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事嗎……”
藥房內,丁慧的聲音隔著厚重的木門傳出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意味。
她似乎停頓了一下,短暫的沉默讓門外焦急等候的諸葛詩心跳都漏了一拍。
隨即,丁慧略顯慵懶卻又不容置疑的聲線再次響起:“你且等著,見麵,自然沒問題。”
語氣微微上揚,似在權衡,“不過,我得帶著相公一起。”
“應該的!丁神醫考慮周全!”
諸葛詩連忙應承,生怕丁慧反悔。
隻要能促成見麵,帶上方羽反而更讓她心安——這兩人本就是一體。
“另外……”丁慧的聲音裡透出一絲不容打斷的意味,“我這邊還需處理一些要緊事,需要點時間。”
雖然迫切,但諸葛詩聞言,非但沒有不耐,反而一陣狂喜瞬間攫住了她的心!
那七皇子給她留下的封印,終於有了一點破開的希望。
這些時日她一直被封印之事困擾,心裡說是沒有擔憂,焦慮,那肯定是假的,但現在,她一下子就安心了不少!
因為諸葛詩相信著那兩人的水平,這兩人若能合力,她那如磐石般堅固的封印,便不再是問題!距離突破封印的日子,應該不會遠了!
巨大的希望衝刷著她,諸葛詩隻覺得渾身輕快許多,連日來的疲憊和焦慮一掃而空。
連看向旁邊那個一直沉默、冷若冰霜的令狐香時,竟也覺得那張沒什麼表情的臉順眼了幾分。
“沒彆的事,就彆來打擾我了。”丁慧的聲音帶著逐客的意味,清晰地透出門扉。
“是!是!丁神醫您先忙!”諸葛詩幾乎是屏著呼吸,臉上堆滿了近乎諂媚的笑容,連連應聲,動作迅速而恭敬地掩上了房門。
直到門扇嚴絲合縫,裡麵傳來丁慧翻動藥材或器具的細微碰撞聲,她才長長舒了一口氣。
之前一直緊繃的神經,一下子放鬆下來了不少。
破封在望的興奮感在她胸腔裡激蕩。
她目光流轉,落在身邊的令狐香身上,其手掌斷肢,顯得極為顯眼。
心情大好的諸葛詩揚起一個格外親切的笑容:“令狐妹妹,剛才看我練劍看了那麼久,可是對劍術也有些心得?”
令狐香的手下意識地撫過腰間佩劍的冰冷劍鞘,聲音平靜得像一泓深潭之水:“……我擅使劍。”
之前的觀摩確實讓她有所觸動,對方劍意流轉間蘊含的極高造詣令她暗暗心驚,獲益匪淺。
但也僅限於此,她深知境界差距,從不敢有非分之想。
沒曾想諸葛詩笑意更深,語氣中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溫和:“哦?原來亦是同道中人。不知,能否讓姐姐我開開眼界?說不得,還能點撥妹妹一二呢。”
這話聽起來謙虛,實則是絕對的自信。
她的劍術修為早已遠超令狐香數階,若非被封印所困,令狐香連旁觀的資格都沒。
所以諸葛詩想要指點令狐香劍法的話,會如同指點稚童般輕鬆。
不過諸葛詩可不是什麼古道熱腸。
她主動提出指點,一來是想探探令狐香的根底,評估在接下來可能出現的混亂中需要投入多少力量來“保護”這個方羽特意囑咐過的人。
二來嘛,結個善緣總是好的。
這令狐香既與方羽有關,又與丁慧同處一院,打好關係,維係著方羽這條線,對於將來尋求丁慧幫助破除封印至關重要。
要知道,方羽那邊和丁神醫,幾乎是綁定的關係,討好兩邊任何一方,都非常重要。
令狐香心中狐疑,摸不清這位粉衣女子的真實意圖。
但她親眼見識過諸葛詩那令人目眩神迷的劍法,那份精純的境界是她可望而不可即的。
若真能得到隻言片語的指點,或許便能在這因斷指而變得異常艱辛的劍道上窺見一絲突破的契機。
手指的殘缺,讓她握劍時總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晦澀感和隱隱作痛的不適感。
曾經的順暢和威力,如今總蒙著一層扭曲的陰影。
權衡片刻,渴望戰勝了警惕,她緩緩點頭:“恭敬不如從命。”
“鏗!”
劍光如水銀瀉地!
令狐香足尖輕點,身形如驚鴻乍起!
劍隨身走,刹那間化作一片寒芒繚繞的銀幕!
淩厲的劍風掃過庭院,幾片被氣流激蕩而下的枯葉飄落至她身畔,觸之瞬間便被無聲無息地切為兩半,斷口平滑如鏡!這份狠辣與精準,足以彰顯她絕非庸手。
饒是見慣了高深劍術的諸葛詩,也不由得在心中暗讚。
確實有幾分紮實功底,自成章法。
但落在她眼中,這劍法處處皆是瑕疵,從發力的根基、身法的轉換,到劍招銜接的細微之處,可改良之處如同白紙上的墨點,觸目皆是。
“隨便給點建議,拉近關係,方便日後讓她乖乖聽安排,彆到處亂跑給我惹禍就行……”
諸葛詩思緒電轉,纖指輕點,開始了她那“細致“的指點。
雖隻是些邊緣的、皮毛的問題,諸如“此處腳力再沉三寸可聚力“、“劍鋒偏轉時手腕當再柔半分“、“步隨身進,而非身追步退“之類,但在令狐香聽來,卻猶如醍醐灌頂!
每一次點破,都為她打開一扇新的窗子,從截然不同的角度看待自己習以為常的劍法,困頓多年的一些滯澀之處竟有豁然開朗之感!
尤其是關於手指握力與協調的細微調整建議!
那失去手指的彆扭感和著力點的缺失,是令狐香當下最大的心魔。
諸葛詩看似不經意的話語,如同精準的針,刺中了她最大的痛點。
改變慣性的握劍方式異常艱難,每一處調整都伴隨著骨骼肌肉的抗議和劍路生澀的痛楚。
但就在這持續不斷的細微調整中,她竟開始感受到一種新的、奇特的順暢感在慢慢滋生!
原來,並非隻有複原手指這一條路!
這種適應性調整,讓她的劍招雖失了過去的圓融,卻隱隱多出幾分剛猛沉狠的意味,步伐也在調整後變得更加迅疾詭變!
“若是在手指完好時……得到這樣的指點……”
一個帶著苦澀的念頭在令狐香腦中一閃而過,旋即被她壓下。
比起那些因傷殘而徹底沉淪的同道,這已是天大的機緣!必須牢牢抓住!
一套基礎劍法堪堪演練至末尾。
收劍,停身。
令狐香額角沁出細密汗珠,胸口微微起伏。
她猛地回身,望向廊下那閒適指點她的粉衣身影,眼中那長久以來的警惕和戒備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由衷的感激與驚歎!
僅僅半個時辰,諸葛詩寥寥數語,竟讓她如撥雲見日,看到了自己劍道殘損後的新生之路!
“多謝諸葛大人悉心指導!”她抱劍,躬身行了一個鄭重的武者禮,語氣中充滿敬意。
諸葛詩嫣然一笑,隨意地揮了揮手,像拂走一粒塵埃:“還差得遠呢,根基仍需打磨,還需持之以恒地苦練才行!”
“是!”
令狐香恭敬應道,態度已從最初的冷淡疏離變得恭謹起來。
陽光落在庭院裡,一人練劍,一人指點,之前針鋒相對的氣氛竟奇異地和諧起來。
然而,這份和諧很快便被不速之客打破。
“令狐姑娘!還有這位……?”
廊道拐角處,宋振榮在刁小慧小心翼翼的攙扶下,勉強走了出來。
他臉色依舊蠟黃,腰背無法挺直,每一步都顯得異常沉重,顯然重傷未愈。
刁小慧此刻表現得異常乖巧順從,簡直像換了個人。
她用力支撐著兄長搖搖欲墜的身體,神情動作都收斂著曾經無法無天的樣子。
宋振榮看著她這樣,心裡又欣慰又憂慮。
這種近乎刻意的乖巧,實在不像他記憶中那個狡猾的妹妹宋溪。
但,在京城這混亂之地,哪怕隻是偽裝出的“懂事”,也總比惹事強。
這裡,可不是什麼安全之所,在這裡,宋振榮是無法像以前那樣保護宋溪安全,在她惹事後,給她善後的。
“諸葛詩。”
粉衣女子優雅地道出了自己的名字,目光卻像無形的絲線,輕輕掠過刁小慧那張精致卻毫無表情的臉。
庭院中,除了因封印而氣息起伏的自己,就屬這個被重組身體的少女氣息最隱晦強大。
平靜表象下,諸葛詩一直對刁小慧有著一定的戒備。
“原來是諸葛姑娘!小妹這些時日,承蒙各位恩情照顧了。”
宋振榮喘了口氣,極其鄭重地推開刁小慧的攙扶,艱難地朝著諸葛詩深深一拜,“她性子拙樸,不善言辭,我這個當兄長的,代她向諸位恩人拜謝了!”
這一拜情真意切,禮數周全。
然而諸葛詩隻是微微頷首,清冷的眸光甚至沒有過多停留在他身上,仿佛他不過是一縷無關緊要的輕風。
一個重傷纏身、根基受損的武者,既非方羽叮囑要照顧的人物,便不足以引起她半分額外關注。
宋振榮習慣了彆人的輕視,臉上露出一絲習以為常的苦笑,便轉向令狐香關切地問:“令狐姑娘,這是在練劍?我們才死裡逃生,元氣大傷,當以靜養為上啊。”
這種關切,讓令狐香微不可察地撇了下嘴角,她不習慣,也不適應對方的關心。
不過到底曾一同被關押過,生死與共過,還是有交情的。
“宋隊長言重了,你自己才更應臥床靜養。”令狐香收起劍,看向宋振榮,語氣也柔和了些。
“我來是想拜謝丁神醫和刁公子的救命大恩……”
宋振榮的目光投向那緊閉的藥房門,帶著濃重的感激和後怕。
“若非丁神醫神乎其技,還有刁公子鼎力援手,小妹她……怕是早已……”
後麵的話他無法出口,但眼神中傳遞出的慶幸毫無遮掩。
對刁小慧變成現在的樣子,他坦然接受。
妹妹活著,還能喊他一聲哥哥,就已足夠。
至於刁小慧身體改造後的隱患,以及似乎離不開丁神醫照料的現實,在他眼中,不過是重聚後需要攜手解決的小難題罷了。
真正壓在他心頭的巨石,是殺死愚地府堂主這件事!
身為愚地府的一員,他比誰都清楚這罪名的可怕後果!
方羽雖有擔保,允諾他們在此地安全無虞,但這承諾在京城暗流與愚地府的龐然大物麵前,顯得那麼單薄無力。
官場盤根錯節,一旦愚地府最高層下定決心追責,憑他們幾個如何抵擋?
他內心無數次催促著自己:逃!必須儘快逃離京城!
哪怕成為通緝犯,浪跡天涯,也比留在這裡等著被抓甚至喪命要強!隻是這話他不敢明說,唯有希望方羽出門所辦之事,正是為化解此等潑天禍事而來。
“刁公子外出辦事了。”
令狐香朝門外示意了一下,隨即目光變得銳利,看向藥房門,“至於丁神醫……尚在藥房之內研煉藥物,絕不可打擾!”
這句警告顯得有些多餘。
宋振榮早已將丁慧奉若神明,那份恭敬源自骨髓深處,比對刁小慧尤甚幾分。
沒有丁慧那雙妙手回春的手,小妹宋溪早已香消玉殞。
“放心,放心,我省得。”
宋振榮連連點頭,“那……我們兩人就在此稍候,等丁神醫出來吧。”
焦慮被他強壓在心頭,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
見兩人也加入到等待的行列,令狐香不再多言,
重新擺開架勢,繼續她的練劍修行。
宋振榮看著令狐香在陽光下一招一式迅捷淩厲地演練,動作雖因斷指仍有幾分不自然的滯澀,卻已顯露出極強的恢複勢頭,力量收放間竟隱隱逼近她斷指前的巔峰狀態,不由得又是佩服,又是心驚。
他自己同樣是斷指之人,深知其中艱難,便也存了心思,等丁神醫出來,也厚著臉皮求教幾分恢複之法。
就在他暗自揣摩令狐香劍路中細微的發力調整時——
“右肩略沉半寸,左腳前踏之步可再收三分!”
諸葛詩那慵懶而精準的指點聲再次響起。
宋振榮愕然轉頭,看向那個倚在廊柱下的粉衣女子。
隻見她眸光深邃,仿佛能洞悉一切劍招運行的肌理。
這等權威且隨口道破關鍵的指點姿態,絕非普通武者可為!
宋振榮對自己的感知產生了巨大的懷疑:“難道……此女竟是深藏不露的絕世高手?可其氣息……為何如此平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