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炙烤著中軍帳外的玄色帥旗。
被稱作大明第一名將的主帥徐達，呆呆站在沙盤前，手指微微發顫，沾著朱砂的狼毫從指尖滑落，在沙盤上伊犁河的位置，炸開一團刺目的猩紅。
沒有消息，已經是最壞的消息。
八千神機營精銳啊！
而且，四皇子朱棣早就不是剛上戰場的毛頭小夥子了。
徐達實在難以猜測，帖木兒到底在伊犁河附近布下了什麼樣的天羅地網，竟然能一舉吞噬武裝到牙齒的神機營，甚至讓他們連派人報訊的能力都沒有？
或許……是我終究低估了那個帖木兒？
“報！！！”
遠處傳來密集的馬蹄聲，隻有一人一騎，竟是連成一片，可見他將馬速催到最快，轉瞬間幾乎是從馬鞍上滾落下來，精疲力儘，嘶聲吼道：“燕王殿下被困伊犁河！神機營火器大半被毀，八千兒郎陷身瘟疫……”
呼！
徐達的中軍帳內，霎時間變得寂然無聲。
雖然想到了局勢可能並不樂觀，但當斥候帶來的消息，證實這一點的時候，還是讓所有人都心中一沉。
情況，比想象的還要糟糕！
“草！！！”
角落裡，青銅燭台轟然反倒，還裹著滿身繃帶的藍玉，煩躁地撞開幾個侍奉的親兵，用充血的獨眼，盯著沙盤上一枚折斷的銀鷹令箭。
三日前，他拖著一身重傷，親自給四皇子朱棣送行，希望這支八千人的神機營精銳，能夠打出大明的威風，一掃先前在鬼哭林遭到伏擊的頹勢。
可誰曾想……
武裝到牙齒的神機營，竟然，就這麼無聲無息地被困住了？
唉！
我已經反複叮囑，要殿下小心，那些帖木兒的狗崽子，並不好對付。
四皇子朱棣，不是個冒失的性子，又有那麼充沛的火力，究竟是經曆了什麼，才遭到如此慘敗？
“末將請命！”
沐英踏上一步，鐵甲鏗鏘，沉聲說道：“末將願率五萬輕騎，立刻馳援伊犁河，不惜一切代價，一定要救回燕王殿下！”
是啊，既然得到消息，當然要救援。
八千神機營，也還罷了。
這燕王殿下，可是當今聖上的親生兒子，而且是極為看重的一位皇子。
若真的在西征大戰中有了什麼閃失……那就算把撒馬爾罕城攻了下來，此戰也可以說是灰頭土臉。
中軍帳中的氣氛，轉為寂靜。
無數目光落向徐達，如今戰局不利，士氣再次受到影響，究竟應該如何破局，當然還要主帥來拿個主意。
徐達緩緩轉身，目光掃過諸將，神色沉凝，竟是一言不發。
年逾五旬的老帥，鬢角已經染上霜色，過了許久，卻對站在最前麵的沐英搖了搖頭，拒絕了他立刻馳援伊犁河的請求。
如今狀況不明，不能貿然出兵。
須得再派出斥候……
徐達正要安排更多的斥候部隊，打探伊犁河一帶的敵情，外麵卻再次傳來了聲音。
“徐、徐帥！”進賬的士兵，聲音竟有些顫抖，躬身道：“是帖木兒汗國派來的使者！”
哦？
眾人一愣，中軍帳中頓時迸發出爆裂怒火，恨不得立刻衝出去，將這膽敢到這裡來耀武揚威的帖木兒人，撕成碎片。
徐達眉頭一挑，神色不變，點頭道：“出去看看。”
來者，也隻有一人一騎。
見到徐達，此人翻身下馬，竟是依照大明的禮節，拱了拱手，微笑道：“這位想必便是大名鼎鼎的魏國公徐達徐將軍了？”
“是我。”徐達打量陌生的來人，點頭道：“閣下是？”
“我隻是無名小卒，不配在徐將軍麵前通名報姓。”帖木兒使者微微躬身，從容說道：“此次奉大汗之命前來，隻為給徐將軍帶一句話。”
“說。”徐達明知來者不善，卻依然保持沉靜。
“我們大汗說了，之前鬼哭林一戰，阿史那都將軍戰死沙場，他臨終的遺願，想必跟貴軍的藍玉將軍有關。”
“因此，大汗想要用八千神機營將士的性命，再加上一個大明皇子，來交換藍玉。”
“隻需要藍玉一人。”
“徐將軍，我帶來的話，說完了，可以殺了。”
言畢，此人竟是繼續向前兩步，迫近徐達，徐達身邊的親衛頓時鋼刀出鞘，神色不善地望著此人，卻見他神色坦然，絲毫不懼刀鋒寒光。
草！！！
這裡以徐達為尊，重傷未愈的藍玉，自然不能僭越開口，但聽這家夥這麼說，藍玉氣得渾身傷口都一齊崩裂，恨不得立刻衝到那個狡猾陰毒的帖木兒麵前，一刀劈開他的腦袋。
“兩國交戰，不斬來使。”
徐達淡淡開口，不把近在咫尺的帖木兒使者放在眼裡，徐徐道：“你回去，轉告帖木兒，徐某此次西征，為的是踏平撒馬爾罕城，不是來做買賣的。”
“皇子也好，神機營也好，既然失陷，是他們學藝不精，該有此劫難。”
“交換？沒有這個道理。”
“徐某眼中，全軍將士俱為一體，不會犧牲一人，換回八千。你家大汗的好意，徐某心領，來日戰場上正麵相見，徐某當親口跟他道謝。”
呼！
徐達身邊的無數將領，神色紛紛變幻。
但沒人有資格開口插話。
“徐將軍果然不凡！”那帖木兒使者亦是臉色微變，沒想到這位大明的主帥，竟是如此決絕。
連皇子都不要了？
不過，他沒再說什麼，隻是執禮甚恭，對著徐達再次躬身，便從容轉身，動作不急不緩地上了馬，馬蹄聲中漸漸遠去，竟將這刀槍如林的明軍大營，視作來去自如的開闊地界。
馬蹄聲漸漸遠去，明軍大營中的氣氛，卻始終緊繃著，像是被神仙施展了定身法，所有人都是不言不動，包括坐鎮中軍的徐達在內。
“大帥！！”
終於，藍玉按捺不住，惡狠狠地撕掉那些礙事的繃帶，鮮血連同亂發一同披散下來，直接衝到徐達跟前，單膝跪倒，顫聲道：“那、那是燕王殿下！是八千神機營將士啊！”
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事實上，若真是簡單的交換，彆說是藍玉，在場的任何一個人，都願意毫不猶豫地犧牲自己，換回燕王朱棣，連同失陷的八千神機營精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