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
市警察局門口就被圍得水泄不通。
長槍短炮的鏡頭像是饑餓的禿鷲。
在看到目標出現的一瞬間,便蜂擁而上。
無數的閃光燈在李玲笙臉上炸開。
刺得人眼睛生疼。
“李先生!請問您是否對一名九局通緝犯以及另一名未被正式起訴的犯罪嫌疑人,執行了私刑處決?”
“有目擊者稱現場慘烈,是您故意為之嗎?這是否意味著‘處刑人’可以淩駕於法律之上?”
“您是否認為,您的行為是在伸張正義?”
記者們的問題一個比一個尖銳。
一個比一個惡毒,仿佛要用言語將他釘死在恥辱柱上。
但李玲笙的臉上,看不到一絲波瀾。
他從容地停下腳步。
目光平靜地掃過一張張亢奮的臉。
“關於我的調查已經結束了。”
他的聲音不大。
卻清晰地壓過了所有的嘈雜。
“我也提交了足以證明我清白的全部證據。各位如果感興趣,可以等官方的通告。”
一個戴著金邊眼鏡的記者擠到最前麵,話裡藏著針。
“請問,這件事能如此順利地解決,是否因為您姓李,因為您是李玲笙?”
李玲笙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嘴角扯出一個冰冷的弧度。
“不。”
他一字一頓,無比清晰。
“是因為我能拿出證據,是因為我是清白的,我尊重法律,所以這件事才會被順利解決。”
“這和我叫什麼,沒有任何關係。”
記者們還想再問。
但幾名高大的警員已經上前,組成了一道人牆。
將他們死死攔住。
李玲笙不再理會身後的喧囂。
徑直上了一輛早已等候在路邊的黑色轎車。
車身上,丹朱商會的徽記在晨光下熠熠生輝。
車門關上,將所有的噪音隔絕在外。
“你父親要是看到你剛才那副樣子,估計會笑出聲來。”
副駕駛上。
蒼術轉過頭,臉上帶著一絲笑意。
她穿著一身乾練的西裝,短發顯得英姿颯爽。
“他早上還特意打了電話,讓我轉告你,不用理會這群蒼蠅。”
“他說這種事他八百年前就遇到過了,這群人唯恐天下不亂,就算世界再毀滅幾百回,他們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多謝您了,蒼術姐。”
李玲笙的語氣裡帶著真誠的尊敬。
“也謝謝您幫我搜集證據,那把槍在我拿到的時候就已經開過兩槍了,但是硝煙檢測和彈道檢查,那兩顆子彈居然就是從我拿的搶裡射出去的。”
“沒什麼奇怪的,有人滲透進了警局,這很正常,但這樣做的漏洞也很多,要推翻這樣的證據也很簡單,對方根本就是在逗你玩兒。”
蒼術擺了擺手。
“不過對方的滲透還沒那麼深,或許,也隻是還不想這麼快就露出馬腳而已。”
“蒼術姐。”
李玲笙沉吟片刻,開口道。
“我想再請您幫我查一件事。”
他遞過去一張紙條。
“帕雷安,我想知道他到底死沒死。”
“還有這幾個名字,李依染,林牧,亞諾·馮·明尼斯,常子明。”
“他們都出現在那座莊園的文件裡。”
蒼術接過紙條,眼中閃過一絲疑惑。
“李依染……根據昨天幫你查的資料,她是那個死者李博然的獨生女。”
她頓了頓。
“至於這個叫亞諾的孩子,我不認識。但林牧和常子明,那可是咱們老熟人的孩子啊。”
“所以我想請您幫忙查一下。”
李玲笙的眼神變得銳利。
“這些孩子之間有什麼聯係,或者,他們最近有沒有被什麼人盯上。”
他特意加重了語氣。
“重點是李依染。查一下她的父親李博然,最近和什麼人接觸最密切。”
……
與此同時,城西的另一棟宅邸內。
西爾維婭像一隻熱鍋上的螞蟻。
在大廳裡來回踱步,頭發淩亂,眼圈通紅。
眼淚已經在眼眶裡打轉。
少爺一夜未歸。
電話也打不通。
她幾乎要急瘋了。
就在她快要崩潰的時候。
門鎖傳來“哢噠”一聲輕響。
門開了。
亞諾站在門口,臉色有些蒼白。
“少爺!”
西爾維婭再也忍不住,哭喊著衝了過去。
一把將亞諾緊緊抱住,仿佛要將他揉進自己的身體裡。
可下一秒,她就感覺到了不對勁。
她看到了亞諾手臂上滲出血跡的繃帶。
聞到了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和消毒水味。
她的身體開始顫抖,幾乎要暈過去。
“少爺……您,您這是……”
“我沒事,西爾維婭。”
亞諾溫和地拍了拍她的後背,試圖安撫她。
“昨晚實在睡不著,就出去走了走。”
“遇到幾個醉漢想對一個姐姐動粗,我……我救了她,但也受了點傷。”
這個解釋,在此刻的西爾維婭聽來是那麼的蒼白無力。
她猛地揪住了亞諾的衣領。
淚水決堤而下,聲音裡帶著哀求。
“少爺……少爺您彆這樣……求您彆再嚇我了……我真的……我真的受不了……”
亞諾的心像是被針紮了一下。
他反手將西爾維婭緊緊抱在懷裡。
下巴抵著她的頭頂。
“對不起。”
“以後不會了。”
“我保證,再也不會了。”
他一遍遍地承諾著。
可隻要一閉上眼。
腦海裡就全是昨晚在那個冰冷的巷道裡,冰錐鑿破皮肉的觸感,和鮮血噴湧而出的溫熱。
他第一次覺得。
西爾維婭的懷抱。
變得不再溫暖了。
放學的鐘聲在九曜學園的上空回蕩。
宣告著一天學習的結束。
學生們三三兩兩地湧出教學樓。
空氣中充滿了青春的喧鬨。
西爾維婭像往常一樣,跟隨亞諾一起朝著校門口走去。
然而,今天亞諾卻沒有像往常那樣有說有笑和西爾維婭一起離開。
他的腳步有些遲疑,眼神也有些閃躲。
“西爾維婭。”
他走到她麵前,聲音比平時低沉了一些。
“抱歉,我……我今天有點事,不能和你一起回去了。”
“有事?”
西爾維婭臉上的笑容微微一滯。
“少爺,是老師找你嗎?”
“不……是,是社團活動,臨時通知的。”
亞諾編造了一個自己都覺得蹩腳的理由。
他不敢去看西爾維婭的眼睛。
那裡麵有他無法承受的純粹與擔憂。
“這樣啊……”
西爾維婭的語氣裡難掩失落,但她還是體貼地點了點頭。
畢竟少爺是不會對自己說謊的。
“那,那少爺你彆太晚回來,我給你留好晚飯。”
“嗯。”
亞諾胡亂地應了一聲,便匆匆轉身。
幾乎是逃也似地混入了與回家方向相反的人流之中。
他沒有回頭。
卻能清晰地感覺到,那道熟悉溫暖的目光。
一直落在他的背上,直到他消失在街角。
他穿過繁華的商業街,走過安靜的住宅區。
最終踏入了一片與城市格格不入的區域。
港口。
空氣中彌漫著海水的鹹腥,鐵鏽的腐朽和死魚的氣味。
老舊的貨輪像垂死的巨獸。
在碼頭上無聲地喘息。
這裡是城市的邊緣,是被遺忘的角落。
亞諾在一座廢棄的倉庫前停下了腳步。
陰影裡。
一個身影緩緩走了出來。
銀色的長發在昏暗的光線下依舊顯眼。
女人叼著一根細長的香煙。
猩紅的火光在她唇邊明滅。
她上下打量著亞諾。
眼神像是淬了冰。
“我還以為你不敢來了,小子。”
她沒有給亞諾任何喘息的機會。
“你身體裡流淌的,不是凡人的血。”
女人的聲音像港口的海風一樣,又冷又硬。
“那是神靈遺落的碎片。”
“你以為那隻是普通的寒氣?那是九天冰鳳之心,是能凍結靈魂的權柄。”
她走到亞諾麵前。
用那雙不帶任何感情的眸子盯著他。
“它既是恩賜,也是詛咒。”
“它會賦予你力量,也會吞噬你的一切。”
“你現在要學的,不是如何使用它,而是如何不被它變成一具隻有殺戮本能的冰雕。”
“閉上眼睛,感受它。”
女人命令道。
“感受你身體裡那股冰冷的、想要毀滅一切的衝動。”
“不要抗拒,去引導它,讓它聽從你的意誌。”
亞諾照做了。
但他根本無法控製那股在血脈中奔湧的寒意。
它像一群脫韁的野馬,在他的身體裡橫衝直撞。
每一次心跳,都讓他的指尖凝結出細碎的冰霜。
“廢物。”
女人吐出一口煙圈,臉上寫滿了不耐煩。
下一秒。
她毫無征兆地一腳踹在了亞諾的胸口。
亞諾猝不及防,整個人向後倒去。
越過碼頭的邊緣。
筆直地墜入了冰冷的海水之中。
刺骨的寒意瞬間包裹了他。
將他肺裡最後一點空氣都擠壓了出去。
他想掙紮,想呼救。
但一隻穿著高跟皮靴的腳。
卻重重地踩在了他的頭上。
將他死死地按向更深的海底。
是那個女人。
她就這樣坐在岸邊,用一種近乎虐殺的方式。
剝奪他浮出水麵的最後希望。
冰冷的海水灌入鼻腔。
湧進肺部,帶來火燒般的劇痛。
在窒息的痛苦與無邊的黑暗中。
亞諾的意識開始模糊。
他仿佛回到了瑞士的家。
回到了那片被阿爾卑斯山環抱的牧場。
看到了綠草如茵,牛羊成群。
父親正靠在柵欄上,對著他露出爽朗的笑容。
母親端著熱騰騰的牛奶,溫柔地呼喚著他的名字。
還有西爾維婭,她穿著厚厚的冬衣,像個雪團子。
正笑著朝他扔來一個雪球……
那些是他生命中最溫暖的畫麵。
是他存在的全部意義。
他想伸出手。
去抓住那溫暖的光。
可那些畫麵卻像被水浸透的畫卷。
開始褪色、模糊、破碎。
父親的臉變得扭曲,母親的呼喚變成了尖叫。
西爾維婭的笑容被無儘的黑暗吞噬。
他伸出的手什麼也抓不住。
身體卻在不斷下沉。
沉向一個沒有光,沒有聲音,隻有永恒冰冷的深淵。
絕望,像最沉重的鐵錨,拖著他一起沉淪。
就在他即將放棄一切,任由黑暗將自己吞沒的瞬間。
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暴怒,取代了絕望。
你想否定我的一切
你希望我沉淪於憤怒。
不
那些都是我所擁有的一切。
這不是詛咒
哢嚓……哢嚓……
我永遠也不會對自己的存在感到自卑。
我永遠會愛著我的父母和西爾維婭,以及這個世界的一切。
以他的身體為中心。
周圍的海水開始發出詭異的凍結聲。
冰冷的意誌不再是肆虐的野馬。
而是化作了聽從他號令的軍隊。
海麵之上,女人站在碼頭的邊緣。
靜靜地抽著煙。
“尹佳。”
她自言自語。
“如果我就這樣殺了這小子,你會怪我嗎?”
這時候,一個男人的聲音從後方響起。
“朔局,都這麼多年了,你這脾氣怎麼還是這麼彆扭。”
女人沒有轉頭去看那男人。
男人卻開始脫外套。
“你想做什麼,陸七。”
“當然是把那孩子撈上來啊,這大冬天的,你讓身子骨這麼弱的一孩子遊冬泳,你這外婆當的真不稱職。”
可就在陸七要跳下海的時候。
那片海域。
此刻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凝結成冰。
白色的冰層迅速蔓延。
像一朵死亡的蓮花,在漆黑的海麵上綻放。
突然。
“砰!”
一隻蒼白的手。
猛地從厚厚的冰層下砸出。
抓住了冰麵的邊緣。
緊接著。
一個披頭散發的銀發少年。
掙紮著從冰窟中爬了上來。
他跪在冰麵上,劇烈地咳嗽著。
將肺裡的海水和血絲一同吐出,大口大口地喘息著,貪婪地呼吸著冰冷的空氣。
而後他抬眼,看向了岸邊的女人。
“這不是詛咒!!”
水珠順著他俊美得不似真人的臉頰滑落,在昏暗的光線下,他依舊那麼美麗。
“我會接受它接受它一切的不美好,就像是這個世界也接受了我的存在”
但他抬起頭時,那雙眼眸裡,女人所期待的凶狠與冷漠並不存在。
依然那麼溫柔,那麼天真。
但是卻多了一絲堅定
“他和她母親一樣一點也不像我。”
女人的聲音溫和了一些。
陸七則是哈哈大笑起來。
“朔局,那說明你的基因不好。”
砰——
話音未落。
陸七被朔白狠狠一腳踹了下去。
臉著地重重地撞在了冰麵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