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為世間祥瑞，蛟為人間大害。
在那寒潭暗淵的深處，正有一雙碩大的眼睛正在凝視著諸人，彆看今日這些人對它喊打喊殺，可若是此番它越過龍門，這些人裡麵絕大多數再遇到它就得頂禮膜拜。
這做人的道理和做妖的道理相差不大，最關鍵的便是這一劫它能不能渡過，躍過龍門的才有話語權。
一頭長達十多丈的墨蛟緩緩顯露崢嶸輪廓。
它雖在寒潭深處，可是此地的一草一木它都十分熟悉，更是感知到了方圓數十裡內同類的氣息。
或者說，已經不算是同類了，蛇蟲之屬，跟它已有天壤之彆。
這世間的很多位置是有定數的。
它於此處化蛟，一州之地，便容不下其他的蛟龍，隻有它騰出了位置，其他的蛇蟲之屬才有機會。大江大河已經沒有它的位置，它必須借天地水汽龍歸大海，方才能有一席之地。
大海遼闊，隻有入海之後，它才算是真正躍過龍門，掙脫了世間的束縛。
四周傳來一陣嘶嘶蛇聲。
不多時，十來頭黑色蛇蟒從地下暗流中浮現，它們冰冷的雙目並無神誌，非是妖類，而是它用秘法培育的異獸，看起來跟蛟有幾分相似，體型也是十分龐大。
那墨蛟身影遊動，來到一處疑似神龕的石壁前，口吐人言道：“钜子。”
“此番若能脫困化龍，吾必尋一海外之地，傳承墨家之術。”
它所學所修皆是妖法妖術，但入道凝練的卻是墨子的‘非命論’，此為針對儒家‘天命’思想和貴賤等差觀念提出的，提倡人定勝天、事在人為的思想。
墨家比較出名的思想就是兼愛、非攻、尚賢、尚同等，非命算是比較偏門的，而且以此為入道根基的人極少。
況且妖類懂什麼諸子百家，它無非就是不肯認命一直走到今日罷了。
但蛇蟲之屬，想要化龍，豈能認命？
神龕毫無反應，仿佛它的一切隻是一廂情願。
墨蛟也並不在意，張口吞下神龕前一物，然後身影翻騰，潛入暗淵，不過片刻，地下暗泉噴湧而出，跟四麵彙聚的山洪融為一體，緊接著十多條黑色蛇蟒衝出，如一條條的墨線朝著四麵八方擴散。
地發殺機，龍蛇起陸。
天空中烏雲滾滾，雷霆肆虐，狂風暴雨中，一條條的龐然大物湧出龍潭，山洪頃刻間爆發，一些運氣不好的倒黴蛋被卷入泥石流中，若是身法稍差便是當場活埋。
“來了！”
“蛟龍出世了！”
暴雨傾泄，數丈之外，幾乎不可視物，一頭頭猙獰的黑蛇從地下暗淵湧出，雙目滿是嗜血光芒，四周頓時有人傳來淒厲慘叫聲，卻是被巨蟒纏繞直接勒得全身筋骨碎裂。
“怎麼這麼多大蛇？”
“哪一頭才是蛟？”
附近不管是有備而來，還是看熱鬨的全部遭殃，此時寒潭深處一頭龐然大物借助水流衝出地下，它一身的龍鱗如水墨般，於山洪中起伏，很快便被眾人發現一絲蹤跡。
——墨蛟（化龍）（六星銀灰色）！
有人已經忍不住出手了。
漫天的暗器飛出，更有劍道高手斬出淩厲的劍氣，直接擊水三千，硬生生將山洪斬為兩段。
轟隆隆！
天空中雷霆湧動，一位身著灰袍鶴發童顏的老道人手持符咒，借劍引雷，刹那間電光閃耀，一道驚雷劈落，那山洪中的蛟龍發出陣陣嘶吼，也不反擊，以肉身硬抗，乘水流傾瀉而下。
蛟屬尚不能行雲布雨騰雲駕霧，若是錯失了天機，它怕是要被圍殺於群山之中。
在場諸人也是掐準了這一點，手段儘出，根本不擔心蛟龍反撲。
“龍血！”
“它身上龍鱗已破，諸位快動手！”
遠處有一人劈出隔空掌勁，身影踏水而行，似乎是想要打撈散落的龍鱗，他這一出聲瞬間激怒了墨蛟，隻見水流湧動，一隻碩大的龍爪探出，那人神色驚駭，想要躲避，卻是被當場捏成了肉泥。
墨蛟一口吞下殘屍，借天時衝出寒潭，頭也不回，順著水流直入大河，已是逼退了在場的不少人。
“留在此處。”
路山君一聲虎嘯，身影飛掠，直接追著山洪而下，沿途一道道身影加入其中，或是禦風掐決，或是神行千裡，或是淩空虛渡，更有飛劍破空，化作子母雙劍，想要截斷墨蛟的水路。
來到此處的奇人異士雖多，可真正拚命的人卻極少，不少人都是渾水摸魚，想要取一些蛟龍身上的天材地寶。
山頭上。
一道道身影也在縱身飛躍，目標卻並非是已經衝出龍潭的墨蛟，而是它所棲息的暗淵，為得是裡麵的寶物。
嘶嘶嘶！
一條碩大的白蛇浮現，此地已經空出，它好似將這裡當做了自己的新巢穴，對於那些想要侵入其中奪寶的江湖人士毫不留情，張口便是噴出漫天的毒物，驚駭得不少人紛紛躲避。
“好多蛇！”
有人見好就收，在龍潭陰寒之處摘下碩大芝草，然後頭也不回地離去，也有人想要更多，潛入暗淵後，取出數枚夜明珠，一看便是價值連城。
少年身邊那出馬弟子宛如蛇類翻騰，目標卻並非是其他，而是一卷蛻下來的蛇鱗，他以此物裹身，好似遊蛇般脫穎而出。
“朋友，留下那蛟的蛻皮！”
一道長鞭使出，來人卻是女子，身材高挑，頭戴華麗銀飾，宛如苗疆巫女，她們一行人的目標很明確，便是那蛟龍留下的蛇鱗蛇皮。
墨蛟似乎是故意留下寶物，吸引一部分人爭奪。
“小心！”
“是五毒教的人。”
整個場麵瞬間亂成一團，山頂上隻剩下那俊朗的少年，以及旁邊拿著酒壺看熱鬨的傅劍寒。
傅劍寒轉頭道：“小兄弟不下去奪寶嗎？”
少年笑而不語。
他的輕功不佳，下去容易，上來難，再說一會兒不是有人送上門來嘛。
談話間。
正有一道身影衝天而起，他似乎是殺紅了眼，看到山頂上屹立的少年毫不遲疑，直接便是抬手打出漫天的暗器。
少年沒有絲毫遲疑，直接單手托起一塊巨石，朝著那半空中無從借力的男子扔出。
釋迦擲象功！
站得高，扔得遠。
少年根本沒打算換地方，有人找死也正好送他一程。
轟！
鮮血噴湧。
筋骨儘碎。
那扔出暗器的人尚未反應過來，便被一塊巨石砸中胸口，整個胸腔都凹陷了下去，氣息全無，手中奪取的珍寶也隨之落下山澗，都沒看清楚是什麼，直接摔得稀碎。
少年根本就不心疼，他的目的很明確，過來看看有沒有不長眼的腦袋，順手摘下一些。
真氣激蕩。
少年在隨手砸死了一個武林高手後，立刻便感覺到體內的真氣有所異動，卻並不是很明顯，僅僅是十二正經中，足太陰脾經，某個穴位好似發熱一般，人身穴位實在太多，他此刻根本沒有精力仔細感知，隻能看到內力條稍微增長了一絲。
那個被他用釋迦擲象功砸死的人輕功不俗，原本並不見長的腿法也有一絲精進。
轟隆隆！
巨石落地讓爭鬥中的武林人士神色驚駭，但看那少年依舊站在山頂毫無動作，其他人便放心了不少，隻不過沒有人再往此處來。
這居高臨下，若是對方出手偷襲，一流高手都得栽跟頭。
人頭不過來，我就過去。
少年一抬頭便看到遠處山澗寒潭一角有人正在爭鬥，卻是一位身著黑色勁裝的明眸少女，劍法淩厲，寒氣肆虐，她與人相爭之物也不知道是什麼，竟然能夠瞥到一絲絲的寶光。
玄陰教的門人。
應該那宮裝美婦人的女弟子，墨蛟出世時，那美婦人與路山君一起追了上去，但門下弟子卻留在了原地。
蛟龍之屬，實力驚人，尋常武林高手，觸之即死。
轟！
少年正好還一點人情，釋迦擲象功運起，神色輕鬆，臉不紅氣不喘，雙手抱起一塊上噸重的巨石，然後單手托舉，朝著那圍攻明眸少女的綠林高手扔了過去。
這簡直是飛來橫禍！
正在圍攻明眸少女的一老怪手持鐵拐，也不知道是魔教中人，還是邪道人物，打扮怪異，身邊多是綠林悍匪，他正覺得一行人占據上風，人多勢眾，想要逼退對方，卻沒想到狂風呼嘯，好似有什麼東西扔了過來。
這怪人想都沒想，雙掌拍出，下一秒巨力襲來，整個手臂斷裂，鮮血狂噴，整個人碾成了一張肉餅。
附近其他人被碎石重創，就連那明眸少女也是狼狽躲避。
三殺！
山頂上的少年好似有用之不竭地力氣，居然又單手托起了一塊巨石。
“不好！”
“快攔住他！”
這些綠林人物全在寒潭四周，少年就跟投籃一樣，一扔一個準，不準也沒關係，大力出奇跡，總能砸死幾個。
勁風肆虐。
傅劍寒在旁邊看得稀奇，忍不住出聲道：“兄台這一石頭扔下去，山東綠林可是損失慘重。”
“即墨六怪一下子死了三個。”
“小心！”
“有人摸上來了！”
數道身影放棄尋找寶物，一人從右側彈腿縮地，淩厲爪風，襲向少年的後背，另一人如猿猴攀越，抬手打出數枚暗器，卻是將傅劍寒也一起籠罩在內。
之前有人看到傅劍寒出手相助，以為這二人是一夥的，想要最後撿便宜。
少年的身影不慌不忙。
他朝著身後的大樹隨手一拍，直接將這顆大樹拍斷，隨手雙手合抱，橫掃而過，接著爆喝一聲，這十來米的大樹仿佛是一柄戰槍，淩空突刺，直接將那道猿猴般的身影擊飛了十餘丈開外，啪嘰一聲，落地時已經沉沉睡去。
“這是槍法？”
“好霸道的槍式！怎麼感覺像是軍中武藝？”
傅劍寒見獵心喜，忍不住問道：“小兄弟，這是什麼武功？我還是第一次見人用大樹施展槍法的！”
更讓人震驚的是，少年雙手合抱大樹，居然還能‘抖槍’。
這是何等的驚人蠻力。
古之西楚霸王，恐怕也不過如此吧！
少年手中大樹橫掃砸落，根本無處可躲，另一人臉色大變，還未反應便被掃飛，少年也不在意，雙手托起大樹宛如標槍，直接投擲而出。
此地樹木多得很，用完再拍斷一根便是。
轟！
另一人死法更慘，整個人都陷入了峭壁之中，活生生被樹乾釘死了。
少年這時聽到傅劍寒的話，沉吟片刻，想了想道：“霸王槍法。”
“我剛剛自創的。”
他一路屍山血海走來，江湖武藝，一點不會，軍中武藝，在此世也算是宗師級彆。
少年一身所學，戰場磨礪，直來直去，哪裡有敵人，就刺哪裡，毫無花哨，這要是換成江湖武學，說不得要取個‘血戰八方’的招式名。
傅劍寒大為震撼。
那看似平平無奇的招式卻異常淩厲，殺氣肆虐，少年連行氣法門都隨心所欲，大有一副老子想怎麼來就怎麼來的架勢。
路山君半吊子的武學宗師，自創了一套虎煞拳，少年啥正經武學都沒練完，直接本能般自創了一套霸王槍法。
這槍法毫無花哨，卻至少也是上乘武學，因為隱隱有‘意’在其中，讓人仿佛置身修羅戰場。
“莫非這就是傳說中的大巧若拙？”
傅劍寒覺得自己過去的武學認知都被徹底巔峰了，他觀摩少年使槍，好似大有收獲，喃喃道：“重意不重招。”
“以意境駕馭真氣，返璞歸真？”
什麼行氣法門？
不懂。
少年瞬間發力，真氣在體內，愛往哪走往哪走，哪裡用得著去管它，成熟的真氣要學會自己動，你都發力了，真氣還不會自己跑到對應的經脈穴位內運轉，那豈不是真氣不太懂事嘛！
這俊朗少年連提氣都不提，身軀發力，任由真氣奔流，好似根本不在乎有沒有真氣，舉手投足間的威力卻是大得有點嚇人。
守拙。
拙到了極致，就是大巧。
釋迦擲象功都扔大象了，還在乎那些花裡胡哨的做什麼。
“多謝公子。”
那一身玄色勁裝的明眸少女逼退眾敵，好似奪得了什麼，足尖一點，如穿花蝴蝶，輕飄飄地落在了少年身側。
少年灑脫一笑，牙齒白得發光，讓那明眸少女也不由神色恍惚了一下。
此子非凡。
蛟龍遺寶儘在穴中，他卻毫不在意。
少年看著一片混戰中的諸人，轉頭望向那明眸少女，詢問道：“還有什麼想要的嗎？”
“我來助你！”
那明眸少女麵露一絲驚喜，剛想開口說什麼，突然若有所思，神色輕微變化，搖頭道：“能奪得一份寶物，已是幸事。”
“多謝公子。”
這少年想要還掉她們的人情。
最開始她還未曾覺察，等到對方開口，這才突然明悟，此時她若是開口求助，這天生神力的少年必定會出手幫忙。可是如此一來，人情就已經還得差不多了，將來師傅知曉，定會為此不喜。
這明眸少女心思玲瓏，覺察到這少年行事跟常人不同，能讓他欠一份人情，恐怕十分不易。
果然。
少年轉頭望向傅劍寒，問道：“傅兄？”
“可有什麼看上的天材地寶？”
“我助你取來。”
少年體內的真氣，可以隨著殺敵緩慢增長，寶物對他不過錦上添花，但其他人卻十分看重那些能夠增長功力的寶物。
傅劍寒驚訝地看了對方一眼，搖頭道：“我此行就是過來看熱鬨的。”
這家夥有點樂子人的架勢。
既然都沒什麼想要的，少年便輕歎一聲，縱身躍下道：“那我去去就來。”
不好！
那個殺神下來了。
少年輕功並不高明，落地後，隨手撿起一把兵器，劍勢醞釀，前衝突刺揮斬，不似中原武學，倒是有點像扶桑的拔刀術，那即墨六怪的一人被當場分屍兩半，跟在他們身邊的其餘人等神色驚駭無比。
斬草除根。
“他就一個人，大夥並肩子上！”
這些綠林中人結成陣勢，居然有點兵家的章法，想要用圍擊之術殺了那少年。
山上的兩人匆忙跟上。
可是還未等到他們落地，便看到那少年豬突猛進，直接以平平無奇地劍勢斬下一人首級，然後騰挪飛掠，虎煞拳將另一人掏心掏肺，什麼陣型，什麼陣法，在他眼中都仿佛完全不存在。
合擊之術？
這三腳貓的軍中陣法，也就欺負欺負江湖中人，少年瞬間破陣而出，連殺三人，將這些綠林好漢的合擊陣法打得一片混亂。
對少年而言，萬軍從中衝殺已經是習慣，這世上還沒有什麼能困得住他的合擊之陣。
即墨一帶的綠林匪類全部陣亡。
六怪邀請來幫忙奪寶的響馬頭目也被一並擊殺，少年的手腕一抖，不知道何時已經奪了一柄八極大槍，這種混戰亂戰的局麵，一寸長一寸強。
“要不我們也下去看看？”
傅劍寒聽到裡麵的爭鬥聲，在地下暗泉衝天而起後，裡麵倒是露出來了不少東西，水流全部都噴薄而出了。
此時一道鞭影纏住石塊，然後有苗疆女子的身影飛掠而起。
她欣喜若狂地抱著一卷蛇皮，看到三人臉色一僵，在她的身後，一條大白蛇衝出，張口便是吐出漫天毒霧。
那是蛇蟲之屬化為蛟龍時褪下的鱗皮，這大白蛇勢在必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