鄴城的六月末像一口悶在蒸籠裡的陶甕。
青灰色的城牆被烈日烤出細密裂紋,護城河泛著渾濁的綠光,幾尾死魚翻著肚皮卡在葦草間,散發腐腥。
城樓簷角的風鈴早啞了,隻剩鏽蝕的銅舌在熱風中偶爾磕碰,發出癆病患者般的乾咳。
沿著南門主街望去,夯土路麵蒸騰著扭曲的熱浪。
兩側官署的朱漆廊柱褪成暗褐色,守門卒倚著長戟打盹,汗水在皮甲下積成黏膩。
忽有馬蹄聲自北門傳來,驚起蹲在糧倉陰影裡的流民,他們枯瘦的脊背緊貼著土牆,眼珠隨疾馳而過的驛使轉動,像一群被烈日曬乾的蝗蟲。
市肆區飄著劣質醋漿的酸味,布幌子無精打采地垂在店門前。
一行十幾騎快速的穿過了鄴城的主街,朝著官署最深處的州牧府地策馬狂奔。
馬上的沮授還有荀諶忍受著屁股以及兩側大腿傳來的火辣的痛感。
長期騎馬會導致大腿還有屁股都會磨爛。
如果時間更長一些,像是草原的匈奴以及鮮卑族大多都是o形腿。
那是因為長期騎馬為了夾住馬腹才會如此。
像是沮授還有荀諶這樣的文官平日裡雖然也騎馬。
但卻很少有像是現在這種情況一天一夜的疾馳。
疾馳不是為了趕路,而是為了逃命。
所以即便大腿在疼,屁股再疼也要忍受。
疲憊的麵色,乾裂的嘴唇,再加上麻木的目光以及一身的土灰。
兩人早已經沒有了昔日指點江山的風采。
隻想是狼狽逃竄的逃兵。
馬蹄在距離州牧府地百步左右青石板上濺起塵土。
沮授的深衣下擺被荊棘撕開三道裂口,荀諶的綸巾歪斜掛著半片枯葉,兩人都像被戰火熏黑的陶俑一樣狼狽不堪。
州牧府的朱漆大門在百步外就刺入眼簾,門楣上“州牧府”的金匾映著金光,晃得人眼眶發燙。
兩側石狻猊的獠牙間還殘留著清明祭祀時的雞血,此刻卻像剛啖過人肉般猙獰。
兩人在袁基州牧府邸門前急停之後甚至來不及通報,就急匆匆的走進了州牧府內。
穿過三重儀門時,荀諶的佩玉撞在闌乾上發出碎瓷般的脆響。
正堂前的九級玉階泛著冷光。
而一身白色儒衫的袁基正坐在九級漢白玉玉階上的書案後正在書寫著什麼。
忽聞腳步聲音的袁基抬起頭看到了匆匆走進來狼狽不堪的沮授還有荀諶。
剛要開口詢問兩人怎麼回來了的袁基看到了兩人狼狽的模樣,心中頓時升起了一抹不祥的預感。
還不等袁基開口詢問的時候,沮授還有荀諶兩人同時跪在了漢白玉石階下衝著袁基叩首頭緊緊的貼在地麵上。
“大人,敗了,我們敗了。”
“三萬大軍全軍覆沒。”
“淳於瓊,韓猛,蔣義渠,朱靈等人全部被斬殺。”
“我們貌似才逃回來給大人報信。”
吧嗒~
袁基五隻捏著的毛筆掉落在地上。
剛剛浸染在筆尖上的墨水瞬間綻放開來,將袁基身上的白色儒袍沾染上了黑色的墨跡。
“你你說什麼?”袁基表情有些呆滯的看著跪在階梯下的沮授還有荀諶不敢置信的說道:“你再說一遍?”
沮授咽了一口唾沫之後頭依舊貼在地上,不知道是不敢看袁基,還是因為這樣可以省力一點的說道:
“大人,敗了,我們敗了。”
“三萬大軍全軍覆沒。”
“淳於瓊,韓猛,蔣義渠,朱靈等人全部被斬殺。”
“我們貌似才逃回來給大人報信。”
“不可能!”
袁基忽然拔高音調瞪大了眼睛說道:“你胡說!”
“三萬大軍,怎麼才幾天就敗了?”
“那許攸是請了天上的神兵不成,區區十萬流民組成的黃巾軍,就算是再多十萬,又怎麼可能敵得過我的三萬大軍?”
“淳於瓊,韓猛,蔣義渠,朱靈他們都是豬嗎?”
“怎麼可能就這麼被殺!”
袁基一邊說,一邊搖頭否認。
沮授這時候才抬起頭來,露出了那一臉的疲相說道:“大人我們說的我們說的都是真的。”
“不光三萬大軍沒了,還有壺關壺關很有可能也已經告破了。”
“那許攸故意設下圈套,就是為了誘使我們派遣兵馬去絞殺他。”
“實則許攸早已經和涼州兵馬串通一氣,在我們攻打他的主力大軍的時候,一支人數過萬,裝備精良的大軍趁機偷襲了我們的後方。”
“毫無防備的淳於瓊,韓猛等人當場被顏良文醜等人斬殺。”
“屬下所說的絕對沒有半句假話,那忽然偷襲我們的,很有可能是涼州精銳兵馬。”
“屬下看到了帥旗,很有可能是段羽的麾下大將高順還有麴義兩人。”
袁基臉上的表情從呆滯,轉為震驚,最後眼中的神情化作了一抹驚恐,傳遍全身。
背後滲出的冷汗,雙手止不住的顫抖。
這一刻的袁基意識到了,這不是一場夢,也不是沮授還有荀諶在說謊。
敗了。
他麾下的兵馬真的敗了。
鄴城距離汙城不足百裡,沮授還有荀諶能連夜逃回來,那追兵會不會連夜追趕至鄴城?
答案是會!
肯定會!
如果是涼州兵馬,一定會馬上來鄴城。
他將鄴城的三萬大軍全都派遣出去了,此時的鄴城隻不過有守軍三兩千,而且還都是老弱殘兵。
如果許攸真的馬上帶兵來了,鄴城肯定守不住。
此時的袁基腦海當中隻有一個字。
逃!
快逃。
馬上就逃離這裡。
絕對不能被許攸帶兵堵在鄴城內。
想到這裡,袁基猛然從座位上站起身來,然後便朝著後堂走去。
“大人,您”
沮授看著要走的袁基開口。
袁基也是在沮授開口之後這才反應過來。
他就這麼逃走了,沮授還有荀諶等人一定不會同意。
停下腳步的袁基穩定了一下心神之後深吸了一口氣,這才轉身說道:“你們先暫且下去休息,我我這就調遣兵馬,並且立刻將此事上報朝廷!”
沮授看著袁基的模樣,心中已經有了一番猜想。
但這話又不能直接說出來,隻能暫時點頭,然後站起身來和荀諶一同朝著廳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