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色的海麵上波光粼粼。
白翼尖上染著黑色的海鳥群正在海麵上空飛翔。
成群結隊的海鳥發出令人感到吵鬨的鳴叫，在這群鳥群的下方，還有三艘在海麵上拖曳著白色泡沫前行的海船。
海風吹拂著臉頰，百介正在觀察海麵上的狀況，他所乘坐的是十條地一族打造的貨運商船。
蓮丈商會把兩艘商船直接調遣過來，隻是經過了簡單的改造，就成了征討海賊的戰船。
另外，三艘大船中的最後一艘，是從周防國十條地家領地開來的一艘體型較小，外型與島國船隻截然不同，是那種拉丁式帆船。
這艘船體型小，但是船上有兩桅的三角帆，這種輕快的船身與三角帆搭配航行起來，也較能對抗瞬息萬變的海上氣候，船上所需的人力也比較少。
當然，因為貨艙太小，載貨能力也比較差。然而，這艘船也是三艘船裡跑的最快的一艘。
“距離那座島，應當還有很遠吧……”
百介站在甲板上，他眯著左眼遠眺海平麵的另一端，一邊用手遮擋住頭頂的強烈的陽光。
他和眾人再度啟程，搭上這艘十條地舞花的船，正在往黑鯊島的方向前行。
黑鯊島是一座常人很難發現的無人海島，位置是在北陸道偏西南方向，是一座隱秘的孤島。
這座島嶼麵積有越後控製的佐渡島的一半大小，隻是與盛產黃金的佐渡島，島上並沒有任何物產。
島上也沒有什麼人，起初是被八福會的人員以術法進行了隱匿處理，就連當地的漁民，也幾乎尋覓不到這座海島的位置。
後來，這座海島遭到海賊們的占據，成為了海賊們的巢穴，周邊的漁民和商船深受其害。
雖然官方也組織過幾支對海賊討伐，但是因為這夥海賊行蹤不定，幾乎很難找到他們。
再者，相較於黑鯊島上的海賊，還是瀨戶內海地區的多股海賊勢力，更讓朝庭方麵感到頭痛。
太陽太過於毒辣，百介乾脆收回了目光，他看向自己的右手，嘗試著調動起鬼神之氣。
這股力量比以前吞噬大量妖氣後，變得要微弱許多，現在已經不能化成鎧甲完整的覆蓋在身上。
他隻是讓鬼神氣聚集在右手上，凝聚成臂鎧和籠手的樣式……隻不過，鎧甲並沒有維持太久時間，就發出喀嚓喀嚓的聲響，裂開了幾道裂紋。
接著，凝聚在右手部位，那宛如昆蟲外骨骼的腕甲、籠手都碎裂了，化成一陣黑色的霧氣、消散。
“與過去不同，現在也隻能做到這個地步。”
百介皺了皺眉頭。
想要維持住右手的鎧甲，就要消耗比過去還要大的精力和體力。看來，在失去鬼神之氣的加持後，他現在的力量要比過去弱的多。
之前的戰鬥裡，百介可以說是損失慘重。
他的七截槍斷裂了，破魔籠手的寶珠也壞掉了，手邊的忍刀也丟失了，原本身上的裝備也消耗了不少。
‘……從之前蓮丈商會的倉庫裡，也拿了一些補給，就是不知道效果如何……’
過去備下的各種符咒，煙霧彈和閃光彈都用儘了，他換了蓮丈商會專門出售的驅魔道具和裝備。
原本的武器七截槍和忍刀，也換成了施加了法術的錫杖，還有一柄護身的短刀。
本來，大夥都勸說他不用一同前往黑鯊島救人，因為百介昏迷好幾天，他的臉色和狀態，看上去都談不上多好。
隻是，百介相當堅持，眾人也拿他沒什麼辦法。
‘我倒不是故意耍帥，要是一般的遊戲支線任務，那我也懶得參加，實在是這一次的幽淵孢林支線，攻略的難度過於苛刻，隻靠這一群人上島，我實在不太放心。’
要前往黑鯊島，救出可能失陷在海盜上的夜明一行人，並非易事，在場眾人因為缺乏相關情報，對島上的危險也沒有太多了解，幾乎很難辦到這件事。
“畢竟，唯一掌握那座島的情報的人，也隻有我一個……我要是不上的話，其他人搞不好會被困在島上也說不定。”
特彆是位於地下的幽淵孢林，也就是那個地下溶洞，凶險性要遠超那些海賊。
回憶起那個難纏的地下溶洞，他的臉色也變得有些難看，或者說是蒼白。
可能是因為昏睡了幾天，百介的精氣神還沒恢複過來，他整張臉都透著蒼白，沒有血色，給人的感覺就如同大病剛愈的病人。
同行的眾人之中，柊晝子尤其擔心他，一直緊緊跟在他的身後。
“百介先生，你真的沒事嗎？”
巫女憂心地詢問。
“要是實在不行，之後就不要上島好了，救人的事，交給其他人來做。”
“不，我可能會幫上忙。”
百介很堅持。
“還是讓我也上島好了。”
“話是如此，海上還是太過顛簸，”柊晝子一臉不安地看向他，小聲說：“百介先生，你的臉色看上去不太好，明明才醒過來沒多久，就要參加這種遠征，這麼做是不是太勉強了一些。”
“不，我的身體還行。”
說是如此，百介也意識到了剛剛清醒過來的自己，體力衰減的厲害。
‘……畢竟聽說是昏迷了一段時間，正常人應當還是處於臥床狀態，我卻能夠自由行動，這是多虧了人魚肉的恩惠。’
逢魔丸現在與他的肉身融合了，百介醒過來後，就檢查了一下身體，發現心臟的部分多了一個奇異的印記——那是類似花紋的符紋，呈現出黑色，在黑暗裡則會散發朦朧的磷光。
“這應該是鬼神氣殘留下來的印記吧？”
不過，百介現在也不能夠動用完全的鬼神之氣，那會造成他的肉體受到侵蝕，發生不可逆的轉變，被這股力量轉變為“鬼神”。
“那不是開玩笑的，鬼神是肉體完全異化，徹頭徹尾的變成非人類的異形。”
雪夜叉姬警告過他。
——人類的精神意誌很難承受這種轉變。
——鬼神的特性之一，就是生命幾乎可以永續。
然而，那是肉體的永續，所謂的長生不死，對於大多數人類而言，都是痛苦的事。
因為能夠持續生存下去的隻是肉身，當經曆了數百年、千年的時光。
相較於肉身，靈魂會因為疲憊，而瀕臨極限。
人類這種生物，頂多活到一百多歲就會老死。
在幾百、幾千後等待擁有永續生命的人類的，就是逐漸枯竭的靈魂，失去了生存動力的死胡同。
“最終，精神會提前一步死亡。”
雪夜叉姬歎了口氣。
到了這個地步，極端的是化身成為狂暴的鬼神，不再受理性的製約，如同狂暴的怪物；
再不然，就是在精神枯竭以後，逐漸成為行肉走肉般的存在。
“當然，極少數的長生者可以克服這一點，藉由享受人類的情感、快樂，維持精神的活力……要不然就是徹底變成非人，那是靈魂和思維層麵的改變，舊的自我死去，從肉體上逐漸誕生出新的自己。”
雪夜叉姬表示，吸血鬼始祖和它們的皇帝，祖龍就是這樣的存在，其自我完全改變了。
“吸血鬼一半以上，都是行屍走肉，隻是維持人類過去習慣的身體，真祖級吸血鬼則是能夠克服靈魂和精神枯竭以後，誕生出了新的自我，適應了怪物身份的怪物。”
她還指出，柊晝子能夠維持現在的狀態，純粹是她體內的現人神之血，能夠與真祖化的魂魄和肉身保持平衡。
“畢竟，其祖先是神的後裔，靈魂中的部分神性，讓她可以適應這種變化，但是就算是她，在活過千年時光之後，是否還能夠保持現在的人性，就是很難說的一件事……”
對於活過千歲的長生者而言，過去的自我，就如同孩提時代，不，應該是上一世的殘渣，他們的精神早就異化，重新成為另一種生命。
那是魂魄枯竭後完成的重建，成為了另一個自我。
雪夜叉姬用更直觀的方式進行解釋。
“未來不是有那種叫cyberan的詞彙嗎……據說是西洋家構築的設定，說是能夠讓人對自己的意識進行編輯，上傳到機器上去。”
她指出一點。
“可是，這種上傳的意識，真的是原來的自我嗎？由機器繼承的很有可能不是靈魂，隻是一段過去的記憶……長生者的精神再構築，也與原來的自身沒有任何關係，昨日的我，已經徹底沉寂，死去，重生其實是另一個存在……”
說到這裡，這位湖主大人也歎了口氣。
她的話也讓百介感到不寒而栗，他第一時間聯想到的，就是那一個漆黑的異形。
“那個東西，難不成就是？”
“差不多吧。”
雪夜叉姬皺緊了眉頭。
“‘生成’。”
她說出了這個詞。
據說女人因為極端的嫉妒，會化成鬼，在人化為惡鬼的這個過程之中，就被稱為“生成”。
古老能劇中的“般若”，也就是怨靈係的麵具，就是展現這種風貌的各個階段。
現在，回憶起這段話的百介，打從心底產生了恐懼。
‘要是被漆黑的異形奪取了肉身，現在的‘我’的人格，應該也會被篡改，變成另一種東西吧？’
自我消失，被奪走。
從自己的身體裡，被什麼東西取而代之，要是那個漆黑的異形得逞的話，那應當就是自己的結局。
他搖了搖頭，停止了這方麵的思考，笑著對柊晝子說道：“沒什麼……這種程度對我來說不算什麼——”
“是嗎？”
柊晝子歎了口氣。
“是因為關係到了月伽羅夜明，你才會這麼執著嗎？你……雖然之前說過七年什麼的，但是，還是很在乎那一位嗎？”
“七、七年……”
百介啞然，柊晝子是知道這件事的。
“這件事我是知道的……抱歉，之前有偷聽你們的交談。”
她小聲地道歉。
“並非如此，晝子小姐。”
百介搖了搖頭。
“綾香還有其他幾人，也是我的同伴，我不可能放著不管。”
“這樣啊……看來是我誤會了。”
她臉上的微笑藏著憂傷，略顯惆悵地凝視百介的側臉。
“雖然百介先生一直這麼堅持，而且許多次都是你出麵幫助了彆人，就連我也受到您的照顧……但是我真的很害怕百介先生再受到傷害，你總是奮不顧身的亂來……要是有一天你無法再回到我身邊，那我大概是難以接受。”
她吐露心聲。
“是嗎？”
百介倒沒有想太多，他很平靜地說：“……我自己，倒沒有那麼在意，人生在世，不能總是這麼悲觀。”
他歎了口氣。
自己經曆了太多生死邊緣的危機，老實說，到了現在，倒也沒有像以前一樣，對生存有那種掙紮求存的動力，不，嚴格來說，應當是有麻木了。
百介有時候，覺得自己很累很累，他一直拚命的，努力的，掙紮般的求存，可是，這樣的生活究竟何時是頭了。
“晝子小姐，我很感激你這麼關心我，隻是對我來說，就算我現在喪命，與其永遠為我懷念悲傷，我更希望大家能夠常保笑容……我是指那些會為我的離開而傷心的人。”
因為百介說出的話，觀點就是接近死者，因此那番話伴隨著直逼胸口的悲傷，沁入柊晝子的心房。
“百介先生，你真的這麼想的嗎？”
少女的眼神，逐漸浮現出帶著寂寥和悲傷的表情。
“我不喜歡，你說這樣的話，就算你隻是假設，也請不要隨便把死掛在嘴邊，真要說起來，那段假設也不會成真。”
巫女的眼眸浮現出陰霾。
“因為，要是百介先生死了……我也一定會立馬追隨百介先生而去的，一定——”
柊晝子兀自惆悵，感情變得非常的沉重，
“等一下。”
百介也沒有想到，她的本質這麼重。
——這、這就是所謂的重女嗎？
這，意思是我死掉的話，柊晝子會打算殉情嗎？
莫名地感受到某種壓力。
他趕緊打斷柊晝子的話。
“晝子小姐可不要誤會，可沒有這麼一回事……我一點沒有尋死的打算。”
“嗯，我知道的。”
她笑的有些勉強。
突然，有人在旁邊輕咳一聲。
“咳咳……不好意思，打攪你們兩位了。”
十條地舞花，還有她的侍從狸貓豆之進，不合時宜地出現，其實，連她自己也覺得自己出現的不合時宜。
她沒的偷聽的打算，本來是打算找個時機直接正麵出來，但是兩人的對話內容越來越沉重。
‘之前就有感覺……這兩位看來是這種關係嗎？’
‘欸，大小姐，你該不會是現在才清楚這件事嗎？那兩位在船艙裡做的事……嘛，不是擺明是戀人身份。’
‘是、是嗎？柊晝子小姐說是誤會，我以為真的隻是誤會。’
金發少女與狸貓在腦海裡進行念話交流。
‘還有……好像百介先生的身份不太好吧，他說過自己是黑姬山家的中忍，至於柊晝子小姐，她既是大禦巫，又很有可能流著高貴的血，這兩個人戀情，總覺的有些……’
‘禁忌。’
‘對對對……我就是這個意思。’
她在心底回複自己的侍從。
‘哎呀哎呀……這個怎麼說了，人類中好像是有發生這種事，男女之間地位懸殊，卻互相相愛，而且這位大禦巫對這件事相當的認真，剛才的話你也應該聽見了吧，大小姐。’
狸貓豆之進也算是對人類社會了解頗深。
‘總而言之，這兩個人就是那種禁忌戀情，而且糾纏的也相當深了。’
十條地舞花一直都是對夜明保持著單相思，她並沒有什麼戀愛經驗。
而且，她從小接觸的教育，也對這方麵沒有絲毫概念。
百介與柊晝子的交流，讓她第一次接觸到這種事，也使得她的內心充滿了新鮮感。
‘原來，還有這樣的戀情……這和我所了解的完全不同。’
她的心中浮現出一絲新鮮，興奮，還有憧憬的心情。
不過，十條地舞花還是能夠做好表麵工作的，她清了清喉嚨：“兩位，黑鯊島也差不多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