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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伸手拿起放大鏡,裝作仔細端詳玉璧,“老許,咱先不說彆的,就這玉質——”他把放大鏡對準玉璧表麵,“你看看,這雲絮狀的結構,密密麻麻的,像不像棉絮?這玩意兒,絕對不是什麼上等貨色。”
實際上,這正是明代宮廷用玉的特征,宮廷中常常講求工藝繁複但材料獨特,所用玉料常呈雲絮狀,似天上漂浮的輕雲,這以當時的審美來說是無上極品。古時候又沒有現代的放大鏡這樣先進的工具,僅僅憑借肉眼觀察是常態,然而即使這樣天子也以此玉為尊,有時製作精細到連工匠自己都難以察覺的紋理。
老許接過陳陽遞過來的高倍放大鏡,眯著眼湊近玉璧細細端詳。放大鏡下,玉璧表麵的紋理纖毫畢現,那些原本肉眼難以分辨的雲絮狀結構此刻顯得格外清晰。他盯著看了片刻,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下巴,眉頭微微皺起。
“哎,你這麼一說還真提醒我了。”老許緩緩將放大鏡移開,目光重新聚焦在玉璧整體上,神色間多了幾分認真,“這玉質的絮狀分布確實過於鬆散,光澤也略顯浮誇,不像是上乘的玉料。”
他頓了頓,像是在組織語言,“你想啊,明代皇家用玉,那都是精挑細選的和田白玉或是翡翠,再不濟也得是南陽玉,哪能用這種……”
老許用手指點了點桌麵上鋪著的玉璧,“這種略顯粗糙的料子?”
陳陽不動聲色地聽著,心裡暗暗鬆了口氣——看來這關過得還算順利。
他故作沉吟片刻,像是經過深思熟慮後才開口:“老許,這玉質雖一般,但這銀鎏金工藝卻做不得假。”
他伸手拿起玉璧,指尖輕輕撫過鎏金部分,“你看這金層,色澤沉穩,層次分明,尤其是邊緣處,光影變化微妙,顯然是用了當時的汞齊法。”
“這種工藝要求極高,一旦掌握不好火候,金層要麼過厚要麼過薄,都會影響整體效果。”
陳陽隨後翻動玉璧,指著邊緣一處不起眼的磕碰痕跡:“最關鍵的,是這裡。”
老許順著他的手指看去,隻見那處玉璧邊緣略有些磨損,露出底下青灰色的玉質。陳陽將放大鏡對準這個位置,“看這斷麵的顏色,銀質已經完全氧化發黑,周圍還殘留著一些自然的包漿和沁色,幾百年的歲月痕跡,可不是能偽造出來的。”
老許湊近仔細看了看,眼睛眯成一條縫,似乎在努力辨認著什麼。
良久,他才緩緩點頭,語氣中帶著幾分認可:“嗯……所以說,我沒看錯,這物件開門無疑。”老許將放大鏡輕輕放下,目光轉向陳陽,帶著幾分探尋,“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肯定還有後話吧?這物件究竟哪裡不對勁?”
陳陽的目光悄然掃過老許那張略帶困惑的臉,眉梢微不可察地輕輕一挑,隨即又狀似隨意地垂下眼瞼,暗自咬了咬後槽牙。
這件玉璧的情況他心如明鏡,此刻卻不得不違背良心說出另一番說辭。他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玉璧邊緣那處刻意營造的缺口,指尖傳來微微的凹凸感,思緒如同潮水般翻湧。
“問題就在於它的來源!”陳陽脫口而出,語氣中帶著一絲興奮。
“老許啊,”陳陽頓了頓,目光飄忽了一瞬,像是在組織語言,“這件玉璧,說實話,我瞧著有些門道,我就跟你隨便說說。”
他故作沉吟,右手食指輕輕敲擊著桌麵,發出輕微的聲響,“首先從玉質來看,雲絮狀的結構雖然乍看之下略顯粗糙,雖然不符合皇家用料,但這恰恰符合明代藩王用玉的風格——夠不上皇室那般精細,卻又比普通人家要講究許多。”
說著,陳陽狀似不經意地將玉璧翻轉,露出背麵幾處刻意保留的工匠痕跡,“你看這兒,還有這兒,工藝雖不算頂精細,卻透著股實在勁兒,不像宮廷造辦處那般追求極致完美。”
老許聞言,眯起眼睛湊近細看,不時變換角度觀察玉璧的各個細節。
陳陽趁著他注意力分散的空檔,不著痕跡地吸了口氣,繼續說道:“再看這銀鎏金的部分,工藝確實精湛,但……”
他故意拖長了尾音,眉頭微微皺起,“我總覺得少了點皇家的氣派。你想啊,當年皇室用玉,講究'瑾瑜'二字,這玉璧雖美,卻不夠溫潤如脂,鎏金的色澤也稍顯浮光,少了些沉鬱內斂的貴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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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許似乎被這番分析打動,下意識地點了點頭,目光重新落回玉璧上,眼神裡多了幾分思索。
陳陽見狀,立刻趁熱打鐵:“所以啊,我個人推斷,這應該是明代哪位藩王,為了籠絡下屬或者犒賞親信所賜,輾轉流落到民間,才保存至今。”
他手指輕撫過玉璧表麵,語氣帶著幾分感慨,“幾百年的風雨侵蝕,倒給這物件添了幾分不一樣的味道。”
說到這裡,陳陽抿了抿嘴,神色變得鄭重起來:“老許,這件玉璧雖說是一件不錯的收藏品,但從學術研究的角度來看,它的價值有限。”
最後,陳陽故作猶豫地停頓片刻,目光閃爍著觀察老許的反應,“你想啊,咱們要是為這麼一件東西去翻閱史料,甚至動用資源深入探究其來曆,那投入的精力和財力,恐怕得不償失啊。”
見老許沒有立即表態,陳陽決定再添一把火:“退一步說,這件玉璧若是能繼續在民間流傳,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他抬頭直視老許的眼睛,語氣誠懇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試探,“它見證了那段曆史,也算是有其存在的意義。如果可能的話……”他刻意放緩語速,一字一頓地說道,“我還是希望它能在喜愛它的人手中繼續傳承下去,而不是束之高閣,失去它應有的活力。”
“你的意思是說……”老許的聲音裡隱約透露出幾分不可置信,一邊搖頭一邊緊鎖眉頭,無比凝重地看著陳陽,語速緩慢而低沉,“是讓我當成普通物件……處理了?”
他仿佛在反複確認,話到嘴邊又好像被卡住,遲疑了片刻才勉強補充了一句,“陳陽,你是認真的?”
隨後,沒等陳陽開口,老許連連擺手,語氣卻是更加堅定了,“不行!這絕對不行!雖然說我信得過你的眼力,也信得過你的判斷,可這東西超過太多我的認知了。”
“這可不是咱們平常碰上的那些,怎麼能隨意處理?”他的臉繃得緊緊的,目光比以往更加堅定,隱隱透出一股執拗,“陳陽,我必須往上報,這件東西的出處、它的價值,甚至它背後可能關聯的東西,不能在咱手裡糊弄過去!”
陳陽原本早就料到了這樣的結果,可當真聽到老許的話,還是忍不住輕笑了一下,他刻意放慢了語速,說得輕描淡寫卻意有所指,“老許,你剛才還拍著胸口跟我說,你隻信我,不信機器,可現在呢?信心變卦得也太快了吧?”
“得了吧,陳陽,你明知道這兩碼事!”老許臉上浮現出一絲不耐,想辯解卻又理屈詞窮。他把目光從玉壁上挪開死盯著陳陽,“這種東西怎麼能讓咱們說放就放?你呀,少拿這些話來刺我!”
陳陽見狀搖著頭笑了笑,忽然一手搭上老許的肩膀,語氣也變得輕柔了幾分,但眼裡卻藏著掩蓋不住的無奈和苦澀。
“行了,老許,看你一臉嚴肅的樣子,我懂你個什麼心思。”他歎了口氣,拍了拍老許的肩膀,然後緩緩說道,“這東西確實不凡,但老許啊,值不值得為它花費精力,又是另一件事情!”
陳陽刻意停頓了一下,直視老許的眼睛,那語氣變得沉重而低回,仿佛從心底挖出最深處的痛楚。
他低聲又鄭重地開口:“你知道麼?老許,幾天前我代表國家去參加國際藝術展。你能想到麼?”他的嘴角輕揚了一抹譏諷的冷笑,語調裡既有怨又有諷,“那些洋鬼子居然公然欺負咱們,簡直欺人太甚!”
說到這,陳陽猛然抬手重重地朝桌麵砸了一拳,聲音沉悶,但落在老許耳裡卻像落雷一樣,讓他心頭一震。
“老許,我這麼跟你說吧,他們硬是把一件咱們羊城乾隆年間造的廣鐘,活生生說成是他們造的,氣不氣人?”陳陽的聲音越說越低沉,眼中閃爍著壓抑的憤怒,那憤怒像不甘一樣幾乎要衝出胸膛。
“你以為這就算了?”陳陽冷哼一聲,手指點在桌麵上,目光灼灼看向老許,“你知道麼?他們那件廣鐘是哪裡來的麼?直接從我們安進宮搶走的!搶!”
他狠狠咬住最後一個字,連嘴角都因為強壓的怒火微微顫抖。
“而他們還敢厚顏無恥,說那安進宮二,是他們的小鬼子鐘表大師!”陳陽一字一句地說,越到後麵,聲音越是低沉有力,每個字都像重錘般敲擊著老許的心。
說完這一句,他的嘴角卻泛起了一絲自嘲的笑容,搖了搖頭,輕聲感慨道,“老許啊,要是沒有我師爺,我都不知道能不能活著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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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許聽完這些,臉色變了又變,他的嘴巴張開又閉上,似乎想說什麼,卻發現喉頭乾澀得發不出聲音。最終,他重重歎了一聲,臉上的神情複雜得像是一鍋沸騰的水,湧動著掙紮與糾結。
陳陽抬手揉了揉眉心,似乎在整理思緒,片刻之後才緩緩開口,聲音裡多了幾分平日裡少見的低沉,“我說老許啊,”
他頓了頓,身子微微前傾,整個人幾乎貼到老許旁邊,呼出的氣息輕輕拂過老許的肩頭,“咱哥倆也算是不打不相識,這回我可是真掏心窩子跟你嘮嗑。”
老許聞言一愣,側過頭來,正好對上陳陽那雙帶著幾分狡黠卻又不失真誠的眼睛。陳陽沒等他接話,就自顧自地咧嘴一笑,胳膊一抬,穩穩當當搭在老許肩上。那動作熟練得就像街頭巷尾的老友,透著股子隨意勁兒。
陳陽壓低了嗓音,像是怕驚擾了什麼似的,目光轉向桌上的玉璧,手指輕輕點了點,“你說,咱們拚死拚活保那些國之重寶,圖啥?不就是為了讓老祖宗的東西,彆像割肉一樣,一塊塊地被洋人叼走?”
“不就是想讓那些漂洋過海的寶貝,早點兒葉落歸根,回到咱這片土地上麼?”
陳陽越說越激動,聲音不自覺地拔高了三分,手指也不由自主地在空中比劃起來,“你瞅瞅這玩意兒,”他指著玉璧,語氣裡既有嫌棄也有無奈,“就這料子,滿大街都是。”
“可它愣是從大明朝,一路磕磕絆絆,風吹雨打,到現在還完好無損地躺在咱們麵前。這背後得有多少人護著、藏著、愛著,才能讓它這麼安然無恙地活到現在啊?”
說到這裡,陳陽突然話鋒一轉,語氣變得柔和起來,帶著一絲近乎夢幻般的憧憬,“老許,你想想看,要是它就這麼靜靜地躺在民間,一代代傳下去,變成誰家祖傳的寶貝,那不比鎖在博物館的玻璃櫃裡更有意思?那不就是活生生的曆史,真真切切的文化傳承麼?”
老許沉默了,目光落在陳陽臉上,試圖從那張看似輕鬆的麵孔中尋找到些什麼。他能感覺到陳陽這次是真的動了情緒,或許是經曆了海外那一遭,心裡憋著太多話沒處說。
“再說了,”陳陽舔了舔有些乾裂的嘴唇,像是在給自己鼓勁,“你說說,這玩意兒要是進了咱們手裡,下一步咋辦?”
“拍照、登記、入庫、展出,最後還不是躺在庫房裡吃灰?它在民間流轉幾百年都沒事兒,到咱們這兒反而金貴起來了?這不是瞎折騰麼?”
老許皺了皺眉,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下巴,眼神閃爍了幾下。陳陽這番話,確實觸動了他的某些想法,但也讓他感到為難。
“老許,”陳陽看出了他的猶豫,語氣放緩了些,帶著幾分自嘲地笑了笑,“我知道你在擔心啥,無非就是怕擔責任,怕回頭有人追查起來。”
“你穿著這身衣服,我理解你的心情。我就是單純覺得,有些東西,它在民間活著,比在博物館躺著,更有意義。”
見老許依舊沉默不語,陳陽歎了口氣,手指輕輕敲了敲桌麵,發出清脆的聲響,“哎,說白了,我就是不甘心。”
“你說說,那些洋鬼子,憑啥把咱們的寶貝當成他們的祖宗,還堂而皇之地擺在展廳裡?咱們自己的東西,就該讓它們在咱們自己的地盤上,自由自在地流傳,而不是被關在籠子裡供人觀賞。”
老許終於開口了,聲音低沉,帶著一絲疲憊,“陳陽,你說的這些,我都明白。”
“可現在這世道,早就不是從前了。那些古董販子,一個個鑽得比耗子還快,為了點兒利益,啥事兒都乾得出來。你說,要是沒有他們攪和,咱們的工作哪會這麼難做?”
“行嘞,”陳陽見老許態度有所鬆動,便不再多說,隻是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就是發發牢騷,不想讓有限的精力,搭在這麼一件物件上。至於到底怎麼做,你自己看著辦。”
他說著,手指又指向其他幾件,“我呀,接著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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