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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河南義軍進京(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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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天氣到了最熾熱的時候,陽光普照京畿大地,令土壤龜裂破開,暑氣往上蒸騰。即使農人們挑擔澆水,一盆水灑下去,濕痕也是轉瞬即逝,反令隴畝上更添酷熱,好似置於火爐中一般。但為了今年的收成,農人們不敢怠慢,即使頭昏腦脹,揮汗如雨,農人們依然在其中往來忙碌著,免得今年的秋收功虧一簣。

正在此時,一支浩浩蕩蕩的人馬從隴畝間穿插而過。

大概是因為天氣太炎熱的原故,這些人身騎大馬,但隻著輕薄的袍服。許多騎隊中的壯士們,也顧不上儀表,敞開胸襟,不斷地朝上身扇風。有的人,乾脆把水囊打開,將涼水徑直澆在身上,以此來降低身上的熱氣。而馬鞍後綁縛在一起的皮甲與鐵胄,則是揭示了他們的軍人身份。

這一年裡,河南的農人們已經見慣了軍隊往來,但在此時此刻,他們還是難免抬起頭,好奇地打量著他們。因為這些軍隊所攜帶的幡旗與此前的黃龍幡、白虎幡、玄武幡不同:幡旗白底玄邊,在中央繡有一條張牙舞爪的青龍。

這正是代表著征東軍司的青龍幡,這支軍隊也正是由齊王司馬冏親自率領的河南義軍。

與派精銳入洛的河北義軍不同,河南義軍的裝備稍差,軍容也不是那麼良好,甚至很多人的著裝、打扮、口音、舉止,都顯得有些全然不同。農人們從未見過這麼多外鄉人,就饒有興致地看了一會兒,不過話說回來,行軍本也沒什麼好看的,很快也就疲憊了,繼續忙著手中的農務。

可隨著時間流逝,從道上經過的軍士有增無減,依舊絡繹不絕。這不由讓他們心中訝異,而等到次日再次農作時,依舊看見軍士們在道路上行走,隻是他們的衣裝與此前完全不同。當他們意識到,這還是昨日那支前進的大軍時,心中的訝異竟轉為驚駭:這到底是來了多少人?

當人數龐大到一定數量時,其軍容也就不那麼重要了。甚至可以說,那些雜七雜八的隊伍相互混雜,反而愈發體現出這支隊伍來自天南地北,五湖四海。數量本身正是最直觀的力量,一望無際無窮無儘的人群,會令所有目睹的人心中震撼。

此時人潮移動,齊王司馬冏正為人群簇擁。他騎坐在一匹神駿驚人的紫毛踏雪驥上,環顧四周的農田,可見四野開闊,漸成青黃的粟浪隨風搖擺,遠處青色的山丘林木豐茂,一切都顯得寧靜祥和,不禁都對身邊人感慨道:“戎馬半載,今日複見京畿祥和景象,心中和氣漸生啊!”

在他身旁的一名中年男子道:“殿下首倡勤王,身負天下眾望,在河南曆經大小十餘戰,終於功成,眼下這祥和景象,正是殿下的功勞啊!”

“欸,士英!人豈能不自知!”司馬冏揮揮手,指著身旁另一名高大的騎士,笑說道:“我們在河南,確實打了一些小勝仗,但要論功勞,哪裡比得上我身邊這位劉元帥呢?”

“他攻趙郡,戰黃橋,破偃師,接連打了三個大勝仗,哪怕我遠在潁陰,對此也有所耳聞呢!”

聽到此處,一旁的騎士臉色微變,他連忙拱手說:“齊王殿下謬讚了,這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上有成都王、常山王兩位殿下傾力支持,中有宣城公、盧長史等人出謀劃策,下有三軍將士們一齊用命,當然,還有殿下您首倡義旗,讓我軍得占大義,方才能勤王除奸,還以太平。”

見他如此謙虛,司馬冏不禁哈哈大笑,說道:“懷衝大可不必如此謙虛!我不是蕭何,你也不是韓信。如今百廢待興,正是國家用人之際,我們是不會虧待功臣的。”

與齊王司馬冏對話的,正是常山內史劉羨。而另一旁並行的,則是齊王左司馬路秀。

當然,同行的不隻有這些人,還有新野公司馬歆、範陽王司馬虓、左參軍祖逖、右參軍苟晞、豫州刺史何勖、龍驤將軍董艾、兗州刺史王彥等河南義軍諸將。

而隨著他們進軍洛陽的,是足足四十萬勤王大軍。

是的,河南義軍的數量不止超越了河北義軍的二十萬眾,也遠遠超過了二月起兵時通報天下的三十萬眾,而是達到了史無前例聳人聽聞的四十萬大軍。

這並不是一種誇張的宣傳。早在司馬冏出鎮許昌之初,征東軍司麾下就有近十四萬大軍。他花費半年時間,先後說服了豫州刺史何勖與兗州刺史王彥,在起兵期間,又得到了揚州、江州、荊州、青州、徐州等各地郡守的響應,在黃河以南,潼關以東的廣大區域,除了河南郡、南陽郡等寥寥數地以外,幾乎都唯齊王馬首是從。

可以說,司馬冏已經是半個九州事實上的主宰了。

不過可惜的是,他到底在軍功上落了一籌。

孫秀在陸機的建議下,做了兩條布置,一是派遣張泓等將領駐守洛陽河南諸關,進而南下進據陽翟;又以孟觀駐守宛城,自側後襲擾司馬冏。

這一南一北兩條布置,使得司馬冏動彈不得。

其實按照兵法來說,司馬冏最好的辦法是多路分兵,以兵力優勢多路圍攻,一路去攻打成皋關,一路去攻打鄂阪關,一路去攻打延壽關,然後根據敵人兵力的強弱來調整布置,從最薄弱處突破禁軍的防線。

但陸機吃準了河南義軍的缺陷——義軍軍心不齊,軍紀渙散。

因此,他特地建議孫秀,在河南義軍行動之前,讓禁軍進逼到與許昌隻有數十裡之遙的陽翟。而許昌是河南義軍的大本營,在這個距離內,河南義軍的一舉一動都會被禁軍看得清清楚楚。司馬冏必然不敢禁軍麵前貿然分兵進攻洛陽,否則,極可能被各個擊破。

這使得司馬冏軍隊雖眾,除去北上作戰以外,就隻有一個選項——南下進攻孟觀。

結果可想而知,司馬冏手下的將領都是新手,沒什麼作戰經驗,軍隊素質也良莠不齊,試圖舉兵北上猛攻張泓,結果戰場上屢戰屢敗。想要分兵南下去進攻孟觀,解除威脅,也是傷亡慘重。

當然,這並非是說,河南義軍在戰場上毫無建樹。

幾次失敗後,司馬冏從祖逖計策,效仿當年官渡之戰時袁紹的做法,在潁陰高壁深壘,且設有埋伏,佯裝有部隊不斷逃散,以此引誘禁軍來攻。張泓接連戰勝之下,果然輕敵,率眾前來夜襲潁陰大營,結果被河南義軍打得大敗,損失了有數千人。

隻是此戰之後,張泓率眾固守陽翟,河南義軍也毫無辦法,兩軍來回試探,始終維持在僵局之內。

等劉羨率眾前來解圍時,陽翟禁軍終於知道了趙王孫秀身死的消息,他們喪失了繼續作戰的理由,哪怕明知前途黯淡,也隻能就地投降。

至此,河南義軍終於打通了北上的道路,全軍自陽翟、鄂阪關上洛,便有了方才的這一幕。

劉羨雖然謙虛,但河北義軍率先入洛是不爭的事實,司馬冏難免耿耿於懷,屢屢在路上向劉羨詢問河北戰事的詳情,並且感慨道:“唉,國家代有名將,看來新一代士人的領袖,就是懷衝你了。”

“哪裡,哪裡。”劉羨道:“我軍能得勝,主要還是殿下軍盛,使得孫秀重視河南,著重布置而已。河北可沒有孟觀這等名將鎮守。所以說,我們能得勝入洛,也是依靠了殿下的牽製,河南河北,不分彼此,功勞都是一樣的。”

這套說辭還是很令司馬冏滿意的,他終於露出一個由衷的笑容,手拍馬鞍道:“懷衝說得很好,隻有義軍團結一心,方才能使天下安穩。”

而提起孟觀,他有些咬牙切齒,忍不住握拳發誓道:“可惜,荊州尚有賊寇未除,且等我稟明天子,必殺孟觀全族!”

劉羨聞言,不覺心中一跳,眼前似乎閃過孟觀和孟平的影子,說不清是什麼滋味,更不知該如何表態。

好在對於孟觀的話題,司馬冏也隻是說說,他更關注洛陽的朝局,這影響到他的切身利益,便又向劉羨問道:“成都王與常山王兩位殿下,既然已經在洛陽待了一段時日,不知有何新政啊?”

劉羨知道,司馬冏是擔心二王先搶了他的功勞,心中不由有些鄙夷,但他麵容上還是不動聲色,回答道:

“回稟齊王殿下,兩位殿下隻是迎回天子,處死了趙王以及孫秀幾位元凶巨惡而已,除此之外,所有事務都不敢獨裁,都留待殿下您進京以後,再做議論。”

司馬冏果然流露出欣喜之色,他對著劉羨連連表態道:“好!好!二王不負我,我亦不負二王!”

不過話是如此說,但隨行的一些義軍將領卻臉色不豫。這可以理解,對於他們來說,本來是打算借勤王為良機,建功立業,但結果卻是接連遇挫,不得寸進。眼下木已成舟,大功勞已讓河北義軍拿去了,哪怕河北義軍願意吐出一些功勞來分享,也比不上自己獨享功勞。

故而董艾開口揶揄劉羨說:“據說孫秀死時,高呼什麼甲子浩劫將要來臨,需要太平真君降世,方能消除災厄,不知是真是假啊?”

聽聞此言,劉羨臉色頓時一變,顯然戳中了他的心病。但還未等他說話,一旁沉默良久的祖逖立即變色,嗬斥董艾道:

“董君何出此言?!懷衝和孫秀素懷舊怨,孫秀在臨死之前,以如此言語禍亂人心,無非就是想陷害忠良,令朝廷自廢武功罷了!此事天下人皆明了,你此時提起,是何用意?!”

他隨即又說:“我素來與劉懷衝友善,最知道他人品不過。觀他做人處事,何曾對不起朝廷?當年在東宮倒楊、後來在關西平叛、還有倒後、勤王,哪一次他不是出生入死,敢為人先?哪裡容得了他人指責?!”

董艾本來也就是想捉弄下劉羨,沒想到祖逖竟然會有這麼大的反應。但祖逖說得義正言辭,他也無話可以反駁,一時間有些訕訕,連忙自辯說:“我素來敬仰劉君,隻不過是路上無聊,閒時開個玩笑而已,若有冒犯,還望劉君不要介意。”

而一旁的司馬冏也笑著解圍道:“孫秀此人素來奸邪,是世人皆知的,誰會把他的話當真呢?不過龍驤,這種玩笑確實還是少開,畢竟懷衝是高潔之人,不比你有十六房小妾。”

眾人都哄笑以對,劉羨的臉色才好了一些。等其餘人散開,他悄悄對祖逖道謝,祖逖則擺手說道:“無關緊要的小事罷了,我就是見不得有人濫傳謠言,害人不淺。”

對於其餘人來說,這可能是一件小事。但對於劉羨這個當事人來說,這卻可以說是他的心病了。所謂三人成虎,沒有什麼謠言是傳不開的。何況是孫秀這樣重要的人物,在那樣慘烈的死法下,拚儘全力說出的言語,注定是會被人銘記在心的。

在短時間內,這流言對劉羨或許沒什麼影響。但放在長遠來看,影響卻是無窮無儘的。畢竟百姓最為好事,這則流言一定不會隨意消失,繼而將伴隨劉羨終身。劉羨知道,這道流言就像是一道無形的鐐銬,一旦朝中出了什麼政局大事,自己就將在第一時間為人所審視。更難以言明的是,經過此事之後,自己外放的難度,也因此陡然上升。

此時不過剛出洛陽,便為人談起此事,更加印證了劉羨的猜想。好在有祖逖幫忙說話,不然的話,真不知道自己說什麼才能結束這個話題。

一路上,河南義軍確實沒有再提起這件事。畢竟不管孫秀怎麼說,至少這次的大戰已經結束了。許多義軍將士是抱著朝聖般的心態,前來洛陽的。

在這些人看來,不論他們身在何處,根永遠是在郡縣故土上,終歸還是要落葉歸根的。因此,這一次的勤王上洛,就仿佛是實現夢想的一次遠遊,他們抓住了一輩子隻有一次的機會,要好好觀賞京畿的繁華。等此次進京結束以後,他們就可以回歸到家鄉,向家鄉父老們吹噓這次匡扶社稷的壯舉,此生也就可以甘守平凡,再也沒有遺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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