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對勁。
絕對不對勁。
站在大昌市的門口,莊博世剛邁出的腳步已經僵住。
隨著沒人看守的大門自行打開,一股帶著血腥氣息的黏膩濕氣撲麵而來。
那味道刺鼻至極,仿佛是腐肉浸泡在膿血裡發酵後的氣味,直衝鼻腔。
“嘎嘎,嘎嘎……”
細碎的磨牙聲,像是有人正用鬆動的牙齒,反複研磨著什麼骨頭碎渣。
聲音竟來自城內,聽得他頭皮發麻。
龐青雲此刻已經走進了大門處,他回頭,臉上一半明一半暗,幽幽看不清臉色。
他對莊博世平靜地道:“莊兄弟,你怎麼不進來?”
“趁天色還早,我們還要去拜見李大人呢。”
這天色還早嗎。
天都黑了。
大昌市卻沒有一盞燈!
你去的軍營,還是墳墓!
莊博世猛地勒緊韁繩,麵無表情道:“算了,龐兄,我想還是直接往西去。”
“突然想起來一件要緊事沒有辦,得趕快回去。”
“什麼要緊事,比見李大人還要重要?”龐青雲聲音幽幽。
“而且你不餓嗎,趕了半天路,應該饑腸轆轆了吧,我聽說李大人最擅長筵開百席。”
“不如我們享用一番,再走如何?”
咕嚕嚕,咕嚕嚕。
莊博世甚至聽到了那些流寇身上傳來的肚子叫聲。
雨夜之中,他們一個個餓得眼睛發綠。
莊博世抹去臉上的雨水:“我家母狗快生了。”
“我得給她接生去。”
說著,他策馬回頭。
卻不料,一隻手臂突然死死攥住了馬韁。
趙二虎。
“莊兄弟,天這麼晚,路都看不清,萬一摔下馬背,或者遇上麻匪怎麼辦?”趙二虎語氣異常熱切。
“還是在城中歇息一日。”
“明日再出發吧。”
熱絡得,讓莊博世心止不住往下沉。
莊博世假笑道:“我自有保命手段。”
“二虎兄弟,江湖路遠,我先走一步。”
莊博世想從趙二虎手中扯過韁繩。
可趙二虎如同鐵鉗,抓得馬韁紋絲不動。
他的瞳孔發綠,綠到極其反常,像是要將人吸進去的墨淵。
他的手正在變得僵硬和冰冷,像是死去了好幾天的屍體一般。
“莊兄弟,天色已晚,我們還是入城。”薑午陽也是牽住了他的韁繩,與方才抗拒的態度截然不同。
“不叨擾了,我家母狗老來得子,我得儘快去照拂。”莊博世笑地十分僵硬,他直接開啟基因鎖,狠狠砸在薑午陽的脖頸處。
薑午陽倒飛了出去,衣領被扯開,一個黑色的倒十字架掉了出來。
“哎呀。這可不能掉啊。”
薑午陽渾身濕漉,麵無表情地將十字架掛在已經扭斷的脖子上。
莊博世眼皮狂跳,不管不顧重重一夾馬腹,老馬吃力直接撞開了趙二虎。
但是,那跟著龐青雲來投軍的四百多人已經攔在了他身前,齊聲高呼:“莊兄弟,進城吧!”
“進城吧!”
“進城吧!”
每一個人眼中,都是如同黑夜一般的漆黑。
大昌市大門,重物拖拽地麵的聲響和拖遝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雨越下越大,馬蹄已經陷在了雨水之中。
莊博世深知不能再拖。
“看,飛機。”莊博世忽然指著天。
所有人抬起頭來。
隻見十幾顆小鐵球向他們落下。
土包子們,時代變了!
中州特製版的小型手雷劇烈的爆炸聲氣浪,直接摧毀了那個阻攔前麵的方陣。
斷肢拋灑,血肉橫飛。
與此同時,他將槍口抵在趙二虎腦門上,扳機扣動,趙二虎的腦袋瞬間炸開。
揮鞭疾馳而去。
但是,身後那些半殘的流寇們沒有哀嚎慘叫。
他們繼續嘶啞地呼喊著。
“莊兄弟,進城!”
“進城!進城!”
聲音越來怪,像是厲鬼從喉嚨裡擠出的嚎叫。
出事了出事了!
不僅是太平天國有問題!
清庭這邊也不乾淨!
都是鬼!!
大雨滂沱。
莊博世策馬艱難向前。
直至衝出去三裡地後,一道黑壓壓的人牆攔住了去路。
道路中間,站立著麵容青黑的清軍士兵,他們眼神空洞無神,臉色鐵青。
邊上的旗幟,是淮軍統製江蘇巡撫【李】。
【李】字之下,是一個露出獠牙的巨嘴,嘴中是一個倒懸的黑色十字架。
而八個人抬著巨大的轎子從黑暗中緩緩走出,轎子重重落地,一個高大的身影從中邁出。
獠牙尖銳,高高隆起的肚子下沾著血汙,嘴邊掛著殘碎的人肉,正啃食著一條粗壯的人腿,“哢啦哢啦”的咀嚼聲清晰可聞。
儘管那張臉陌生,但莊博世一眼認出了這隻鬼。
除了餓死鬼,還能有誰!
而餓死鬼的身份,就是大昌市的守軍統製,江蘇巡撫李鴻章!
而他身邊那些清兵。
至少是三階段鬼嬰!
他狠抽馬鞭,調轉馬頭狂奔而去。
再不跑,就要成為餓死鬼的零嘴了!
老馬拚儘全力,卻仍不夠快。身後,清軍鬼奴動作極快地追了上來。
哪怕莊博世不斷拋下手雷延緩進攻,但還是越來越近。
莊博世從空間手環中拿出一支強效興奮劑,紮進馬腹。
戰馬噴出一口鮮血,速度暴增,終於拉開了距離。
可他還沒有鬆一口氣。
前方的山坡上,一群赤裸上身、雙眼通紅、須發直立的清軍舉著一麵破旗,迎著暴雨呈包圍之勢湧來。
他們的旗幟是浙江提督湘軍總兵【鮑】,下麵是一個憤怒火焰圍繞的黑十字架。
若不是雨水太大,他們跑不快自己必然要被追上了。
莊博世隻得再次轉向,逃至一條小河邊。
上遊漂來一艘船,船上竟傳來鶯聲燕語。
其上的旗幟是安慶總兵浙江巡撫【馬】,旗下是一對糾纏在十字架上的男女。
乾乾乾!!
巨嘴,怒火,男女之欲。
現在,他終於明白清廷信奉那尊神到底是誰。
與上帝一體兩麵,反基督的撒旦。
暴食李鴻章。
暴怒鮑超。
色欲馬新貽。
還有那正在包圍過來的貪婪、懶惰、嫉妒、傲慢。
清庭諸將與天啟四騎士一樣,同為鬼上帝的一部分。
祂把人間當成棋盤。
自己與自己對局。
所有人不過是鬼上帝手中的玩偶,無論如何掙紮,都逃不過既定的命運。
莊博世臉色發白,不顧一切地狠抽馬臀。
老馬爆發出驚人的力量,一躍過河。
但是跑出了近五十裡地。
老馬終於口吐血沫倒在地上。
“老馬啊——”
“老馬!!”
莊博世隻得下馬,迎著風雨快速向前跑去。
但遠處已經傳來了地麵震動的大軍聲勢。
他們追來了!!
而前麵也是絕路。
一道巨大洶湧的大江攔截了自己的逃亡路徑。
長江。
連日雨水讓長江水勢上漲澎湃,幾乎像是大海一般。
而身後,七道旗幟已經出現在了視線儘頭。
“有必要嗎!”莊博世臉都綠了。
追殺自己一個人,有必要出動七原罪,以及十幾萬的清軍嗎!
要是狀態還完好,自己看也不會看一眼。
“虎落平陽被犬欺!”莊博世剛剛喊一句。
天邊那密密麻麻的血天使也過來了。
乾!
真不給人活路。
莊博世不再猶豫。
“長江母親,保佑我吧!”
說完,他就跳了進去。
在那清庭鬼奴和血天使趕到長江邊之前。
一道蒼白雷霆劃過天空。
大雨傾盆落下。
水勢瘋狂上漲。
上遊絕口。
綿延萬裡。
暴雨傾盆,伴隨著那蒼白雷霆。
那洶湧如同天怒的長江橫絕當前,阻礙了所有追擊。
此刻,一道血色十字裂隙浮現於天空。
從中傳出一個平靜但神聖的聲音。
“你救不了他。”
“這是既定的命運。”
“屢次出手。”
“你還有多少力量?”
隨即,祂的聲響覆蓋了下方數十萬的鬼奴和厲鬼。
“找到他。”
“殺了他。”
清妖與天使如同密密麻麻的螞蟻,開始漫山遍野地朝四麵八方奔襲而去。
暴雨依舊。
狂瀾不息。
一場看不見的戰爭,依舊在天之上進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