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靈看得出來，王所長最近的壓力有些大了。
這些壓力也許來自上級部門，也許來自研究所內部，也許來自他自己的內心。
人到中年，很多事情已經有心無力，沒有年輕人的創造力，精力和注意力也開始下滑，從內心不斷升起的憂慮讓這位研究所的負責人有些無法麵對停滯不前的研究。
莫靈知道，王所長的那些話，看上去是說給方塊，實際上是說給他自己的。
莫靈其實並沒有這麼急切地想要知道所謂的“答案”，他的內心雖然也同樣迷茫，但卻有一種淡淡的安穩感，好像他早就已經習慣了這種迷茫。
“是我在深淵裡的時候，一直保持著這種狀態，所以習慣了嗎？”
看著王所長這副焦慮的樣子，莫靈拿起電子屏，在上麵寫起了安慰的話。
然後，就將電子屏和一罐可樂一起傳送到了王所長的桌上。
“你做得已經很棒了……”
“嘗嘗這個，你就不會這麼煩惱了。”
莫靈並不是很會安慰，他隻知道人需要用一些“甜味”來轉移自己的痛苦。
王所長看了看電子屏上的字，又看了看那罐可樂，嘴角扯出了一絲苦笑，他拿起可樂，有些生澀地拉開了拉環，然後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
品嘗到可樂的味道後，他先是皺了皺眉，似乎有些不習慣，但等味道在口中泛開後，他便慢慢接受了，眉頭也舒展了開來，疲憊的雙眼中亮起了黯淡的光，像是重新充滿了希望。
“原來是這個味道……”
他嘟囔著，拿起可樂罐仔細地端詳了一會兒，又看向了方塊。
“這麼好喝的東西居然沒有流傳到現在？真是理解不了。”
王所長舔了舔嘴唇，明明是個中年人，卻露出了和小孩子第一次品嘗可樂時一樣的表情，新奇而喜悅。
按照莫靈的時間來算，王所長的確算是一個“小孩子”。
在一百年後，這個地球上的人類又品嘗到來自過去的甜味，不管時代如何變遷，刻在人類基因裡對甜味的追求是不會改變的。
“怪不得它能喚醒您的記憶，它的確能給人留下很深的印象。”
王所長又喝了一口，忍不住感歎道。
“的確很好喝……”
“您品嘗它的時候，還能記起彆的事情嗎？”王所長向方塊問道。
“記不起來了，隻能模模糊糊地感覺到很熟悉。”莫靈如實地回答道。
在得到可樂之後，莫靈喝了很多罐，每一次品嘗，都能將他的思緒拉扯到過去，他好像能看到自己在一些奇怪的地方飄浮著，有森林，有沙漠，有海洋，還有一些亂糟糟的地方……
方塊之外好像有很多人在來來往往，但也有人一直陪在方塊身邊，那人對方塊很好，隻是莫靈也記不清那人的樣子了，隻是回憶起來，就覺得心裡暖洋洋的，可樂也變得非常甜。
那些模糊的人影讓他感覺非常熟悉，但也僅僅是熟悉，他記不起具體細節，記不起他與人影的交流，一口口可樂下肚，回憶也卡在了一個永遠也無法看清的角度，始終處於模糊與混沌之中。
當他徹底清醒過來時，手中的可樂也喝完了，留給他的隻有一片虛妄，他隻能呆呆地坐在床上，在那些再次破碎的記憶碎片中打轉。
甜味徹底散去之後，他也回到了現實，周圍是冰冰冷冷的金屬牆壁。
好像缺了點什麼。
“可樂的味道不對，還是差了點意思。”
但具體差在了哪裡，他也說不出來。
“這可樂，是過去的味道嗎？”
好像一模一樣，卻又有些許不同。
不同在哪呢？
莫靈在電子屏上寫上了自己的疑惑，再次詢問起了王所長。
看到電子屏上的問題，王所長搖了搖頭。
“我也無法確定這批可樂到底是不是過去的味道，我們已經讓可樂公司用最原始的原料和生產線生產了，時間過了這麼久，原料肯定有所變化，純度和用量都會有些許的偏差，生產線這麼長時間沒有使用，重新運轉起來當然也會有新的問題，誰也無法保證這批可樂的味道完全‘標準’。”
作為一個“現代人”，王所長當然不知道可樂的“標準味道”，能找到可樂公司，製備出這批“古代可樂”，已經是他能做到的極限了。
“您覺得味道有什麼問題呢？是甜味不夠？還是汽不足？這些我都可以通知可樂公司進行調整的，他們也隻是按照過去的配方來製作……熟悉之前配方的老員工現在也找不到了，都隻能摸索著來。”
一百年的時間，可以改變很多。
莫靈從未想過，就連可樂的味道都被遺忘了，留下的隻有被稱為“可樂”的奇怪飲料，包裝上是花裡胡哨的明星，味道也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真正的可樂，早已消失在了曆史的長河中。
現在他喝的這些，雖然都是按照過去的配方製作出來的，但也隻是一種相似度很高的複刻。
就像是人們根據古代的菜譜複製那些已經消失的菜品一樣，即使能夠根據菜譜還原到極致，還是會有些許味道上的偏差。
古代人的鍋裡也許帶著一些鐵鏽，用的柴火可能微微發潮，梅雨天的水汽可能滲透到了備菜裡，添加的調料中還有一些未寫明的小心思，大廚在出鍋前會靜置幾分鐘，在開鍋之後又會再次翻炒，上菜不能用瓷盤要用銅盤……
這些奇奇怪怪的細節也許才是影響菜品本味的決定性因素，但這些都不會寫到菜譜裡，現代人對照著菜譜，即使能夠完美複刻，得到的也是“味道差了一點”的殘次品。
可樂也是一樣，雖然配方相同，但得到的產物已經與過去不同了。
這種不同，即使是品嘗過很多次可樂的莫靈都分辨不出來，但他就是知道有問題，他的潛意識在不斷地告訴他：味道不對，缺了點東西。
真要仔細去想到底缺了些什麼，大腦又會直接宕機，停止響應……
“真煩呐……”
莫靈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無奈地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