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黎錦來到中樞的辦公室,開始辦公。
內線電話便響了起來。是部長邢國慶的秘書,通知他即刻去部長辦公室,配合最高檢公訴團隊關於草原能源專案證據移交的谘詢。
黎錦略感意外。專案主體工作已完結,關鍵證據鏈也早已按照程序完整移交公訴機關。此時再召集他這個專案組長進行“谘詢”,顯得有些不同尋常。但他沒有多問,整理了一下儀容,便走向邢國慶的辦公室。
推開厚重的木門,邢國慶寬大的辦公室內氣氛肅然。除了邢國慶本人,沙發上還坐著五個人,三男兩女,均穿著筆挺的檢察官製服,神情嚴肅。為首者是一位頭發花白、麵容清臒的老者,肩章顯示其職級為副部級,但眉宇間帶著深深的疲憊,仿佛隨時可能退休。他便是此次公訴團隊的負責人,姓鄭。
“黎錦同誌來了,坐。”邢國慶指了指自己辦公桌對麵的椅子,語氣平和。
黎錦向邢國慶和鄭老微微頷首致意,在指定位置坐下,目光平靜地掃過公訴團隊眾人。
邢國慶開門見山:“黎部,這幾位是最高檢負責草原能源案公訴工作的同誌。鄭老帶隊。他們對你們移交的證據材料還有一些細節上的疑問,想當麵跟你這位專案組長谘詢確認一下。你知道什麼,就據實告訴他們什麼。”
“好的,邢部。”黎錦應道,目光轉向鄭老,“鄭老,各位同誌,有什麼疑問請講。”
鄭老開口感謝邢國慶和黎錦的配合,再朝他右手邊一位較為年輕、眼神銳利的男副手示意了一下。那位副手立刻從公文包裡取出一份文件,起身恭敬地遞給黎錦。
“黎部,麻煩您看看這份材料。”副手的聲音帶著一種刻意的平靜,“是關於能源公司資金流向中,涉及自治區某位高層領導親屬關聯賬戶的部分。我們仔細研究後,認為其中一些線索……似乎還可以再深入挖掘一下。如果當時專案組能順著這條線繼續追查,獲取更直接的證據鏈,那麼,我們不僅可以對主犯巴圖爾等人提起公訴,甚至有可能對直接參與或包庇此事的自治區更高層級領導,例如……巴特副主席,或者至少是其他幾位涉案高官,一並提起公訴!這將極大地提升案件的震懾力和影響力,也能為國家挽回更多的潛在損失!”
黎錦接過文件,隻掃了一眼標題,心中便已了然。他並未翻開細看,而是抬眼看向那位副手,眼神平靜無波,卻帶著一種無形的壓力:
“這位同誌,我們專案組在草原期間的所有調查行動,都是基於組織賦予的明確任務目標和實際情況製定的方案。我們的核心任務是偵辦‘草原能源公司特大經濟犯罪案’,厘清犯罪事實,追繳涉案資產,將直接涉案人員繩之以法。我們移交的證據材料,完全足以支持對能源案核心涉案人員及相關共犯的公訴。”
他的語氣清晰而堅定,沒有任何回旋餘地:“至於你所說的,對自治區政府更高層級領導展開調查並提起公訴……這超出了我們專案組的職責範圍,也並非我們被授權的任務目標。我們移交的證據,是針對能源案的。如果你方認為有線索指向其他高官涉及職務犯罪,需要啟動新的調查程序,那麼,你們應該按照相關程序,向有管轄權的紀檢監察機關或者反貪部門反映,而不是向我要材料。”
副手顯然沒料到黎錦如此直接地封堵了所有可能性,他愣了一下,下意識地追問:“可是黎部,這案子是您親自帶人查辦的!這些線索就擺在眼前,您怎麼能說沒有材料呢?深入挖掘一下,也許……”
“也許什麼?”黎錦的目光陡然變得銳利,如同實質般刺向那位副手,聲音也冷了下來,“你是沒聽清楚我剛才的話?還是說,你們今天來,根本不是來谘詢移交證據的細節,而是打著谘詢的幌子,要求我們專案組去調查我們未被授權調查的對象,甚至……是在質疑我們專案組的工作是否到位?”
此言一出,辦公室內的空氣瞬間凝固!那位副手被黎錦毫不留情的質問和淩厲的眼神懾住,臉色微變,一時語塞。
“誤會!黎部,這絕對是誤會!”公訴團隊的負責人鄭老連忙出聲打圓場,額角似乎滲出了細密的汗珠。他狠狠瞪了副手一眼,心中暗罵其沉不住氣。
他轉向黎錦,臉上堆起略顯僵硬的笑容:“黎部息怒!小同誌年輕,辦案心切,總想追求個儘善儘美,言語上可能有些冒失。我們絕對沒有質疑專案組工作的意思!更不是來找茬!就是……就是對其中一兩處關聯點,想聽聽您這位組長的權威解讀。”
鄭老一邊說,一邊用求援的眼神看向邢國慶。黎錦的反應如此強硬,完全超出了他的預料。他此刻才真正意識到,眼前這位年輕的副總警監,其根基和手段遠非表麵職級所能衡量。草原的水,遠比他們坐在京城辦公室裡想象的深得多!黎錦那句“未被授權調查的對象”,更是點明了此事的政治敏感性和邊界所在。
邢國慶一直不動聲色地觀察著,此刻終於緩緩開口,聲音沉穩,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鄭老,黎部的工作態度和原則性,我是清楚的。專案組的工作成果,部裡也是充分認可的。移交的證據,專案組已經儘責完成了。”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公訴團隊眾人,語氣帶著一絲敲打的意味:“公訴工作,同樣要講原則,講程序,更要尊重偵查階段的基礎和邊界。不要好高騖遠,也不要無端揣測。既然黎部已經明確解釋了專案組的職責範圍和證據移交情況,我看,今天的谘詢就到這裡吧。你們回去,把公訴方案聚焦在現有證據鏈指向的核心問題上,把案子辦紮實,這才是正道。”
邢國慶的話,既是給鄭老台階下,更是再次明確了立場——支持黎錦,警告公訴團隊不要越界。
鄭老如蒙大赦,連忙點頭:“是,是!邢部長教導得對!黎部說得對!是我們考慮不周,思維上有點跑偏了。我們這就回去,嚴格按照現有證據,把公訴方案調整好,確保萬無一失!”
黎錦站起身,沒有再說什麼。他目光再次掃過那位臉色發白的副手和神情尷尬的鄭老等人,那眼神讓公訴團隊的幾人都感到一陣莫名的不自在和壓力。他再朝邢國慶微微點頭示意,便轉身離開了部長辦公室。
厚重的木門在黎錦身後關上,辦公室裡隻剩下邢國慶和公訴團隊幾人。鄭老長舒了一口氣,掏出手帕擦了擦額頭的汗,苦笑著對邢國慶道:“邢部,這位黎部……真是名不虛傳啊。”
邢國慶端起茶杯,淡淡地呷了一口,目光深邃:“年輕人,有銳氣,更有底線。草原的事,複雜著呢。你們啊,把分內事做好就行了,不該碰的,彆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