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窸窸窣窣……”
“朱三!你為何不攻城!!”
五月中旬、楚州境內……
眼看著大半個月時間過去,北上的朱溫始終還未攻打楚州,遲遲攻不下江都城的黃揆著急了。
他派遣趙璋北上催促朱溫,但趙璋北上並進入楚州後,這才得知朱溫並未攻打山陽縣,而是占據寶應縣後按兵不動。
得知事情真相,趙璋急匆匆進入寶應縣,來到縣衙質問朱溫。
對此,已經得知趙璋到來的朱溫則是早早坐在主位,眼看著他到來,直接反問道:“某欠缺糧草,沒有糧草如何攻城?”
“某前月二十七日時,便已催促糧草,汝這廝不給某糧,如今還敢來寶應鬨事?!”
朱溫拍案而起,怒目逼近趙璋,居高臨下道:“莫不是要某率領眾兄弟赴死?!”
“你……”趙璋被朱溫這話懟得氣抖,但想到北邊康承訓已經在調集兵馬,他不得不忍下這口氣道:
“使君錢糧亦不足,不是已經敕令讓汝自給了嗎?”
“自給?”朱溫冷哼:“拿什麼自給?”
“汝一路北上,某不信汝看不見這楚州是個什麼情況,汝告訴某,拿什麼自給?!”
曾元裕手中兵馬不過萬餘,卻需要駐守三個州,故此當南邊的宋威慘敗並龜縮江都後,曾元裕便命令麾下兵馬堅壁清野。
儘管隻是幾十裡的白地,卻難住了朱溫,畢竟他帶來的軍糧並不多,隻夠大軍吃半個月。
這倒不是他不想多帶,而是黃揆隻給了他半個月的糧草。
黃揆的做法,讓朱溫更為信服謝瞳的諫言,因此他在打下寶應縣後,便立即選擇按兵不動,準備利用寶應縣的錢糧,等待一個機會。
如今趙璋上門,等同是帶著機會上門,所以朱溫自然不肯放過。
他要歸降唐廷,但不能給人一種他反複的感覺,而是要讓外人覺得,是黃巢逼著他投靠朝廷。
正因如此,他剛才才會拔高聲音,把糧草不足的事情鬨得人儘皆知。
有他開口,加上謝瞳推波助瀾,相信三軍將士很快就會知道黃揆不給他們軍糧,還讓他們去送命。
朱溫太清楚下麵這群人的脾性了,隻要知道沒有利益可圖,或者前路即死路,他們肯定會選擇反複。
黃巢把自己調出天平忠義軍,給自己湖南軍來弱化自己,說到底都是因為自己不是他們黃家的人。
既然不把自己當自己人,那自己也沒有必要和他們講情麵了。
想到這裡,朱溫冷冷看著趙璋,趙璋想要發作,但考慮到自己隻帶來了千餘人,不是朱溫對手,故此他深吸口氣道:
“糧草之事,使君也無能為力,汝若拔營北上,某願意為你籌措。”
麵對趙璋遞來的台階,朱溫卻依舊語氣僵硬:“不見糧草,絕不動兵!”
“你!!”趙璋瞪大眼睛,他不敢相信,曾經行為豪邁,看似沒有心眼的朱溫,如今竟然展露出這樣細膩的心思。
他本想把朱溫哄騙北上,再趁機占據寶應縣,逼朱溫就範。
如今朱溫如烏龜般雷打不動,他也沒有什麼好的辦法。
“好、朱三郎你好得很……”
趙璋暗自攥緊拳頭,冷臉朝外走去。
朱溫見他離去,趕緊叫嚷道:“糧到則動兵,糧不到則兵不動,某不可能讓麾下弟兄連口飽飯都吃不到!”
趙璋腳步不曾停下,頭也不回的向南邊走去。
他不是愚笨之人,朱溫突然按兵不動,肯定是早有準備。
他得趕緊返回南邊,把這件事告訴黃揆才行。
“三郎,為何不直接對他動手?”
眼見趙璋離開,衙門正堂兩側的耳房突然走出朱存的身影,目光看向趙璋消失方向,麵露不善。
朱溫聞言,有些心不在焉道:“先生還未有消息傳回,隻要先生能說服曾元裕舉薦某,屆時再撕破臉也不遲。”
“好吧。”朱存有些不甘心,畢竟趙璋常為黃揆出謀劃策,如果趙璋察覺不對勁,黃揆調轉兵鋒來對付他們,那就不妙了。
想到這裡,他不甘心的坐回了椅子上。
不多時,便有人傳來消息,言趙璋率領本部兵馬往揚州返回。
不等二人反應,又有列校風塵仆仆趕來,激動道:“兵馬使,先生已經說服曾元裕,曾元裕的奏表已經發往朝廷了!”
“好!!”朱溫聞言眼冒精光而起,朱存連忙作揖:“某帶兵去追殺趙璋,倒是可以用他的首級來做表。”
“不可。”朱溫攔住他,朱存不解:“這又是為何?”
“等朝廷的旨意下來再說,起碼要拿些好處。”
朱溫將自己想法說出,朱存聞言恍然大悟,試探道:“三郎你想讓黃揆攻破江都?”
“自然!”朱溫沒有否認,頷首道:“淮南情況愈發危急,某的價值才越高。”
“且讓淮南繼續亂下去,屆時才有你我機會……”
在他話音落下的同時,曾元裕派出的快馬也在疾馳趕往鄭州,趙璋也在抓緊南下。
儘管兵馬行軍不如快馬快,但架不住寶應與江都距離太近。
趙璋南下第三日便抵達了江都,並急匆匆麵見了黃揆,將朱溫可能有反心的事情給說了出來。
“哼!陛下說的不錯,果然應該小心地方此子!”
坐在主位的黃揆聞言,不免拍案而起,來回渡步,思索著如何報複朱溫。
趙璋聞言,更是直接道:“當初就應該把他們宰了,如今哪還有這麼多事情。”
“隻可惜眼下這朱三反複,想來必然是投了唐主。”
“若是朱三投唐主而去,我軍北上不得突破,便隻有攻打江都,奪取船場與工匠後,南下謀奪江南了。”
趙璋說罷,黃揆也忍不住罵道:“直娘賊的朱三,若是他真敢投唐主,某定要割了他腦袋!”
話音落下,他便看向趙璋:“如今不能再拖了,必須攻下江都,奪下船工。”
“我軍水師都被康承訓這廝擊潰,若是沒有水師,我軍根本無法占據長江。”
“傳吾軍令,明日三軍攻城,十日內必須攻下江都!”
趙璋不敢怠慢,連忙作揖:“末將領命!”
應下後,趙璋退出牙帳,立馬傳令三軍,宣揚明日攻城,並承諾城陷之後,除官倉外,其餘繳獲儘皆屬於兵卒。
得知此事,原本還在因為圍城太久而頹靡的齊軍將士,當即便生出了些許士氣。
翌日,當喊殺聲響起,黃揆率軍四萬猛攻江都城。
本就隻有五千餘兵馬的宋威,勉強堅守三日後,不得已率舟師向南突圍。
黃揆令人在運河設鐵索攔船,而宋威令舟船衝撞,沉船數艘後,宋威帶著千餘殘兵突圍進入長江,撤往江南的潤州休整,同時飛鴿北上,將江都失陷的消息稟告朝廷。
運河被徹底切斷,這則消息傳到河陰後,李漼咳嗽不止,同時召集朝廷正三品以上官員齊聚縣衙。
六十餘人齊聚,其中也包括了張議潮這位河隴背景的老臣。
“唱!”
“上千萬歲……”
數十名官員唱奏萬歲,隨後便見李漼被田允攙扶著走出,坐在縣衙主位之上。
他比起幾個月前,身形更為消瘦了,最少瘦了三四十斤,連常服穿在身上,都顯得有幾分鬆垮。
左右有宦官端來了兩杯蜜水,李漼端起蜜水潤了潤喉嚨,路岩則是趁機麵向群臣道:
“諸鎮皆有奏報,淮南鎮失揚州,平盧軍兵馬使宋威撤往潤州,僅有殘兵三千餘。”
“湖南奏表,高千裡下令起運二十萬石糧食,然運河受阻,糧難以北運。”
“浙東奏表,牙將董昌據杭州後,惱怒朝廷不授其防禦使,出兵攻打越州(紹興)、明州(寧波)。”
“江陵奏表,四月樹霜結冰屬實。”
“忠武軍都將秦宗權奏表,劉繼隆出兵據鄧州,宗權已率軍破黃賊兵馬,收複唐、蔡二州。”
“徐泗團練使曾元裕奏表,淮南賊軍內訌,賊軍大將朱溫北走,願歸降朝廷。”
“長安留守劉繼隆奏表,忠武軍都將秦宗權作亂,驅逐同平章事劉瞻,現已出兵收複鄧州,叛將秦宗權東竄,詢問是否繼續出兵追擊。”
“北都崔使相奏表,河東夏收,六月初二起運四十萬石糧食南下。”
“武牢關康使君奏表,軍疲饑餓,難以出兵。”
路岩洋洋灑灑將各鎮奏表紛紛說出,惹得眾人頭大。
其中秦宗權驅逐宰相劉瞻,劉繼隆出兵討擊秦宗權,結果秦宗權東竄收複唐州和蔡州的消息,更是一團亂麻。
不過即便是亂麻,隨著朝廷派遣去江陵的官員奏表,群臣也大概將整件事情的經過給梳理了清楚。
說白了就是秦宗權眼見朝廷式微,故意驅逐宰相劉瞻,準備待價而沽。
不曾想劉繼隆出兵,秦宗權連打都沒打就跑了,並且向朝廷奏表,把責任推到了劉瞻和劉繼隆身上。
同時江陵府確實在入夏時分發生了樹林結冰,作物被凍死的事情,是朝廷誤會了劉瞻。
整件事情被群臣梳理清楚,這其中最無辜的,當屬目前被押送到河陰,眼下還在牢獄之中的劉瞻。
“陛下,臣以為劉相忠心懇懇,此事實屬無辜,當官複原職。”
“陛下、臣附議……”
堂內數十名官員先後開口,李漼則是低咳幾聲,也不說話,隻是用蜜水潤喉嚨。
路岩見狀,當即附和道:“陛下,臣以為劉相理應官複原職。”
李漼聞言,緩緩放下手中水杯,頷首道:“既是如此,便釋放劉相,官複原職吧。”
“隻是秦宗權驅逐劉相,此罪又該如何?”
新的問題提了出來,畢竟劉瞻被抓,起因還是秦宗權顛倒是非,誣陷劉瞻,這才讓朝廷懷疑了劉瞻。
朝廷自然不可能有錯,那錯的人便是秦宗權了。
“陛下,臣以為秦宗權畢竟為收複了蔡州和唐州,也算是將功抵過,相信即便是劉相,也不會為難他的。”
“再者,宗權粗率武人,性格率暴鄙吝,情有可原。”
路岩主動開口引導輿論,這讓堂內的官員麵麵相覷,不知道該隨從路岩,還是應該為劉瞻報仇。
張議潮站在人群中,心裡卻如明鏡般清楚。
秦宗權手中兵馬不少,如今又占據唐州和蔡州,如果朝廷能趁機收複陳州、潁州,則可將黃巢攔腰斬斷。
黃巢若是有準備,恐怕已經在拉攏秦宗權了。
如果朝廷這時對秦宗權論罪,必然將秦宗權推向黃巢。
因此為了大局,眼下最好的結果就是讓秦宗權功過相抵,不再繼續追究下去。
路岩雖說貪婪無度,但大局還是有的,他很清楚大唐倒下,自己就沒得貪了。
正因如此,他才會主動開口維護秦宗權……
想到這裡,張議潮忍不住在心底歎了口氣,同時想到了遠在長安的劉繼隆。
關東的慘狀,他如今已經見到了,故此近來時時想起劉繼隆曾與自己說的那些話。
如今看來,大唐即將傾倒,似乎隻有劉繼隆才能接任天下。
“陛下,臣附議……”
三品以上官員中,不乏有大局觀的官員,他們都清楚眼下不是追究秦宗權的時刻。
因此在路岩開口後,他們便紛紛表態了起來,而其他官員則是紛紛沉默。
“既然如此,暫授予秦宗權蔡州刺史兼防禦使之職,令使相蕭鄴儘快操練兵馬,好生治理唐州。”
李漼暮氣沉沉的說著,話裡話外都是將秦宗權限製在蔡州,同時收複唐州。
唐州被王仙芝、黃巢、秦宗權霍霍不堪,眼下估計也沒有什麼人口了,秦宗權也不會為了一個唐州和朝廷翻臉,算是李漼能想到的最好結果了。
至於劉繼隆占據鄧州的事情,李漼沒有說,群臣也很有眼力見的沒有提及。
反正這幾個州已經被黃巢和王仙芝打爛了,劉繼隆想要就給他吧。
眼下當務之急是圍剿黃巢,而非得罪好不容易和解的劉繼隆。
如此想著,李漼繼續開口道:“傳旨,以張思泰為天平軍節度使,置義勝軍於浙東,轄杭州、越州、明州,以董昌為節度使。”
局麵如此,李漼不得不安撫作亂的天平軍和浙東軍,同時對於南邊的高駢,他也決定釋放些善意。
“傳旨,以高駢暫製洪州,編練水師,防備黃賊南下。”
“裁徐州團練,置感化軍,轄徐泗四州,以曾元裕為節度使。”
“朱溫反正,深明大義,賜名全忠,以其為楚州刺史兼任防禦使。”
“令曾元裕、朱全忠二人整頓兵馬,待北糧南運後,出兵收複淮南諸州。”
“再傳旨給宋威,以其為浙西行營招討草賊使,以浙西錢糧募兵操訓,不可讓賊軍南下侵犯江南。”
李漼三言兩語間,便把諸鎮眼下的問題給安置好了。
不過這都是他拖了太久的結果,若是早早處理,便不需要集中處置,弄得人一團亂麻了。
群臣這麼想著,但心裡卻不敢說出來。
李漼眼見局勢隨著大雨結束而好轉,似乎臉色都跟著好了些,目光看向蕭溝。
“蕭相,夏收已然開始,定要保障錢糧起運足夠。”
“諸如江南等處,錢糧無法北運者,暫且等到與秋收一同北運。”
“臣領旨。”蕭溝不假思索應下,李漼也滿意頷首,隨後顫顫巍巍的站了起來。
田允見狀,連忙上前攙扶,而鴻臚寺卿見狀便立馬唱禮:“散朝。”
“上千萬歲……”
群臣唱禮送離李漼,等待李漼徹底離開衙門正堂,這才恭恭敬敬的退出河陰縣衙。
張淮澄早早準備了馬車在衙門外,見到張議潮走出,連忙上前朝他作揖。
“上車說吧……”
張議潮揉揉眉心,七十一歲的年紀,使得他漸漸力不從心了起來。
他在張淮澄的攙扶下上車,等待馬車行駛起來後,才與他說了今日衙門中的事情。
得知劉繼隆占據鄧州,自小跟在張議潮身旁耳濡目染的張淮澄也不免道:“漢王占據鄧州,應該是為了日後東進做準備吧?朝廷連這都看不出來?”
“看出來也無用……”張議潮歎氣搖頭,點明道:
“如今河朔三鎮還算太平,皆因張允伸(盧龍)、王景崇(成德)、韓君雄(魏博)三人還算恭順。”
“隻是張允伸老邁,聽聞如今八十有六,隨時都有可能離世。”
“盧龍鎮盧龍自李懷仙以來便經常兵變,幾乎每次換位都會引發動蕩,沒幾個人能真正控製盧龍鎮的形勢。”
“張允伸任盧龍節度使二十一年,治鎮有方,使盧龍鎮連年豐收,邊境太平,百姓安居樂業,這才讓盧龍那群驕兵悍將變得乖順。”
“若是張允伸離世,盧龍鎮恐怕會變得動亂,屆時軍民不安穩,必然會導致河北不安穩。”
“朝廷若是不速速平定黃賊,恢複河淮太平,恐怕等河北生亂時,難以伸手製止……”
張議潮歎氣說著,張淮澄聞言卻道:“叔父,若是您提兵,需要多少能平定黃賊?”
聽到張淮澄這麼詢問,張議潮原本渾濁的眼神變得漸漸明亮起來,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年前,他起兵收複河西,驅逐吐蕃的時候。
“若老夫領兵,隻需精銳甲士四萬,錢糧充足的局麵下,三個月便可平滅黃賊。”
話音落下,張議潮眼神又暗淡下來:“隻可惜,朝廷不會信老夫,佛奴你也不要想著在朝廷當差,等劉繼隆東進時,自有你展露才能時。”
張淮澄不過二十二歲,並且又是張淮深胞弟,日後能展露才能的地方還有很多,這點他自己也清楚。
隻是如今這種宛若被“養豬”的生活令他心裡不適,總覺得刺撓。
“對了叔父。”張淮澄好似想到什麼,不由詢問道:“王鐸起運四十萬石糧食南下,理應按照此前朝廷旨意調遣兵馬跟隨。”
“若是如此,阿兄他們應該也會南下,屆時有他們在您身邊,我也能安心些了。”
他口中的阿兄,顯然是張淮鼎和張淮銓兩兄弟,不過張議潮卻不想見這兩兄弟。
倆人當初去太原,聲稱要成就大事,結果時間長了就沉迷享樂,簡直就是被崔鉉與王鐸當木偶來戲耍。
如今倆人狼狽回來,他已經能想到二人的模樣了。
“希望他們平安便好……”
張議潮歎氣閉上眼睛,不多時馬車也停在了某處低矮的坊牆前。
叔侄二人下車,走入烏頭門中,院子不算大,更與奢華沾不上邊,但足夠家中親眷居住。
不過此時府內熱鬨,許多人正在搬運東西,臉上笑容洋溢。
張議潮見狀皺眉,不免看向張淮澄,目光帶著幾分詢問。
張淮澄解釋道:“漢王派來的信使從長安帶來了不少東西,稱是阿兄派人送來的。”
張議潮聞言走向庖廚不遠處的倉庫,隻見三間屋子都裝得滿滿當當,還有不少東西甚至裝不進去。
沒有幾十輛大車,根本運不來這麼多東西,顯然不會是張淮深安排的,多半是劉繼隆假托張淮深安排,趁機安排的。
張議潮上前檢查,果然從中發現了諸如糖塊、蠟燭、稻米、細麵和油鹽及錦緞絹帛等等東西。
單說這些東西的價值,恐怕便不少於五千貫,畢竟河陰城內的糧價雖有跌落,但依舊保持著鬥米千錢的價格,一石米就價值十貫,更彆提蠟燭和糖塊、精糧這些稀缺物資了。
“這些東西,夠府中吃大半年了。”
張淮澄感歎著,張議潮也歎了口氣,佝僂著背影往中堂一深一淺的走去。
在他不知道如何感激劉繼隆的同時,張淮深卻已經為他做出了回報。
“安西大捷!安西大捷!”
當報捷聲自遠處響起,長安朱雀天街的百姓紛紛向西邊看去。
隻見數十名精騎從金光門方向疾馳而來,身上插著五色旗,嘴裡放聲高唱大捷。
“大捷!張安西破回鶻於龜茲,殺胡三萬,甲首五千!”
“大捷……”
唱捷的將士是張淮深派出的快馬,他們從龜茲一路疾馳而來,越過戈壁沙漠,踏過雪山草原,為的就是這一刻。
他們發泄著四千餘裡路程,三十晝夜所積壓的情緒,聲音仿佛銅鐘,響徹長安城。
“窸窸窣窣……”
半刻鐘後,塵封已久的大明宮緩緩打開城門,長安七百餘名京官,不論品秩高低,此刻儘皆穿著常服,走丹鳳門進入大明宮,登上含元殿。
“入班……”
鴻臚寺官員唱禮,含元殿外官員依次入班。
“唱……”
“上千萬歲……”
唱禮聲響起,金台上空空如也。
隻是等眾人唱完後,身著紫袍金帶,九環玉銙,腳踩烏皮靴的劉繼隆就這樣堂而皇之走入殿內,走到了金台第五階後停頓,轉身麵朝眾人。
鴻臚寺卿沒有停下,唱聲道:“宣安西都護府副都護、壽昌縣公、金紫光祿大夫、懷化大將軍、兵部尚書張淮深所派進奏使,朝議大夫、檢校太子中舍人張延暉覲見……”
鴻臚寺卿唱禮告終,隨後便見剛剛洗漱結束,身穿淺緋色袍服,配金帶,身長五尺三四的少年郎走入殿內,手上還呈有木盤。
木盤之上,包括了昔日的安西都護府印信,以及此戰軍碟及張淮深本人奏表。
“臣朝議大夫、檢校太子中舍人張延暉,參見天子、參見漢王殿下。”
儘管漢軍之中儘皆自稱為臣,但如今在皇宮之中開朝會,還是遙尊下天子比較好。
“平身吧……”
劉繼隆目光打量著張延暉,不得不說張延暉確實長得不錯,濃眉長目,五官周正,眉宇間有幾分張淮深的感覺。
“謝漢王隆恩!”
張延暉作揖起身,而他手中的木盤早就被趙英接過,遞到了劉繼隆麵前。
安西大都護的印信、魚符擺在眼前,如果劉繼隆沒有記錯,龜茲大概是在六十多年前被吐蕃人攻破的。
安西孤兵與武威郡王、安西大都護郭昕都陣歿於龜茲城內。
想到這裡,劉繼隆不免感到唏噓,目光看向張延暉:“郭武威的墓葬可曾找到,其餘安西孤兵的墓葬亦是否找到?”
張延暉沒想到劉繼隆會詢問這個,但他還是恭恭敬敬回答道:
“吐蕃攻破龜茲後,城內百姓被奴役而走,至今六十二年,早已尋不到下落。”
“加之回鶻占據龜茲、焉耆後,不修邊幅,掘墓盜金者亦不少,許多屍骨拋屍荒野,難以辨認。”
“郭武威的墓未曾找到,但城池四周有幾處屍坑,埋葬數千人,無法辨認是我軍將士,還是他部將士。”
張延暉的話音落下,殿內許多官員都不免黯然。
安史之亂爆發至今,已有一百一十五年的時間,而河西被切斷也有一百零五年的時間。
郭昕率軍前往西域,堅守四十二年時間,更有老卒堅守五十餘年時間,可惜遲遲等不來援兵,最後隻能城破身死。
如今張淮深收複龜茲,哪怕尋不到他們的屍身,但他們看見漢家旌旗重新插在龜茲城頭後,想來也會高興吧。
“漢家的西域,不會斷絕千年了……”
想到張淮深收複龜茲的壯舉,劉繼隆深吸口氣道:
“奏表天子,舉張使君為安西大都護、兼任北庭大都護、河西節度使。”
“收複龜茲將領,一應賞賜,府庫調撥二十萬錢帛錦緞,押送安西。”
“殿下英明……”
劉繼隆話音落下,殿上便傳來了讚頌之聲,而張延暉也趁此機會作揖道:
“殿下,龜茲、焉耆等處胡化百年,缺乏教化,請殿下派遣儒士前往,教化當地百姓,發配囚犯戍邊。”
主要要求派人前往西域,這明顯不是張延暉的意思,而是張淮深的意思。
看樣子張淮深是準備讓自己一點點把手伸入河西、西域之中,就是不知道那些河西豪強怎麼想。
不過他們怎麼想都沒用,隻要張淮深開口,劉繼隆可以輕易按死這群家夥。
“敕令,派遣五百官吏前往安西、北庭都護府,再調五百教習前往西域教化當地百姓,俸祿由朝廷發放。”
“此外,調三百官吏於河西、安西、北庭各處組建轉般倉,抽調三十萬石隴右夏糧,轉般運往龜茲。”
話音落下,劉繼隆不等群臣作揖,便目光看向此時擔任刑部尚書的楊信:“刑部,如今五道有囚犯幾何?”
“殿下……”楊信站出來,恭敬作揖道:“五道囚犯約一萬三千餘人,另有逃卒七百餘人。”
“儘皆戍邊龜茲,十年後方可歸期,若有人逃亡回歸,其家人連坐戍邊!”
劉繼隆不假思索回應,一萬三千多人也絕不算少,更何況還有漢軍之中的逃卒了。
這些逃卒即便沒有完成掃盲,丟到西域去,也能立馬擔任隊、夥之類的基層軍官。
張淮深若是得了他們,心裡必然會高興。
“謝殿下隆恩……”
張延暉沒想到自己的準嶽父居然這麼大手筆,自己隻是稍微開口,便是幾十萬錢帛和上萬人的資源傾注龜茲。
要知道這隻是龜茲和焉耆,而龜茲和焉耆如今的人口不過七萬,且都是胡人。
一萬三千多漢人過去,並且都是男人,這起碼能讓漢人在龜茲、焉耆站穩腳跟。
安西鼎盛時,龜茲和焉耆兩地的漢人數量也不過如此吧。
在他這麼想著的時候,劉繼隆又接著開口道:
“數日前,張武大破南蠻於清溪關,殺蠻四萬六,甲首七千五,收複嶲州,會川城,南蠻大將段宗榜率數千殘兵渡過鐵索橋,逃往犛牛河以南。”
“奏表天子,敕令成都府庫調撥錢帛二十萬犒軍,日後凡劍南道囚犯,儘皆發配會川戍邊。”
“臣等領令……”
含元殿內的官員們,顯然還不知道張武大破段宗榜,收複天寶年間丟失的會川一事。
如今劉繼隆開口,無疑是雙喜臨門。
若非長安城內隨處可見的“漢”旗在提醒,他們或許都懷疑自己回到了盛唐時期。
如今的局勢,隻有盛唐時期才能開創吧,儘管西域還有不少失地沒有收回,但他們相信有金台上的那位在,收複西域全境,乃至令四邊臣服,都隻是時間問題。
“殿下,於闐、仲雲兩國如何處置?”
高進達畢竟是西域、河西通,他很清楚於闐和仲雲對於大唐是十分敬仰的,如今漢軍收複龜茲於闐,下一步肯定是要收複疏勒、於闐等處。
從西州進攻龜茲不容易,但從龜茲攻打疏勒卻能輕鬆很多,原因就在於的南疆的赤河(塔裡木河)。
這個時代的西域氣候環境,比後世都要優越許多。
後世南疆降雨量降低,加上人口變多,使得赤河無法航運。
但在如今,由於全球氣溫比後世還要高,內陸降雨量並不少,赤河水量豐富,完全可以通航許多小舟來運糧。
可以說,隻要劉繼隆輸送足夠的漢人前往龜茲,幫助張淮深穩定當地局麵,那收複疏勒和於闐都是十分輕鬆的事情。
“此事暫且不提,龜茲與於闐落入胡人手中百年,想來各項水利儘皆廢棄,眼下當務之急是恢複當地水利,開展教化。”
劉繼隆麵對群臣解釋,高進達聽後則是表達不一樣的意見。
“殿下,臣以為於闐、仲雲對我中原忠心耿耿,可趁此機會派遣使者,開放商道,溝通往來。”
“對於於闐、仲雲,可依照舊製,派遣兵馬設置守捉城,為兩國提供庇護。”
高進達還是原來的想法,那就是可以維持西域國中國的局麵,但這些國必須能接受漢軍駐兵,並繳納一定稅收來為漢軍解決駐軍壓力。
如此不僅能幫助穩定龜茲、焉耆,日後若是西域有變,也可調兵平叛。
其實對於於闐、仲雲等國來說,劉繼隆能派駐兵是最好的,因為漢軍到來,不僅僅能帶來安全,也能帶來消費和發展,還有更先進的技術。
不過劉繼隆如今沒有心思把手伸那麼長,他更想先東進,等待局勢安穩後,把火器發展起來。
隻要能將火器發展起來,漢軍就能用更少的軍隊來控製西域,以此降低成本。
“此時暫且不提,先將龜茲、焉耆安穩下來,等待當地安穩後,再派使者與焉耆、仲雲交涉也不遲。”
劉繼隆沒把這兩個小國放在眼裡,他在意的是北疆和中亞地區。
“臣領令……”
高進達眼見劉繼隆是真的沒有興趣,隻能遺憾退回位置上,而劉繼隆也在目光掃視眾人後頷首:“退朝。”
“散——”
“上千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