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經念經……”
“遲早真讓他們把六道輪回給念出來。”
新夏,
兩個何博正在散步。
他們來到了一處寺廟裡麵,裡麵的比丘們正用很特殊的腔調,吟誦著用翻譯為諸夏文字的經書。
夏國的水伯溜達過去,
一陣清風胡亂的將旁邊的經文翻過幾頁,顯露出那筆墨頗新的字跡。
這是某位新夏貴人親手書寫的,
這場法會,
也是他所資助的,目的是為了向神靈祈禱,讓自己最近夭折的可憐孩子,轉生到新的富貴人家中,再享長壽無憂的生活。
“怎麼一下子就泛濫成這樣呢?”
何博想起當初張騫出使過來的時候,比丘們還受到夏帝的管控,廟宇的修建也是管理嚴格。
“因為他妻子都走在他前麵了。”
水伯告訴他,“當時那年邁的夏帝帶著自己的皇後太子去山腳下的行宮避暑,因為路途頗為奔波,那一年太陽也毒辣……先是皇後去了,再是太子也去了。”
夏帝跟自己的皇後,稱得上是“青梅竹馬”。
長大成婚後,感情也非常好,即便後宮之中仍有佳麗,但從未分薄過皇後的恩寵。
他們的孩子一出生,未滿周歲便被立為太子,十多歲時便被夏帝帶在身邊,學習處理朝政。
由此可見,
對於自己的家人,夏帝是很上心的。
奈何天意弄人,
他們卻都走在了夏帝前麵,而且由於皇後去世於那靠近高聳巨山的行宮中,太子去世於巡視南方邊境的路上,
水伯沒能收攏住他們的魂魄。
畢竟沒有本體加持,
他這個分身可沒辦法跑太遠。
而本體顯然也更加看重中原那邊的事情,並沒有時刻通過分身,窺探域外的熱情。
“晚年遭受這樣的痛苦,夏帝心裡十分難受,便開始尋求起神佛的撫慰來。”
彆的不說,
在麵臨痛苦之時,
宗教的確是一味可以麻痹精神的藥物。
上行下效,
在皇帝帶頭追求起飄渺的神佛之後,夏國上下很快便跟上。
不論真情假意,
總歸不能落後於潮流。
何博能夠理解這種行為。
他湊過去觀看那本經文,發現上麵寫的語句,都是用諸夏雅言寫的,且貫徹了信達雅的原則,並沒有像後世那樣,單純的音譯成一堆晦澀難懂,讓人摸不著頭腦的文章。
分身知道他的心思,便又說道:“這是必要的誠意。”
“如果連翻譯都做不好,比丘們可沒辦法活得這麼滋潤。”
按照後世的經驗,
佛教之所以能在中原廣泛的流行起來,是湊齊了天時地利人和的。
那恐怖的亂世,讓達官顯貴都憂慮於自保,何況於平民百姓?
如此,
生時難有期待,還不如去期待死後或者來世。
是故,當時的比丘們對著信眾口綻蓮花即可,至於經文……寫的越發玄妙,還能越發讓人信服呢!
可夏國這邊,卻沒辦法給比丘們提供這樣的時代背景。
在沒有失去生活希望的時候,
諸夏後裔走到哪裡,都是重視實際的。
縱使有成仙長生的妄念,也是追求這一輩子飛升,而不是等著下一輩子。
所以,比丘們若不願意放下身段,仔細琢磨諸夏的智慧,主動融入其中,那夏國子民可懶得理他們。
若這群光頭上門要飯,
連兩句君子們聽得懂的吉祥話都不說,八成是要被驅趕的。
“的確有這樣的可能啊!”
何博看了會書,又看下那些形容神色,因為諸夏風氣的滲入,逐漸溫和雅致起來的比丘們,不由得應下前頭分身的話。
“我在中原那邊,負責地獄獎罰的事物也少一些了。”
除卻因為漢朝一統且安定,使得人心較之亂世,要清淨許多外,也在於時至於漢,祭祀、喪葬的製度,同過去幾百年也有了一定的區彆:
仍舊會有哭喪、停靈的事,
但在其人下葬之時,會有專門的子孫為先人打幡引路;葬後七天,子孫還要拿著那塊幡布,爬到屋頂上招搖,以示“歸家莫入迷途”。
仍舊會有《告土伯書》隨葬,
但在其書上,寫明其人的隨葬品幾何後,會著重強調此人生前所犯之罪,已在陽世得到了懲罰,至於冥土,望鬼神能以常人待之,莫要再論其罪過。
由此可見,
這幾百年來陰間鬼神懲惡揚善的事,是被活人給聽進去了的。
而人心之變,
陰間的律法也隨之變動。
“反正是與時俱進的。”
“就看你這邊什麼時候,被活人念叨出新情況了!”
晦澀難懂的佛經,已經被翻譯成諸夏君子可以接受、可以解讀的內容,
比丘們在諸夏風氣的浸染,以及前幾代夏王的重拳捶打下,也已經被醃製入味,揉捏成諸夏的模樣,不至於再被夏人視為“夷教”。
夏使將佛經作為國禮,呈送給漢朝皇帝,足以見得佛門馬上就要大興了。
也許幾十年,
也許上百年,
變化總會出現的。
“所以,人何以為人呢?”
“他從哪裡來,又要到哪裡去?”
兩個何博忽行到一處刑場的上空,俯瞰起下麵正被處刑的罪人。
那是個罪有應得的,
所以當他受到懲罰後,鬼神都懶得出手,收下他的魂魄,帶他進入新夏這邊的冥土。
畢竟管理這邊的,隻是何博小小的分身,
如今他所掌控的山川,加起來也不過一掌之數。
實在沒必要見到個鬼就收,搞得這邊陰間的“鬼地矛盾”突出。
於是,
那罪人的魂魄隻能在太陽的炙烤下,痛苦的消散了。
何博一直盯著他看,想要知道鬼魂消散後,究竟會變成什麼玩意兒——
這樣的想法,
他老早就有了。
但結果顯而易見,
即便諸夏大地,已經被何博煉化三分之二了,鬼神的眼睛也瞪的像銅鈴一樣,
他也沒有看清那倏忽間的變化。
當何博又跑到另一處地方,見證一位婦人的生產後,
他同樣沒能從那新生的,蠕動著自己稚嫩肉體的嬰兒身上,看出其靈魂的由來。
何博由此,一下子哲學起來,露出“我看不懂,但我大受震撼”的表情。
水伯便安慰他,“這顯然是權柄沒到位!”
“若比丘念經效率不夠,我之後想點辦法,讓陰陽家和名家那群家夥加入其中!”
中原鬼國對新夏的鬼才出口,其中有不少是百家人物。
農事自然要上心,
但新夏這邊最大的問題,在於水熱,而不在於土地的肥貧。
隻要修繕好了水利,彌補好了老天爺在水旱時節的“精神錯亂”問題,那憑借夏國子民開辟出來農田,甚至可以做到一年三熟。
糧食,
夏人是不缺的。
這也是夏人吃飽了沒事,願意跟比丘們念經的一大原因。
而身毒這邊,崇神拜鬼氣息的濃鬱,念經辯論風氣的流行,便吸引了許多陰陽家和名家的子弟過來。
陰陽家喜歡說神念鬼,擺弄五行。
秦漢之時流行的神仙道,以及給貴人煉丹的方士們,有不少是陰陽家雜糅巫覡的結果。
而名家則喜歡跟人吵架,曾與儒墨並列為百家中的三大“碎嘴子”。
這樣的特性,讓他們在夏國這邊生活得很好。
加上身在域外,鬼神對自己和他們的管束都寬鬆了許多,
這些家夥便常於陽世活動,跟比丘們有不少接觸。
水伯分身就說,“鄒衍他們眼見沙門受人推崇,覺得此教說到底,還殘留些許蠻夷之氣,旁邊還有同樣信奉佛陀的身毒人……我諸夏之國,不當舉國侍之。”
“所以,這群家夥最近琢磨著,效仿佛門,也整個教派出來,以示我諸夏在這方麵,同樣不弱於他人!”
何博疑惑的發問,“他們想整什麼新活?”
水伯的神色古怪起來。
他眼睛一眯,嘴巴一張,告訴那善於放養,不屑於跟分身公用一腦的本體:
“我聽說,鄒衍他們已經定好了教派的名字,叫它‘太平道’!”
“穿黃衣服嗎?”何博立馬嚴肅的問道。
“不知道。”
“如果他們穿黃的,一定要記得出口轉內銷,把這玩意兒帶回中原!”
何博搓著手,露出了一個期待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