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義回到辦公室,略微小憩,思忖著寫了一份述職報告,然後給毛齊五打去電話。
“毛大秘,老板現在有空嗎?心情如何?”
“張科長啊,老弟,你現在可以過來,不過局座剛發完火,你心裡最好有準備。”
電話那頭隱約傳來戴老板的斥責聲,毛齊五嘟囔著掛斷了電話。
發火?又發火?戴老板這無名鬼火有點多啊!
張義感慨著向甲室走去。
毛齊五坐在自己的小隔間裡,額頭貼著橡膠貼,配上他那副彌勒臉,顯得滑稽好笑。
“毛大秘書,怎麼破相了,嫂夫人撓的?你不會背著她在外麵找相好的了吧?”
毛齊五尷尬一笑,起身給張義倒了一杯茶,用手點了點戴老板的辦公室,說:
“我可沒有那麼多精力找相好的,不過老板確實是因為女人發火呢。”
“怎麼回事?”
“還不是因為周誌英,這女人的醋壇子一打翻,爆發出來的能量比男人都大”毛齊五一臉無奈地解釋起來。
周誌英和餘淑恒因為爭奪戴春風,或者說局長夫人的寶座,大打出手,雞飛狗跳。
餘淑恒一出國,周誌英便覺得自己的機會來了,戴老板一回來便來堵辦公室,辦公室見不到人便去戴公館,不讓她進門她就坐在門口,被戴老板斥責後,她也不甘示弱,又哭又鬨,揚言非要嫁給戴老板不可。
這事大家都不好說,也不敢說什麼,不過下意識都認為,起碼戴老板和周誌英上過床,玩弄過人家,讓周產生了誤解,以為戴老板看上了她。
“後來呢?”
“哼哼。”毛齊五冷笑一聲,說:
“不管怎麼說,這事都有損老板的聲譽,考慮到影響,已經派人將這個女人送去息烽監獄軟禁起來了。”
“事情不是了結了嗎?”
“事情是了結了,不過”毛齊五說到這裡,略一停頓,一副諱莫如深的樣子,看了看張義,又說:
“老弟啊,老話說師有事弟子服其勞。
如今餘夫人出國深造,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老板身邊沒有個善解人意的女人可不行,不然他天天發火,我受不了,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你們的日子怕是也不好過啊!”
給戴老板找女人?張義心底無語。
他裝作思考的樣子,眼角餘光暗暗打量毛齊五,見他抓耳撓腮一副猴急的摸樣,心裡一動。
什麼事情讓一向心思沉穩縝密的毛齊五如此焦躁呢,斷然是利益至關。
順著這樣的思路一想,他瞬間明白了。
恐怕是餘淑恒出國後,戴老板因為需求,又惦記上了他的舊寵,如今是毛齊五老婆的向心影了吧?
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想要讓戴老板不惦記,最好的辦法就是再給他找一個女人。
有了新寵,戴老板就忘了向心影了。
“毛大秘,這事你怕是問錯人了,我一個單身漢,哪認識漂亮的女人,那些庸脂俗粉老板估計看不上。”
“說得也是。”
毛齊五乾笑一聲,又叮囑道:“不過老弟還是要多多留意,遇到合適的,一定要告訴我。”
“一定一定。”
張義嘴裡應承著,心裡已經罵上了,毛齊五這廝夠變態的,娶了老板玩過的女人,現在為了自己,為了討好老板,又惦記上其他人的老婆閨女了。
這種狗屁倒灶的事情,他張義不想,也不屑為之,這不是羊入虎口嗎?
他實在想不通,戴老板怎麼會有這種愛好,和曹孟德一個德行,難道玩弄彆人的老婆更能提供情緒價值?
和老曹將人收入自家後院不同,戴老板完全是一時興起,女人就像他穿過的衣服一樣,舊了就要甩掉。
都說兔子不吃窩邊草,但戴老板偏偏喜歡反其道而行之。
一次,他坐車經過人事處李科長家門口,瞥見李科長老婆姿色出眾,雖然生過小孩,但風韻猶存,於是便惦記上了。
回到公館,便讓副官將人接了過來,哄騙女人和他上床。
女人自然不願意,戴春風便威脅說你不從我便讓人去暗殺你丈夫,迫於威脅,她隻能乖乖就範,被留宿一夜。
李科長下班回家之後,發現老婆不在,問兩個孩子,孩子說媽媽被戴老板派人接走了。
一聽這個消息,李科長如五雷轟頂。
奪妻之恨猶如殺父之仇,他第一個衝動就是衝到戴公館將戴春風乾掉。
可轉念一想,他不但殺不了戴春風,拿著槍估計連靠近戴公館都不能,即便靠近,殺不了戴老板反而自己死了,兩個孩子怎麼辦?
他隻好悶氣坐在門檻上等,這一等就是一夜。
第二天妻子剛回來,他拿起早就準備好的剪刀,一把揪住妻子的頭發,哢嚓哢嚓將她一頭青絲全部剪了,才允許她進門。
但這還不夠,一肚子火氣無處發泄,班也不想上了,蒙頭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大病一場。
他病了,但戴老板卻繼續使喚他老婆。
李科長無能為力,乾氣而已。
等他病一好,馬上將自己老婆打發回了老家。
然後托人介紹,娶了一個又黑又醜的黑胖寡婦,果然戴春風再也沒有來招惹。
想著這些往事,張義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走進戴春風辦公室。
另一邊,押送犯人的吉普車裡,孫子超拍了拍傷痕累累的小唐,一臉關切:
“辛苦了,再堅持一會,到地方就可以好好睡一覺了,一覺醒來,少校軍銜就到手了。”
小唐罩著頭套堵著嘴巴,嗚嗚嗚叫了幾聲。
一路顛簸,他剛結痂的傷口又滲出血了。
這會他恨死了孫子超,說好的自己人做做樣子呢?
他媽的,下手也忒狠了吧,如果再給他一次選擇的機會,他絕不會上這個笑麵虎的當。
孫子超說了一句,就不再關心“道具”小唐,轉頭看著另外兩個手下:
“怎麼樣?我交代你們的任務完成了嗎?”
“科長,您放心,都是按照您提前布置好的說的,一字不差,一步不差,在場的那些人肯定都聽到了。”
兩個手下戰戰兢兢道,小唐的遭遇讓他們心有戚戚然,這個一臉和善的科長為什麼這麼狠呢。
“很好,引蛇出洞的戲演好了,我們守株待兔就可以了。”孫子超嘴角一勾,一臉的高深莫測。
汽車飛速行駛著,花了四十分鐘,才到了一處破舊不堪似學校模樣的地方。
這裡是原軍統“四一”小學所在地,因日機轟炸成了廢墟,學校搬遷到了其他地方,這裡被遺棄了。
(4月1日是特務處成立日期,軍統下屬單位的學校、圖書館、醫院、農場,全部以四一命名,以示紀念)
眾人下車,一路穿過廢墟,到了一間塌了半邊屋頂的房間,這裡是原校長辦公室。
此刻屋子已被收拾了出來,幾張破桌子椅子拚湊成了床,用作便衣夜晚休息。
床邊有一張小方桌,上麵放著一台老式的手搖電話。
孫子超走過去搖了搖,對那頭說:
“軍統的,給我轉接軍統局諜參科。”
電話很快就接通了,那頭是一個留守在諜參科的便衣:“孫科長。”
“怎麼樣?有動靜嗎?”
“沒有。”
“沒有?”
“是啊,卑職也覺得不可思議,您讓我們重點關注的徐處長、沈處長都沒有動靜。”
孫子超眉頭鎖了起來:
“他們都做了什麼?”
“都在辦公室。徐處長一直沒有出來,沈處長和人事處龔處長在漱廬那邊下棋。”
孫子超臉色一黑,又不甘心地追問:
“張義呢?”
“張科長回了自己辦公室,然後去見了戴老板,就直接回家去了。”
孫子超臉色更黑了:
“電話呢?我們留在電訊處負責監聽的人有沒有彙報?”
“電話?”便衣略一沉默,又說:“就張科長打過一個電話。”
孫子超神色一振,迫不及待地追問:
“打給了誰?”
“毛主任,約見戴老板。”
“就這些?”
“是。”便衣聽出來他急促的呼吸,小心翼翼問:“科長,您說我們的調查方向是不是錯了”
“方向沒有任何問題。”
便衣話沒有說完,就被孫子超打斷,話雖這麼說,但此刻他的心卻像鐘擺一樣沉重搖擺不定。
他腦海裡迅速回放著局本部大樓前的一幕幕,各個處長的神態表情。
他費儘心思導演的一場好戲每個人都親眼所見,為什麼這個人還沒有行動起來?
自己的同誌被捕,他麵上可以波瀾不驚,但內心呢?內心難道不煎熬不焦急嗎?
端著電話筒,他冥思苦想了許久,肅然說:
“繼續監視,我們在等,內鬼肯定也在等,這個時候就看誰最先沉不住氣了。
記住了,一定要小心,要不動聲色,絕不能打草驚蛇。”
“是。”
掛斷電話,孫子超還是有些不放心,又親自給氣象局、軍統圖書館、山城圖書館留守的便衣分彆打去了電話,這個內奸所需的一切哪裡都有。
幾個小時轉瞬即逝。
破房子正中間架起了一口鐵鍋,嫋嫋熱氣中,一個便衣將油紙包裹的一把麵條下進了鍋裡,水花泛白,上下升騰著。
很快麵條就熟了,便衣又搬來幾隻罐頭,分給幾人,大家拿著罐頭蹲坐在鐵鍋旁,準備麵條就著罐頭吃。
一個便衣盛了一筷子麵條恭敬地遞給孫子超:
“科長,湊合吃點吧。”
孫子超擺了擺手,指著躺在牆角呻吟的小唐:
“給我們的功臣。”
小唐此刻已取下了頭罩手銬腳鏈,做了簡單包紮,靠在牆上默默發著呆,聽到這話,他擺了擺手,又閉上了眼睛。
“老弟,這可是科長分給你的,怎麼不識好歹呢?”
“小唐”孫子超也想勸幾句,這個時候電話響了,他迫不及待地走過去接了起來:
“喂,是我,怎麼樣?”
“科長,果然和你預料的一樣,沈處長去圖書館了。”
隔著電話都能感受到便衣的興奮,孫子超同樣如此,皇天不負苦心人,苦儘甘來啊,他深吸一口氣,問:
“他一個人嗎?”
“不是,帶著副官還有兩名隨從。”
孫子超聞言皺了皺眉,做這麼機密的事,怎麼還帶著副官隨從呢?
思忖了一會,他毅然說道:“給我盯死了,我現在就趕過來。”
剛要掛斷電話,他似乎又想起了什麼:
“對了,你再讓人幫我查兩個車牌號”
另一邊,沈西山此刻已帶著副官隨從登上了一級台階,一臉鬱悶地走進了掛著“山城圖書館”牌匾的大門。
圖書館對麵的大街上,一輛黑色轎車駛了過來,停在了馬路邊。
車窗內的帷幔被掀起一角,一個喬裝打扮成商人模樣的便衣緊緊地盯住了沈西山幾人的背影。
看到幾人進入圖書館,他努了努嘴,身邊一個打扮成青年學生模樣的便衣立刻拿起幾本書下車跟了上去。
圖書館裡人跡寥寥,一個穿著長衫戴著厚厚近視眼鏡的老頭坐著打瞌睡。
沈西山走過去,打量了他幾眼,敲了敲桌子,老頭睜開眼睛,見麵前站著一個身穿少將製服的男人,嚇得一個激靈,顫聲問:
“長官您有什麼事嗎?”
沈西山沒說話,從兜裡掏出幾張鈔票拍在桌上,然後直接示意副官隨從去搬書,老頭有心阻止,但又不敢,隻能默默看著。
此時,有個青年學生夾著書走了進來,他規規矩矩將自己的書放在門口的桌子上,然後寫下自己的名字“郭有德”,對老頭點點頭,步入了書架中。
沈西山瞥了他一眼,沒有說什麼。
青年學生拿起一本曆史類的書看了起來,目光卻透過書架暗暗窺視著副官和兩名隨從的一舉一動。
瞥見沈西山的一個隨從將機械類書架上一本《柴油發動機原理》的圖書隨手拿走,他不由眯了眯眼睛。
想了想,他將書放了回去,對守門的老頭打個招呼,將自己的名字勾掉,然後抱起書籍出了圖書館。
這邊,三個手下很快就各自抱了一摞亂七八糟的圖書過來,問:
“處座,夠了吧?”
“行了,裝點門麵而已,毛齊五的鬼把戲。”沈西山也不細看,點點頭,背著手走了。
前段時間為了改善軍統局的名聲和軍統在公眾麵前的形象,毛齊五可謂大費周折。
首先從關心特務生活著手,局本部的夥食搞得更豐盛了。
大小特務有家屬的能安排工作的都儘量安排到軍統下屬單位,實在沒辦法的就從緝私活動中擠去一些錢,讓他們改善生活。
這是物質上。
再者,便是著手包裝軍統局本部,種花種草,張貼名人字畫,搞得詩情畫意,不明就理的人打死都不會想到這裡是殺人魔王的領地。
其次,便是在局本部內部食堂旁邊也建了一個圖書室,讓一些無所事事的凶惡特務多讀讀書,好修身養性。
這是精神層麵上。
局本部的圖書室剛開始是以軍事委員會的名義在報紙上刊登啟事,號召市民踴躍捐書,開始還有人參與,後來不知怎麼走漏了風聲,聽說是給軍統捐書,再也沒有人響應了。
毛齊五今天在食堂吃飯,瞥見圖書室空空如也,害怕戴老板看見訓斥自己,便立刻將這件事交給了沈西山。
卻不想這一切被不明就理的諜參科科長孫子超和一眾便衣產生了誤解。
此刻看著沈西山的汽車揚長而去,喬裝成青年學生的便衣遠遠對跟蹤監視的汽車重重點了點頭。
汽車繼續跟了上去,而他則原地等著科長孫子超到來,剛才他打電話,對麵說孫科長已經上路了,想必快到了。
便衣又等了十幾分鐘,孫子超終於來了。
他跳下車來,問:“現在什麼情況?”
便衣一臉佩服:“一切都在科長預料當中,他的手下將一本《柴油發動機原理》混在其他書一起拿走了。”
孫子超神情一凜:“你確定?”
“屬下親眼所見,絕不會錯。”
孫子超明白了,之所以拿那麼多的書,目的就是為了掩護這本《柴油發動機原理》。
這個沈西山太狡猾了,幸好自己事先有所布置,便衣貼近跟蹤監視,才沒有錯過這些。
那麼一個問題隨之而來。
他的下屬知道嗎?隻是奉命行事,還是說他們都是沈西山的同夥?
如果是後者,那問題就嚴重了,這個人不僅是內鬼,還在局本部發展了幾個同夥。
“準備抓人。”想了想,孫子超一臉認真地說。
便衣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這他可是沈處長,老板麵前的紅人是不是”
“我現在就去向戴先生彙報,傳我的命令:
所有人放下手中的工作,馬上到科裡集合,做好一切準備!”
這一刻孫子超神情肅然,躊躇滿誌。
大魚終於冒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