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路過東京灣跨海公路上的每一個人,都隱隱感覺到似乎有什麼大事發生了。
從中午起,沒有任何提前通知,東京警察廳交通局和國土交通省就突然以道路修繕為緣由,封閉了東京灣跨海公路的全部入口匝道,已經駛來的車輛需要原路返回,甚至連政府車輛都不能隨便進入道路。
可是被卡在入道口的司機們,卻分明看見了一輛又一輛的黑色雷克薩斯從旁邊的分流口被放行,從降下的車窗裡可以看見車裡麵坐著的都是眼戴墨鏡身穿西裝的肌肉暴徒,車身上“源氏重工”的標誌十分醒目。
儘管警察署的交警們聲稱,這些人隻是源氏重工派來協助道路修繕的工作人員,但是這卻說服不了有路怒症的司機們。東京灣跨海公路是連接神奈川縣和千葉縣最近的一條道路。下一條路在很遠的地方,他們每一個人都有急事。
於是乎,一個個投訴電話被打到了時任東京都知事的綠島幸男的辦公室,以及東京都警視廳交通控製中心裡。
投訴內容都大同小異,都是責問他們為什麼會在沒有任何提前通知的情況下,東京警察廳交通局就忽然封閉了東京灣跨海公路。
交通控製中心的負責人藤野樹倒還好,打電話投訴到交通局的基本都隻是一些普通市民,隨便用幾句官話糊弄過去,末了再鞠躬說句“實在抱歉”就好。他是從地方一步一步選舉上來的官僚,典型的職業政客,長項是電視辯論和演講,向民眾鞠躬道歉這種戲碼也演得很自如,應該算半個職業演員。
但是綠島幸男則就有些焦頭爛額了,能打電話到他辦公室的不是職能部門的官僚就是國會裡手握重權的議員,最差也是寡頭集團的財閥公子。
東京雖然不是法律上的日本首都,但卻是實際上的日本行政中心。都說東京塔上麵掉下來一顆螺絲,砸到的都可能是個次長。他的東京都知事的職級並不低,但是在東京這個臥虎盤龍的地方,卻總有人等級是比他高的。
綠島幸男手握話筒,一邊不停地擦著汗,一邊對著電話那頭的人道歉,說他一定會立刻徹查這件事情。電話掛掉一個又打進來一個,綠島幸男的腹肌都幾乎要鞠出來了。
好不容易停歇會兒了,也沒工夫躺在辦公椅上歇息一會兒,還要大手一揮招來秘書問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好端端的要封閉東京灣跨海公路?把東京警察廳交通局的藤野樹叫過來給我問話,他要查清楚下達這個命令的人是誰,追責罪魁禍首。
“這個……恐怕您追責不了下達命令的人。”秘書鞠躬說道。
知事先生愣了一下:“為什麼?難道封路的文件是交通大臣親自簽署的?東京灣跨海公路真的出了重大事故了麼?”
日本國土交通大臣是國土交通省的首長。比東京都知事大的官員沒有多少,而交通大臣就是最大的那幾位之一。比交通大臣還大的那就隻有首相或者天皇了。而東京都知事的職位隻是相當於一個市長而已。
秘書搖了搖頭:“不是。”
“那難道是警察本部長?”
“不是。”
“是國會議員?還是某位政務官閣下?”
秘書搖頭,一個一個否決了:“都不是。”
綠島幸男愣住了,他已經把比自己級彆大的官員差不多都數了一圈了,但是秘書全都否定了。那封路的命令是誰下達的?還有其他的他管不了的人?總不能是首相親自下達的命令吧?
秘書幫他說出來了疑惑:“是源氏重工的董事長源稚生閣下,要求東京警察廳交通局和國土交通省協助他們封閉東京灣跨海公路。”
“源氏重工的董事長?一個黑幫頭子?”
綠島幸男皺眉,能爬到這個位置,他自然也聽聞過許多普通市民所不知道的秘辛,知道源氏重工隻是偽裝成一個正經公司的大型黑幫社團,用通俗一點的話來說源氏重工這個企業隻是黑幫的白手套。
但是礙於源氏重工的影響力以及創造的gd產值,平時在一些會議上碰麵,政府官員或多或少的也都會給他們的人一些麵子。但是在綠島幸男心裡,黑幫總歸隻是黑幫而已,憑什麼能對政府部門指手畫腳?
“知事先生,那並不是一般的黑幫頭子……”
秘書低聲說道:“那可是日本黑道的皇帝啊。”
……
“不過說句實話,你這個日本黑道世界的皇帝做的拉麵委實不怎麼好吃。就連豚肉片都切的歪歪斜斜的。你的手果然不適合握菜刀,還是握武士刀更合適些。”
“提醒一下,是前皇帝。這裡已經沒有什麼日本黑道的皇帝了,隻有一個到了早該退休的年紀了,還因為沒有退休金,而不得不出來擺攤賣拉麵混口飯吃的糟老頭子。”
已經過了中午的飯點了,東京大學後街,這輛停在櫻花樹下賣拉麵的屋台車前已經沒有太多客人了,隻有兩個年輕的老頭在說著閒話。已經不算太茂盛的晚櫻在風中片片墜落。
年輕和老頭兩個詞語聽上去完全相反,你很難想象這兩個詞語會組成一段定語。但是一旦你親眼見到這兩位老人,就會覺得用年輕的老頭形容他們簡直不要太貼切。
說老頭子,是因為兩個人都已經白發蒼蒼,眉眼間全是時光洗滌過的痕跡。而說年輕則是因為兩個人都神采奕奕的,精神的簡直不像是個上了年紀的老年人。
坐在屋台車前麵吃著拉麵的老人長著一副典型的歐美人麵孔,帶著古典又不落時尚的單邊眼鏡,高定的西裝看起來相當昂貴,身旁的座位上放著一個手提箱,很難想象這樣一個人會在路麵吃拉麵。
而屋台車裡的老人則是常見的拉麵店老板的打扮,白色的廚師服前印著自家拉麵店的名字,頭上用一根頭巾把頭發全部收住充當廚師帽。
路過的人聽到兩個人的談話,都會不自覺地扭過頭去看一眼,臉上露出奇怪的表情……明明吃麵的那位老人一副標準的英倫紳士打扮,拉麵店老板則像是土生土長的日本老人家,可為什麼兩個人卻像是在用中文對著話?
說實話,上杉越也不知道,為什麼眼前這個男人會突然來到他的拉麵店裡。明明現在是他的午休時間啊豈可修!
對於一個在東京大學後街擺攤的拉麵店老板來說,最愜意的時間就是中午繁忙過後的小憩時光了。
每天這個時候,他都會抽出一把竹製躺椅,躺在自家的屋台車前,用舊雜誌當作遮住臉躺在椅子上。假裝是在午睡,其實是從雜誌的縫隙裡看從後街路過的一個個女大學生的美腿。
今天也是如此。春末夏初,已經是最後的櫻花季節,愛美時尚的女大學生們都已經紛紛換上了裙子。上杉越躺在竹椅上,春風如手,掀起路過的女大學生的裙擺……這雙腿好像有點粗,下一位。
就在這個時候,一雙穿著貼身的高定西裝和黑色皮鞋的腿忽然站在了他的眼前,還沒有等他反應過來,一道有點熟悉的聲音就已經在耳邊響起了。
“豚骨拉麵,外加兩個鹵蛋。”昂熱麵帶微笑的說,在屋台車邊坐下,把傘和沉重的手提箱放在一邊。
“你怎麼來了?”從躺椅上站起身的上杉越看著眼前的人,還有些發愣。
“你是說我為什麼會來日本麼?”
“我才不關心你為什麼會來日本。我是說……”上杉越憤憤然:“你這個瘟神為什麼來我的店做什麼?”
“你就這麼不歡迎我麼?”
昂熱淡淡地說,“這可真有點傷人了。我可是一下飛機,沒有先去酒店放行李,就先來你這裡了。再怎麼說,見到多年未見的老熟人,就算不給一個擁抱,給一碗麵吃總是要的吧?”
“我已經退休六十多年了,昂熱。”上杉越苦著臉,“六十年前退休的時候還把家族的神社給燒了,他們現在應該羞於提起我才對。無論他們怎麼開罪了你都跟我沒關係,我隻是個退休的黑道分子,拜托你不要打攪我的清淨好麼?”
“放心,不吃白食,我會付錢的。”昂熱掏出一張一萬日元的大鈔,複述了一遍剛才的點單:“豚骨拉麵,外加兩個鹵蛋。”
上杉越沉默了一下,還是走進屋台車內點燃爐灶,轉身憤憤然的從冰箱裡抓出一碗鮮麵條,聲音冷漠的說:“你不是今天晚上十二點才到東京麼?”
“你不是不關心我為什麼回來日本麼?怎麼對我的行程這麼了如指掌?”
“卡塞爾學院的談判團今晚要來日本這件事情,在本家內部已經不是秘密了。”
上杉越:“我早就猜到學院那邊來的人會是你。說實話本來今天我是打算不出攤的,但是消息說你是今晚十二點才會來,所以想著隻出白天算了,晚上就收攤回家。沒想到你也有不守時的時候。”
“那大概是他們曲解我的意思了。”
昂熱說,“我給他們的郵件裡,寫的是今晚十二點準時到訪。意思是今晚十二點我會準時拜訪日本分部執行局,不是我今晚十二點才會到日本。難得來一趟,總得先來看看老朋友們吧?”
“真可笑!當年我跟你是打到你死我活的敵人,不是說太久不見宿敵就會變成老朋友的。”
小火燒著骨湯發出咕嘟咕嘟聲,上杉越把麵條放進湯裡。
“就你一個人來?”上杉越問。
“家訪而已,又不是打群架,派那麼多人來做什麼?”昂熱說。
“這麼多年過去了,你還是一點沒變,還是和以前一樣自信。”
上杉越搖頭:“但是你忘了,我們都已經老了。時間是我們最大的對手。雖然你是混血種裡活著的傳奇,但是蛇岐八家的骨乾精英們一擁而上,你也未必就能把本家給挑了。”
上杉越把麵條撈起來裝進碗裡,放上兩個昂熱點的鹵蛋,又切了幾片豚肉擺好,最後撒上蔥花,把拉麵端到昂熱麵前。屋台車裡的小電視上正在播送關於東京灣跨海公路突然封路的新聞。
“有點難吃。”
昂熱吃了一口麵,做出評價,然後從懷裡折刀,熟門熟路地打開瓦罐從裡麵掏出黃蘿卜來倒進麵裡:“嗯,這麼吃就好吃一些。”
“這不是l'arè、l'a
oisie和le ré caten這些法國米其林三星級店。”
上杉越雙手猛拍案板,憤憤然:“在東京大學後街擺攤的平價拉麵也就能做到這水平了好麼!800日元一碗的拉麵您還想吃的多好?您要是想吃高端日料的話我可以推薦您幾個店鋪。”
“我在華夏路邊攤吃的8塊錢一碗的牛肉拉麵就很好吃啊。你這煮的甚至不如掛麵。”
“那您先去把您的事情解決了吧。”
上杉越滿不在乎的表情:“您要家訪就家訪,要給那些孩子上一課就上一課,就算您想毀掉蛇岐八家跟我也沒關係。做完這些事情之後您還可以順便轉道坐飛機去華夏吃8塊錢一碗的牛肉拉麵。我一個拉麵師傅隻有在午休時間看路過的女大學生美腿這一個愛好。”
“不愧是日本黑道世界的皇帝,也隻有你和弗拉梅爾能這麼麵不改色的說出來這種話了。”
昂熱聳聳肩:“你不關心蛇岐八家究竟是做了什麼事情,居然會讓我親自來日本處理麼?”
“不就是關了你幾個學生的禁閉麼?”
“當然不會隻是這麼簡單的事情。”昂熱嗦著麵條說。
“無所謂了。我說了我早就已經退休了,現在隻是一個好色的拉麵師傅。不像您這位傳奇。吃完麵之後您就去拯救您的世界吧,再過半小時就是東京大學下午第一節課了。到時候會有很多趕課的女大學生會從我的攤位麵前跑過的,不要打攪我唯一的愛好了。”
上杉越說完,就轉過身,哼著小曲兒洗碗了。昂熱也開始哼歌,上杉越哼的是日本民歌《拉網小調》,昂熱哼的是英國國歌《上帝保佑吾王》,兩人好像在打擂台又好像是在自得其樂,隻有湯鍋裡咕嚕咕嚕的冒泡聲。
五分鐘過去了,“咣當”一聲上杉越把碗扔進水裡,用濕透的雙手猛拍自己的腦袋,氣急敗壞地仰頭看天。昂熱仍在慢悠悠地吃著小菜。
“好吧好吧好吧好吧!”上杉越雙手猛拍案板,“說吧!我那些後輩子孫又怎麼惹著您老人家了?”
“鹵蛋再給我切一個。”昂熱微笑,“還要一杯清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