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變這些字，就能改變現實嗎？”
路由其此刻心中充滿了懷疑，可那些浮現出的記憶又無比真實，他一時間竟愣在了原地。
他一次又一次地重溫著這段全新的記憶，雖說是新出現的記憶，但和正常的記憶毫無區彆，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衰減，會與其他朦朧的過去夾雜在一起，會讓他分不清這到底是新出現的，還是早就擁有的。
路由其越仔細回憶，這段記憶就刻得越深，與他之前的記憶混淆在了一起，在幸福感衝昏頭腦之時，路由其的心中也浮現出了一個疑問：
“我為什麼要到深淵中來？”
複仇嗎？
為了誰而複仇呢？
他家庭美滿，其樂融融，為什麼要拋棄家人來到深淵中來呢？
來到危險的深淵裡，必定是九死一生，如果他回不去了，他的家裡人會有多麼痛苦呢？
他親愛的妹妹，肯定會很傷心才對吧？
“我好像不該出現在深淵裡。”
在他心中出現這個想法的時候，那文字又開始了變動，雖然路由其還在摁著那些字蟲，但它們的爬行已經開始不受路由其的控製……
如果他的妹妹還活著，他就不會來到深淵。
雖然他對深淵有所好奇，但在家庭的束縛下，在失去了複仇動力的情況下，他是不會進入深淵的。
他在改變現實的同時，現實也在改變他。
人是由記憶組成的，人的具體行為是由記憶構造的意識體在當下做出的符合觀念的選擇。
而符合那位“家庭美滿路由其”觀念的選擇，就是不進入深淵，在地表之上好好活著。
字蟲在蠕動，在路由其構造了另一段原本不存在的現實之後，現實也給了他全新的反饋。
他的身體，正在消失……
現實正在將他送回應該存在的位置，他現在應該在地表上和家人一起開心地吃著飯，在吃完飯之後一起去逛逛商場散散步，一邊推著商場的購物車，一邊和妹妹拌嘴。
這是屬於他的，“正確”的現實。
路由其的眼前出現了一排排的貨架，耳旁響起了妹妹的笑語，爸媽在身後慢悠悠地跟著，臉上帶著幸福的微笑。
他什麼都不用做，很快現實就會糾正到正確的位置。
那個到達深淵之底的路由其會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位沉浸在幸福中的路由其，從未感受過失去親人的痛苦，從未活在傷悲之中，從未握著妹妹留下的瓶蓋失聲痛哭。
路由其僵住了，他望著“身邊”的家人，這是他連做夢都不敢去想的畫麵。
“如果真的是這樣，該多好啊……”
他瞪大了眼睛，妹妹的麵容在他的記憶中越來越清晰，世界也變得越來越美好，爸媽臉上的皺紋越來越少，他們不會因為妹妹的逝去而整日以淚洗麵，甚至連白發都消失了，滿麵紅光。
幸福感衝上了腦門，隻是一點點小小的改變，就能讓他過上這麼美好的生活嗎？
不用再苦大仇深，不用再在痛苦中掙紮，不用再記住那甜甜的可樂，每天都可以嘗到……
路由其歎了口氣，看向了一旁的妹妹，問道：
“想喝可樂嗎？”
那正滿臉笑容的妹妹愣了愣，回了一句：“怎麼突然問這個？我又不是小孩子了……不喝，喝了胖。”
當聽到妹妹的回答之後，路由其的麵色僵了僵。
“怎麼了？”妹妹好奇地問道。
“沒什麼，對不起。”路由其低下了頭，輕輕說道。
“為什麼要對不起？”
“對不起。”
路由其再次重複道，然後用手捏住了那還在蠕動的字蟲……
這不是他想要的幸福。
……
“路亭亭看到天上掉下了一塊大石頭……”
“她沒反應過來，兩眼一黑……”
……
把字改回正確的脈絡，隻是一件輕輕鬆鬆的事情。
但路由其卻耗費了所有的力氣，他痛苦地趴在地上，手還在死死地摁著那亂動的字蟲。
商場的貨架正離他遠去，爸媽正長出白發，臉上的笑容正在消失，眼神中閃過了一絲難以掩蓋的悲傷，妹妹的麵容，正在慢慢模糊。
他再也不記得妹妹長大之後的樣子了，站在那裡的，隻是一個空洞洞的人影，隻是一個不存在的虛像。
“對不起。”
路由其聲音顫抖著，對著那虛像說道。
他親手殺死了這個不存在的現實，也殺死了長大的妹妹。
“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你能理解我的吧？”
他對著越來越模糊的虛影說著，沒有人能回答他，他隻能自問自答，肯定著自己的選擇。
“你一定能理解我，你從小就聽話……”
那個美好的世界，不屬於他，他無法理所當然地接受這份幸福。
“對不起。”
路由其狠狠地捏住字蟲，將自己的憤怒發泄在了這些蠕動的文字上。
“對不起……”
他不斷地重複著道歉，聲音越來越小，直到他再也看不到那些虛影，看不到那些錯誤的美好，直到世界回歸正軌，腦海中本不該存在的記憶徹底消失。
周圍還是一片昏暗，字蟲在地麵上蠕動，現實依舊還是那個現實，路由其的冷汗已經浸滿了全身，他的嘴唇還在微動，說著那不知對誰所說的道歉。
他沒有傷害任何人，隻是讓現實回到了原本的軌道，為什麼要道歉呢？
路由其自己也想不明白……
在地上趴了一會兒，那回蕩在心中的愧疚才慢慢消退，路由其的手也不再繼續顫抖，他抬起頭，看向了更遠處。
既然這裡的字能改變現實，還能引起蝴蝶效應，那就一定有更好的“修改方式”。
“這裡的字這麼多，我一定能找到更全麵的記載，如果修改這些記載，說不定能讓整個深淵‘消失’！”
即使不能讓深淵消失，也能讓那場災難消失，或是讓人類提前預測到災難的發生。
想到這，路由其又開始在鋪滿文字的地麵上摸索了起來……
昏暗之中，孤獨的身影正緩緩地爬行，就像是還未進化完全的野獸，用爪子在地上翻找著食物，代表著智慧的眼鏡在此刻沒了任何作用，粗糙的觸覺成了感知世界的唯一方式，代表著文明的文字緩緩蠕動，撥動著現實的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