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是佛門鬥戰勝佛，應當知曉人間苦諦。你可知曉何為三苦？”
楚泰看向眼前的孫悟空，此刻這位身穿金甲的猴子，隻差最後的殘軀便可補全自己的所有，但殘軀本身留下的力量不多，還受到空舍利的影響。
從某種角度來說，眼前的孫悟空，可以算是原本孫悟空的轉世輪回之身，稱之為孫悟空並沒有問題。
“寒熱饑渴，是為苦苦。”
“樂壞苦生，名叫壞苦。”
“無常遷動，乃是行苦。”
孫悟空的回答，讓楚泰笑道：“種種憂患逼迫，皆名為苦，悟空，你覺得我此舉是自證苦難，還是為眾生示苦？”
“是由業招感，滋生苦因，還是已知有生則有滅，苦亦是有為法，不離生、住、滅三相，知三相不可得，當體即空，悟空即是苦，故覺則無苦生，亦無苦可滅，苦滅而見諦，見諦無苦集，更無苦集滅……”
孫悟空陷入沉思，金蟬子沉默不語，彌勒則是雙手合十對著楚泰行禮。
邊上悟性稍微差一些的豬八戒，以及沒有修行多少佛法的二郎神則是一臉不知所謂，不曉得幾人在說什麼。
豬八戒看了看眾人，發現二郎神看向自己，有些不好意思的詢問金蟬子。
“師傅，大師兄和這位帝君在說什麼？”
“他們在討論該不該有人犧牲的問題，你大師兄覺得與其犧牲一個人換取短暫的安寧，倒不如讓世尊坐鎮當前時間段，確保後續眾生能夠有一個好的結局。”
金蟬子這裡表述的時候，已經將楚泰放在了世尊的位置上，言語中充滿了敬佩。
“但世尊不這麼想，先前世尊反問悟空，何為三苦，就是為了告訴悟空，世界上本就是有著無量無邊之苦，眾生活著便是在受苦。”
“世尊所能夠做的隻是告訴眾生什麼是苦，怎麼樣才能夠在苦中維持自我，卻不能教導眾生如何受苦，如何忍苦，因為苦本就同眾生同生，無法避免。”
金蟬子說到這裡，看到豬八戒有些無法理解的表情，咳嗽一下，詳細解釋道。
“三苦者，苦苦乃一切因苦痛而生出的苦難，無論是生、老、病、死等生理上的痛苦，還是愛彆離、求不得、怨憎會等精神上的痛苦，都屬於苦苦。”
“壞苦，也可以稱之為變異苦，指代一切因變而生出的苦痛，最典型的就是因為欲望得到滿足，心理短暫平衡之後，快樂消失而出現的情緒失控。”
“至於行苦，則是因世事無常，不斷變化出現的苦難，於凡人而言，就是肉體上不斷衰老，大多數時候會同苦苦重疊。”
“但到了我等這等勘破色相的程度之後，行苦的影響就會不斷提升，其具體表現是我等禪心無法維係，初心無法穩定，蓮座不得安寧。”
說到這裡，金蟬子看向楚泰道：“正所謂三界火宅，眾生皆苦，樂不過是苦暫時的停止，唯有解脫，方能徹底斷去苦難。而世尊犧牲自己，引渡彌勒端坐靈山，重塑佛道，幫助真武入駐天宮，維係秩序，正是其超脫之道，乃是其大慈大悲，大行大願之體現。”
“我呸！什麼三界火宅，眾生皆苦，那也不是讓一個人去犧牲的理由。”
孫悟空看向楚泰，恨聲道：“你可以是因為自己的理想去犧牲，但絕對不應該是以眾生皆苦的理由去犧牲自己在此方天地的一切力量！這對你不公平，對眾生也不公平。”
“憑什麼你的一個犧牲，就要眾生背負一個罪責。難不成他們活下去，是因為你的死亡，才有的恩賜？”
豬八戒聽到這話，皺眉道：“可是大師兄，按照現在的情況，眾生不真的是因為世尊的死亡，才能夠更好的延續下去嗎？”
孫悟空搖頭道：“這是不對的，如果他的舉動能夠徹底救下眾生，那才是眾生欠他。可他若隻是延續了一段時間，那後麵再有人犧牲怎麼計算？眾生欠下兩條性命？”
“而且，他所作所為若完全發自本心，那麼他就不會有那些多餘的想法，會有自己是為眾生犧牲的想法，真的是你自己的想法？”
孫悟空看著楚泰，低聲道：“這等犧牲的想法，真的不是因為誰在你麵前犧牲過，所以你生出來的念頭？”
“猴哥，這等念頭如何不是我們自己的念頭？我等生存於世，真的能夠不受外部影響嗎？”
豬八戒更加難以理解，但金蟬子、彌勒菩薩和二郎神已經聽出了孫悟空話語中的意思，楚泰也是明白了他真正在意的點。
“有意思，先前我還以為你是不想要我犧牲，是希望我能夠繼續維係這支離破碎的秩序。”
“現在看來，你似乎是不希望我成為後來者的枷鎖，並且，你似乎還有所指。”
孫悟空聞言，笑道：“你幫我解決了殘軀之中的問題，我自然要回報你一二。”
說著，他指了指天空，道：“現在，環繞在天地之外，立於乾坤之上的【太一】大道才是你的根本吧。”
“你可以感受得到？”
楚泰有些驚訝，金蟬子、彌勒等人聞言，同時看向虛空，默默感知，他們都可以察覺到天地之間的【太一】之道，卻難以感受到孫悟空口中環繞在天地之外，立於乾坤之上的【太一】大道。
眾人看向孫悟空，他微微抬頭，道：“這事說來也是湊巧，我先前不是形神分離嗎？冥冥之中見到了另外一位玉帝老兒，他倒是有點我當年剛剛上天時候的氣象，看上去十分隨和，一副老好人的模樣。”
“我在他那裡吃了點蟠桃，喝了幾口甘露，那靈韻充沛的，現在回想起來，也是讓我渾身舒坦。也是在那個時候，我看到了你的【太一】大道。”
“在我的眼中，【太一】大道並不是你的大道，或者不是單純屬於你的大道，其至高、至上、至真、至聖、至廣、至大，無所不包，無所不有，但卻唯獨不屬於任何一人，就好像天地之間本就存在的諸多道理一樣，單純的立在那裡，等待人們去理解，去驅使，去掌握。”
“而你，隻是那個開辟了【太一】大道，掌握其最初權能，掌握最大一塊權能的個體，你不能代表【太一】大道這個整體。”
說到這裡，孫悟空頓了頓，思索一下後，補充起來。
“嚴格意義上來講，你的【太一】大道其實更接近於徹底將神道仙道化的產物，一切生靈都能夠掌握對應的神權，成為各個方麵的神祇，隻是他運轉的道理和神權的來曆，不是神道，而是你的【太一】大道。”
“因此執掌【太一】大道最初源頭的你，其實算得上是另類的天帝。”
“因此，你才會有著絕對的自我主權，否則你的大道在成型的瞬間，你就應該同那傳說中太上道祖一般，成為無思無想，隱藏於眾生先天靈光之中的至高神聖。”
“當然，也有可能是你的修為還不夠，畢竟我等誰也不清楚，太上道祖成為先天靈光之後，是否還有著自己的思維，能否像你一樣繼續乾涉人間。”
“或許，他乾涉人間的手段，我等根本無法察覺，隻是將他的想法，視作是我等自己的想法而已。”
說到這裡，孫悟空笑著搖了搖頭，回望楚泰。
“但你不一樣，你的修為不足以支撐你運轉一切道理，做到看似無為，實則無所不為。”
“但你也很聰明，你將自身的道果分開，不，不應該說分開，你的道果從始至終都是一，看似包羅萬象，實際上就是一個整體，將天地、乾坤、陰陽、三才、五行、六合、十方、宙光、寰宇等等概念都視作是一個整體。”
“但你在整體之中，又有個各自的個體，也就是保持天地一體的同時，維持人的獨立性。這種狀態非要說的話，其實有些類似於……”
孫悟空想了許久，似乎沒有想到一個合適的詞語來解釋這種情況。
而楚泰已經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你想要說的應該是天地本身是一個整體，而我則是在這個整體之中的探究者，我認識天地的過程，也是天地認識自己的過程。我的存在，隻是為了天地提供另外一種視角？”
孫悟空聞言，笑道：“不過，這種形容應該更適合其他受到【太一】大道影響的個體，比如我，比如八戒，比如師傅，但應該不適合作為你……”
說到一半，孫悟空突然想到了什麼，看向楚泰道：“也適合你嗎？”
“適合我，我並非本體，不是最初【太一】大道的執掌者和開辟者，我是他的化身，是他用來觀測天地，或者說是觀測【太一】大道運轉的一個視角，所以你先前說的我是因為看到誰的犧牲，而做出現在的選擇，是不對的，非要說的話，應該是我本尊不希望看到當前時間段，當前天地之中的諸多悲劇，讓我來處理這些事情才對。”
聽到這裡，豬八戒總算跟上了一部分節奏，他低聲道：“您是先天真聖？”
楚泰聞言，先是驚訝於豬八戒為何會覺得自己是那等存在。
但他仔細一想，自己現在的狀態，大道立於天地之外，自身隻是大道演化過程的一個視角，還在一切塵埃落地之後，準備回歸天地循環，回歸於大道之中。
從這個角度看，還真容易讓人誤會他是先天真聖。
楚泰搖頭解釋起來。
“雖然我現在的狀態有些類似傳說中先天真聖降世，但我的本尊絕對沒有接觸到那個等級。”
“並且，就我個人而言，我其實是挺畏懼那種心態的，完全沒有自我，隻有大道運轉規律，能夠為了大道的變化，完全放棄自我的概念。”
聽到這話，原本有些為難的孫悟空頓時露出了笑容。
顯然楚泰先前的狀態遠超乎他的想象，以至於孫悟空不確定自己先前說出的回報是否用得上。
可現在楚泰既然表示自己畏懼那種先天真聖的心態，他原本不穩定的情緒，瞬間安定下來。
“果然，我就說我先前的感受沒有出錯，你其實還是非常在意個人的認知，或者說你很在意自我的概念。這一點其實同神道是不那麼契合的，可偏偏你的道路本身涵蓋了大量的神道概念，我先前甚至直接用神道仙道化的概念來形容你的【太一】大道。”
“但神道本身走到後期，必然是見天地，見眾生，不是從眾生中來，往眾生中去，就是從天地之中孕育，回歸於天地循環之中。”
“可這等同天地，同眾生共感的能力，又是仙道非常不讚同的東西，也是你不大願意接受的東西。你不希望自己的在得道之後，成為立在虛空之中，獨立在外的概念，你認為自己才是核心，唯有自身之【一】，才是萬象源頭。”
“所以，你無法讓自己完全不管事，但你的道路走到現在，又必然將自己高懸於上，一個不好，就是虛偽，做作，是打著為眾生謀福利，實際上卻在盜取眾生的力量。”
“因此，你選擇了將完整的道果高懸於空，而自身則是繼續掌握原本就把持的道果，一方麵借助眾生的視角，觀察自身完整的道果，另一方麵也是以自己為中心，構建分化出來的小道果……”
豬八戒聽到這裡，又糊塗了。
“這樣一來，世尊的道果不會分裂嗎？”
“不會的。”
二郎神聽到這裡，已經明白了一些東西，他看向楚泰道：“天人兩分，天人合一？”
“差不多。”
楚泰點了點頭，豬八戒依舊一頭霧水，孫悟空隻能繼續解釋。
“呆子，你應該知道一般仙道修士修行到後期也是要麵對天人合一的問題，我們這位世尊隻是將自身天人兩性分開，以天之本質掌握完整的太一道果，而對應人的部分掌握小的道果，二者看似分化，實則一體。”
“且後續也會重新回歸，就好像他先前所言，他的狀態和先天真聖降世非常類似，你能說那些死後回歸大道的先天真聖化身獨立在外嗎？”
豬八戒這才明白了個大概，然後又有些嘴硬道：“那不還有一些神聖從先天真聖身上分離出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