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幾日。
餘缺話彆煉度峰主後,便慢悠悠的往自家磨盤峰所在飛去。
剛出煉度峰的時候,他還有些警惕,有點擔心白江流三人在煉度峰外麵埋伏他。
畢竟那三個家夥,不僅被他搶了尋煞龍盤,還再一次被他狠狠的落了麵子。
兩次結仇,三人就算是大膽到聯手圍攻他,餘缺也不會覺得詫異。
不過令人出乎意料的是,他都快要到磨盤峰了,附近依舊不見那三個家夥的身影,並且宮中的氣氛也是平靜。
“不來甚好,也能讓本道清靜一番。”
餘缺暗想著,他即刻加快速度,晃身進入了自家洞府中。
但他隻是在洞府中逗留了片刻,僅僅交代著府中力士們,近幾日能多收集一點鮫女淚珠,便多收集一點,隻是不要徹底傷了鮫女的元氣,然後便又離開了洞府。
師兄師姐送給他的禮物,他自然是向師父交代了一番的。
煉度峰主對此頗為滿意,覺得自家的門下和和睦睦,並交代餘缺今後,也要懂得投桃報李,適時回報青鹿和雪鶴一番。
其中,煉度峰主還提醒餘缺,雖然他顧忌折損鮫女的想法是對的,但是他既然都要出海尋煞了,少則年,多則十餘年都不一定能夠返回道宮。
眼下完全可以催動鮫女,提前凝結出一批淚珠,這樣既能方便他在外出時,多一份靈物傍身,指不定哪天就用上了。
且他外出這麼多年,鮫女正好可以在他的府中歇息,好生休養。免得他將鮫女白養在了洞府中,用不上,將來還被府中的人等偷盜竊用,浪費了他雪鶴師姐的好意。
餘缺對師父這等老成的建議,自然是聽從的。
離開洞府後,他目中露出一絲猶豫之色,但思量一番,還是即刻喚出神將,抬著自己往一處地方飛去。
出海一事,此去經年。
若是有要事耽擱,他甚至可能幾十年都難以回歸。
這等時間對於修行中人而言,都不算短暫了,對於難以保命延壽的凡人而言,更是漫長。
餘缺在遠行之前,理所應當的得前往黃山仙城內,同叔父、黃師幾人道彆一番。
畢竟這一次若是不見,隻恐下次相見,便是在墳塚之前。
……………………
不多時。
有著神將的護持,餘缺降臨黃山仙城。
他按圖索驥,在仙城內兜兜轉轉,於城池的東南方向,尋見了一座寬大的府邸。
此府邸修建在一座山丘上,哪怕是在仙城當中,內裡依舊是存在著莊園田地等物,能夠讓居住在此地的宗族,一定程度上自給自足。
而這座闊氣府邸的牌匾上,便寫著“真傳餘府”四個大字!
字跡鎏金,氣韻縹緲,上麵還纏繞著絲絲肉眼可見的國朝氣運,乃是一座得了官府衙門、黃山道宮認可的敕造府邸。
僅僅這一塊牌匾,其落在仙城當中,便等同於一方六品法寶。
它能隔絕內外邪祟,庇佑族人,比城中諸多宗族特意置辦的陣法、護宅鬼神等等,都要好得多。
餘缺站在府邸門口,打量著此物,不由的微點頭。
他在心間慨歎:“道宮對真傳弟子的照顧,果然非同尋常。
有此牌匾在,不說餘家能長盛不衰,但哪怕我在外身隕,君子之澤,五世才斬。三百年內,此地應當不會讓出。”
餘缺想了想,心間原本對於久未回家,有些羞歉的心情,也就此撫平。
他撣了撣自己的衣袍,然後便大搖大擺的往真傳餘府中走去。
府邸的正門沒開,或者說,自打此地營造好後,便從未開過,它隻開了兩扇側門,容納族人仆人進出。
餘缺這次回家,沒有驚動到任何人。
哪怕有兩個門子就站在門口,也沒有打瞌睡,還有鬼神候著,對方也都是對他視而不見。
這不僅僅是因為餘缺如今的道行不淺,並有神將傍身,更是因為他本就是這座府邸真正的主人。
隻是雖然是此間的主人,餘缺手中還擁有府邸形製的圖紙,但是他這個主人在府中轉悠了一番,依舊是有些迷路。
好在本著回家瞅瞅的想法,他這裡逛逛、那裡看看,倒也不覺得心急。
粗略一番看下來。
餘缺發現這間府邸雖然和縣城裡的餘家不同,更加氣派、更加有規矩了,但是不少地方,都被特意營造得樸素淡雅,和山下的餘家極其類似。
他行走在其間,很快就熟悉起來,且不感覺陌生。
僅僅從這點來看,營造這府邸的人,當真是有心了。
餘缺慢悠悠的打量著,不時就點頭暗讚。
忽然,他行走在府邸中,隱約瞧見了一道感覺陌生又熟悉的身影。
對方身量苗條,靈氣滿滿,少女打扮,還紮著兩個丸子頭,行走在府邸中,顯得風風火火的,直接往府中祠堂所在直奔而去。
“這是……”
餘缺心間一驚,有所猜想,他當即就晃身上前,也朝著那祠堂奔去。
隻見在餘府祠堂內,正有三三兩兩的人商議著事情,似乎剛結束一場議事。
那少女走入祠堂,從祠堂內走出的人等,或是朝著少女拱手,或是含笑點頭。
“見過二小姐。”
少女駐足,老氣橫秋的也朝著他們回了個拱手抱拳禮,然後徑直往祠堂的首座走去。
餘缺站在祠堂的門口,隱約就聽見那少女口中叫道:“爹……”
沒錯了,這人正是他的小堂妹——伏緣。
六年不見,這丫頭已經是抽條,和從前的小丫頭片子模樣截然不同。
且她長得也和姐姐頗有不同,為人顯得頗為豪氣潑辣,更像叔母,隻有一對眼睛像叔父。
餘缺站在門檻前,望著祠堂內,一個中年美婦迅速朝著堂妹走去。他細細一瞧,發現那美婦正是叔母。
今日湊巧了,除去大堂妹伏運之外,叔父一家有三人都在祠堂中,正好方便了他上前和幾人相見。
但是不知為何,即便來時已經做了許多的心理準備,他杵在門外,依舊有所遲疑。
特彆是一想到此番相見,他是來道彆的,一彆後又將是數年不回。
餘缺的心間就不由的泛起一個想法。
不如他就這樣無聲無息的,走到三人身邊,放下東西,然後在三人若有所覺的時候,再悄然離去。
這樣一來,不曾相見,自然也就不曾道彆了。
隻是這念頭在餘缺的心頭徘徊一下,他忽然就聽見伏緣在祠堂中,對叔父叫道:
“哥哥呢,他還在閉關嗎,還沒下山嗎?幾時下山來?”
這聲哥哥叫的不是旁人,正是餘缺。
叔父回答:“缺兒他修煉繁忙,但每月都會遣人送東西來,記掛著你呢。等他出關得閒了,就會下山來看你。”
小伏緣聽見這話,原本雀躍的神情,頓時變得黯然。
眾人隻聽她低聲道:“爹爹你不知,哥哥他早就出關了,還在蓮花峰上鬨了好大一威風,將一方寶貝,直接從三個真傳的手中搶走了。
這事情都好多天了,山上山下不少人都知道。”
祠堂眾人聽見這話,麵色都微微一怔。
叔父餘樂更是麵露苦笑,他當然是知道餘缺在蓮花峰上鬨出的動靜,但這事該如何和一雙兒女講呢?
他一直都擔心餘缺後續,可能被那三個真傳在宮中給聯手針對了。好在後來打聽後又得知,餘缺所搶的那寶貝,乃是尋找煞氣的寶貝。
眾人猜測餘缺在搶到寶貝後,多半便打著離開道宮、尋覓機緣凝煞的想法,其應當是不會久留宮中,沒有機會給彆人來針對。
但這樣一來,身處宮外,沒有宮中的規矩鎮壓,仙家之間廝殺更是凶殘,又更加讓餘樂擔心。
以上這些種種,他是萬不能對伏緣等人細說的。
啞然片刻,叔父餘樂便隻是撫著小伏緣,安撫道:“會回來的,定會回來看你的。”
伏緣低著頭,口中卻仍舊是低聲說:
“沒事的,哥哥不來見我,到時候我就去宮中找他,和姐姐一起。
想必他到時候,肯定是不能不見我們了。”
就在這時。
餘家祠堂內,突然響起了一聲清朗發笑的聲音:
“小伏緣,姓餘的,為甚就非得見你?”
這聲音在祠堂內極其突兀,眾人心間都是一驚,且帶著幾絲不愉,連忙循聲看去。
叔父餘樂更是眉頭緊皺,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冒出。
堂中有人當即就對著門外嗬斥:“住口!餘真傳豈是你能……”
但是又一聲“住口”響起,讓對方將剩下的話憋在了口中。
隻見叔父霍然起身,臉上的不愉瞬間就化作了驚喜。
他身旁的叔母、伏緣兩人,也都是扭著頭,吃驚的看著門口,一時說不出話來。
叔母更是眼睛泛紅,還忍不住的擦了擦眼角,擔心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
“哥!”
“缺兒。”
兩聲語氣不同的聲音,從父女兩口中喊出。
祠堂中的眾人頓時清醒過來,站在門外的人,正是他們黃城餘家的開府祖宗——真傳餘缺。
餘缺身著道袍,一副少年打扮,氣質清玄而富有生機,幾乎和他當年剛入宮中時,沒有任何區彆。
六年有餘過去了,在他這個本應該變化極大的年紀,時間仿佛卻暫停了一般,這使得祠堂中的不少老人都不敢相認。
但是轟的,祠堂內還是有一派嘈雜的議論聲響起;
“餘真傳!”
“餘缺少爺,是他、真是他!”
不少人的麵色,比叔父一家都還要激動。
餘缺含笑,站在祠堂外,主動朝著叔父叔母,以及族中的一乾老人親友們拱了拱手。
隨即,他的身子一個閃爍,便出現在了伏緣的跟前。
他比劃著如今隻比自己矮了一個頭的伏緣,麵色詫異,忍不住的用手彈起對方的腦袋,口中嘖嘖稱奇:
“女大十八變,你還未到十八,變化就不小哩。”
伏緣吃痛的輕呼,她又笑又氣,發現麵前這廝對自己的態度,跟從前是一模一樣,毫無身為兄長的模樣。
“餘缺——你打人!”
伏緣捂著頭,躲到了叔母的身旁,但又沒完全躲開,她靠在母親身上,驚喜的看著餘缺。
“嘖,你能奈我何?”餘缺啞然失笑。
祠堂內的議論聲變大,有族老見狀,和叔父餘缺對視了一眼,連忙使著眼色,將堂中除去叔父一家外的其餘族人,全都拉出了祠堂外,隻留下他們一家子在堂中說話。
堂中安靜許多,但餘缺和伏緣的鬥嘴依舊在繼續。
直到一家四口走出了祠堂,往城中縣學所在走去,一起去找大堂妹伏運,兩人依舊沒停止鬥爭。
“既見真傳,為何不拜?!”
“伏緣,你忤逆真傳,小心我捉你上山,變成驢子推磨。”
麵對餘缺的威脅,伏緣竟然不知是驚聲還是驚喜的叫嚷:“你敢!”
沒多久,一行人就抵達了仙城東南坊的縣學,喚出了伏運。
兄妹相見,又是一番歡喜。
令餘缺訝然的是,伏運如今的模樣也有所變化,她已經是個大姑娘,且氣質清冷絕物,好似隨身帶著一股寒氣。
她也完全不似伏緣那般鬨騰,姐妹倆站在一起,一靜一動的,倒是顯得相得益彰,極為養眼。
當然了,在瞧見了餘缺之後,伏運身上的那股冷傲頓時消融,她和伏緣一左一右的走在餘缺身邊,僅僅是顯得嫻靜淡雅,
她的臉上笑意也是不斷,不時的就抬頭,偷偷看餘缺。
此外。
餘缺一家五口,也在縣學內尋見了黃歸山。
黃歸山在山下縣城時未能如願,但是在仙城中,卻是如願的充任了縣學教諭,並且還是長期的那種。
他不僅享有固定俸祿,在縣學中的地位也不低,學生們多是敬仰。
這除去和黃歸山自身的手藝、性格有關,更重要的,就是他乃是宮中真傳之師,親手教導出了一位真傳弟子!
餘缺此行抵達縣學,雖然已經儘可能的處事低調,但偌大的縣學,還是被驚動。
不止學生們好事,想儘法子的前來湊熱鬨。
縣學中的師長教諭們,也是有意的想要上前套近乎,甚至還想要餘缺在縣學中開堂授課一番,留點香火情。
麵對這等要求,餘缺懶得回應,也不理會,直接一個法術一卷,讓神將護著他們一家飛離了縣學。
縣學內的教諭們見狀,全都是心間一凜,他們不僅打消了想法,還琢磨著事後該如何去餘府賠禮道歉,或是怎樣通過伏運、黃歸山兩人轉圜,免得就此觸怒到了宮中真傳。
不過這些人等都是想岔了。
餘缺僅僅是珍惜這難得的團聚時光,壓根不想在閒雜人等身上浪費時間罷了,他才懶得將彼輩的態度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