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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戰前雷雨(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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渡河兩日後,河北義軍共十萬渡河。散出去的偵騎回報,說敵軍退守偃師之後,各部儘數向伊水之濱集結,軍容極盛,似不下五六萬人。其中有甲騎數千,騎兵上萬,車營千輛,以鐵索環接,將軍馬圈於其中,大小弩機亦有千餘台。步兵之甲胄也以鐵甲居多,漆以各種顏色。即使相隔數裡遠觀,裝備之貴重,軍勢之嚴整,也令人印象深刻。

而在他們聚集的同時,司馬乂也收到了孫秀派來的投降書。他召集幕僚,與他們商議此事。

上官巳等王府舊臣見書信後,無不大喜,他們紛紛恭賀司馬乂說:“殿下之賢名,就連孫秀也畏懼三分!應該立刻派使者與孫秀洽談,把這潑天的功勞接下!”

但劉羨卻持不同意見,他把送信的使者叫來,問道:“洛陽城中可有天子的消息?”

使者茫然不知所措,不知道劉羨是什麼意思。

劉羨隨即冷笑了兩聲,對司馬乂道:“殿下,這絕對是孫秀的緩兵之計。”

“怎麼說?”眾人都不明白其中的邏輯。

劉羨說:“我軍打的是勤王旗號,他若是真有心投降,保全子孫,此時就應該把金墉城的天子請出來,請其複位。可看使者的意思,城中毫無天子的消息,孫秀又在伊水列陣,這說明什麼?他連起碼的放權姿態都不願意做啊!現在隻是寫封信來,裡麵定有蹊蹺!”

因此,劉羨總結道:“我猜,無非是兩個可能,要麼是伺機埋伏我軍,要麼就是拖延時間。”

司馬乂深覺有理,再看孫秀使者,不禁勃然大怒,不顧使者求饒,當即揮手道:“來人!把此人給我推出去斬了!人頭給我掛在營門!”

他隨即又對諸將說道:“死到臨頭,這孫賊還欲陰謀設計!國家社稷就是敗在這種小人手裡!他既然要假降,我便要真戰,立刻去聯絡十六弟!我要明日與其決戰!”

說罷,他立刻就派劉佑去聯絡司馬穎。此時司馬穎也已渡河,率眾就駐紮在常山軍東麵五裡處。按理來說,快馬過去,聯絡議事,再回來通報,也就是小半個時辰的事情。誰知劉佑這一去,一連過了兩個時辰,天黑了都沒有回來。

這情形不禁令常山諸將引起遐思,此時他們軍中接見過一些本地的百姓士族,聽說過一些不好的傳聞:說是成都王想要獨吞功勞,伺機火並常山軍。原本他們是不太相信的,但在此關鍵時刻,出現了如此奇怪的征兆,也不怪人遐想連篇,懷疑其流言真假來了。

就在眾人疑神疑鬼的時候,令兵終於來報說,劉佑帶著司馬穎與盧誌一並來了!大家這才鬆了口氣,連忙執火出營迎接。

司馬穎甫一見麵,就搖著司馬乂的手說:“老兄啊!險些誤中賊子奸計啊!”

直到這時,眾人才知曉,原來成都王軍中也收到了相同的信,聽到了相同的流言。之所以耽擱這麼長時間,就是因為征北軍司心生猜忌,不知該不該與常山軍合軍,免得突然受到突襲,並為此爭論良久。

還是盧誌說道:“常山殿若要火並,第一次黃橋戰敗時,就可以奪權,豈有到了這裡才兵變的道理?更何況,我們初來乍到,百姓哪裡聽來的流言?必然是有人暗中傳謠!”

如此,征北軍司才停下了爭論,同意與常山軍合軍再戰。孫秀賴以求生的謀略,就這樣悄然失敗了。

但得知趙王軍倚水列陣後,該如何作戰取勝,卻又成了義軍要麵臨的難題。

劉弘為兩王分析形勢說:“現在孫秀領軍於偃師,列陣於邙山與伊水之間,此地不算狹隘,但對於我大軍來說,也不算寬闊,十萬大軍列陣此處,能夠上前作戰的最多也就兩三萬人。如果正麵作戰的話,我軍恐怕施展不開,兵力優勢並不容易發揮。”

“考慮到此次賊軍傾巢而出,將武庫器械儘數配備,可列鐵車於陣前,勁弩於陣後,若正麵硬攻,賊軍飛矢如雨,軍中傷亡恐怕會異常慘重。”

司馬穎聽不太懂,便做思考狀沉默不語。

司馬乂則反問道:“宣城公,我軍不能棄賊軍於不顧,直撲洛陽嗎?”

劉弘搖首道:“恐怕不能,我軍人數如此之多,稍有不謹慎,便會釀小錯為大錯。賊軍與我軍相隔不到二十裡,我軍若無視賊軍,進軍洛陽,就會露出側翼,側翼難以防護,到那時,賊軍若出兵掩襲之,我軍極難應對。”

說到這,眾人多陷入沉思,覺得確實是個麻煩事。在這個距離內,軍隊稍有動作,立馬就會被對方的斥候所察知,什麼夜襲、斫營之類的計策,也很難實現。莫非隻有在排兵布陣上下功夫了嗎?

司馬乂沉思之間,目光瞟向眾人,見劉弘、劉羨、盧誌幾人或麵色沉穩,或嘴角含笑,不禁心中一動,暗想:看來他們已有定計了,隻是想要壓一壓軍中的驕氣,現在還賣賣關子罷了。

有了這個想法,司馬乂再去思考這次討逆以來的種種遭遇,忽然想到了劉羨和他初見麵時的談話,專門談論孫秀及其遊獵,終於有所領悟。

他開口問劉弘道:“宣城公,孫秀接連戰敗,為何禁軍還願為其死命效力呢?”

見劉弘撫須微笑,司馬乂頓時知道自己問在了點子上。

劉弘手指劉羨道:“殿下,這個問題,恐怕劉府君比老朽更明白,還是讓他來解答吧。”

劉羨也不推辭,分析道:“世人多說,孫秀擅長蠱惑人心,封官許願。可要我說,他最強的本事是顛倒黑白。他深諳語言的魔力,常常把不利的說成有利的,把遙不可及的說成是觸手可及的,繼而撒出一個個彌天大謊,讓他人沉醉在他編織的夢境裡。”

“我敢斷言,他現在定然又是故技重施,撒下了一係列彌天大謊,來欺騙禁軍為其賣命。”

聽到這裡,司馬乂恍然大悟,繼而笑道:“因此,隻要我們設法揭破他的謊言,攻破這個假象,那對方軍心自敗,兵甲再精良,又有什麼用呢?”

“是啊。”盧誌也接話道:“以在下之見,我軍隻需要用好兩個人,此戰就有取勝的把握了!”

“誰?”

眾人好奇地側耳傾聽,但見盧誌說了一個名字。

軍議結束以後,劉羨回到自己帳內,此時已經是戌時了。夜色漆黑,濃雲遮蔽天穹,看不見一絲月華與星光。

李盛見劉羨與諸葛延回來了,知道他軍議良久,還沒有用晚膳,便把兩顆煮好的雞蛋拿過來,讓他們兩人先墊著,然後叫火房把晚膳再熱一熱,繼而問劉羨道:“軍議如何?”

劉羨一麵剝著雞蛋,一麵回答道:“你去通知軍中各部,明日辰時拔營,前往偃師與敵軍決戰。”

李盛得令之後,也不多言,立刻就去尋帳下軍官去通知此事。

不料過了片刻,天邊竟然刮起大風。這狂風是從南麵吹過來的,它卷起黃沙,一瞬間就將營中巡營的火把油燈給打熄滅了。空氣中頓時揚起一股腥腥而又略帶濕土氣息的味道,穿過搖搖晃晃的帳簾,飛快地撲進帳內。劉羨便放下手中卷宗,站起來,把掛在軍帳門前的帳簾卷起來。

這個時候,兩人能夠清晰地聽見,邙山樹林搖擺呼嘯,經久不息,天空中飄舞著各種形狀的樹葉,還有些許鳥雀在看不見的黑暗處亂飛,並發出令人心碎的哀鳴聲。

“好大的風,快趕上仇池的風聲了!”諸葛延露出懷念的神情,對於他來說,武都、陰平才是他的家鄉,來到關東後,已經很久沒有聽過這樣透亮的風聲了。

劉羨對他笑了笑,說:“看起來,很快就要下雨了。”

果然,看著這股風的勢頭剛剛減弱,清脆的雨滴就跟在風的後麵,飄打著追逐而來。雨勢驟然而大,打在周遭的鬆樹、柏樹和梧桐樹上麵,簌簌地萬葉齊響。

在一個悶熱的夏日裡,來了這樣一場酣暢淋漓的大雨,將暑氣儘數驅散,實在是很讓人痛快的一件事。劉羨伸手接住帳外的雨水,滴滴答答落在掌指間,不知為何,心中忽然生出一種豐收般的喜悅。他想起過往的自己,那個在府中陰鬱而躁怒的少年,今日已經成為一個泰然如山的人了嗎?

又過了一會兒,親兵穿著蓑衣來給劉羨送飯,劉羨接過食盒,和親兵道了聲謝,隨即就和諸葛延食用起來。由於決戰在即,劉羨也算是罕見奢侈了一把,燉了一鍋狗肉。雖說軍中缺少調料,但這種時候,隻撒些鹽,再煮些露珠似的紫雲英嫩芽進去,也足以成為一頓美食了。

不料就在這個時候,一陣驚雷從天而降,竟然在軍營上空炸響。其中有一道雷光,離奇地劈在營門前的一株鬆樹上,雷聲轟鳴中,可見鬆樹燃燒片刻後,隨即轟然倒塌在地,裂成數塊,這幕奇景引起軍中上下喧嘩。

沒過一會兒,李盛淋著雨水回來,混身都濕透了,他連忙對劉羨說:“主公,方才那道雷光,你看見了嗎?”

“看見了,怎麼了?”

李盛換了身袍子,用乾布擦了擦臉,說道:“士卒們見了這情景,就議論說大戰之前,雷劈鬆木,大晉在五德之中屬木德,這可能是上蒼在警示我們,明天出戰不吉利呢。”

“哦?軍中議論的人很多嗎?”

“不少了,我估計過兩天,全軍上下就知道了!”

說話間,司馬乂和司馬穎也派人過來詢問,也是在討論此事,不過他們多加了幾條理由,畢竟大雨之後,道路泥濘,並不適合大軍行進,是否要等天氣晴朗,土地乾硬以後,再打這一仗。

劉羨並不同意此事,他回報說:“既然已經定好了策略,就不要再猶豫了,這次我軍打仗,又不是靠騎軍致勝,恰恰相反,是對方的甲騎更多,這麼看來,反而是我方獲利才是。”

“現在消息還沒有傳開,士卒無非是將其當做怪談罷了。若是大軍真因此延後作戰,反而會令輿論發酵傳播,將士們心中不安,以為我軍作戰不吉。這樣,好不容易上升的士氣,就又要回落了。”

回信之後,兩王都認可了這個說法,於是大軍仍然堅持按照原計劃出發進軍。

不過話是如此說,這也確實給劉羨增了些擔心。用完晚膳後,他披上蓑衣鬥笠,冒雨巡視三軍,以提防軍中再出現什麼意外。

這個時候已經完全入夜了,營中雨勢如傾,各帳的燈火搖搖欲墜,仿佛隨時就要墜入到無儘的黑暗地獄之中,又似乎要一連將整個夏日的雨下完一般。河水肉眼可見地激流湧動,組成河橋的浮舟隨潮水起落,在電光之中,好似隨時會被激流衝垮似的。

可即使在這樣的狂風暴雨裡,劉羨依舊在巡營,這給了營中士兵們很大的安慰。他們說:“和劉府君這樣謹慎的人一起打仗,就像穿著阿母做的衣裳一樣,天南地北都可以去得。”

他們又問劉羨道:“劉府君怎麼看剛剛的雷火?”

劉羨回答道:“風雷雨電,必有龍行於此,大概是天神派出了龍蛇護衛,幫我們殺卻孫秀鬼兵,為我們辟邪吧!”

他這麼說的時候,目光堅毅,笑容卻隨和,因為他已經經曆過太多官場上的暴風驟雨,即使有泰山崩落於眼前,也不會有分毫動搖。眾士卒見狀,也都漸漸平複了心情,在雷雨聲中酣然入睡了。

等他們再次醒來的時候,正是清晨,暴雨已經結束了,天地之間彌漫著一種清爽的水汽。頭頂的天空透藍得令人驚異,白金燦爛的陽光當空普照,萬千樹葉中殘存有晶瑩的水滴,此時在和風中輕輕滴落。邙山的土地上,四處都是閃爍著晨光的小水窪,寧靜得讓昨夜像是一個夢境。

這是一個好天氣,適合打勝仗。

將士們用過早膳後,深一腳淺一腳地走上山道,邁向邙山之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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