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不斷流逝,這一盤棋,雙方也進入了最後的官子之爭。
噠、噠、噠……
許久後,雙方終於收完了官子,盤麵的勝負,終於水落石出,躍然於棋盤之上。
勝負已分。
“黑棋,貼完目之後,輸了半目。”
俞邵望著電腦屏幕,已經算清了最後的目數,輕聲喃喃道:“這一盤棋,shiau,贏了。”
在圍棋之中,終盤勝負的目數,往往不能作為衡量棋力差距的標準。
因為在盤麵有足夠優勢的情況下,需要控盤收束,避免過於激烈的變化,生出其他變數,反而導致輸棋。
所以,有時候半目勝負,差距甚至比中盤屠龍還大。
但是這一盤棋不同,雙方從始至終都勢均力敵,在中盤白棋占據了優勢。
而在中後盤,黑棋又顯露出了讓人震撼的中後盤實力,以令人瞠目的姿態,奮起直追,雙方差距被越拉越小。
白棋雖然也在竭力控盤,但是黑與白的差距卻仍在不斷縮小,可惜,最終收完最後的官子,黑棋還是差了半目。
“真是一盤好棋。”
俞邵默然望著這盤棋,萬萬沒想到,自己居然在網上,看到這樣一盤讓他都不禁為之喝彩的棋局,雙方全程沒有絲毫冷場,較量到了最後。
這一盤棋局,他是唯一的旁觀者。
看到這樣一盤棋局,讓他都不禁產生了和這兩個人下一盤棋的強烈衝動。
俞邵深吸一口氣,挪動鼠標,準備向shiau發出對戰申請。
但是,俞邵剛剛將鼠標挪到shiau的id上,剛準備點擊右鍵,就隻見shiau的id變成了灰色,顯然是下線了。
“下線了麼……”
俞邵稍微有些失望,又將目光挪向“剛學不會下”這個id,見對方還沒下線,便右鍵點擊了對戰申請。
但是,俞邵等了許久,也沒見對方同意。
“算了。”
俞邵搖了搖頭,很快退出了十九圍棋平台。
“既然他們有這種實力,未來總有一天,會麵對麵機會交手的。”
……
……
另一邊,江陵。
蘇以明一言不發的望著電腦屏幕,看著電腦上的棋譜。
“輸了……”
他本身並不太喜歡下網棋,不過剛看完俞邵和莊未生的國手戰本賽之後,突然想下一盤棋,就臨時起意,在網上匹配了對手。
之前他都是在國內圍棋對戰平台“手談春秋”下棋,id叫剛學不會下,之後了解到十九平台,也注冊了賬號,因為不能打中文,因此就選擇了拚音。
因為他不太喜歡下網棋的緣故,所以一共才下了四十盤左右。
他怎麼都沒想到,這一次的網絡圍棋,居然最終迎來了敗局。
他並不喜歡在網上下棋,身為棋士,他更喜歡兩個人彼此對立而坐,執子手談,但是隻要是圍棋,不管以什麼方式去下,他都會全力以赴。
可即便如此,他還是輸給了那個叫shiau的對手。
在一百多年前,那時的圍棋往往一盤棋要下好幾天,長的甚至有下一個月的,而網絡圍棋是六十秒一手的超快棋,他並不習慣下這麼快。
但是,哪怕是超快棋,輸了就輸了,他從來不會找這種借口,不承認自己輸棋。
“不是俞邵。”
“俞邵的棋,我再清楚不過。”
“如果是他,中盤麵對我的小飛,一定會大棄子,他不會拘泥於目與地的得失,而是時刻著眼於全盤。”
“我輸給了……其他人。”
蘇以明沉默片刻,突然想到什麼,挪動鼠標,想與shiau再下一盤棋,可卻發現,shiau已經下線了。
……
……
另一邊,首爾。
“安弘石老師,你剛才在網上下棋?”
一個二十五六歲左右的青年走進棋室,坐到了安弘石對麵,一邊收拾棋子,一邊好奇的問道。
“對,剛才看完莊未生和俞邵那一盤棋,突然想下一盤棋了。”
安弘石有些心不在焉的點了點頭,回答道。
“那一盤棋,真是太震撼了!”
聽到這話,青年頓時來勁了,一臉歎服道:“真是不得了,全盤真的看的我頭皮發麻,居然連莊未生都輸給了俞邵,那可是莊未生啊!”
“和您一樣,莊未生也幾乎是所有棋手心中的目標,俞邵雖然強,但是我心裡還是總覺得,他不能贏莊未生吧,可是他真的贏了!”
青年越說越激動:“而且那個尖頂的變化,太不可思議了,這不,那一盤棋剛一結束,我立刻就您打了一個電話一起複盤。”
“再過段時間,又是夏天,各大國際賽事也陸續要開始了,說不定我到時候也要和俞邵交手,中國冒出這種棋手,講真的壓力非常大!”
“我看網上甚至有中方媒體報道,說俞邵或許要引領圍棋的第三個時代,雖然心裡多少有些不舒服,但確實,服了!”
安弘石聞言,卻依舊有些心不在焉,隻是輕輕“嗯”了一聲。
青年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有些困惑的問道:“安弘石老師,您怎麼了?”
安弘石回過神來,搖頭笑了笑,說道:“沒什麼。”
“您感覺狀態不對啊,您不是對俞邵一直非常關注嗎?”
青年有些奇怪的看了一眼安弘石,餘光掃到棋桌旁的電腦,突然想到了什麼,收拾棋子的手猛的一頓。
“安弘石老師……您……”
青年臉上露出一抹難以置信之色,有些結巴的問道:“您剛下在網上那一盤棋,不會……不會輸了吧?”
安弘石一怔,然後搖了搖頭,說道:“沒有,我贏了。”
“呼——!”
青年鬆了一口氣,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胸膛,一臉誇張的說道:“嚇我一跳,我是說呢,您在網上下棋怎麼可能輸!”
“我怎麼就不可能在網上輸了?”
安弘石搖了搖頭,說道。
“彆說網上下棋了,哪怕在那些都是世之高手的職業比賽中,您要是輸了一盤棋,那也都是能當新聞的!”
青年笑了笑,自顧自的說道:“多少棋手,畢生以擊敗您一次為目標?有一句話怎麼說來著,隻要能贏安弘石一盤棋,就說明他是超一流棋手。”
“哪有那麼誇張?”
安弘石不禁失笑,搖了搖頭,說道:“我還差的遠。”
“哎喲,您還差的遠?”
青年一臉誇張的說道:“還有更誇張的呢,當初您下個拆二就輸不了,搞得當時彆的棋手看到您下出一手拆,啥都不管了,直接碰上去強行挑起戰鬥。“
“我當時還小,看到您一拆邊,彆人直接碰上去,直接看懵了,心裡想著這難道就是高手嗎?哪有彆人拆邊直接碰的?太嚇人了。”
“後來才知道,那不是彆人嚇人,是您太嚇人了啊。”
聽到這一番話,安弘石有些忍俊不禁,開口道:“就你會拍馬屁。”
“我說的難道不是事實?”
青年笑著將棋子放回棋盒,說道:“千手這個名頭,放眼天下,誰不知道?”
“大多數人都有自己的獨特棋風,但您的棋風卻捉摸不透,宛如千手,一手堅實穩固,一手飄逸出塵,一手追逐實地,一手鑄成模樣,完全沒有特定的棋路,因變而變。”
“每次跟您下棋,我都壓力山大,感覺在您身後會浮現出所有前輩棋手的身影,其中甚至還有我自己的。”
雖然明知道青年在拍馬屁,不過馬屁誰都愛聽,安弘石失笑著搖了搖頭,說道:“好了好了,開始複盤吧。”
聽到這話,青年表情收齊了吊兒郎當的表情,臉色才鄭重了一分,夾出棋子,飛快落下,開始複盤俞邵和莊未生那一盤棋局。
安弘石看著青年不斷落子,腦海之中卻又不禁想起剛才在網上那一盤棋局。
“那一盤棋,隻贏了半目,並非我控盤到半目,而是我哪怕竭儘全力,最多卻也隻能贏半目。”
“沒有收完官子最後數目,到收完官子,數目之前,我甚至都不清楚自己贏沒贏。”
“這種棋局,贏半目是運氣,贏一目是地,贏一目半才是天……”
“所以,運氣?”
安弘石想到對方的每一手棋,表情變的愈發凝重。
“他的棋路,感覺有些熟悉,但是卻又找不到與其相似的棋手,對於地勢、厚薄、快慢、先後的理解,異與常人。”
“和俞邵有些相似,但是又絕不是俞邵。”
“他對於局部的一些處理,有時感覺很古老,比如倚蓋定式,那是很久遠的下法了,但是有時一些下法卻又聞所未聞。”
“感覺他在嘗試下一些新東西,在舊中求變,更重要的是,毫無疑問,他中後盤棋的棋力,在我之上……”
“所以,我真的贏了嗎?”
……
……
這一場國手戰本賽引起的轟動超乎想象,在當夜,幾乎所有圍棋論壇都被這一盤棋局刷屏,隨處可見議論著這一盤棋局的網友。
特彆是這一盤棋中,俞邵弈出的尖頂的全新變化,這是幾乎要顛覆棋壇的變革性變化。
可怕之處在於,如果無法將尖頂研究透,甚至恐怕以後麵對星位,都不敢再掛角!
如果對方下星位都不敢掛角了,那麼以前的圍棋和現在的圍棋,就徹底是兩個東西了!
美國,舊金山,一間圍棋輔導班內。
此時美國已經是白天,一群圍棋老師,圍在棋盤前,不斷複盤著俞邵和莊未生在國手戰本賽這一盤棋局。
所有圍棋老師反複拆解這這一盤棋局的每一手,心中根本難以平靜。
其中一個身材魁梧,個子高大的男人更是一根接著一根的抽煙,腦子一直在嗡嗡作響,沒有停過一分一秒。
“我的上帝,這太誇張了,這真的是新時代的圍棋!”
一個戴著眼鏡的男人滿臉震撼,忍不住喊了一聲:“尖頂是真的成立的!而且他不可抗拒,就像是神罰,就像是上帝之鞭!”
“不可能,如果星位無法掛角,真的無法抗拒,那麼俞邵自己麵對星位,就不會掛角!”
有人搖搖頭,說道:“一定是有辦法的!”
“或許真的有辦法,但是憑借我們,根本沒辦法找出來,必須要找職業棋手問問!”
魁梧男人深吸一口煙,終於將煙在煙灰缸裡摁滅,說道:“我們雖然是圍棋老師,但是……我們真的要重新學習圍棋了!”
聽到這話,圍棋輔導班內一片死寂。
一幫圍棋老師你望我我望你,彼此麵麵相覷。
他們自己都是圍棋老師,卻要重新學習圍棋,這是何等的誇張,何等的離譜?
以前他們掌握的一切,居然都是錯的!
“你們難道還沒有意識到嗎?”
魁梧男人沉聲道:“從點三三,到後麵的錯小目無憂角,又到三大難解定式,然後又是如今的尖頂,其實——”
“相比於一年前,如今圍棋的下法,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改變!”
“厚薄、輕重、快慢、虛實、地勢……這些圍棋的根本,其實已經全部改變了!”
魁梧男人的情緒變得有些激動:“現在你去看一年前的那些棋譜,你會有一種很怪誕的感覺,感覺他們下的……全錯!”
聽到這話,所有人都是不禁一怔。
隨後,眾人的表情都不由發生了變化。
這話不說出來還好,一說出來,他們才後知後覺的發現,確實如此,他們潛移默化之中,認知已經被改變了。
如今他們看到點三三心裡不會有半點波動,如今他們看到兩名棋手弈出大暴雨定式,也不會震撼於其中這讓人頭皮發麻的複雜!
如今再看到有人下出妖刀和雪崩,他們甚至會皺眉,即便是看到有人下出大斜,也會覺得不如下其他變化!
他們突然想到當初在中日韓圍棋聯賽上,俞邵放出的狂言——
在我之前,沒有任何一盤棋,能稱之為好局!
此刻他們甚至有了同感!
“無論願不願意承認,圍棋的新時代,真的開始了。”
沉默許久之後,魁梧男人緩緩開口道:“沒有邁入新時代的棋手,隻會被時代所拋棄。”
“這個來自中國的棋手,轟開了圍棋的殿堂。”
“我才發現,圍棋的殿堂裡,居然空無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