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什麼?!”
遠處土丘之後。
謝無違幾乎要將自己的眼珠瞪出眼眶!
他死死攥緊的拳頭瞬間鬆開,指甲在掌心掐出了深深的月牙印,卻渾然不覺。
前一秒,他還在狂喜的巔峰,仿佛已經觸摸到了雄霸師兄許諾的榮光——李雪晴這心腹大患即將化為齏粉!
他的計劃完美收官!
可下一秒,那神秘高手突然降臨,不僅轟飛了那堅不可摧的鋼鐵怪物,更如同鬼魅般卷走了奄奄一息的李雪晴!
巨大的變故如同一桶冰水,將他從頭澆到腳。
“完了……全完了……”
謝無違嘴唇哆嗦著,臉色慘白如紙,身體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
計劃徹底失控!
李雪晴沒死!
她被人救走了!
一個能瞬間擊退戰傀荒行子的神秘高手!
這意味著什麼?
這意味著滔天的禍事!
一旦李雪晴緩過氣來,回到化龍門……想到那毒婦的手段,想到她知曉是自己通風報信……
謝無違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死亡的陰影從未如此真切地籠罩下來!
就在謝無違心神劇震、方寸大亂之際——
“轟!!!”
不遠處的大坑中,泥土碎石猛地炸開!
一道沉重的鋼鐵身影攜帶著漫天煙塵,如同從地獄歸來的魔神,轟然躍出!
正是戰傀荒行子!
它那覆蓋著赤銅麵鎧的頭顱緩緩轉動,兩點暗紅的幽光穿透彌漫的塵土,死死鎖定李雪晴被救走的方向。
麵鎧兩腮處,那蠍鼇狀的鐵刺微微開合蠕動,發出細微卻令人心悸的“哢噠”聲。
它巍峨的身軀依舊挺立如山,除了甲胄上沾染的泥土草屑,竟無半分肉眼可見的損傷!
那神秘高手的一擊,似乎僅僅阻礙了它的殺招,卻未能撼動其鋼鐵之軀的根本。
片刻之後,暗紅的目光微微閃爍。
它沒有選擇追擊那氣息已消失在遠方的神秘強者,龐大的身軀猛地一轉,帶起一陣腥風,如同融入夜色的巨獸。
在幾個沉重的起落後,它便已回到了失魂落魄的謝無違身邊。
“前輩!!”
謝無違如同抓住了最後的救命稻草,聲音因極度的恐懼和急切而尖銳變調,他撲上前,幾乎要抓住荒行子冰冷的臂甲:
“追!快追上去啊!求您了!”
“務必殺死李雪晴!絕不能讓她活著離開!她若不死,後患無窮啊!”
“對你,對我,對雄霸師兄的大計,都是天大的威脅!”
謝無違語無倫次,額頭冷汗涔涔。
他太清楚了,李雪晴在化龍門再失勢,那也是高高在上的長老!
捏死他這樣一個普通弟子,比碾死一隻螞蟻還要簡單!
這已不是前途問題,而是生死攸關!
然而,麵對謝無違聲嘶力竭的哀求,戰傀荒行子如同亙古不化的冰山,沉默矗立。
赤銅麵鎧下的暗紅目光甚至沒有瞥他一眼,仿佛他隻是一團無意義的空氣。
它高大的身軀紋絲不動,隻有後頸青銅管偶爾逸散出的幾縷微弱蒸汽,證明著它內部核心的運轉。
時間在死寂中流逝,每一秒都如同淩遲般煎熬著謝無違的神經。
半晌,他的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苦笑,聲音乾澀沙啞:
“前輩……您……您是沒有把握對付那個救走她的人嗎?”
“也罷……也罷……”
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頭的恐慌和怨懟,認清了現實:
“那……那我們速速返回化龍島!麵見雄霸師兄!”
“此事必須立刻稟報,請師兄定奪!”
他知道,自己已無退路。
從踏上雄霸這條船開始,他就隻能一條道走到黑。
現在,他唯一的生路,就是儘快回到雄霸身邊,祈求師兄的庇護,將所有的危機和盤托出。
這一次,荒行子終於有了反應。
它那龐大的身軀微微轉向謝無違,暗紅的目光似乎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隨即邁開沉重的步伐,朝著化龍島的方向行去。
謝無違不敢有絲毫耽擱,如同驚弓之鳥,緊緊跟隨在那散發著冰冷氣息的鋼鐵背影之後。
兩人迅速消失在沉沉的夜幕之中。
……
另一側。
銀翼侯石丹琴捂著劇痛的胸口,臉色蒼白如紙,嘴角還殘留著烏黑的血跡。
他死死盯著李雪晴消失的方向,以及戰傀荒行子離去的巨大身影,渾濁的眼中充滿了劫後餘生的心悸和更深的驚濤駭浪。
“咳……咳咳……”
他咳出幾口血沫,聲音沙啞而凝重,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
“救走那毒婦之人……那……那絕非三品!是……二品!”
“絕對是二品境界的頂級高手!”
這個結論讓他渾身發冷。
一個二品高手,為了李雪晴出世,這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李雪晴的身份背景,遠比他想象的還要恐怖!
她背後牽扯的勢力,恐怕是足以撼動朝堂的存在!
“一個對朝廷心懷怨懟、又有二品強者撐腰的毒婦……”
石丹琴越想越是心驚肉跳,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爬升:
“此乃……國之大患啊!”
他仿佛已經看到了未來朝堂的血雨腥風。
強烈的恐懼和巨大的責任壓得他幾乎窒息。
此地絕非久留之地!
那個神秘的二品高手和恐怖的鋼鐵怪物隨時可能折返!
“走!快走!”
石丹琴強提一口氣,聲音嘶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他強忍著臟腑移位的劇痛,踉蹌著轉身,頭也不回地朝著東州城的方向亡命奔去,隻想儘快離開這片死亡之地,將今夜驚變上報朝廷。
幸存的武官們早已被接二連三的變故嚇破了膽,眼見侯爺逃命,更是如同喪家之犬,連滾帶爬地跟上,一行人狼狽不堪地消失在通往城內的黑暗之中。
………………
天旋地轉!
渾身在痛!
撕裂般的劇痛!
意識如同沉溺在冰冷的深海,每一次掙紮上浮,都被全身無處不在的、鑽心蝕骨的劇痛狠狠拖拽回去。
李雪晴感覺自己像一具被拆散了骨架、又用鈍刀反複切割的破布娃娃。
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牽扯著胸腔和四肢百骸的傷口,帶來一陣陣令人窒息的痙攣。
她艱難地、一點一點地從無邊的黑暗和痛楚中掙脫出來。
視線模糊,好一陣才聚焦。
昏黃搖曳的火光勾勒出一個簡陋山洞的輪廓,潮濕的岩壁,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混合著血腥與苦澀草藥的氣味。
身下是冰冷的岩石,鋪著一些乾燥的草葉,但粗糙的觸感依舊摩擦著她遍布的傷口,帶來尖銳的刺痛。
她嘗試動了一下手指,立刻引來一陣電流般的劇痛傳遍全身。
冷汗瞬間浸透了額發。
她的目光艱難地移動,落在山洞一角。
一個佝僂的身影背對著她,正埋首在一個石臼前,手持石杵,一下,又一下,沉穩而規律地搗著藥草。
“篤……篤……篤……”
單調的撞擊聲在寂靜的山洞裡回響,竟帶來一絲詭異的安寧感。
李雪晴一陣恍惚,仿佛回到了許多年前……
但隨即,昏迷前的記憶如同決堤的洪水,轟然湧入腦海!
譚家靈堂的慘狀、銀翼侯的暴行、那恐怖的鋼鐵怪物、詭異的鐵蒺藜風暴、千刀萬剮般的酷刑、最後那遮天蔽日的巨劍陰影……
恐懼、絕望、仇恨……還有一絲劫後餘生的茫然瞬間攫住了她!
幾乎是本能地,她的手指,極其微弱地、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殺意,艱難地探向自己的袖口深處。
那裡,藏著無色無味無嗅的奇毒“牽機引魂”。
就在這時,那個搗藥的老婦人,頭也未抬,沙啞而平靜的聲音卻清晰地響起,如同看穿了她的一切心思:
“省省力氣吧。”
“你現在強行催動‘牽機引魂’,隻會讓你好不容易吊住的那半口氣徹底散了,神仙難救。”
李雪晴的身軀猛地一僵,如同被無形的冰針刺中!
這老婦……不僅知道她要下毒,還精準地點出了毒藥的名字!
這絕非尋常!
老婦人停下了搗藥的動作,緩緩轉過身來,火光映照著她布滿皺紋、卻依稀可見年輕時輪廓的臉龐。
她看著李雪晴,嘴角扯出一個帶著複雜意味的、近乎於歎息的笑容:
“你的毒術,可是我教的。”
“就算你已經出師,可知徒莫如師,你那點小心思,瞞得過誰?”
當那張熟悉又陌生的臉龐完全映入李雪晴的眼簾時,她如遭五雷轟頂!
李雪晴瞳孔驟然收縮到極致,渾身劇烈地顫抖起來,牽動傷口讓她痛得悶哼出聲:
“師……師父?!”
李雪晴的聲音乾澀、嘶啞,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顫抖:
“您……您竟然……還活著?!”
李雪晴的眼中湧動出各種複雜的情緒,心中也百感交集。
到了最後,還是感動占據上風。
那張本以為早已天人永隔的麵容,此刻竟活生生地出現在眼前,還是在她最狼狽、最瀕死的時刻。
這讓她也難免感到眼睛開始濕潤。
老婦人拄著石杵,顫巍巍地走到李雪晴身邊坐下。
火光下,她臉上的皺紋如同刀刻斧鑿,每一道都寫滿了歲月的滄桑。
更讓李雪晴心頭巨震的是,師父的麵容上籠罩著一層濃得化不開的死灰之氣,眼神雖然依舊清亮,深處卻透著難以掩飾的疲憊與衰敗。
“是啊,還活著。”
老婦人的聲音很輕,帶著淡然:
“不過……也快了。油儘燈枯,時日無多啦。”
她伸出枯瘦的手,輕輕拂開李雪晴額前被冷汗浸濕的亂發,動作帶著久違的、屬於母親的溫柔:
“你我師徒一場,緣分淺薄,過往齟齬甚多。本想著臨死前,偷偷看你一眼便好,也算……了卻一樁心事。”
“沒曾想,老天爺倒還給我留了個機會,讓我這老婆子還能……再救你一次。這緣分,還真是……未儘啊。”
李雪晴看著師父臉上那揮之不去的死氣,感受著她指尖的冰涼,心中翻江倒海。
愧疚如同毒藤般纏繞上來,勒得她幾乎窒息。
她想起了曾經的頂撞、爭執、負氣離開……原來師父一直默默關注著她,甚至在生命的儘頭,還為她擋下了致命的殺劫!
老婦人倒是灑脫地笑了笑,那笑容裡有著看透世事的豁達,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遺憾:
“活到我這個歲數,已經是老天開恩了。”
“況且……”
她的眼神望向洞外沉沉的夜色,似乎看到了更遠的地方:
“老天待我不薄,還給了我一個……延壽的念想。”
“盜聖那老不死的家夥,也還活著呢。他為了救人,親自出山組織了一場大行動。嘿,我這把老骨頭,也被他拉去湊數了。”
“若是……若是成了,說不定還能從閻王爺手裡,再搶回幾年陽壽。”
李雪晴聽到盜聖這個名字,如同被毒蠍蜇了一下,眼中的溫情瞬間凍結,取而代之的是刺骨的冰寒與刻骨的厭惡!
“亂臣賊子!罪該萬死!”
盜聖可是大虞王朝通緝的欽犯,其曾冒犯大虞皇室尊嚴,罪無可赦。
她對於師父跟盜聖這種敗類混在一起,難免心中不悅。
老婦人看著徒弟瞬間變臉,無奈地深深歎了口氣,疲憊地搖搖頭:
“你呀……還是這副老樣子,一點都沒變。”
李雪晴卻如同被點燃的炸藥桶。
即使重傷在身,但她卻咬牙挺直了脊背,聲音帶著病態的激動和不容置疑的堅定:
“弟子忠君愛國,問心無愧!”
“倒是師父您!當年朝廷待您不薄,食君之祿,本當分君之憂!”
“弟子誠心邀您加入化龍門,為國效力,為君王分憂,那是無上榮光!”
“可您……您寧願避世隱居,也不肯為國出力!您……您對得起君恩嗎?!”
李雪晴越說越激動,蒼白的臉上泛起不正常的紅暈,氣息也變得急促起來,傷口處滲出的鮮血染紅了包紮的布條。
老婦人疲憊地擺擺手:
“好了,好了,不說了。”
她眼中充滿了深深的無奈和一絲痛楚,她似乎連爭吵的力氣都沒有了:
“每次說到這些,你我師徒就要吵得天翻地覆。”
“罷了……我這把老骨頭,時日無多,這次跟著盜聖去拚命,也是九死一生。”
“或許……這就是我們師徒最後一麵了。”
“我……實在不想這最後一麵,還是在爭吵中結束。”
她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種令人心酸的暮氣。
說完,老婦人不再看李雪晴,默默地轉過身,重新拿起石杵,專注地搗起藥來。
那“篤……篤……篤……”的聲音,在寂靜的山洞裡顯得格外清晰,也格外沉重。
李雪晴那被仇恨和忠義點燃的淩人氣勢,在師父這近乎哀求的疲憊話語中,如同被戳破的氣球,瞬間泄了下去。
她怔怔地看著師父佝僂的背影,火光勾勒出她瘦削的輪廓,白發稀疏……
李雪晴這才驚覺,師父老了一大截!
老得如此徹底!
上一次見麵……那意氣風發、還能與自己針鋒相對的師父,仿佛還在昨日……
可那,已經是快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時光的無情和自身的執拗帶來的愧疚,如同潮水般再次將她淹沒。
她張了張嘴,最終卻什麼也沒說,隻是默默地閉上了眼睛。
不知過了多久,藥杵的聲音停了下來。
老婦人端著一碗散發著濃烈苦澀氣味的藥糊,重新坐回李雪晴身邊。
她動作輕柔卻熟練地解開李雪晴身上幾處還沒來得及敷藥的繃帶,露出下麵猙獰翻卷、深可見骨的傷口。
她用木片挑起藥糊,小心翼翼地塗抹上去。
藥性猛烈,帶來一陣陣火燒火燎的刺痛,但在這劇痛之中,李雪晴卻感受到了一種久違的、源自心底的安寧。
仿佛回到了幼年生病時,師父也是這樣坐在床邊,為她熬藥、敷藥……
那些記憶多麼溫暖。
山洞裡隻剩下藥膏塗抹的聲音和兩人輕微的呼吸聲。
沉默,卻不再冰冷,反而彌漫著一種沉重而複雜的溫情。
最終,還是老婦人打破了沉默,她的聲音低沉而凝重:
“你是怎麼惹上那種……怪物的?”
她頓了頓,似乎在尋找合適的詞語:
“那東西根本不是活人,百毒不侵,筋骨如鋼,明明隻有三品境界的力量,可發揮出的戰力……簡直堪比二品武者!”
“就連我對上他,也得費一番手腳!”
李雪晴知道師父說的是那戰傀荒行子。
她茫然地搖搖頭,眼中也充滿了困惑與恨意。
她也搞不明白那怪物的來曆。
老婦人一邊繼續為她處理傷口,一邊緩緩道:
“不過,我倒是看到它曾跟在一個化龍門弟子身邊。”
李雪晴猛地抬頭!
牽動傷口又是一陣劇痛,但她毫不在意,眼中爆發出駭人的精光!
老婦人肯定地說:
“那小子雖然沒穿門派製服,但他身上那股子化龍門的功法氣息,我絕不會認錯。”
李雪晴的心臟狂跳起來!
譚家老宅中那個自稱發現獨孤恨蹤跡、將她騙走的化龍門弟子!
記憶瞬間清晰!
她急切地詢問那弟子的外貌。
老婦人仔細回憶著,將所見之人的容貌特征一一描述出來。
隨著師父的講述,李雪晴眼中的困惑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如同火山噴發般洶湧的、足以焚毀一切的怨毒!
那張臉……她見過!
在化龍門的港口!
後來……他加入了雄霸的監察堂!
“是他!是監察堂的人!!”
李雪晴的聲音如同從九幽地獄刮出的寒風,充滿了刻骨的仇恨:
“他是雄霸的人!!”
“是雄霸!是雄霸這惡賊想要我的命!!!”
一切都串聯起來了!
什麼獨孤恨在草廬?什麼巧合?
全是陷阱!
是雄霸精心設計的連環殺局!
利用她對譚家的感情,利用銀翼侯的任務,更利用那恐怖的鋼鐵怪物!
目的就是要置她於死地!
“雄霸……惡賊!你敢害我?!!!”
李雪晴氣得渾身發抖,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傷口崩裂也渾然不覺,雙目因極致的恨意而充血赤紅,仿佛要滴出血來!
滔天的殺意幾乎要衝破山洞!
老婦人看著徒弟猙獰的模樣,眼中痛惜更甚,無奈地長長歎息:
“唉……你的心性終究還是太過急躁,太不穩了。”
“否則以你的天賦和這些年的積累,早就該踏入二品之境,甚至凝聚出自己的武意了。”
“你的成就,本不該止步於此啊。”
她的聲音裡充滿了深深的遺憾。
李雪晴是她最得意的弟子,也是唯一還活著的弟子。
她曾寄予厚望,可惜終究被執念所誤。
李雪晴聞言,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嘶聲道:
“師父,您不知道。”
“我和那雄霸,早已是不死不休之局!”
“更何況……這一次,他還牽扯到了譚家!!”
李雪晴從小無父無母,被師父收養。
成年之後,她才返回故鄉尋親。
結果發現親人早已經死儘,隻剩譚家一支表親尚在人世。
於是李雪晴將自己對親人所有的愛都傾注在了譚家之上。
可如今,譚家慘遭滅門。
那殺人者獨孤恨要死!那侮辱譚家屍骨者石丹琴要死!
利用譚家設計的雄霸同樣要死!
李雪晴的麵容因極致的仇恨而扭曲猙獰,如同地獄爬出的複仇惡鬼。
老婦人看著李雪晴這副麵容,心中隻剩下深深的無力感。
她太老了,太累了,生命的燭火已搖曳欲熄,實在無力再為徒弟遮風擋雨,更無力化解這滔天的恨海。
“可惜明日一早,老婆子我就得動身了,幫不了你了。”
老婦人的聲音透著濃濃的疲憊與暮氣:
“你們化龍門內部的傾軋,我這外人也不便插手。”
她頓了頓,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憂慮:
“但你若就這樣帶著一身重傷和滿腔恨意回去,恐怕不是那雄霸的對手。”
這句話如同冰水,瞬間澆熄了李雪晴一部分狂躁的火焰。
她猛地一怔,如同被點醒。
對啊!
她現在身負重傷,戰力十不存一!
即便全盛時期回去,麵對那個實力深不可測、百毒不侵且擁有戰傀荒行子的雄霸,她又有幾分勝算?
除非……她能突破!
突破到二品!並且……凝聚出屬於自己的、強大的武意!
事實上,自從被門主剝奪執法長老之位、不再需要定期為門主傳功後,她積蓄多年的內力早已厚積薄發,真真切切地觸摸到了二品境界的門檻!
隻差那臨門一腳!
而對於武意,她冥冥中也早有了一絲模糊的感悟,仿佛隔著一層薄紗,觸手可及卻又始終無法捅破!
可就是這“一腳”、“一層”,卻如同天塹,不知困死了多少驚才絕豔的武者一生!
她不甘心!
絕不甘心一輩子被梁進踩在腳下!更不甘心大仇未報身先死!
求生的本能和複仇的欲望瞬間壓倒了純粹的憤怒。
李雪晴眼中燃燒著渴望的光芒,如同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急切地望向師父:
“師父!您經驗豐富,並且還是過來人,求您指點弟子!”
“如何才能……順利踏入二品?如何才能……凝聚出武意?”
這是她目前唯一的破局希望!
老婦人看著徒弟眼中那熟悉的、對力量的熾熱渴望,沉默了片刻,緩緩搖頭,吐出兩個字:
“對你……難。”
李雪晴一愣,不解其意:
“難?為何難?”
“弟子根基已足,隻差契機!”
老婦人歎了口氣,目光似乎能穿透李雪晴的靈魂:
“你的心,太躁了。執念,也太深了。深到……已經讓你變得偏激、狹隘,眼裡隻剩下仇恨和那個虛無縹緲的‘大義’。”
“你的心湖,早已被這些攪得渾濁不堪,波瀾洶湧,又如何能映照出武道至理,凝聚出純粹的‘意’?”
李雪晴心頭一震,下意識想要反駁。
但看著師父洞悉一切的目光,話卻堵在了喉嚨裡。
“不過……”
老婦人話鋒一轉,帶著一絲最後的希冀:
“你若真想改變,真想尋求突破,我倒是可以給你一個建議。”
“或許……能為你打開一扇新的窗。”
李雪晴精神一振,如同溺水者看到了浮木:
“請師父明示!弟子洗耳恭聽!”
老婦人看著山洞外沉沉的夜色,聲音飄渺:
“你可以去看看,新的世界。”
李雪晴聞言,先是一愣,隨即失笑。
她笑容裡帶著一絲苦澀和不解:
“師父,弟子自認閱曆不淺,這天下之大,五湖四海,名山大川,繁華都市,窮鄉僻壤……弟子何處未曾踏足?”
“世間百態,又有何物是弟子未曾見過的?”
她不明白,看世界對她突破有何幫助。
老婦人緩緩搖頭,目光深邃:
“你以前啊,眼睛長在頭頂上,看的都是天邊雲,心中裝的都是家國天下、君王社稷這些宏圖偉業。”
“眼光太高,心太大,反而忽略了腳下的路,身邊的風物。”
她頓了頓,指向山洞外:
“我建議你停下來,彎下腰,好好看看這‘低處’,看看這‘眼前’。看看市井小民的柴米油鹽,聽聽販夫走卒的家長裡短,感受一下……這人間煙火,最真實的悲歡離合。”
李雪晴眉頭緊鎖,若有所思。
師父的話似乎觸及了什麼,卻又像隔著一層迷霧,讓她抓不住關鍵。
看著徒弟依舊迷茫的眼神,老婦人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
“當年,你尋到譚家,我本以為那是你的救贖,能讓你體會到尋常人家的溫情。”
“可後來我明白了……譚家終究隻是你的表親。你待他們如至親,傾注心血,可他們……或許更多是將你視作一座可供攀附、敬畏的靠山。”
“你性子太要強,太獨立,從不肯依賴任何人,也從不肯向任何人袒露真正的脆弱……就像一隻把自己裹在硬殼裡的刺蝟。”
老婦人的話語如同重錘,敲在李雪晴心頭。
她想起譚家眾人麵對她時那恭敬中帶著疏離、甚至畏懼的眼神……心口一陣刺痛。
“你若是能……”
老婦人斟酌著詞語,眼中帶著一絲近乎悲憫的期望:
“能試著反其道而行之……或許,那層蒙在你心湖上的塵埃,就能被拂去,讓你看清自己真正所求,找到突破的契機。”
李雪晴聽得雲裡霧裡,困惑更甚:
“弟子……愚鈍,還請師父明言!”
老婦人看著徒弟眼中那依舊未曾化開的執拗和倔強,無奈地笑了笑,終於直白地說道:
“簡單點說……你可以找個男人。”
“去體驗一下,那與家國大義、血海深仇截然不同的……男女情愛。”
李雪晴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瞬間炸毛!
她猛地坐直身體,不顧牽動傷口的劇痛,臉上滿是不可思議和強烈的抗拒:
“國家未能光複,君王未能報效,弟子豈可耽於兒女私情?!”
“況且……”
她聲音斬釘截鐵,帶著不容置疑的驕傲與固執:
“我李雪晴,不需要男人!從來就不需要!”
她將自己的一生都獻給了那虛無縹緲的複國大業。
情愛?
在國家大事麵前,情愛顯得多麼可笑和渺小!
那是弱者才需要的慰藉!
是阻礙她攀登武道巔峰的絆腳石!
看著徒弟那副仿佛受到了莫大侮辱的模樣,老婦人眼中最後一點光芒也黯淡下去,隻剩下深深的疲憊和徹底的無奈。
她長長地、長長地歎了口氣,仿佛用儘了最後一絲力氣:
“唉……滿目河山空念遠,人間至味……是情愛。”
“國家不正是由無數普通的家庭,無數普通的男女組成?”
“我知道這話難入你耳,更難入你心。”
“罷了……罷了……”
她緩緩站起身,佝僂的背影在火光下拉得很長,充滿了暮氣與蕭索:
“路,終究要你自己去走。”
“是立刻回去找雄霸複仇,還是去哪裡……都隨你吧。”
“師父我……真的老了,管不動了,也……管不了了。”
老婦人歎了口氣。
她真的老了,活不了多久了。
她還得去追尋最後一絲延壽的機會,已經無力改變李雪晴的人生道路。
洞內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隻有火苗劈啪的輕響。
李雪晴怔怔地看著師父走向山洞深處的背影,那背影如此瘦小,如此孤單,仿佛隨時會被黑暗吞噬。
師父的話在她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有抗拒,有不解,甚至有一絲被冒犯的惱怒。
但更多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茫然和……一絲極其微弱、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動搖。
最終,所有的情緒,都化作了對始作俑者更深的、刻入骨髓的仇恨!
她死死攥緊了拳頭,指甲再次陷入掌心,眼中燃燒著永不熄滅的複仇烈焰,在心中無聲地嘶吼:
“雄霸!你給我等著!很快……很快我就會回來找你!新仇舊恨,我們一並清算!”
“隻不過在此之前,我還有一些事要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