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1.得妻如此解語花(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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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嘩啦啦……”

漆黑夜幕,大雨滂沱。

雨勢不算小,但比起傍晚那陣電閃雷鳴、風雨交加的張狂勁兒,這會兒的大雨已經算得上是很溫柔了。

最起碼在汛期的華南地區來說,算不得大。

老舊的潮白鎮政府大院,八點鐘還是燈火通明。

縣應急局下午的時候發布了三級防汛應急響應,這就需要全體乾部在崗待命了,所以理論上來說,現在鎮裡所有乾部都應該堅守在崗位上。

當然了,隻是理論上。

晚上八點半,雨勢再次減弱,大雨降到中雨範疇。

同時縣氣象局發布了最新的天氣監測數據,解除了暴雨橙色預警。

緊接著,縣應急局就發布了解除三級防汛應急響應的通知。

全體乾部鬆了一口氣,收拾收拾東西,準備下班。

林驍身為副鎮長,既不是一把手也不分管防汛,應急響應解除後也就沒他什麼事了,打算一塊走人。

出辦公室要下樓梯的時候,卻看到走廊儘南邊,鎮長秦正剛的辦公室亮著燈。

他神色一閃。

畢竟晚上開防汛調度會的時候,秦鎮還不在,是喬旭陽這個指揮部副組長主持調度的。

會上,喬副鎮長那叫一個雷厲風行、腔調十足,把16個行政村的村主任氣得就差朝他臉上啐濃痰了。

林驍也聽不下去,幾次想跟喬副鎮長叫板。

但都被另一位副鎮長塗輝給按下了。

塗輝是四位副鎮長裡年紀最大、資格最老的,分管的又是黨建、人事、辦公室等務虛和基礎性工作。

在基層鄉鎮,這樣的工作很難出彩,也沒什麼存在感。

以至於一個鎮長和四個副鎮長的辦公室,塗輝的那扇門是最冷清的,除了分管部門,很少有人進出他的辦公室。

這也就給了很多人一種,塗副鎮長人微言輕、可有可無的錯覺。

但隻要是參加了班子會,或者接觸到鎮裡各項紅頭文件下麵的簽發順序,就會知道,塗輝的名字永遠僅次於鎮長秦正剛,而排在四個副鎮長的最前頭。

班子內部,對塗副鎮長是極其尊重的。

喬旭陽是上級機關下來的,對這種領導次序、尊卑,本來是最敏感的。

但也不知道是下到基層入鄉隨俗了,還是因為工作方式過於端著不接地氣,被秦正剛明裡暗裡地說過好幾次,他很不服氣,現在總算盼到山中無老虎猴子當大王。

所以才這般耀武揚威,連塗輝也不放在眼裡。

不過論理,他是有權力這麼這麼做的。

因為從潮白鎮防汛抗旱指揮部的職能劃分,秦正剛是總指揮,分管應急和安全的喬旭陽是副總指揮,其他副鎮長隻能算是常務副指揮。

就防汛抗旱這兩項工作來說,塗輝的級彆也是要比喬旭陽低的。

所以在防汛調度會上,秦正剛不在,喬旭陽完全有權力調度各方,不用看任何人的臉色。

不過道理歸道理,現實歸現實。

但凡喬旭陽通點人情,這時候都應該以塗輝為尊,好言好語、客客氣氣,老同誌多少都能指點一二,其他副鎮長、乾部、村主任也不至於看得你直冒火氣。

但喬旭陽偏不,主打一個年輕氣盛、揮斥方遒。

林驍比他還年輕還氣盛,受不了一點窩囊氣,好幾次張開大嘴就要硬剛了。

卻無一例外,都被塗輝先一步按住,一臉微笑地朝他搖了搖頭。

喬旭陽不給塗輝麵子,林驍得給。

於是他強行壓住了自己的火氣,硬撐到調度會結束,趕緊回到辦公室。

似乎是暴雨也看出了林驍的不耐煩,趕緊見風使舵地變小了,要是雨勢持續,暴雨預警和防汛應急響應不解除,喬旭陽指定還得上躥下跳,林驍可不敢保證自己今天晚上會不拍桌子。

現在,危機解除,回家拉倒。

林驍沒想到,秦正剛會在接受調查、滿城風雨的時候,深夜出現在鎮上。

他猶豫了片刻。

橫豎梁甜已經和弟弟林宇打車回了家,今晚暫住在家裡,不需要他深夜護送回寧海。

他閒來無事,還是去敲了鎮長的辦公室門。

“進來。”

屋裡傳來秦正剛沉穩有力的聲音。

林驍推門而入,看到秦正剛正伏在桌上專注地寫寫畫畫,辦公室正中央的白熾燈裡有一團蚊蟲屍體聚集形成的黑影,在他雜亂的頭發上投射出一片慘白。

“秦鎮。”林驍恭敬稱呼。

“哦,你啊!”

秦正剛抬頭,往沙發上挑了挑下巴,示意他坐。

林驍也不客氣,直接坐下了。

“怎麼還沒回家?”秦正剛問。

“要走了……您什麼時候過來的?”

“來了半個鐘頭吧!”

秦正剛放下筆,靠在了座椅靠背上,鬆了口氣道,“這雨下這麼大,在家待得我心慌,所以就過來了。橫豎現在也還沒免職,該乾還得乾,站好最後一班崗嘛!”

秦正剛語氣輕鬆,甚至臉上還有淡淡的笑意。

搞得林驍有點尷尬。

他本來還刻意警醒不要提到這個敏感話題,沒想到秦正剛自己提了。

搞得他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地獄笑話石錘了。

林驍點點頭,猶豫片刻還是開口問:“秦鎮,您這現在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秦正剛臉色閃過一抹惶然,隨即又是灑脫一笑。

他知道林驍這麼問,是一片關懷好意。

所以也就不藏著掖著了。

當下便把這幾次叫到縣裡談話,組織搜集、羅列出的問題,簡明扼要都說了。

林驍聽得眉頭發緊。

倒不是有什麼重大線索嚇到了他,而是秦鎮說的,跟他這幾天打聽到的內容大同小異。

按說沒什麼大事。

可秦正剛最後來了句:“領導也給我透底了,實職肯定是保不住了,但虛職會爭取給我留著,回頭給我調到殘聯、老乾部局之類的地方養老,也就這樣了!”

林驍無言以對,很是不能接受。

秦正剛點了根煙,狠抽一口吐著霧氣道:“也挺好,這鎮長乾了這麼久,早他媽乾膩了!反正丟了實職保留了虛職,工資待遇也不變,還輕鬆很多,就當提前養老了!”

領導開玩笑,林驍也隻能笑笑。

除此之外,他也做不了什麼了。

其實有那麼一瞬間,林驍想開口跟秦鎮說,自己可以去求一求嶽父,畢竟那好歹是整個宜州市的一把手,安陽縣大大小小的領導都歸他管。

插手個違紀案件,解救個把人,不是什麼大問題。

但這念頭隻是在腦海裡一閃,就立馬被他按了下去。

且不說現在是防汛的重要時期,老丈人身為一域長官,每天關注天氣調度全市,本就已經忙得分身乏術。

就算韓海軍現在不忙,林驍也沒必要為了秦正剛,求到他名下去。

說句難聽的。

林驍和秦正剛隻是工作關係,並沒有什麼私交,甚至連朋友都算不上。

林驍隻是認可秦鎮的為人,為他這樣踏踏實實乾活、堅守基層十多年的務實好乾部,因為一點無足輕重的違紀違規行為就要受到撤職處理,而感到十分的不值。

但這點不值,顯然不足以支撐他求到嶽父名下,讓堂堂市長插手一個小小正科級領導的賞罰升貶。

畢竟秦正剛隻是被撤職,職級和待遇並不受影響。

體製內有一些升遷無望的老乾部,甚至會主動提出辭去領導職務,留個虛職退到清閒崗位,悠閒平靜地躺到退休。

從結果上來看,秦正剛和這些同誌並無差彆,實在無需拯救。

林驍想想便作罷。

想安慰秦鎮幾句,最後還是沒能張開口,告辭離開了。

關上辦公室門的時候,秦正剛已然從仰躺的休息姿勢,又支棱起來伏在桌案上,聚精會神地寫寫畫畫起來。

林驍定定地看了三秒,關門離開了。

……

一整夜,雨勢果然如氣象局發布的預測,後半夜中雨轉小雨,早上起來小雨也停了。

推開窗戶,碧空如洗、空氣清新。

林驍到單位後,還先去秦正剛辦公室敲了敲門,沒人回應。

他估摸著秦鎮應該回家了,莫名鬆了口氣。

因為天氣變化無常,幾個工地都暫時停工了,所以林驍手頭也沒什麼特彆要緊的事。

迷迷糊糊忙到下午四點。

他提前走人,先回家接上小姨子梁甜,然後開上高速直奔寧海。

下高速正好錯開晚高峰,五點半就到了家。

剛進家門,死黨張鵬突然打來電話。

林驍隻能按下和老婆親親抱抱的期待,到陽台接通。

“喂,鵬子。”

“林副鎮長,忙著呢?”張鵬語氣浮誇。

“忙你個大頭鬼,少來消遣老子!”

林驍沒好氣,笑道,“什麼事?”

張鵬大笑兩聲,這才道:“沒大事。這不現在是汛期嘛,往年這時候,大風大雨的天氣都早過了,但今年天氣比較奇怪,快8月份了還三天陣雨兩天暴雨的,搞得各行各業都受到影響,我們最近采編特彆困難!”

林驍點點頭。

今年天氣確實比較反常,雖說汛期分前汛和後汛,會從4月份一直延續到9月份。

但後汛一般由台風天氣引起,常出現在東南部沿海地區。

南州省位於華南內陸,汛期一般出現在57月,而6月又是雨水天氣的高峰期,往年南州省的大汛記錄也基本上發生在67月。

可今年氣候反常,這都快到8月了,暴雨還是三不五時來一次。

搞得跟女人月經不調似的。

張鵬在報社當記者,這是一個喜歡下雨又害怕下雨的崗位。

因為一下雨,就可以名正言順不出去采訪,在單位躺平。

可要是一直下雨,采不到稿子也是麻煩事。

這就得整個部門乃至整個報社一起揪頭發了——總不能讓報紙開天窗吧。

林驍一聽張鵬這語氣,就立馬t到了他的處境。

張鵬繼續道:“最近哥們稿庫已經告急了,好幾個新聞線索都被我們主編給否了,所以想問問你這個身處防汛前線的領導,有沒有什麼選題可以讓我采一采啊?”

林驍聽前半段就猜到了他的意圖,笑了起來:“你也是病急亂投醫了,都問到我頭上來了!”

張鵬道:“你怎麼不能問?現在防汛可是全省的重點工作!”

林驍無奈:“是重點工作不假,可我不分管防汛啊。再說了,汛期到現在都兩個多月了,你們報紙關於防汛的選題應該都做爛了吧,還能找出新角度嗎?”

張鵬在電話那頭拉出尷尬的長音。

“呃……還真特麼被你說中了,就防汛這一塊內容,都快被好幾個部門給玩死了。我也是實在沒招了,才來問問你這個一線人員,看有沒有什麼新角度。”

“新角度……”

林驍想了又想,沒有思路,“一時半會還真想不到,我先琢磨琢磨,有線索再聯係你!”

張鵬沒抱太大指望,但老同學的答複還是讓他很稱心的。

他順著機會,開始八卦林驍和大明星老婆的事。

聊了半天。

張鵬賤兮兮道:“兄弟跟你打電話,大明星不會吃醋吧?”

林驍大義凜然道:“當然不會!”

“真的假的,你老婆這麼大肚?”

“那是,她最大肚了!”

林驍笑眯眯,心想我這可不算說謊啊。

張鵬對兄弟的這份自信深表懷疑,卻也不想在這個下班的時間討人嫌,於是約了下次吃飯,然後就掛了電話。

林驍這才回到客廳。

丈母娘還在廚房做飯,老婆被梁甜拉著唧唧喳喳說這兩天的八卦,夫妻倆隻能隔空擠眉弄眼,訴說昨夜被大雨阻隔的思念。

林驍覺得從小姨子手裡搶人,好像也不太體麵。

便乾脆放棄,先去洗了個澡。

等洗完澡回到房間,一推門,發現韓希希笑意明媚地站在門口,晃了他一愣。

下一秒,希希便直接撲到了他懷裡。

林驍順勢摟住,兩人片刻無言。

不知過了多久,希希才抬頭問他:“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林驍被問得一怔。

“嗯?這話從何說起?”

“你心裡有事!”

韓希希語氣十分篤定,“以為我看不出來嗎?”

林驍又愣了一下,心腸頓時軟了起來。

他其實沒打算隱瞞,隻是最近的事都不是大事,所以他也不知道如何開口,甚至覺得沒必要說。

但確實積壓在心裡,有點憋屈。

“你怎麼看出來的?”林驍問,“我也沒掉臉子吧?”

“嗯……跟你的表情沒關係!”

韓希希一臉神婆般的傲嬌,“是你身上的氣場,告訴我你有心事。”

林驍啞然失笑,對老婆這細致入微的觀察能力服了。

好家夥,以後可是不能出軌,分分鐘被發現。

“說吧,什麼事?”希希拉他到陽台坐下,正色發問。

“呼……”

林驍長舒一口氣。

在經過簡短的猶豫後,把從表哥周振鵬婚禮上自己被小外公周書泉指責,到接待外地考察團卻發現老鴨山山腳下的攤販對自己怨言頗多,以及鎮長秦正剛即將被停職處分的事,一五一十都說了出來。

這一說就說了十幾分鐘。

韓希希隻是靜靜地聽著,時不時點點頭,臉色自始至終沒有太大的變化。

林驍最後自嘲般笑了笑:“我知道因為這些事情不高興,有點自尋煩惱。從報名參加‘青苗計劃’,我就做好了理想被現實擊得頭破血流的準備,上次外婆還教導我‘但行好事莫問前程’,我也聽進去了,深受其益。

“但真正踐行起來,我發現還是有難度,自己實打實的是沒修煉到那個境界。我在潮白鎮搞鄉村旅遊開發,雖然理性上知道,有益於提升全鎮居民的收入,而且現實也是在往這個方向發展,我的目的達到了。

“在被攤販指責政策指定有問題,被外婆家的親戚斥責沒有給自家人更多政策傾斜時,我清楚地知道這隻是個例,隻是私人關係的拖累,而且事情也都圓滿解決了,我不應該不高興。

“但事實上,這兩件事還是會積存在心裡,覺得……很不爽!”

林驍咬牙切齒地說出了最後三個字。

這是他在外人麵前,幾乎不會表現出來的一種幼稚情緒,像是玩石頭剪刀布玩輸了的幼兒園小朋友。

韓希希直接“撲哧”一下笑出了聲。

林驍見狀,也撓著後腦勺傻嗬嗬地笑了,隨即朝老婆一瞪眼:“笑屁啊!”

韓希希連忙擺手:“不笑了不笑了……我們一件事一件事來解決!”

林驍眼角一夾。

“解決?”

“對啊,有問題當然就要解決,要不然留著當飯吃嗎?”希希一臉理所當然的表情。

林驍愣愣地就被說服了,問:“那怎麼解決?”

韓希希一臉胸有成竹的樣子:“都是心魔,逐個擊破唄。”

林驍被老婆這副霸氣的模樣震撼到,一整個愛上,心裡不爽已經消散了80。

“你說的那個攤販,是上關村或者下關村的村民嗎?”希希問。

“不是,彆的村。”

“我猜也是!”

“你怎麼猜到的?”林驍詫異。

希希笑道:“這還不簡單!老鴨山我又不是沒去過,就在上關下關兩個村子後麵,如果是這兩個村的村民,根本不會在現在大夏天、旅遊淡季,去搶攤位。”

“為什麼?”

“第一,淡季擺攤不掙錢,第二,現在是農忙時節,村民們家裡都有很多活要乾,誰會在這時候搶地盤。”

希希笑道,“所以我猜,現在擺攤的都是外村來的人,我一聽你說是個四五十歲的中年人,口口聲聲說擺攤還沒有進廠掙得多,我就更確定了。”

林驍一頭霧水地點了點頭。

希希俏皮一笑:“這些攤販啊,分明就是那種好逸惡勞、遊手好閒的人,吃不了進廠的苦,又看彆人在老鴨山剛火那一陣擺攤掙錢了,他們眼紅得不行。

“所以寧願頂著大夏天的炎熱,也要在那搶攤位,掙不到錢又唉聲歎氣怪這個怪那個!你信不信,鎮裡真要收攤位費,他們又要哭爹喊娘了,說掙點小錢不容易,都讓鎮裡給收走了,老百姓都活不起了喲……”

最後那兩句話,希希是捶胸頓足學著無賴的語氣說的。

林驍被逗得哈哈大笑。

冷靜一想,覺得老婆說的很有道理。

希希道:“所以啊,你完全沒必要把他們的話放心裡。我在五一之前去過老鴨山以後,好幾個同學、朋友後來都去玩了。

“他們回來以後都跟我提到過,山腳下的小攤價格很實惠,所以生意特彆好,村民們都是實實在在掙到了錢的。

“所以,你彆因為個彆投機取巧的人說了幾句抱怨的話,就否定自己的工作價值,相信我,完全沒必要!”

林驍這時已經歎為觀止了,感覺老婆渾身上下都在發光。

他點點頭,有些癡迷於這種夫妻之間理性對話、靈魂交流的感覺。

“嗯,你說得很有道理,是我庸人自擾了。”

“嘻嘻!”

希希得意笑了起來,“那第一個問題解決了?”

“解決了!”

“好。第二個問題,就是你外婆家親戚的問題!”

希希說著,拍了拍胸口,“那這個問題,我就更有發言權了。”

林驍挑眉:“怎麼說?”

希希笑道:“我爸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啊!”

林驍麵色一頓,有些恍然——還真是!

“我爸是農村出來的,也是他們整個家族裡最有成就的一個。”

韓希希認真道,“在我還讀小學的時候,記憶裡每一次跟爸媽回老家過年,爺爺奶奶叔叔姑姑,乃至全村的親戚,就各種不停地求我爸辦各種事情。從上學到工作,從買房到結婚,基本上生活中遇到的事,都會向我爸開口。

“我爸這人呢,平常很有原則,但遇到家裡人的事就會拎不清,什麼事都答應。我媽這時候就特彆清醒,也很大肚,借錢,或者動用關係辦一些小事,都不會攔著我爸。

“但對一些離譜的要求,比如從這邊弄一筆資金給老家修路這種,我爸拉不下麵子拒絕,我媽就直接當惡人了。

“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我四叔和四嬸,結婚很多年一直沒孩子,竟然讓我爸跟我媽生個二胎過繼給他們,既是韓家的血脈,也不影響我爸工作……我爸差點答應,還好我媽當場發飆,這事才作罷了!”

林驍聽得眼皮直跳,沒想到老丈人背後還有這麼多事,真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韓希希說得有些感慨,最後笑道:“我說這些,是想告訴你:窮在鬨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你作為你們家和你媽媽家最有出息的那個人,現在又在本地任職,那親戚們對你有所期待,也是正常的。

“你沒必要指責他們,因為普通人生活在世上不容易,如果有人脈、有關係可讓自己得到實惠,那抓住機會是很正常的事情。

“所以,在一些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幫助親戚,這是應該的。就像我在鎮上開的那家酷迪咖啡店,能幫表哥立業又成家,我就覺得很有自豪感。”

林驍笑了笑,覺得老婆清醒又可愛。

“但是,親戚提出過分的要求,比如讓你濫用職權甚至是挪用公款,那你就直接拒絕,不用有心理負擔!”

希希說著,又倩然一笑,“不過這一點上,你其實比我爸更幸運。我爸遇到的困境,隻有我媽一個人能替他分擔,他的父母家人反倒是最先來為難他的。

“而你遇到的隻是不知分寸的親戚,都不用你自己出馬,我婆婆就主動擋在你麵前替你攔下了所有子彈……你真的已經很幸運了,根本不應該難過,而應該高興不是嗎?”

林驍一下子愣住。

這幾天,他的確一直鑽在被親戚“威脅”的牛角尖裡,覺得自己站在全鎮的角度謀發展,卻被周家村一個不甚親近的親戚指責。

這讓他有種自己一番苦心喂了狗的感覺。

可經老婆一點撥,他才意識到,其實自己已經擁有了全世界最堅強的盾牌。

這個盾牌,是由老爸老媽、老婆以及嶽父嶽母一起組建的。

這才是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除了他們以外,其他人其實都可以忽略不計。

對於外人,他們當然站在自己的立場為自己謀求好處,又怎會理解你的宏觀站位、遠大布局呢?

他們不理解,你也不必計較。

林驍一下懂了,第一感覺是恍然,第二感覺是愧疚。

因為穿越者的身份,自己對這份陌生的親情,其實是帶著幾分抗拒和防備的。

他穿越過來是17歲,林驍下水救人之後。

原身其實已經死翹翹了。

現在這具身體裡的,是地球那個宿醉後嗝屁然後穿過來的頂流大明星。

醒過來的林驍,在接受了這個新世界和自己的新身份之後,緊接著就麵臨高考,然後是上大學。

他和爸媽相處的時間並不多,還來不及從頭培養感情。

再加上前世在娛樂圈中積累下的疲憊。

畢業後,他選擇了一個自己不排斥、爸媽也完全樂意的工作——考上寧海的公務員。

穩定、離家近、說出去有麵子。

他和父母各取所需,大家都得到了想要的。

在某種意義上,他代替原身完成了對爸媽期許的回應,做了一個人人讚歎的好兒子。

後來幾年,他偶爾回家,和老爸老媽的感情也在日積月累中慢慢升溫,達到了一般家庭的親子關係厚度。

然後林驍才決定讓爸媽退休,從兩人的肩膀上,扛下這個異世界新家庭的重擔。

最近這一年,林驍發現自己在老媽麵前越來越像個小孩了,有時候過於幼稚,連自己都覺得詫異和陌生。

當然他也樂此不疲。

這些變化和心路曆程,隻有他一個人知道,外人是不知曉的。

站在爸媽和親戚們的角度,對他的結論就三個字:有出息!

這就足夠了。

林驍也覺得足夠了。

可如今經老婆這一點撥,他才恍然間意識到。

自己對爸媽的感情是經過時間累積而日漸醇厚的美酒,但爸媽對自己的愛卻是經過歲月打磨始終不變質的黃金。

時間在自己這裡發揮了重大作用。

但在爸媽那裡,卻隻是一個質檢員的存在。

林驍這才發現,自己早已得到了這世間最寶貴的東西。

可自己卻渾然不覺。

竟然還在為了一個莫名其妙的親戚,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而悶悶不樂。

他全然忘記,那天老媽是如何像一隻發狂的老母雞一般護在自己麵前,用“外嫁女”這樣一個單薄又卑微的身份,去反抗周家的靈魂領袖。

這一瞬間,林驍愣在原地,呆若木雞。

11年間的記憶片段開始在眼前閃現,這些片段主要集中在暑假和寒假,夏天和冬天。

記憶裡有西瓜和電扇、爐火和熱湯。

老媽永遠笑眯眯的,老爸始終沉默寡言,但兩個人的視線卻總是不謀而合地落在自己身上。

當然,偶爾也會落在林宇身上。

11年前的子彈,這一刻正中眉心。

林驍唯一慶幸的,是自己這些年來做的每一個決定,都讓爸媽感到驕傲,沒再讓他們有過一絲一毫的擔心。

這一刻,他心潮湧動,又感慨萬分。

麵前的韓希希自然無法理解他的複雜情緒,隻當他是把自己的話聽進去了,也鬆了一口氣。

“至於你們鎮長的事……”

希希語氣平靜,“我倒是覺得,沒太大必要往心裡去。他個人而言,或許是有點倒黴,但人生在世都是浮浮沉沉,體製內更是如此。可能是類似的事我見多了,好些之前經常來我家的叔叔伯伯,後來被撤職、被處分,然後再也沒有來往。”

希希說著,又道:“當然,聽你的描述,這位秦鎮是一個敬業認真、以民為本的好乾部,不應該落得這樣的結局。所以,如果你需要找我爸幫忙,我可以替你說!”

林驍還沒從爸媽的感觸中抽身而出,又被老婆的這一句話說得渾身一震。

“你替我說?”他詫異反問。

“對呀!”

希希溫柔一笑,“之前我爸媽想把你借調到寧海機關,你都不願意。我老公這麼有骨氣,讓你為了彆人的事求我爸,肯定很難張開口……那就我幫你說唄!”

希希說得平靜又溫和,好像這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林驍卻聽得心頭溫熱,像是一塊貧瘠的土地,突然發掘出湧動的溫泉。

一瞬間,感動得稀裡嘩啦、一塌糊塗。

他起身,直接走到韓希希麵前。

希希一臉懵,不知道他要乾什麼,就被他拉著雙手牽引著站起來,然後一把抱在了懷裡。

空調涼爽,懷抱炙熱。

林驍久久無話,這一刻簡直沉溺。

希希本來想說點什麼,但張了張嘴,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帶著哄兒子的溫柔笑意將他的後背輕輕地拍。

許久,林驍才開口:“老婆,謝謝你。”

希希可不客氣,直接點頭笑納。

心想,你可不應該謝謝我,跟你這一通聊,聊得我口乾舌燥的!

兩人又抱了一會兒。

外頭傳來劉麗芸的喊聲:“吃飯了,大寶貝小寶貝們!”

緊接著就傳來梁甜的回應:“小寶貝來啦……哇,大姨,今天過年嗎,你怎麼做這麼多好吃的……”

劉麗芸嗔怪:“怎麼還用手抓……洗手去,小饞貓!”

梁甜呼呼哈哈一頓怪叫。

房間裡,林驍和希希慢慢鬆開,相視一笑。

林驍在老婆額前輕輕一吻,兩人將十指緊扣,這才出了房間。

“我們來咯,我看看有什麼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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