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奕馬上就想起了秦北海的兒子秦峰。
自己和秦峰,其實隻有三分像而已。
身高體格和輪廓上比較相似,但五官上其實差距還挺大的。
但秦老夫婦之所以覺得像,主要還是自己原本的出身和經曆彌補了秦峰的遺憾,所以把對兒子的種種情感代入到了自己身上。
但是陸小霜和董露,僅僅從長相上就有了六七分的相似。
同樣的臉型,明媚而有神的大眼睛,隻是陸小霜的鼻子更小一點,笑起來嘴角的弧度更飽滿一些,但這足以讓周奕感到恍惚了。
假如自己和陸小霜不熟,有人拿著董露的這張照片告訴自己這是陸小霜十五歲時的樣子,周奕也會信。
因為十五歲和十九歲還是有區彆的,十五歲的年紀本就沒有完全長開。
他和陳嚴交換了下眼神,他怕自己的主觀判斷會有誤。
但陳嚴會意地衝他點了點頭,就說明從他這個旁觀者的角度來看,他也覺得兩人長得像。
在外貌相似的基礎上,可能還有一個相似點,就是自力更生。
甚至說在這方麵董露要比陸小霜更慘。
因為十八歲後,身體健全的董露就得離開孤兒院了,不管她是考上了大學,還是出去打工,都得自食其力了。
就像上次來福利院時周奕見過的那個叫高飛的男生一樣。
從地下室裡的那些文藝書和錄像帶,大概率董露是繼續深造了。
那就意味著,她要為了學費和生活費邊讀書邊打工。
這就和陸小霜一樣了。
但起碼陸小霜還有遠在大西北的父母為她解決一部分的學費。
而董露,沒有任何人可以依靠。
她應該就是大學期間認識的肖冰吧,畢竟兩人就差了一屆。
兩個同病相憐的人,相互依靠。
但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董露出了意外被嚴重燒傷,肖冰把她養在了自家的地下室裡。
從此董露這個無牽無掛的人,就在這世上消失了。
再後來,董露在身體和心靈的雙重痛苦中,自我逃避,衍生出了一個新的人格,這個人格自認為出生於霜降那天,取名小霜。
也就是說,從某種程度上來說,和肖冰在一起住了很多年的人,有兩個,一個是董露,一個是小霜。
然後直到去年,一個和沒毀容之前的董露長得有七分像的女孩,走進了宏大的校門。
而且這個女孩也出生在霜降那天,也叫小霜,甚至和當年的董露一樣,為了生活而一邊上學一邊兼職打工。
這在肖冰的眼裡,恐怕就是那個他曾經記憶裡的董露最好的替身。
周奕向胡院長表示,這份資料我們可能要先拿走,後麵用完了再送回來。
胡院長說沒問題。
然後周奕又問:“胡院長,現在咱們福利院裡,您知道有誰可能以前見過董露嗎?”
胡院長想了想說:“要不,我給你們一個地址,你們可以去找老院長?”
周奕立刻道謝,因為再沒有比老院長更合適的人了,光看資料信息實在太單薄了,必須得找直接關聯人詢問。
胡院長立刻給兩人寫了個地址,交給他們。
臨走之前,胡院長笑著說:“周警官,有個事兒,不知道這會兒提合不合適。”
“沒事,胡院長您說,有什麼能幫忙的我們儘力。”
“也不是什麼大事兒,就是許欣欣這孩子問了好幾次了,說大姐姐什麼時候再來看她。正好你們過來了,我就想提一句。”
周奕回頭看了一眼照片牆說:“胡院長,你跟許欣欣說,大姐姐過一陣子就會來看她的,讓她乖乖聽話。”
離開福利院,陳嚴看了看紙條上的地址,一腳油門上路了。
從這邊到這位老院長家,估計得半個多小時。
路上,陳嚴忍不住說道:“周奕,你說這未免也太巧了吧,董露和陸小霜長得還真的很像。”
“是啊,這還真是預料之外啊。”
這是上一世從未查到過的線索,董露這個人的存在,是第一次出現。
“你說這些事情和宏大案有關嗎?雖然很巧,但現在看起來,感覺和宏大案沒什麼關係啊?”陳嚴說。
周奕低頭沉思,是啊,雖然他們追著董露這條線在查,但現在看來,不論是肖冰還是董露,好像都跟這起宏大碎屍案沒什麼關係。
難道真的隻是完全不相乾的巧合嗎?
“不,不會這麼簡單的。”周奕小聲喃喃道,“這種關聯,冥冥之中一定和宏大有關,甚至或許會是至關重要的。”
周奕兩世的刑警直覺在告訴他!
路上,周奕分彆聯係了向傑和喬家麗。
向傑說已經向梁衛做過彙報了,但梁衛對於利用媒體的態度比較保守,因為把肖冰和董露這兩個嫌疑人在逃的信息放出去,容易引起社會恐慌,畢竟這案子的碎屍程度已經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了。
梁衛會和領導們商量下,不過向傑說梁支隊已經讓他再抽調人手去協助蔣彪搜查了,態度不言而喻。
另外一點就是,到目前為止,肖冰這一屆,和上下屆的宏大學生名單裡,都沒有找到董露這個名字。
而喬家麗那邊的情況也比較類似,在刑事案件裡,沒有找到董露這個名字,也沒有找到相匹配的縱火案件。
她正在查民事案件,如果連民事案件都沒有,那就隻能查非訴訟案件了。
也就是最終通過協商、調解和仲裁解決的案子,沒有到遞交法院的程度。
如果還沒有,那就隻能讓基層派出所一家家地查出警記錄了。
因為一般情況下,在確認自殺後,警方是不會立案的,會出具一份《非正常死亡證明》,讓家屬用於辦理後續的火化等程序。
安遠案裡,範忠良就是鑽了這個空子,偽造了殺害妻子的罪行,變成了合法死亡。
主要現在不知道董露是什麼時候出的事,出事的地點在哪裡,否則就可以直接找轄區派出所定向去查了。
周奕說:“喬姐,彆急,你等我們消息,我感覺福利院的老院長應該知道些什麼。”
畢竟,董露跟她姓,連名字都是她取的。
很快,陳嚴就找到了目的地,一棟獨門獨戶的自建小樓。
用籬笆打了圍牆,院子裡種了很多農作物,小樓年代挺久了,外牆斑駁,歲月和爬山虎布滿了牆麵。
兩人在院子外剛停下車,院子裡一個戴著草帽正彎著腰除草的老太太就直起身子看了過來。
兩人問了下,確認這位戴著眼鏡滿頭銀絲的老太太,就是福利院的上一任院長。
周奕開門見山,直接拿出了董露的照片問道:“老院長,您還記得這個人嗎?”
老太太扶了下眼鏡,接過照片看了看說:“這不是小露嗎?”
果然找對人了,這麼多年過去了,老太太一眼就認了出來。
周奕趕緊追問董露成年後的情況。
老太太想了想說:“我記得……小露念的是師範啊。”
“師範?”
“宏城師範學院?”
宏城相比於同等級的地級市,在教育資源上是有絕對優勢的,主要還是得益於宏大的存在,帶動了宏城教育體係的發展。
這也是宏大案市裡會如此關注的原因。
宏城一共有三所本科院校,及三所高等專科院校。
除了宏大外,還有丁春梅就讀的宏城廣播學院,以及一所師範學院。
當然後麵兩位,都是普通二本,但在八九十年代,含金量依然是極高。
也就是說,儘管董露可能生活很艱苦,但隻要熬到大學畢業,前途會是一片光明。
八十年代末本科師範畢業,畢業後就能教高中,已經可以打敗這座城市百分之九十的人了。
說一句苦儘甘來也不為過。
老院長確認了學校,陳嚴立刻去一旁給向傑打電話,告訴他不要再盯著宏大的資料查了,可以去宏城師範學院。
陳嚴打完電話回來,老院長在周奕的詢問下已經開始講述關於董露的事情了。
她說董露從小就特彆懂事,不僅學習好,還特彆的樂觀開朗,七八歲的時候就開始幫忙帶孩子,給弟弟妹妹們換洗尿布,教他們自己吃飯穿衣服,儼然就是個小家長的樣子。
老太太說的時候,嘴角不由自主地流露出欣慰的笑容。
“小露這孩子,就是太懂事兒了。小的時候明明有機會被收養的,因為她長得好看,像瓷娃娃一樣。可每次有收養的好心人夫婦來福利院,她就開始故意搗亂、不聽話,所以每次被看中被收養的,都是彆人。”
“我那時候還以為她是人來瘋,有一次事後還責罵過她,結果她哭著說‘如果我被選上了,彆的小孩就沒機會有新爸爸新媽媽’了。”老太太摘下眼鏡,用粗糙的手背抹著眼淚一聲長歎道,“這孩子啊,就是太懂事了,處處替彆人著想。”
這話聽得周奕和陳嚴心裡不是滋味。
“後來她就長大了,開始上學了。到了上小學的年紀,再被領養的可能性就很小了,所以她就一直留在了福利院裡,直到考大學。”
“臨近高考了要填誌願,她就跑來問我她念哪個學校,什麼專業好。”老太太重新戴上眼鏡說,“其實小露的成績是真的很好,完全能上宏大的那種。但從實際情況來講,她負擔不起宏大的學費和生活費,院裡也沒辦法在這方麵幫她,畢竟院裡資金就緊張,花的都是老百姓的錢,一分錢都得掰成兩半花。”
周奕和陳嚴連連點頭,表示理解。
市場經濟起來後,一小撮人經商先富了起來,才開始有人做慈善,有民間捐助這種事。
在此之前,那就是上麵批經費來維持這種社會福利單位的運作成本,確實是像老院長說的那樣,捉襟見肘。
“所以我就跟她說,她可以試試報師範,畢竟師範類的專業是免學費的。”
這話不假,董露是八四年高考的,那個時候師範類院校作為培養教師的重要基地,學費通常由政府補貼,學生基本不用交學費。甚至大部分院校還會發放生活費補貼,比如夥食補助和助學金等等。
這麼做,是國家在政策方麵的高瞻遠矚,通過減輕學生家庭的經濟負擔,為國家培養大量基礎教育的師資。
因為隻有教育才能強國,才能為國家的未來做規劃。
這是國之根本!
所以老院長的建議非常好,對董露這種情況而言,確實是最好的出路。
“我還跟她說,念師範還有個好處就是將來畢業了,工作是分配的,踏實,安穩。”
其實在八十年代的時候,大學基本上都是畢業包分配工作的,畢竟大學生在那時候就是精英人才的代名詞,多少企事業單位都搶著要。
老師更是如此,畢竟人口日益增長,學科內容的豐富多樣需要更多新的師資。
當然要是分配的工作不喜歡,自己辭職再換工作也是可以的。隻是這種情況在師範類專業出現的概率遠低於其他,很多大學生師範畢業後,就一直在教育園丁的崗位乾到退休。
包分配工作這種情況差不多到九零年代開始,才逐漸因為市場經濟的發展,被自主擇業所取代。
像陸小霜是九六屆的,畢業的時候剛好是千禧年,那時候除了特殊專業外,基本都是自主擇業了。
不過即便是自主擇業,千禧年前後大學生也是完全不愁找工作的,何況還是宏大這種重點大學。
不像二十幾年後,學曆貶值,成批成批的大學生畢業就等於失業。
“其實……我能看得出來,她有些失落,因為畢竟她成績那麼好。但人生就是這樣,哪兒有事事如意的時候啊。她後麵就聽了我的,報了本地的師範學校,並且順利地考上了。”
“那她上大學後,您還見過她嗎?”陳嚴問。
老太太說:“見啊,經常見到啊。她上大學後,幾乎每個周末都有一天回福利院做義工的,還教孩子們讀書寫字畫畫。”
“那她平時沒去打工兼職什麼的嗎?”
“好像……沒有吧,這個我倒不是非常清楚,她說學校裡吃飯有夥食補助,老師還幫她申請了免除課本費和學雜費,她每年都還能拿獎學金。生活上應該沒什麼困難吧,畢竟她還拿她的獎學金給孩子們買禮物。”
周奕點點頭,可見老院長的選擇有多麼正確,師範專業確實是董露最優的選擇。
如果讀了宏大,恐怕她就陷入了和陸小霜一樣的困境,為了學費和生活費而奔波。
亦或,變成徐柳那樣,出賣自己,接受男人的供養。
當然單論宏大和宏城師範學院的錄取分數線的差距,也是董露的無奈之舉。
“所以,後麵董露順利畢業了嗎?”董露是八四年高考的,理論上應該八八年畢業。
老太太點點頭:“應該畢業了吧,我記得她好像大四下學期就去了一所中學實習。”
周奕微微皺眉,什麼叫應該?
“老院長,您最後一次跟董露見麵是什麼時候?”
老太太鏡片後的雙眼閃過一絲落寞:“哎,記不清咯。我隻記得,她去實習後,有好一陣子沒回來過。”
老太太用的是回來兩個字,可見在她眼裡,董露就是那個離家的孩子。
“上班了嘛,工作忙,我也知道。最後一次……應該是畢業後第一年吧,剛好趕上她生日,她男朋友還買了蛋糕陪她一起回來的。我當時還問她,工作怎麼樣啊,學生聽不聽話,領導對她好不好啊,她就一直笑,跟我說都挺好的。”
周奕和陳嚴一聽,男朋友?
忙問道:“老院長,您見過董露的男朋友?”
“見過啊,一個白白淨淨的小夥子,戴眼鏡,比小露稍微高點。”
“您知道她的男朋友叫什麼名字嗎?”
“喲,這我還真忘了,小露倒是介紹過。”老太太說,“我記得當初還拍了張照片的,我還存著呢,要不我去給你們拿過來?”
“麻煩您了。”
老太太摘下草帽,朝屋裡走去,費力地爬上了樓。
周奕對陳嚴說:“董露是八八年畢業的,而九一年的時候,肖冰就帶她去孫主任那兒看精神病了,孫主任說當時她的燒傷情況已經穩定了。”
“我記得肖冰的姥姥是九零年四月去世的,在此之前肖冰承諾過要帶女友回家,但結果卻沒帶。”
“老院長說最後一次見到董露是她畢業後第一年的生日,那也就是八九年的十月份。”
“那就是說,董露燒傷這件事,應該就發生在八九年年底,九零年年初這段時間。”
陳嚴點頭表示同意,說自己給喬姐打個電話,告訴她這個時間範圍。
雖然還不能精準到哪個派出所,但是有一個明確的時間範圍了,就更好查了。
陳嚴去打電話,周奕對於老院長前麵提到的董露在麵對關心時的反應,覺得有點奇怪。
這種隻是笑,然後籠統地回答說都挺好,不像是董露會對老院長說出來的話。
對董露而言,老院長就像是她的父親和母親,是她在這個世界上最親的人。
而這種笑著說都好的反應,一般是用於應對不是太親近之人的,有明顯敷衍的態度。
但董露不可能對老院長敷衍,何況她都把肖冰帶回來了。
除非……這不是敷衍,而是掩飾,有什麼原因導致董露在麵對老院長的問題時,需要她掩飾。
大四下半學期就開始實習了,難道是在學校裡出過什麼事?
陳嚴打完電話,老院長也從樓上下來了,手裡拿著一張照片,遞給了周奕。
周奕道了聲謝接了過來。
照片上,有三個人。
正中間的是當年的老院長,比現在胖一些,頭發也是黑的多白的少。
老院長頭上戴著紙殼做的生日帽,麵前擺著一個奶油蛋糕,上麵插著幾支點燃的蠟燭。
“這孩子,非說讓我吹蠟燭許願,還把她頭上的帽子給我戴。”老太太滿眼懷念地笑著說,隻是笑容之中帶著一絲落寞。
老院長的左邊,是個紮著馬尾的年輕女孩兒,穿著粉色的毛衣,親昵地摟著老院長,笑得非常開心。
周奕恍惚了下,照片上的董露這時候應該二十二歲,跟陸小霜真的好像,有八分神似。
而老院長的右邊,年輕的肖冰站在旁邊,臉上掛著微笑,目光投向了董露。
老太太指著照片說:“這個小夥子就是小露的男朋友,小露說他是宏大的老師。我當時可高興了,覺得真好,一個大學老師一個高中老師,以後相互扶持,這孩子這輩子也算是苦儘甘來了。”
“老院長,從這次之後,您就沒見再過董露嗎?”
老太太搖了搖頭。
“那打電話或者寫信呢?”
“哎……”老太太長歎了一口氣,“我估計是她工作太忙了。這一晃都快十年了吧,她跟這小夥子應該早就成家了吧,他們的孩子都得上小學了吧。”
老太太這一聲長歎,讓周奕和陳嚴的心情沉重不已。
對老院長而言,董露就像是她的孩子一樣,長大之後突然就渺無音訊了,連結婚生孩子這種大事都不告訴她,任誰都會傷心失望。
但他們卻知道一部分真相,不是董露不想,而是不能。
應該就是在那之後的不久,董露就出事了,後麵就住進了肖冰家的地下室,患上了嚴重的精神疾病。
老太太慢悠悠地說:“其實不聯係也挺好的,人嘛,總得往前看,隻要她現在過得好就行了。”
哎……
周奕和陳嚴對視一眼,決定隱瞞今天的來意。
果然,回過味來的老太太問小露怎麼了,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周奕說這是有個案子和她有點關係,所以就想了解下情況,隻是例行調查,讓她不用緊張。
然後又問了一些細節問題後,兩人向老太太借走了這張照片。
返回專案組的路上,向傑打來了電話,並且提供了一個新的調查地點,就是董露畢業後被分配到的所中學。
在接到陳嚴的電話後,向傑立刻派人去了宏城師範學院。
有了名字和入學年份,就好查多了,很快就在八四屆中文專業的名單裡發現了董露的名字。
了解董露在大學期間的情況還沒這麼快,但派過去的人為了不耽誤調查進度,先查到了董露大四實習並畢業後分配的學校信息,告訴了向傑。
這所學校是開平三中,當年的開平還是縣。
電話裡,向傑說:“我也是剛得到的消息,還沒來得及查這個開平三中的具體地址。”
負責開車的陳嚴聽到外放後回答道:“向警官,不用查了,這個開平三中我知道。”
“是嘛,那太好了。”
“這個開平三中已經沒了。”陳嚴的話,讓向傑一驚,讓周奕也愣了下。
“沒了?”
“我記得好像九零年的時候,因為開平區規劃建設的問題,開平三中並入了開平一中。一中的位置我知道,我們這就過去。”
掛上電話,周奕隨口問道:“還有這事兒呢,我還真沒聽說過。”
陳嚴說:“也是巧了,我們高中有個老師,就是從開平三中過來的,他親口跟我們說的。”
兩人又馬不停蹄地趕到開平一中,找到教務處主任,說明了來意。
教務處主任摸著自己鋥光瓦亮的大腦門說:“董露,我們這裡好像沒有叫這名字的老師啊。”
“不是現在,應該是八八年師範學院畢業後進的三中。”
“八八年……還是三中……嘶……這恐怕不好查啊。”教務處主任為難地說。
陳嚴說:“為什麼?九零年的時候三中不就並到你們一中了嗎,也就隔了兩年而已。”
“兩位警察同誌,不是我不配合你們,是真的不好查,因為當年三中並過來的時候,就挺亂的,很多資料都丟了。如果你們要找的這位董露董老師她在並過來之前就不在三中了,那這資料恐怕是真找不到了。三中來的老師很多資料我們都是重新弄的。”
周奕想了想問道:“那當時三中並過來時,有沒有一些了解情況的領導,比如三中的校長之類的,我們可以找他問問。”
教務處主任無奈地笑了笑說:“這個你們恐怕問不著了。”
“為什麼?這人去世了?”
“那倒沒有,不過已經進去了。”說著,教務處主任手指往空氣裡戳了戳。
他這個進去了,自然是進監獄了。
“犯了什麼罪進去的?判了幾年?”
“判了幾年這個我哪兒知道,我是一中的人,三中校長是在並過來之前就進去的,具體情況我也不清楚,反正聽說好像是因為強奸進去的。”
周奕和陳嚴立刻對視了一眼,強奸?不會是……
又問了一些情況,發現這位主任確實不了解情況。
而且他還叫來了兩個同事,問她們記不記得從三中轉過來的老師裡有個叫董露的。
另外兩名老師都是搖了搖頭,有一位說三中當時並過來的時候,其實接收的老師並不多。
主要原因還是宏城政府對開平區的規劃沒搞好,之前那麼大張旗鼓的改縣為區,把其他相應的規模都擴大了,可結果新區發展不理想,人口大量流失,當時一中和三中學生都不是滿的,所以教育局決定合並了。
當時很多老師都被轉到了全市各個中學了,因此很散。
再加上三中之前校長出了那種醜事,合並前的管理和教學質量都一落千丈。
從開平一中出來,還沒回到車上,周奕立刻掏出手機準備打給喬家麗。
讓她查下關於開平三中校長坐牢這案子,看看是否和董露有關。
正在撥號,喬家麗的電話就進來了。
“喬姐,我們正好有事兒要找你呢。”
“周奕,我發現了一起案子,和董露有關。”
“是不是強奸案?”
電話那頭的喬家麗驚訝道:“你們也查到了?”
周奕的心頓時一沉,“隻是打聽到了一點線索,強奸犯是不是開平三中的校長?”
“沒錯,就是開平三中的時任校長辛雲飛,他於八八年的六月十六日,涉嫌強奸本校實習女教師董露被捕,最後被判了八年。辛雲飛已於九六年出獄,目前行蹤不明。”
喬家麗的話,算是把這件事蓋棺定論了。
怪不得周奕沒有印象,因為強奸案雖然也屬於刑事案件,但不屬於命案,所以案件卷宗沒有同步到省城。
這案子應該是當時的開平分局辦理的。
喬家麗還補充了一些細節。
董露是八八年的二月底,根據學校的分配,前往開平三中開始實習的。
辛雲飛自董露入校實習開始,就對董露表現出了格外的關心和熱情,由於開平三中地處偏遠,不方便通勤,辛雲飛便特批了一間單人教師宿舍給董露住。
最後強奸犯罪行為也就發生在這間單人宿舍裡。
從董露入校實習,到案發,總共時間僅三個半月。
最開始辛雲飛還比較克製自己的犯罪欲望,利用職務之便經常把董露叫到他的辦公室和她談心,並借機產生肢體接觸。
後麵就越發猖狂,經常在放學後前往教職工宿舍樓,以各種名義強行進入董露的宿舍,對其進行言語和行為上的騷擾。
包括述說自己婚姻生活的不幸,和長久沒有性生活的壓抑與痛苦,並以身體不適等借口,躺在董露的床上賴著不走等等惡劣行徑。
根據案件口供記錄,董露多次委婉地向辛雲飛表達了自己已經有男朋友了,希望他可以自重。
但辛雲飛充耳不聞,且行為越來越過分。
最嚴重的一次是董露發現辛雲飛來過之後,自己就丟了一條內褲,辛雲飛則矢口否認,還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教育她年紀輕輕不要血口噴人,有本事就拿出證據來。
董露哭著說如果他再這麼無恥,自己就去教育局告他。
這件事發生在五月中旬,從那次之後,辛雲飛就再也沒去教職工宿舍找過董露,但董露說自己在實習工作中屢屢碰壁,被各種針對和穿小鞋,很明顯就是辛雲飛這個校長授意的。
而這時候,師範專業的弊端就出現了。
雖然畢業包分配工作,且正常實習後基本都能留下來。
但也正因為工作都是分配的,意味著畢業生沒有彆的選擇,把你分到哪裡你就得在哪裡工作。
如果你自己放棄,那大概率很難會有第二次機會。
當然可以在畢業後走社招途徑,但在當時的教育係統內,這種可能性也比較低。
所以儘管董露飽受困擾,苦不堪言,但也不能怎麼樣,隻能忍氣吞聲,畢竟真去教育局告,她也沒有任何證據。
不過好在那次之後,辛雲飛這狗東西也就消停了。
一直到了六月十六號那天晚上,辛雲飛突然出現在了教職工宿舍裡。
董露說自己是拒絕讓他進屋的,但他以談一談她的轉正問題強行進了屋。
然後辛雲飛就厚顏無恥地直接提出了一個交易要求,說自己從董露第一天來學校就看上她了,她如果想轉正想留下來,就做他的情人,自己不光會給她轉正,每個月還可以給她錢,給她在外麵租一套房子,更是承諾隻要跟了自己,就扶持她升職加薪,三年就能走她二十年都走不了的路。
辛雲飛還威脅她,如果她拒絕,不僅在三中她轉不了正,他保證在宏城也沒有一所學校會用她,因為她會在她的實習記錄上寫下最差的評語,讓這份實習報告跟著她的檔案一輩子。
他還說,自己查過她的資料了,知道她就是個孤兒,沒有父母,沒人會替她撐腰的。
就在辛雲飛以為自己已經勝券在握的時候,董露咬牙切齒地說:我就算是要飯,就算是餓死,也不會屈服於你這個人麵獸心的畜生淫威之下的。
這句話,徹底激怒了辛雲飛,惱羞成怒的他直接用暴力手段毆打並強奸了董露。
董露的哭喊掙紮聲引起了宿舍裡其他老師的注意,辛雲飛最終在實施犯罪過程中被抓了現行。
而經鑒定,董露在本案中除了被強奸外,還受了一級輕傷。
公安機關的偵查過程非常順利,因為不僅人贓並獲,還有大量目擊證人。
偵查完畢後就移交檢察院了,之後辛雲飛被判處有期徒刑八年。
這就是整起案件的全部過程了,至於案件結束之後董露的下落,就不在案件卷宗的記錄範圍內了。
周奕和陳嚴坐在車裡,聽完了喬家麗對於這起案件的描述,心情直接跌入了穀底。
因為這起案件裡充滿了無奈和不公,無法想象董露那段時間的痛苦和惶恐,更加不能想象她在麵對這種人麵獸心的畜生時的絕望和恐懼。
周奕掛上電話後,拿出了之前老院長給的那張照片。
這張照片是八八年十月份拍的,也就是說,強奸案已經發生四個月了。
再看這張照片,周奕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知道強奸案後自己的心境變了,總感覺照片裡的董露和肖冰的表情裡透露著一股悲傷。
這種事情,不論在哪個年代,對被害人的傷害都是巨大的,僅僅四個月而已,不可能這麼快就走出來的。
所以老院長在問她工作情況的時候,她才隻能敷衍回答,因為她沒辦法說出真相。
關於肖冰和董露的拚圖,總算找到了幾塊。
但同樣的,線索也在此處中斷了,因為不論是這起強奸案的卷宗,還是學校那邊的資料,全都沒有關於董露之後的情況。
強奸案發生後,她去了哪兒?做了什麼?
目前的線索裡就不得而知了。
以及她和肖冰又是怎麼認識的,怎麼走到一起的,也是個未知數。
更關鍵的是,被強奸之後,還有更大的苦難等著她。
她究竟是怎麼燒傷的,怎麼變成如今這副模樣的。
到底是意外,還是有什麼人伸出魔爪將她拖入了無儘的深淵?
周奕看了看天色,又是一天要過去了,夜幕降臨。
周奕突然發現,重生後,自己似乎過於習慣在短時間內破案了。
而如今的宏大案,已經過去十幾天了,猶如一個泥潭,讓他再也快不起來,步履艱難。
……
大觀街,一如往常般熱鬨。
隨著夜色來臨,街道兩旁的店家們紛紛亮起了燈,燃起了灶,此起彼伏的炒菜聲絡繹不絕。
人來人往,好不熱鬨,似乎不久前警察大半夜搜查並沒有對周圍造成什麼影響。
倒是有不少人把宏大學生被碎屍的事情當成是酒桌上的談資,分享著自己從一些朋友那兒聽來的“內幕消息”。
沒有人注意到,一道身影貼著牆根,在黑暗裡沿著這人間煙火照亮的邊緣往前走。
假如有人從旁邊經過,這道人影會像一隻受驚的貓一樣走得更快。
然後熟練的拐進了一條小巷,在沒有路燈的巷子裡快步穿行。
很快,人影就停在了一棟黑漆漆的平房前麵。
人影把手伸進懷裡摸索了一會兒,從脖子上摘下了一根繩子,繩子上掛著兩條鑰匙。
人影熟練地把一條鑰匙捅進了門上的鑰匙孔,然後一擰,門就開了。
這人悄無聲息地從隻開了一條縫裡鑽了進去,然後又立刻關上了門。
但人影沒有留意的是,關上後,門上飄蕩著兩條斷裂的封條。
人影進屋,沒有開燈,而是熟練地走到裡屋門口,同樣拉開了一條門縫,然後鑽了進去。
死寂的空氣中,回蕩著人影急促的喘息聲。
進了裡屋,人影走到牆根處,摸索了片刻後,十指摳進了地磚狹窄的縫隙裡,然後打開了地下室的入口。
這人小心翼翼地爬了下去,順便伸手把連接著地磚的蓋子給小心翼翼地合上了。
冰冷的地下室裡,人影走到那張鐵架床上,先是坐了下來,然後又慢慢地躺了下來。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那個人影在床上慢慢地蜷縮成了一團。
地下室裡,原本急促的呼吸聲漸漸平緩了下來。
最終,融入了這片死寂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