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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唇槍舌劍下來,馬老心中翻江倒海,這小子年紀輕輕,肚子裡卻像裝著一座古董寶庫般,各種論據信手拈來,邏輯清晰得讓人難以反駁。
他漸漸品出了味兒——這小子不僅懂古董的門道,簡直是深諳此道!那侃侃而談間流露出的篤定和自信,分明是多年浸淫此行的老手才有的氣場。
更讓馬老心頭一緊的是,這小子的觀點旗幟鮮明,他口中這些觀點,都指向了那套千百年來被視為圭臬的官窯至上的老規矩,什麼款識的權威性、工藝的完善度、傳承脈絡的清晰與否,被他用一連串鞭辟入裡的分析說得頭頭是道,倒像是一位研究了一輩子古玩的資深專家。
想到這裡,馬老慢慢放下茶杯,眼底露出幾分黯然和感慨,“雍正琺琅彩本就稀少如鳳毛麟角,而養和殿製款的更是罕如天降奇珍。”
他稍稍頓了頓,伸手輕撫額前散亂的白發,似乎在回憶某段埋藏心底的往事,“這萬花錦紋,看似萬花競豔,拾取自然妙趣,卻不止於繁複華麗。”
他的手指不緊不慢劃過瓷盤上的紋飾輪廓,“從這紋飾的布局繁而不亂,氣韻綿密中自有一股生機流淌,恰是一種‘不雕自成美,不飾自生輝’的珍貴品格。色彩則更顯獨特,青翠欲滴宛如春雨洗過的初葉,朱紅猶如清晨霞光染上了黎明,它鮮豔而不俗,應該是宮廷畫師幾年苦心的結晶。”
馬老話鋒一轉,語調突然帶了點興奮,“這折腰的造型看似平常,卻有雍正朝獨特的宮廷創新審美之影,在當時克服傳統器型的步驟局限,反其道而行之,不拘泥於舊製,引入嶺南風雅與西洋技藝的一種創作思路。”
他將瓷盤徐徐放平在桌麵上,生怕破壞了這件器物的脆弱美感,緩緩說道,“整體來看,從款式到風韻,無一不體現出雍正時期的精雕細琢,可以稱得上是一件難得的精品。”
稍稍停頓後,他嘴角微微翹起,笑意中隱隱帶著一股深不可測的意味,似自有一份智者的大局觀。
他卻並未急於表達,而是先輕輕啜了一口杯中的茶,慢悠悠地補充道,“不過小子,古董的收藏之路不僅僅是官窯至上,也不僅僅是追求工藝上的絕對、無暇。特彆是在這一行,稀缺性才是收藏界永恒無可取代的核心,所以必須以全局眼光尋找價值,而不是糾結於一件器物的局部。”
隨後,他倏地向陳陽投來炯炯目光,聲調加重一絲,更顯堅定,“你就看看這養和殿款的器物,存世量極其稀少,如同沙漠裡的綠洲一般可遇不可求。”
“一旦被學術界重新審定或者得到了更權威的認可,其價值必然會像竹節一樣,一節一節狂飆猛漲。”
他再從桌上的瓷盤上拈起手指,神色間多了一絲自信與篤定,“你仔細瞧這隻盤的萬花紋飾,無論是線條的靈動還是色彩的層次,與故宮深藏的雍正琺琅彩碗可以說是如出一轍、深得真諦。”
“至於你所擔心的這是晚清仿品,我這可實話告訴你,晚清的畫工,一般匠人不具備那種流轉畫筆間的靈氣,更不可能達到這一眼便識的皇家氣派,根本辦不到這等境界。”
陳陽垂眼掩飾笑意,手指無意識摩挲著褲縫,心底那股嘲諷勁兒跟冒泡似的往上竄。這馬老的做派,活脫脫就是後世那幫自稱民間國寶鑒定大師的翻版——那群人嘴裡頭口口聲聲喊著“文物的春天來了”,實際上滿腦子想的都是怎麼從犄角旮旯裡翻出絕世珍品,再怎麼把野史傳聞吹成鐵證如山。
他抿了口茶,喉結滾動間那股子諷刺味兒愈發濃烈。
想這馬老先前還端著架子,說什麼尊重曆史、挖掘填補空白,那股子鑽牛角尖的認真勁兒,倒真像那麼回事兒。可辯到興頭上,嘿,立馬現了原形——先是揪著“養和殿製”四個字不撒手,恨不得從道光年間的奏折裡摳出個佐證來;再到那所謂“宮廷畫師手筆”,簡直是把晚期民窯的畫工硬塞進雍正朝的琺琅彩裡,還說得煞有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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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陽暗自搖頭,手指不自覺地叩擊桌麵。這哪兒是什麼尊重曆史?分明是借著“發現曆史細節”的名頭,給自己臉上貼金呢——嘴上說著挖掘真相,實際上是在自己心裡搭台唱戲,把那些模糊不清的記載和坊間流言穿鑿附會,硬生生給套到正史框架裡去。
他抬眼瞥了馬老一眼,對方正沉浸在自成一派的理論世界裡,眉飛色舞間渾然不覺自己早已脫離了嚴謹的曆史研究,轉而成了徹頭徹尾的“造史者”——這跟後世上那幫在電視、手機裡對著一件件贗品大言不慚的國寶幫,有何區彆?
想到這兒,陳陽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弧度,心底那股嘲諷的笑意幾乎要化作實質噴湧而出,那幫國寶幫,起初還想借著“尊重曆史”的麵紗裝點門庭,結果辯到深處,竟直接赤膊上陣,開始對著空氣揮舞著想象的刀斧,開始給古人編造曆史了。
“我倒是不這麼認為,”陳陽雙手撐在茶桌上,緩緩起身,目光平視著斜靠在太師椅上的馬老,帶著幾分審視的意味,嘴角微微揚起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
“古董這玩意兒,說到底拚的就是一個底氣——背後那條斷不斷、續不斷的傳承脈絡。”
說著,陳陽伸手一指桌麵上的瓷盤,“您瞧這養和殿款的小盤,就算畫工再精美,釉色再溫潤,終究是隔著一層。咱們玩古玩的,不怕物件舊,不怕紋路糙,就怕來曆含糊,模棱兩可。單憑風格判斷其真偽,就跟蒙著眼猜銅錢正反麵似的,十猜九不準,風險太大了。”
他頓了頓,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麵,發出清脆的聲響,似乎在提醒對方注意自己的觀點,“收藏收藏,講究的就是一個真、精、稀。真為根本,精為魂魄,稀為價值。”
“這小盤若是雍正年的真家夥,那自然是填補宮廷用瓷譜係空白的珍品,可若是晚清的仿品,雖說也算得上漂亮,說到底也就是件較為精致的普貨。”
“可偏偏卡在這真假之間,模模糊糊,連個痛快話都沒有,您說這物件是不是尷尬?在'真'上存疑,在'精'上打折,自然在價值上也得打個折扣,心裡實在沒底兒。”
馬老聞言,鼻腔裡發出一聲輕哼,像是混著不屑與嘲諷,身子往後靠得更舒服了些,手指捏起茶杯蓋子輕輕刮著杯沿,“嘖嘖,年輕人,你這話說得未免太絕對。”
“古玩行裡可是有句老話:真的不一定貴,假的不一定賤。一件東西的價值,從來就不是非黑即白那麼回事兒。有些假玩意兒,做得比真的還真,看著比真的還美,你說它沒價值?”
說著話,馬老微微挺挺他那佝僂的脊背,好像要扛起古董大旗一般,“還有些真東西,破破爛爛,毫不起眼,偏偏人家就是稀罕,就是值大價錢。”
“這其中的門道,豈是一兩句理論就能說清楚的?價值之爭啊,從來都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永無定論。到最後,還不是得交給時間?歲月沉澱下來的,才是真相。”
陳陽聽後,並未表現出絲毫惱怒,反而輕笑一聲,雙手插兜,踱了兩步,站定在馬老麵前,語氣多了幾分調侃,“馬老說得在理,時間是最好的裁判,可我們現在缺的就是時間啊。”
“您想想,要是拿這件存疑的物件出去,人家問起來,我怎麼說?說這是可能是雍正的,也可能是光緒的?那不成耍猴戲的了?”
他側頭看了一眼沉默不語的劉莉,眼神交彙間,彼此的意思都了然於胸,這才重新將目光投向馬老,語調微微壓低,“這次的事情對劉小姐來說至關重要,這種模棱兩可的東西,實在不適合用來'賭'。”
“我們現在真正需要的,正是一件確認無疑的官窯——無論是雍正的精準細膩,還是乾隆的富麗堂皇,隻要是鐵證如山,那就錯不了。像這種需要時間去考驗的物件,我們恐怕用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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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莉原本低頭擺弄著手中的茶杯蓋,此時也抬起了頭,神色略有些凝重,顯然聽明白了陳陽話裡的意思。
她抿了抿嘴唇,視線在兩人之間來回掃視,最終落在馬老臉上,聲音輕柔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懇切,“馬老,這次事情對我來說確實非常重要,您還有其他物件麼?這件……”
她頓了頓,手指輕輕點了點桌麵,眉頭微蹙,顯出幾分猶豫,“這件恐怕……”
“我懂了!”馬老斜倚在太師椅上,左手食指輕輕敲擊著桌麵,發出清脆的聲響,他眯著眼掃了一眼站在一旁、神色略顯焦急的劉莉,隨後緩緩抬起右手在空中劃了個半圓,又輕輕落下,那動作裡透著幾分漫不經心,卻又不失一種老江湖特有的沉穩勁兒。
“既然是這樣,”他頓了頓,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語氣裡多了幾分意味深長的冷意,“我幫不了你們。”
“不過我得給你們提個醒兒——想在深城,乃至整個嶺南這片地界,找到一件能敲定的、品相完好的清三代精品官窯,難呐!難如登天!誰會把自家壓箱底的寶貝輕易轉手給你們?年輕人,彆怪我沒早說,你們啊,還是趁早死了這條心吧,免得白費力氣!”
這番話說完,屋內氣氛一時凝滯。劉莉臉上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失落,隨即很快調整了表情,雙手交疊放在身前,身子微微前傾,帶著幾分恭敬的姿態,向馬老欠身行了一禮。
“那今天就麻煩馬老了,”她的聲音依舊溫和,但語調裡多了幾分客氣與疏離,“您的提醒我們會記下的。看來是我們冒昧打擾了,既然如此,我們回去再好好商量商量,看看還有沒有彆的法子,就不叨擾您了。”
話音剛落,劉莉轉過身,目光落在陳陽身上,眼神裡帶著一絲暗示,微微挑了挑眉。陳陽會意,也跟著站直了身子,準備一同告辭。
就在二人轉身即將邁出書房門檻的那一刻,身後傳來一聲細微卻充滿不屑的冷哼——是馬老,他鼻子裡發出了一道短促的聲音,像是夏日裡突然落下的悶雷,雖輕卻讓人心頭一緊。
“年輕人,”馬老慢條斯理地開口,聲音低沉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彆太把自己當回事兒了,有點眼力就飄飄然,這古玩行裡,可不是靠這點眼力就能混下去的!”
他一邊說著,一邊用拇指摩挲著手中的茶盞邊緣,目光透過老花鏡的鏡片,斜睨著兩人的背影,嘴角露出一絲若有若無的冷笑。
“這裡是深城,”他頓了頓,將茶盞輕輕放下,發出一聲輕微的碰撞聲,“就算你們去了羊城,甚至走遍了嶺南,我馬某人今天就把話撂這兒了——除了這件萬花紋小盤,你們休想再找出第二件更好的物件來!”
馬老端起茶盞,杯沿湊近嘴邊,輕輕吹開浮沫,啜飲一口,發出細微的嘖嘖聲,像是品嘗著某種特殊的滋味。
“古董,可不是單純的物件,也是人情世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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