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地。
曠野的夜風裹挾著砂礫,如無數細小的刀刃刮擦著眾人的皮膚。
方才那遮天蔽日的煙塵,在狂風的肆虐下漸漸消散,露出一片狼藉的戰場。
月光灑在焦黑的土地上,映出深淺不一的溝壑與斑駁的血跡,仿佛一幅殘破的地獄畫卷。
王懷霜緊握著染血的長刀,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她眯起眼睛,朝著煙塵散儘的方向望去,那裡早已沒了人影,唯有遠處傳來的轟鳴聲,如悶雷般在天地間回蕩。
顯然戰場已經被拉遠了。
兩個截然相反的方向,都傳來激烈的打鬥聲,震得腳下的土地微微顫抖。
“他們隻有三個人,怎麼會在兩個不同的地方打?”
王懷霜喃喃自語,眼中滿是疑惑。
她身後的番子們也都麵麵相覷,握刀的手不自覺地收緊,空氣中彌漫著緊張的氣息。
似乎多了一個未知的高手!
一名番子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問道:
“大人,我們要不要追上去看看?”
王懷霜冷哼一聲,眼中閃過一絲不屑:
“追?以他們的輕功,眨眼間就能消失得無影無蹤,我們追得上嗎?”
“留在原地,等他們回來便是。”
她的聲音冰冷而堅定,仿佛早已看透了局勢。
無論是誰贏了,最終都會重新返回到這裡。
就在這時,一名番子突然湊到她耳邊,低聲道:
“大人,軒源派的喻卓群開溜了。”
王懷霜猛地轉頭,隻見遠處一道身影正急速遠去,正是喻卓群。
他運起輕功,身姿矯健如猿猴,眨眼間便融入了夜色之中。
“膽小鼠輩!”
王懷霜咬牙切齒地罵道,眼中滿是鄙夷:
“怕孟星魂秋後算賬,就這麼灰溜溜地跑了。”
王懷霜當然知道,喻卓群是害怕最後回來的人是梁進。
畢竟之前喻卓群對於梁進,可不太禮貌。
即便最後回來的人是屠邪王,這對喻卓群來說也是不利的。
所以喻卓群看著目前的情況心中沒底,便直接開溜了。
“連青衣樓的人都不如。”
王懷霜視線看向青衣樓的方向。
隻見青衣樓的眾人居然都十分鎮定,仿佛根本不擔心他們的樓主無法回來一樣。
王懷霜隻覺得有些礙眼。
若是此時青衣樓亂作一團,那她反而還會舒坦不少。
可她卻也知道,當梁進能夠同兩大二品武者打得有來有回之時,也就意味著青衣樓的人確實有能夠鎮定的資本。
“孟星魂,他到底是什麼來曆?”
她在心中暗自思忖,對梁進的好奇與警惕愈發強烈。
自從她遇到這個男人起,這個男人就不斷刷新她的認知。
以至於到了現在,王懷霜對這個男人不由得越發好奇。
但她很快擔憂起彆的事情來:
“不知道這一次,能不能殺了屠邪王?”
“若屠邪王不死,恐怕就是我死了……”
她血跡未乾的臉上,也流露出濃濃的憂慮。
屠邪王事關重大,他若是死了,王懷霜便是順利完成了上頭的任務,那上頭自然會保她。
可若是屠邪王遇襲之後還順利逃了,那王懷霜可就要背最大的鍋,甚至可能會被上頭徹底拋棄了。
就在這時。
一個東西忽然從黑暗之中飛了出來。
“嘭!!!”
那東西重重砸落在王懷霜等人的麵前,濺起一片塵土,驚得眾人一跳。
“保護大人!”
番子們齊聲大喝,迅速抽出長刀,將王懷霜護在中間。
王懷霜卻一把推開麵前的番子,大步走上前去。
當她看清地上的東西時,不由得瞳孔驟然一縮。
那竟是一具殘破不堪的屍體,腦袋大半已經破碎,血肉模糊,慘不忍睹。
但若是細細看去,不難分辨出這具死屍,竟然是——屠邪王!
“嘶!”
所有人齊齊吸了一口寒氣。
屠邪王竟然死了!
並且還死得這麼慘?!
王懷霜驚訝過後,臉上的憂慮瞬間被狂喜取代。
她的任務,終於完成了!
等待她的將是無儘的榮耀與賞賜。
“噠、噠、噠!”
就在這時,一陣沉重的腳步聲從黑暗中傳來。
眾人定睛一看,隻見梁進緩緩走出。
他的身上布滿了傷痕,鮮血順著傷口不斷滴落。
但他的眼神卻依然銳利如鷹,透著一股令人心悸的威嚴。
王懷霜滿麵喜色,跑了過去:
“孟樓主,我就知道你一定能信守承諾!”
“如今殺了屠邪王,你立下大功一件,我一定會向上頭舉薦你!”
“以後我們緝事廠合作的機會,還很多!”
梁進滿麵平靜,看著王懷霜:
“悲歡逃掉了。”
王懷霜一愣,笑容有些尷尬。
“我一定會為你們化解恩怨。”
“悲歡大師和萬佛寺,都會給我這個麵子的。”
她信誓旦旦地保證道。
梁進卻微微搖搖頭,然後說道:
“悲歡的人頭,我自己會去取。”
“我隻是告訴你一聲,以後我在解決悲歡的時候,不要來阻礙我。”
“否則,我連你一起解決掉。”
如今梁進已經殺了屠邪王,他同王懷霜的交易也已經完成。
互不相欠。
如果王懷霜敢惹梁進,梁進一定會捏死她。
說完,他冷冷看了王懷霜一眼,便朝著青衣樓的眾人走去。
王懷霜的笑容僵在臉上,再也掛不住了。
她何嘗感受不到,梁進的眼神之中已經帶上了殺氣。
這讓她的眉頭微微皺起,站在原地多看了梁進的背影幾眼,心中湧起一股寒意。
她知道,梁進已經不再是那個可以隨意拿捏的人了。
隨後,她一言不發,回頭率領著番子們處理屠邪王的屍體。
而梁進則已經來到了青衣樓眾人的麵前。
“主人!您受傷了!”
小婉驚叫一聲,第一個衝到梁進的身旁。
她緊緊抓著梁進的雙手,可以感受到梁進手上殘留的血液。
其餘青衣樓眾人聞言,也不由得吃了一驚。
梁進卻開口道:
“沒事,先離開這裡。”
說著,梁進在小婉的攙扶之下上了馬車。
青衣樓眾人也當即保持著警戒,開始趕路。
車廂中,小婉正在為梁進上藥,看到梁進血肉模糊的雙臂,心疼得她一直掉眼淚。
梁進卻無暇理會小婉的哭泣,他的雙目一直停留在【千裡追蹤】的麵板上。
麵板上悲歡距離他的位置,已經越來越遠。
不難看出,悲歡逃走得十分果斷,連逗留觀看形勢的打算都沒有。
“二品武者,真不好殺啊……”
梁進心中不由得感歎。
他並沒有選擇去追殺悲歡。
因為,他沒有必勝的把握。
梁進的戰傀雖然很強,可戰傀在悲歡這種二品還擁有武意的真正高手麵前,已經作用不太大了。
他的戰傀鐵狂屠前去阻攔受傷的悲歡,反而被悲歡輕易擊退逃走。
恐怕即便將戰傀荒行子加上,也留不住悲歡。
而梁進在同屠邪王的戰鬥之中,也吃一虧長一智,擔心悲歡身上還具有魂玉之類的殺器。
屠邪王隻使用了兩塊紫色魂玉,就被梁進造成了危險。
若是悲歡又多塊紫色魂玉,甚至有金色魂玉呢?
那梁進恐怕不僅追殺不成,還會讓自己吃一個大虧。
“我的境界還是太弱了,若是我現在是二品,又怎會讓悲歡輕易逃掉?”
梁進的麵上湧現怒容。
二品武者和三品武者之間的差距,確實大得可怕。
梁進現在於三品之中,已經是無敵的存在。
可當他麵對二品武者的時候,卻依然有翻車的可能。
“或許……我也急於求成了。”
梁進心中微微感歎。
回想半年前藏風穀中,他同戰傀鐵狂屠一同聯手都留不下屠邪王。
而如今,他僅僅依靠自己的力量就能夠將屠邪王給斬殺。
這已經是非常誇張的進步了。
梁進習慣了一直快速提升修為,以至於他下意識覺得自己就該如此快速升級。
這反而讓他遇到勁敵之後,就有些急躁了。
“境界得抓進提升,武功也得加緊練習。”
梁進到不擔心這次受的傷,他治傷的靈藥很多,要不了多久就能讓雙臂痊愈。
他看向車窗外。
夜色正在漸漸散去。
東方已經出現了魚肚白,要不了多久,恐怕天就要亮了……
……
幾日後。
烈日高懸,官道上人來人往。
路邊的臨時集市人來人往,吆喝聲、討價還價聲此起彼伏。
這種特定日子的臨時集市能夠將附近村鎮的百姓吸引過來,可謂是十分熱鬨。
然而,一隊黑色騎手的出現,瞬間打破了這份喧鬨。
百姓們看到騎手身上的緝事廠標誌,嚇得哭爹喊娘紛紛逃竄,集市頓時一片混亂。
烈日高懸。
官道上路人來往頻繁,不時還可以遇到一個路邊小型集市。
因為他們都很清楚,這隊黑色騎士乃是緝事廠的番子,萬萬不可招惹!
這群番子顯然今天沒心情理會這群百姓,他們順著官道一路馳騁。
領頭之人,正是王懷霜。
屠邪王的屍體,他們已經處理好了,並且已經彙報給了上頭。
如今過了這些天,恐怕很快上頭的嘉獎就要下來了。
所以王懷霜也一路朝著京城的方向而去,準備領賞。
“大人,等這次回了京,恐怕您又要更進一步了。”
“以後咱們緝事廠裡,除了四大檔頭之外,恐怕廠公最依仗的人就是您了。”
“你們彆說,四大檔頭也僅僅是武功高一些而已,若是論辦事的能力,他們可比不上咱們大人!”
“就是,你們誰見過四大檔頭能夠解決二品武者的?那屠邪王再厲害,不也折到了咱們大人手裡?”
……
番子們不斷拍著王懷霜的馬屁。
王懷霜騎著高頭大馬,走在隊伍的最前方。
她的臉上帶著一絲得意,屠邪王已死,她的功勞板上釘釘,升官加爵指日可待。
她摸了摸臉上新增添的傷疤,眼中變得堅定起來。
她付出了這麼多,終於快到收獲的時候了。
突然。
隻見一匹快馬順著官道疾馳而來。
騎馬的士兵一邊縱馬狂奔,一邊高呼:
“緊急軍情!緊急軍情!”
“讓開!所有人都讓開!”
顯然這名士兵,是傳遞軍情的驛卒。
番子們卻反而故意攔住了道路。
從來隻有彆人給緝事廠讓路的,還沒有緝事廠給彆人讓路的。
即便對方要傳遞的是軍情,但想要順利通過,也得問問他們同意不同意?
驛卒看到緝事廠的人攔在了前頭,也不由得急忙放緩馬蹄。
“諸位大人,還請放小的過去!”
“小的有緊急軍情要傳遞進京,可謂是十萬火急啊!”
驛卒焦急地哀求道。
若是普通人敢阻攔軍情,他幾鞭子下去就抽開了。
阻攔軍情傳送可是重罪!
可偏偏對方是緝事廠的人,尤其王懷霜還是緝事廠的高層,更是廠公的義女。
這讓驛卒也不敢發怒,知道王法奈何不了他們,便隻能苦苦乞求。
番子們聞言嬉笑著,準備上前戲弄一番驛卒。
王懷霜卻一抬手,阻止了番子們的舉動。
“什麼軍情?”
她沉聲衝著驛卒詢問。
驛卒聞言,麵露為難。
這軍情他是要呈交兵部的,而不是呈交兵部的死對頭緝事廠。
王懷霜看驛卒磨磨蹭蹭,不由得冷冷哼一聲。
一眾番子們也將手按在刀柄上,一副要動手的樣子。
“大人問你話,趕快回答!”
“否則我們就是現在殺了你,你也是白死!”
番子們如狼似虎,厲聲叫吼。
驛卒麵露懼色,他隻能咬了咬牙,大致回答道:
“黑龍王朝陳兵寧州邊境,大有進犯之意!”
“還請大人能放小的過去,小的隻是一個小兵,並沒有任何冒犯大人的意思啊!”
王懷霜和一眾番子們聽到這話,麵色都微微一變。
最後,王懷霜揮了揮手,示意驛卒可以走了。
番子們也都讓開了道路。
驛卒見狀連聲道謝,然後用鞭子猛抽馬匹,匆匆順著官道離去。
等到驛卒走遠,番子們的表情變得凝重起來。
一名番子忍不住低聲道:
“看來黑龍王朝一定知道屠邪王死了,這下恐怕兩國又要開戰了。”
另一名番子則道:
“怕什麼?打仗是軍隊的事,戰場也隻會在邊疆。”
“咱們隻需要跟著大人,跟著廠公,就能繼續吃香的喝辣的。”
這話惹得不少番子大笑起來。
可他們的笑聲,多少有些勉強。
正所謂國之大事,在戎與祀。
對於一個國家來說,戰爭是非常大的事情。
緝事廠雖然是直接效忠於皇帝,但恐怕也沒辦法徹底脫離戰事的影響。
其實對於番子們來說,他們根本不知道上頭為什麼要殺屠邪王?
誰都知道,屠邪王一死,兩國必開戰事。
可番子們卻清楚,上頭這麼安排一定有其道理,隻不過那已經不是他們這些小角色所能看得清的了。
王懷霜眉頭緊鎖,伸手摸了摸自己臉上的一些陳年傷痕。
其中的箭傷,可是她當年在戰場之上留下的。
“繼續趕路!”
王懷霜一聲令下,帶著番子們順著官道繼續前進。
可這一次,他們走了沒多遠,就被人給攔住了。
前方一道人影站在了官道之上。
雖然隻是一個人,但他的氣勢卻格外淩厲,使得一幫番子們不敢小覷。
王懷霜一勒韁繩,胯下馬匹停了下來。
“喻長老,你打算乾什麼?”
她沉聲問到。
攔路之人不是旁人,正是幾日未見的軒源派喻卓群。
此時的喻卓群一臉微笑,他抬起手,手中有一個密封的卷軸。
“這是廠公的手諭。”
“路上我遇到了大檔頭,他托我將其帶給你。”
喻卓群說著,將手中卷軸遞向王懷霜。
王懷霜聞言,當即翻身下馬,從喻卓群手中接過卷軸。
隨後,她打開卷軸細細看去。
看了一陣之後,王懷霜麵上眉頭緊鎖。
一名檔頭湊上來,低聲問道:
“大人,什麼事?”
王懷霜將卷軸收起,凝重道:
“我們暫時回不了京了,廠公有新任務交給我們。”
“他希望這一次沒能成功舉辦的武林大會,換個地方繼續召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