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金大勇,北川一郎躺在浴室的躺椅上,看上去異常疲憊。
“總算沒有白費我一番口舌。”過了一會,他幽幽歎息一聲。
黑田智介站在他身後,聞言說:“我總覺得他和我們不是一條心。”
北川一郎正要伸手拿茶杯,聽到他這句話,停住了。他側過臉問道:
“你的意思是?”
“他畢竟是朝鮮人,以利相交,利儘則散。今天能為了利益出賣軍統,明天就可能轉頭賣了我們,這種人還不如一殺了之。”他看了看北川一郎,“您對他太仁慈了。”
“天下熙熙攘攘,皆為利來利往。夫千乘之王,萬家之侯,百室之君,尚猶患貧,而況匹夫編戶之民乎?哼,更彆說他區區一個朝鮮賤民?”北川一郎冷冷一笑,語氣輕蔑,“不過,此一時彼一時。記住,入鄉隨俗,不要看不起人,能在軍統多一雙我們的眼睛,是有大用的。這種話也就是私下說說,再讓我知道你胡說八道,我繞不了你。”
“是。”黑田智介低下了頭。
“你不是出差了嗎?”這邊,金大勇輕手輕腳回到了家裡,還是吵醒了妻子。
“哦,臨時改日期了,過幾天再走。”金大勇隨口敷衍了一句,本想在椅子上和衣湊合一會,卻不想妻子披著衣服下床了,給他倒了杯水端過來:
“你的臉怎麼了?”
“沒事,摔了一下。”
妻子半信半疑:“你,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
“瞞著什麼?”金大勇看著她,淺淺地笑了笑,他知道,摔了一下的謊言並不高明,馬上轉移視線,從懷裡掏出兩根“小黃魚”遞了過去。
“金條?哪來的?”妻子驚呼一聲。
“噓,小聲點,彆吵著孩子。”
妻子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正睡得香甜的兒子,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的眼睛:“到底從哪來的?”
“上麵給的。”
“你不是沒出差嗎?那些當官的怎麼會給你錢?”
“我——”金大勇在妻子的追問下,一時語塞。妻子繼續問:
“你到底瞞著我做了什麼?”
“瞞啥了?”
“還裝傻。”妻子指著他鼻青眼腫的臉,問道,“你的臉到底是怎麼弄的?你雖說是個養狗的,可好歹也是軍統培訓班的教官,有功夫傍身,怎麼可能會摔倒?這臉上的傷,分明是打架打的。”
望著妻子滿是關切和疑問的雙眼,金大勇有些猶豫地說:“你要是想聽,我就說給你聽。”
“隻要是你說的,我都聽。”
金大勇猶豫了一會,歎了口氣,說:“軍統局那個地方,和其他機關單位不一樣,裡麵各個都是凶神惡煞殺人不眨眼的特務
我呢,雖說隻是個養狗的,儘量不參與他們那些亂七八糟的事。
可有時候,你不去惹麻煩,麻煩卻偏偏來找你。就說這次出差的事吧,我不是給你說過局裡要引進一批軍犬嗎?有人聽說這裡麵可以撈到油水,就來找我的晦氣,威脅我放棄這個機會。可我不去,怎麼立功?怎麼升職?於是我——”
“所以,你就和對方打了一架?傷成這樣了,至於嗎?金條又是怎麼回事?”妻子還是不解。
金大勇苦笑著說:“有男人的地方,你永遠想不到有多複雜。要是不打一架,彆人真當我是軟柿子捏呢,這不,對方雖然下了狠手,可事後又害怕我告發他,畢竟這事觸犯了家法,他不得不拿出兩根小黃魚息事寧人。嘿,我想了想,有了這筆錢,咱們家就可以換個房子了,嶽母再也不用在廚房湊合了”
見丈夫一臉愁苦,妻子忍不住地心疼,上前輕輕地抱住他:“你這是何必呢,受這種苦”
“換房子?換哪裡?”就在這時,一道矯健的身影從廚房躥了出來,看著女兒手裡的金條,眼裡帶著掩飾不住的興奮,沒等女兒女婿說什麼,她一把將金條拿了過去,在手上一掂量,馬上又加了一句,“換,今天就換。”
說著,拉著女兒去一旁商量了。
金大勇看著他們的背影,尷尬地笑了笑,隨即將目光移向了彆處,臉上多了些許難過和迷茫。
離開澡堂,北川一郎回到了自己的新公寓。此時,他正坐在客座沙發上,一個字一個字地讀著拿在手裡的一份電報。
交給他這份電報的人,是一個戴著黑鬥笠的人,此刻安靜地坐在主位上,手裡端著一杯茶水。
北川看完電報後,把它放在一邊,沒有說話。
“北川君,你好像有些躊躇。”黑鬥笠把手裡的茶杯放下,說話了,聲音有些蒼老。
“既然是軍部的命令,我怎麼敢怠慢。”
黑鬥笠看著他:“當然了,我知道你不情願。今天上午,她就像現在一樣坐在我的對麵,知道嗎?看到她那張臉的時候,我和你現在一樣的想法。”
北川一郎麵無表情地聽著。
“不情願又如何?還不是要合作?這不僅是軍部的意思,更是土肥圓先生的意思,她身上帶著土肥圓先生的親筆信。”
“土肥圓先生?”北川一郎瞪大了眼睛。
黑鬥笠歎了口氣,一字一頓說:“你應該清楚帝國目前麵臨的處境。”
聽到這話,北川一郎的神情也凝重起來。
此前,他們的盟友德國人隻用一個多月就拿下了蘇聯國土數百萬平方公裡,斃傷蘇聯軍隊數百萬,德軍靠著坦克飛機利用閃電戰,長驅直入,直抵蘇聯十月革命的發祥地列寧格勒城下。
就在德國人以為自己勝券在握的時候,結果等待他們卻是無比痛苦且漫長的鏖戰。
為了對付列寧格勒這一座小小的城池,他們花費了半年,自己死傷五十多萬,造成對方軍民死傷接近百萬,就是攻不下來。
先前,眼看德軍將不可一世的蘇軍揍得落花流水,簡直天下無敵,日軍也受到刺激,喊著“不要誤了最後一班公共汽車”的口號,同樣向中國發動了數次大規模的局部進攻。
但戰局並不是那麼樂觀,可謂各有勝敗,如“土木係”二號人物羅某英指揮的“上高會戰”的大勝,總參謀長何敬之指揮的“中條山戰役”的慘敗,總的來說,日本贏多輸少,即便是贏,贏得並不輕鬆。
日軍明白,這是中國的人口優勢開始發揮作用了。
幾場大戰下來,雙方都在緊急招兵,中國的新兵雖然和以前一樣缺乏訓練,但日本的新兵也強不到哪裡去,和以往經過層層選拔、得到足夠訓練的老兵差距太大了。
除了人口劣勢之外,日本本國貧乏的資源也使其無力支持長期消耗戰,而在中國占領區,大規模敵後遊擊戰的存在,讓他們“以戰養戰”的想法成了妄想。
尤其是在國際上,德意日結盟後,曾經采取中立態度的美英也開始偏向中國,對日本實施經濟封鎖,戰爭資源正一步步走向枯竭,如果再得不到補充,那隻有從中國撤兵了。
但是,這讓日本人如何甘心?他們想到的破解當前困局的辦法,也很簡單,很瘋狂。
日本人決定做三件事。
第一,徹底摧毀美英在太平洋上的軍事力量,打破他們對日本的海上封鎖。
第二,占領東南亞,以獲取那裡富庶的戰爭資源。
第三,進入緬甸,摧毀中國的生命線——緬甸公路,掐死中國。
但按照正常邏輯,鑒於蘇聯的國力不如美英,那麼日軍應該北上和德軍合作,率先搞垮蘇聯才是,但日軍高層內部對北上和南下的問題同樣爭執不下,最終海軍集團的意見占了上風,他們決定南下。
但不管是北上還是南下,都需要兵力,兵力從哪裡來?
目前日軍本土駐軍三十萬,海軍約三十五萬,駐守東北的關東軍約八十萬,在中國境內正麵對戰的“中國派遣軍”約一百萬,駐守朝鮮、灣島的日軍約十萬。
到處兵力捉襟見肘,牽一發而動全局,所以高層提出,與其勉強北上,還不如趁德軍和蘇聯鏖戰之際,抽調一部分“關東軍”和“中國派遣軍”精銳,配合海軍南下開辟另一個戰場。
但問題是,中日現在已形成相持局麵,日軍連發動大規模戰役都力不從心,如何抽調精銳?
所以這才有了情報部門策劃出的所謂“斬首計劃”,隻要常某人一死,中國必然陷入群龍無首的軍閥混戰之中,戰局瞬時就會被改寫。
收回思緒,北川一郎再次沉默了。
黑鬥篷此刻站了起來,拍著他的肩膀說:“北川君,我知道和特高科合作,有點強人所難,但我們是軍人,大日本帝國的利益高於一切,所以放下成見吧。”
北川一郎頓了頓,終於低下頭說:“嗨。”
見此,黑鬥篷滿意地點點頭,留下一句“明天兩點,她會來找你”後轉身離去。
軍統局本部,何誌遠的辦公室裡,接到猴子和錢小三的彙報後,張義和何誌遠馬上找來了負責那一片的戶籍警。
這人是個頭發花白的老頭,他扶了扶老花鏡,把厚厚一摞戶口登記薄放在桌上,說:
“二位長官,我梳理了那一棟居民樓裡的每一家住戶,發現隻有一戶是剛剛搬來的。”
說著,他又遞上一份戶籍底卡和身份證底冊。
何誌遠接過來,這是一個叫劉炳耀的人,他和北川一郎的畫像對比了一下,發現有幾分相似,不由冷笑一聲:
“準備得倒是充分,冒名頂替還是直接造假?”
張義從他手上接過假證件,看著上麵的照片說:“冒名頂替不難,能找到長得這麼像的人,真不容易,我估計此人還有其他的假身份。”
何誌遠點頭說:“日本間諜想要潛伏,首先得有一套完整的身份,我估計這背後不是有個專門造假的團夥就是我們內部出了蛀蟲。”
說著,他看向戶籍警:“能把他其他假身份找出來嗎?”
“大海撈針,恕我無能為力了。”戶籍警歎息一聲,“現在很多地方都有買賣身份信息的黑市,甚至有些地皮流氓黑幫惡棍主動將自己的身份信息賣掉,一個一百,轉手上千,有人專門賺差價。還有的人死了,沒人報案,找不到家屬,身份信息依然有效,有人會用他的身份信息辦理存折銀行戶頭,存錢轉賬,從事非法勾當,主要用假身份——”
“停!”見老頭說得唾沫橫飛,越來越起勁,何誌遠沒耐心聽他背書,打斷他:
“說說這個身份,原主人是乾什麼的?他戶籍卡上登記的其他家庭成員還在不在?”
“哦,你說這個啊。”老頭回過神來,搖頭說:“這我就不知道了,我現在回去查查?”
“不用!”何誌遠揮手製止,“萬一對方設有保護措施,一排查,必然打草驚蛇。”
“哦,好吧,那我現在可以回家了?”
“不行,封閉辦案,凡是和案件有接觸的人一律不得回家,吃住都在局裡,還有——”何誌遠話沒有說完,突然響起敲門聲,就見猴子一臉嚴肅地走了進來。
見此,何誌遠立刻對秘書使個眼色,將老頭請了下去,然後問猴子:“出什麼事了?”
“我們在監視北川一郎的過程中,發現了一個神秘人。”
“什麼樣子?”
“戴著黑鬥笠,看不清長相。”
“人呢?他去了哪裡?”
“我們一路跟蹤監視,發現他最後進了啟新小學,那邊我們不熟悉,害怕打草驚蛇,隻好止步在學校外麵了。”
“神秘人?”何誌遠喃喃自語,和張義對視一眼,分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驚奇,難道北川一郎背後還有上線?
張義思忖了一會,問猴子:“北川一郎現在在做什麼?”
“熄燈了,應該睡了。”
“金大勇呢?”
“回家後一直沒有出來。”
張義點點頭,看了何誌遠一眼:“看來我們得加派人手了。”
猴子看著他倆說:“二位長官,我過來彙報,就是搬救兵來了。”
何誌遠一臉鄭重,對張義說:“一家人不說兩家話,抓間諜你比我有經驗,行動處的人,不管你看上了誰,都可以調動。”
“好。”張義想了想說,“最好是諜參科或者特務大隊的人,不說北川一郎背後的人,現在還有一個金大勇,我相信,他們和我們一樣小心,如果現在在布控,用的還是熟麵孔”
“明白了。”何誌遠和猴子對視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