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郵局寄信之後。
亞諾在出門的時候,不小心撞到了一位少女。
少女的相貌挺好看,但是她的頭發很長,很雜亂。
劉海也遮住了眼睛。
她的穿著比較樸素,看上去和亞諾年齡相仿。
她似乎膽子很小。
被撞到後立刻退後兩步,不斷地躬身乞求亞諾原諒她。
聲音細若蚊蠅。
而她手裡的信,也因為驚慌掉在了地上。
亞諾連忙撿起信交給她,並溫柔地安撫道。
“沒關係,沒關係,是我的錯,是我出來的時候沒看到人,你不要怕。”
然後他關切地詢問。
“你有沒有受傷?”
少女慌忙地搖著頭,眼眶裡已經蓄滿了淚水,似乎已經快要嚇哭了。
亞諾見狀,從褲兜裡摸出一顆糖遞給她。
“這是我老家的奶糖,我知道這不算是賠罪,但希望你不要害怕了,好嗎?”
少女接過糖,顫巍巍地點了點頭。
依舊小聲地說著。
“真的對不起……對不起……”
亞諾撿起她的信時,看到信封的郵戳旁邊,彆著一支小小的勿忘我花標本。
那幽藍色的花瓣被壓得扁平。
卻依舊保留著一絲生機。
“啊,我有一位朋友,也很喜歡將花的標本隨信寄給我。”
亞諾隨口說道。
“是……是嗎……”
少女像是受驚的兔子。
“我、我……我還有事……真的很抱歉,小姐……真的很抱歉……”
她接過信。
幾乎是逃一般地繞開亞諾,走進了郵局。
“啊,那個……額,我是男的。”
亞諾無奈地看著對方消失在門內的身影。
然後轉身離開。
看到亞諾完好無缺地回到住處之後。
西爾維婭總算是鬆了一大口氣。
“少爺……”
她委屈巴巴地表示。
“以後一定讓我陪您一起出去啊,西爾維婭在家裡都幻象出少爺的一百種死法了……”
“……西爾維婭,我其實沒那麼脆弱。”
“嗚,好怕少爺被人撒了一把鹽就化掉了。”
“額……我難道是鼻涕蟲嗎?”
就在兩人吃完晚飯之後。
西爾維婭興奮地跑了過來。
“少爺少爺!快來看!夫人通過微信把您筆友的信拍過來了!”
亞諾立刻走到了電腦旁。
點開了母親給自己發的微信消息。
消息裡是幾張清晰的照片。
第一張照片是一封字跡清秀、工整的信件。
也德懷。
見信如晤。
此地寒流已至,窗外飛雪連綿。
每當此時,便會想起你信中描繪被皚皚白雪覆蓋的阿爾卑斯山巒。
不知你那裡的冬日,是否也和我這裡一樣。
有著一番凜冽卻純淨的景致?
我們的交流時常讓我感覺像是一場隔著薄霧的對話。
我能從你的字裡行間,感受到你的溫和與善良。
能想象出你所描繪的雪山與青草地。
卻始終無法看清你的模樣。
我想,你對我,大概也是同樣的感覺吧。
有時候我會想,若是知曉了對方的一切。
這份純粹的、僅憑文字維係的友誼,是否還會像現在這般珍貴呢?
或許,正是這份恰到好處的神秘,才讓我們彼此都如此期待下一次的來信。
但人總是矛盾的。
我又時常會幻想,或許在將來的某一天,我們能夠真正地見麵。
不是在信紙上,而是在一個陽光很好的午後,我們可以坐在一起,喝著茶,聊著這些年來我們共同“看”過的風景。
那一定會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
前日踏雪,偶遇一枝寒梅傲然獨放。
隨信附上它的一瓣,願這淩寒而開的堅韌與美好,能陪伴你度過漫長的冬日。
期待你的回信。
您的摯友。
瑩草。
而第二張照片。
則是一枚被精心壓製好的梅花花瓣。
那淡粉色近乎於白的花瓣,邊緣帶著一絲自然的卷曲,脈絡清晰可見。
即便隔著屏幕,似乎也能想象到它淩霜傲雪的風骨與那一縷幽遠的清香。
亞諾先是通過微信,向遠方的母親道謝。
【母親大人,非常感謝您。】
消息剛發出去,母親的回複就立刻彈了出來。
是一個齜牙咧嘴笑的表情包,然後跟著一句話。
【寶貝,是不是談戀愛了?】
“噗嗤。”
西爾維婭在一旁捂著嘴。
肩膀一抖一抖地偷笑著。
亞諾的臉頰瞬間漲得通紅。
頓時有一種想找個地縫鑽進去的感覺。
這還是他第一次讓母親看他和筆友的信件。
沒想到會是這種反應。
他紅著臉,一根一根手指地敲擊著鍵盤。
回了母親一句。
【感謝母親的關心,您是世界上最溫柔的母親。但我並不知曉對方性彆,目前也沒有要與人結合的打算。希望有一日,我也能像母親那般,收獲屬於自己的幸福。】
很快,母親又回了一句。
【寶貝,保重身體,你晚吟阿姨這幾天會來看你。】
關掉電腦後,亞諾有些無奈地歎了口氣。
晚吟阿姨人的確非常好。
但是真的太熱情了。
熱情到了亞諾都感覺有些不好意思了。
“西爾維婭,晚吟阿姨聯係過你了嗎?”
“嗯嗯,少爺。”
西爾維婭立刻點頭。
“陸夫人已經聯係過我了,她會在下周五的晚上來看您。”
“好吧,那下周五我親自下廚做飯。”
“少爺~還是不要逞強哦。”
西爾維婭湊了過來,臉上帶著關切的笑容。
“讓西爾維婭幫你好不好~”
“唔,”亞諾想了想,然後笑了起來,“那就拜托你了,姐姐。”
與此同時。
在一間陰暗狹窄的房間裡。
昏黃的燈光勉強照亮書桌一角。
少女正小心翼翼地將新摘的一朵花壓進厚厚的書頁裡,做成標本,然後才拿起筆,準備開始寫信。
忽然,她聽到門口有輕微的動靜。
少女立刻起身。
幾乎是屏著呼吸走到門邊。
輕輕打開,檢查了掛在門上的信箱。
除了一堆印著紅色字體的催債通知單之外。
並沒有那封她期待已久的,來自遠方的信。
她眼中的光芒黯淡了下去,透著一股難掩的氣餒。
她回到狹小的房間,重新握住筆,卻遲遲無法下筆。
她是個騙子……
那些在信裡給對方描述的美好。
關於自己,關於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家庭……
一切的一切,都是虛假的。
她沒有住在可以俯瞰城市夜景的高級公寓。
也沒有像千金小姐一般,在灑滿陽光的午後享受精致的下午茶。
更沒有一個愛她的父母。
但對方所展現出的一切都太美好了。
那一封封來自異國他鄉的信件。
那些偶爾附上的他的家鄉的照片,都記錄著那個人溫柔而又真實的一切。
她向往,無比地向往。
同時也自卑,無比的自卑。
而自己能回寄給他的,隻有充斥著謊言與修飾的美好信件,以及自己親手製成的那些廉價的標本……
她的頭發很長,劉海也很長。
長長的劉海垂下,像一道簾子,不僅遮蓋住了她左眼那道醜陋的傷疤。
也遮蓋住了她卑微的現實。
如果他知道了我並不優雅。
並不美麗。
甚至隻是一隻躲在陰暗角落裡的醜八怪……
他會不會再也不給我寫信了?
一種莫名的恐懼和失落感,如同潮水般充斥著她的內心。
就在這時,大門的門鎖“哢噠”一聲轉動。
少女立刻嚇得如同受驚的鳥。
慌亂地把信紙、信封和標本全都藏進了書桌的抽屜裡。
然後,她小心翼翼地打開房間的一條門縫,向外窺探。
可剛開一道縫,一股巨大的力量就把門給拽開。
一個渾身酒氣的高大男人。
一把扯住她的頭發,將她從房間裡狠狠地拽了出來!
男人相貌其實很英俊,四十多歲。
隻是此刻雙眼布滿血絲。
不修邊幅。
穿著打扮也邋遢至極。
“爸爸!爸爸!疼!”
少女一邊徒勞地求饒,一邊掙紮。
男人把她拖到了客廳,粗暴地將她甩在地上怒吼道。
“為什麼不做飯?!冰箱裡也沒酒了!你一天到晚窩在房間裡做什麼?!”
少女蜷縮在冰冷的地板上哭著說。
“我馬上就去……馬上就去買……回來就做飯……求你了,爸爸……彆打我……彆打我……”
男人一邊怒吼著,一邊把少女拽到了壁櫥邊。
然後打開壁櫥,讓她跪著。
“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你像個什麼樣子!?為什麼你沒有繼承到他們的血脈!為什麼!!你為什麼是個如此醜陋陰暗的女人!”
他的聲音在狹小的空間裡回蕩,震得人耳膜生疼。
“你為什麼就不能像他的孩子那樣!!你這樣子能報仇嗎!?能為你爺爺和你太爺爺報仇嗎!!?啊!?”
男人指著壁櫥裡供奉著的兩個黑白靈位。
麵目猙獰地吼道。
“現在對著你的爺爺和你的太爺爺發誓!”
“我、我……我發誓……我發誓……”
少女的身體抖得像風中的落葉。
“爸爸……爸爸你說什麼……我、我就會做什麼……”
“哈哈哈哈,你這樣能做什麼?!”
男人發出一陣癲狂的笑聲,充滿了絕望與嘲諷。
“就算是讓你出賣身體,又有誰會要你!你這雜種!!”
他再次扯著少女的頭發,將她拖進了自己的房間。
然後指著牆上那張已經泛黃的照片吼道:
“給我記住!給我記住!永遠給我記住!!”
“這是你的仇人!是我的仇人!!是我們一家人永遠的仇人!!”
“就是因為他!!就是因為他我們才落得這般田地!!他奪走了我們的一切!!所以你必須要給我搶回來!!”
男人的聲音嘶啞,充滿了不甘與瘋狂。
“你如果不行,就找個男人拚了命生孩子!!總有一個孩子,一定會有出息!懂了嗎?!”
“懂了……懂了爸爸!我懂了……”
少女一邊哭著,一邊被迫看向那張照片。
照片上的男人非常年輕,二十多歲的相貌,眉眼間帶著一絲溫和的笑意。
和自己父親年輕時候長得很像。
她根本不認識這個男人。
但自己的爺爺。
自己的爸爸。
從小就在她耳邊,日複一日地念叨著。
這是他們家最大的仇人。
——李牧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