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
亞諾慢慢睜開了眼睛。
那雙冰藍色的眸子裡,沒有絲毫剛睡醒的迷蒙。
隻有一片死寂的平靜。
他緩緩起身,麵無表情。
銀色的長發如月光般散落在肩頭。
他慢慢下了床,然後穿好了衣服。
動作很輕,沒有吵到隔壁房間裡還在熟睡的西爾維婭。
亞諾站在鏡子前。
看著鏡中那個漂亮得不像真人的自己。
然後,慢慢戴上了一枚黑色的口罩。
他深吸一口氣。
徑直走到窗邊,打開了窗戶。
凜冽的夜風灌了進來,吹動了他的發絲。
他沒有絲毫猶豫,從六樓一躍而下。
半空之中,亞諾調整著身形。
腳下悄無聲息地凝結出一層晶瑩的薄冰。
冰麵如同一個光滑的滑道,帶著他一路從半空悄然滑行。
最終輕巧地落在了地麵上,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亞諾回頭,看了一眼自己房間那扇洞開的窗戶,最後將衛衣的兜帽戴上。
遮住了那頭顯眼的銀發,將自己徹底融入了黑暗之中。
他行走在空無一人的城市街頭。
壓抑。
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內心那片永恒的寒冰,就變得不再冰冷了呢?
它反而像一塊被燒紅的烙鐵。
無時無刻不在灼燒著他。
明明是如此冰冷的力量,為什麼……會這麼燙。
夜深了,這是一個和平的年代。
前輩們用血與淚,驅逐了所有的天外之敵。
換來了如今的安寧。
路燈靜靜地矗立著,將橘色的光暈灑在空曠的柏油馬路上。
但此刻,亞諾卻覺得。
這座城市並不像表麵看起來那麼平靜。
這和他的家鄉不一樣。
那裡很乾淨,很純粹。
或許是因為他的家鄉太偏僻了,太小了,人也太少了。
人少的地方,自然就不會有太多的紛爭。
但當他來到這座繁華,充滿了欲望與雜念的城市之後。
亞諾感覺到了,體內的寒冰越來越炙熱。
一下一下地,灼燒著他的心臟。
尤其是在那天考核的時候,他動用力量救下了薑絨之後。
這種灼燒感,就再也無法忍耐了。
於是在今天,他遵從了那炙熱寒冰的指引。
離開了安逸舒適的公寓,獨自走上了這漆黑的街頭。
但是要去哪兒,要去做什麼,他不知道。
但心裡有一個聲音。
一個和母親很像,但卻和溫柔的母親截然不同。
無比冰冷的聲音,在呼喚著他。
亞諾雙手揣在衛衣的兜裡,走過一條又一條街巷。
他像一個幽靈,漫無目的地遊蕩著。
又像是在尋找著什麼特定的獵物。
商店早就關門了。
霓虹燈也已熄滅。
此刻已經是半夜兩點,街道上除了風卷起塑料袋的沙沙聲。
再也聽不到任何人的聲音。
突然,他聽到了街角處傳來了一些細小,混亂的動靜。
亞諾放慢腳步,悄無聲息地走了過去。
他看到,三四個喝得酩酊大醉的男人。
正拉拉扯扯地纏著另一個同樣醉醺醺的女人。
那女人似乎還保有最後一絲清醒的意識。
她腳步虛浮,嘴裡含糊不清地罵著。
用力推搡著那些男人。
但男人們卻發出猥瑣的哄笑。
不斷地湊上去,像幾隻鬣狗,想把她簇擁著拖進旁邊那條伸手不見五指的無人小巷。
亞諾看著這一幕,感覺自己的心臟跳得越來越快。
那股灼燒感,幾乎要衝破他的胸膛。
“請住手。”
終於,他抑製不住內心那股狂暴的躁動了。
他開口,朝著前方喊道。
但他的聲音似乎是太小了,融化在了夜風裡。
沒有人在意他。
於是,亞諾朝前走了一步加大了音量。
“我說了,請快點住手!”
就在這時候,亞諾的後腦“砰”的一聲,而後傳來一陣劇痛。
原來,還有一個醉漢剛才正在一旁的小巷口小便。
看到有人想英雄救美,他獰笑著拎起手中的酒瓶。
直接從後麵,狠狠地砸向了亞諾的腦袋。
這一瞬間,亞諾隻覺得天旋地轉。
眼前的世界都變成了旋轉的模糊的光斑。
然後,有人一把拽住了他的兜帽。
狠狠地向後一扯。
兜帽被拽下,那頭在路燈下閃著光澤的銀發瞬間散落開來。
那張因為疼痛和暈眩而顯得格外脆弱但卻無比美麗的臉,暴露在了幾個醉漢的眼前。
“喲嗬!又來了個美人兒啊!”
“我x,還是個外國妞……這長得可真漂亮啊……”
醉漢們發出更加猥瑣的笑聲。
他們一左一右地架住了天旋地轉的亞諾。
將他和那個已經嚇得不敢動彈的女人一起,粗暴地拖進了黑暗的小巷裡。
“原來……這就是你說的小巷啊……”
亞諾的意識有些模糊,他想起了西爾維婭的叮囑。
“真的很危險呢……”
“啪”的一聲,他被狠狠地抵在了冰冷的牆邊。
油膩的手,開始想要在他的身上遊走。
但亞諾用儘最後的力氣,暈乎乎地說道。
“請……住手吧……我是男人。”
那幾個醉漢的動作,都停住了。
他們愣愣地看著眼前這張比女人還要精致的臉。
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然後,其中一人像是受到了奇恥大辱。
他怒吼一聲,一記重拳狠狠地砸向了亞諾的臉頰。
“操你媽的!是個男的?!”
“耍我們呢?!”
男人們的怒罵聲,在小巷裡回蕩。
緊接著,便是雨點般的拳打腳踢。
另一個男人,則已經開始對那個被嚇壞的女人動手動腳了。
女人的酒意都被嚇醒了,但那人用一把冰冷的刀子抵著她的脖子,威脅她不準叫出聲。
亞諾的意識,越來越模糊。
他無力地靠著牆,滑倒在地嘴角滿是鮮血。
一個男人砸碎了手中的啤酒瓶。
他蹲下身,用那閃著寒光,尖銳的玻璃斷口對準了亞諾的臉。
“操!長這麼漂亮,居然是個帶把的?真他媽浪費!”
男人的臉上滿是猙獰的怒意。
“老子今天就給你這張臉開開花,看你以後還怎麼勾引人!”
亞諾抬起朦朧的眼,含含糊糊地發出了最後的哀求。
“求求你們……住手吧……真的……彆這樣……”
但男人們並不想住手。
他們的臉上,是被酒精和欲望點燃的猙獰笑容。
其中一人粗暴地拽住了亞諾那頭漂亮的銀色長發。
迫使他仰起頭,露出那張沾著血汙卻依舊美麗的臉。
而後,碎裂的啤酒瓶。
那閃著寒光的尖銳玻璃斷口,緩緩地抵在了他柔嫩的臉頰上。
在最後這一瞬間。
在冰冷的玻璃即將劃破皮膚的瞬間。
亞諾湛藍色的眼眸中,閃過一絲徹底的絕望。
他用德語,輕輕地說了一句。
“utterwas wolltest du, dass ich hier fde”
(母親……你到底想讓我在這裡尋找什麼……)
下一秒,異變陡生。
那抵在他臉上的玻璃瓶,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瞬間開始結冰!
冰霜如同擁有生命的藤蔓,沿著玻璃瓶。
瘋狂地蔓延上了那個男人握著瓶頸的手臂。
男人的臉上先是詫異。
隨即是震驚,最後。
當他發現自己的手臂已經完全失去知覺,並開始發出“哢哢”的碎裂聲時。
那表情化為了極致的恐懼。
寒冰沒有停止,它摧枯拉朽般地將他半個身體都凍成了一座栩栩如生的冰雕。
拽著亞諾頭發的那個男人,被這超自然的一幕嚇得魂飛魄散,他發出一聲尖叫。
“媽的!是個覺醒者!!”
然後,他用儘全身的力氣,狠狠地將亞諾的腦袋朝著身後的牆壁撞去。
然而這一次,亞諾抬起了手。
按住了他的手腕。
亞諾抬起頭。
那雙冰藍色的眼眸中,燃燒著瘋狂的怒火。
他發出了一聲野獸般的怒吼,用自己的腦袋狠狠地撞向了男人的腦袋!
“砰!”
亞諾瘋了一般,衝向了剩下的人。
他不再躲閃,不再退縮,隻是用最原始,最野蠻的方式進行著肉搏。
他的拳頭隻要砸中對方的身體,立刻就會讓那一部分血肉結上一層厚厚的冰霜。
帶來比骨折還要痛苦的傷害。
剩下幾人都被嚇破了膽,但也被激怒了。
那個剛才還在對女人動手動腳的男人,立刻反應了過來。
他用匕首抵住了女人的脖子,對著亞諾聲色俱厲地威脅道。
“彆動!你再敢動一下,我就殺了她!”
亞諾甚至沒有回頭。
他隻是抬起了手,空氣中稀薄的水汽,瞬間在他的掌心凝結成型。
咻——!
一道尖銳的冰錐,破空而去,精準地刺穿了那個男人握著匕首的手腕。
男人發出殺豬般的慘叫,匕首“當啷”一聲掉在了地上。
而另一人,則趁著這個機會,從側麵撲了上來。
用儘全力,狠狠幾拳砸在了亞諾的臉上。
亞諾被打得一個趔趄,但他體內的那股“炙熱的寒冰”,卻在這不斷的擊打與痛苦中。
變得愈發狂暴,愈發難以壓製。
他越來越瘋狂,也越來越痛苦。
男人們抄起了小巷裡的鐵棍和磚頭。
戰鬥變得愈發血腥慘烈。
直到一個男人,輪著一根鏽跡斑斑的鐵棍。
呼嘯著,朝著亞諾的麵門狠狠砸下。
在那一瞬間,亞諾那雙湛藍色的眼眸徹底化作了沒有一絲情感的冰冷雪白色。
一道比之前更加粗大的冰錐。
憑空出現,後發先至。
瞬間刺穿了那個揮舞著鐵棍的男人的喉嚨。
溫熱的鮮血,如同噴泉一般瞬間濺射了亞諾一臉。
其他男人都愣住了。
“殺,殺人了……他殺人了!!”
“打死他!!”
那帶著鐵鏽味的鮮血,似乎終於擊潰了亞諾最後一絲名為“理智”的弦。
他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嘶吼。
狠狠地抓住了其中一人的衣領。
那人從頭到腳,開始迅速結冰。
他驚恐地求饒,痛哭流涕。
但亞諾沒有理會他的任何哀求,隻是將他那逐漸變成冰雕的身體。
一下,又一下地,瘋狂地撞向堅硬的牆壁。
口中發出絕望而痛苦的嘶吼。
直到那個男人的身體,碎裂成了好幾塊冒著寒氣的冰塊。
但另外一人,趁機用磚頭又砸了亞諾的後背一下。
亞諾猛地回身,一記重拳將那男人打翻在地。
他踉蹌著撿起了那塊磚頭。
刺骨的寒冰瞬間覆蓋了磚塊,將其變成了一把帶著棱角的冰錐。
他騎在那個男人的身上,舉起冰錐。
一下,又一下地瘋狂地插向那個男人的腦袋,鮮血和腦漿四處飛濺。
他像是在發泄。
又像是在用這種方式,來緩解自己內心的灼燒與痛苦。
終於,小巷裡安靜了下來。
亞諾粗重地喘息著。
他跪在地上,周圍是那些醉漢冒著寒氣的屍體。
角落裡,那個女人早已嚇得失禁。
隻能捂著嘴,發不出任何聲音地,瘋狂地流淚。
亞諾撐著膝蓋,緩緩站起身。
他喘著粗氣,滿臉都是自己和敵人的鮮血。
“走……”
他一邊喘息,一邊對那個女人說道。
“我……我我……”
“走!!立刻!走啊!!”
亞諾用儘最後的力氣嘶吼道。
女人被他這聲嘶吼嚇得一個激靈,連滾帶爬地逃離了這條如同地獄般的小巷。
最後,亞諾再也支撐不住。
重重地倒在了血泊與碎冰之中。
他捂著自己那如同要炸開的胸口,劇烈地喘息著。
透過狹窄的小巷,他看向那片被城市燈光染成灰色的冰冷夜空。
下雪了……
在意識徹底沉入黑暗之前。
亞諾感覺到了一絲冰涼。
輕柔帶著寒意的雪花,一片一片,落在了他滾燙,沾滿血汙的臉頰上。
那奇異的觸感,讓他模糊的意識,有了一瞬間的清醒。
而後,那片冰涼的感覺,突然消失了。
一把黑色的傘。
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他的上方。
遮住了那片灰色的夜空,也遮住了那漫天飄落的雪。
亞諾努力地用儘最後一絲力氣,想要看清來人。
在天旋地轉的視野中。
他看到了一個女人。
一個……和自己有著同樣耀眼銀色長發。
和母親長得很像的女人。
但她不是母親。
母親的眼神,永遠是那麼的溫柔。
像是最溫暖的陽光,最和煦的春風。
但這個女人的眼神……
卻像阿爾卑斯山最高處的雪風。
冰冷、銳利。
又帶著一絲貓捉老鼠般饒有興味的狡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