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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回 薛元輝報恩放人 七殺神伏兵斬將(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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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曰:

丞相祠堂何處尋?錦官城外柏森森。

映階碧草自春色,隔葉黃鸝空好音。

三顧頻煩天下計,兩朝開濟老臣心。

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

話說當時這白龍山排位安定,大小頭領自此皆從白欽為寨主,儘皆一心,拱聽約束。白欽卻叫先守在山寨,每日修設好事,隻做功果,追薦寧海百日。一日,請到一得道之僧,法名大圓,乃是北京大名府在城龍華寺法主;隻為遊方來到曹州,經過白龍山,白欽就好生請在寨內做道場。因吃齋閒語間,白欽問起曹州境下風土人物。那大圓和尚說道:“頭領如何不聞曹州冷麵孔目之名?”楊律聽了,猛然省起,說道:“你看我們未老,卻恁地忘事!我竟是忘了,曹州府裡是有個王學究,單名一個政字,綽號冷麵孔目;前日主公正是煩惱寨中無諸葛武侯這般內政之人物,我白龍山寨中若得此人時,還有甚麼煩惱不釋?”白欽道:哥哥莫不是知道此人?”楊律道:“這王政我略有所知,其年過不惑,表字子明,乃是武陵漢壽人也。弱冠時曾學大儒橫渠之道,能下筆成章。他任濮州通判時,範縣知縣贓穢不修,王政不顧同僚之情,按實殺之,一縣震竦。後左遷為曹州孔目,仍甚有名聲。隻因惡了同僚,憤而歸鄉。可謂一時之人物也。”白欽道:“這般人物,正是山寨所需,敢問大師,其人現居何處?”那大圓和尚道:“正居曹南山下葵桑村中。”白欽謝過和尚,又問楊律道:“此人與你相比,則何如?”楊律道:“王政之才,遠勝於我。楊律幸得追隨星君,星君若立此山於一世,即楊律與石寶等眾將足也;星君欲霸王宏圖,則非王政不可。斷不可失也。”白欽大喜,當時便安排楊律帶著數十人,抬著花紅果禮去葵桑村中請王政上山。

次日一早,楊律帶上幾個隨從,換一身素服共同下山去往曹南山葵桑村。白欽放心不下,便叫張嶽跟著楊律一同前往,以防萬一。眾人當時行了數裡,翻過山頭,楊律早遙望見山畔數人,荷鋤耕於田間。張嶽道:“先生可知怎的去葵桑村?”楊律道:“沿此山路向南而行,再過一高崗,便見一小村,便是葵桑村了。”張嶽稱是,眾人策馬前行,不過數裡,就見葵桑村,端的是清秀美麗。楊律、張嶽來至村中,張嶽叫眾人下馬,各捧著花紅果禮清點,楊律便問一老叟道:“敢問王學究家居何處?”那老叟道:“此路向前走便是。”楊律謝過老叟,領著眾人繼續前行,果見一草廬,茅室蓬戶,庭草蕪徑,正是彼大儒者,雖隱居窮巷陋室,無置錐之地,而王公不能與之爭名矣。

楊律叫張嶽等人都在外等候,自己一人叩門叫之,不多時,果然有一學究前來開門,楊律看時,那學究身長八尺,美須濃眉,不怒自威,正是王政本尊。王政見楊律衣著端正,舉步文雅,便做了一禮道:“閣下何人,何故來此?”楊律也做了一禮,道:“在下乃是江州一儒生,因久聞曹州王學究才識文淵,今特來拜會詩文。”王政聽此,默默不語。隻是請楊律入屋,楊律隨王政進屋,見那草廬中彆無他物,唯床上有數卷書。

原來那王政自遭貶謫,早把功名二字拋在九霄雲外。因本身素慕龍尾山前賢遺風,徑自入山結廬,劈石為壁,刈草作簷,渾似個野鶴閒雲。每日捧著《論語》、《孟子》,隻管與聖賢磨牙,任他外頭狼煙四起,隻當耳旁風過。奇的是逃難百姓聞得此處有位賢人,拖家帶口來投,不消十日,山坳裡竟聚起千百戶人家,儼然成個世外桃源。王夫子便在莊裡設下學館,寅時擊磬,申時鳴鐘,教眾人擺弄籩豆祭器,講究進退揖讓。那些扛鋤頭的漢子要聽講,須先撣淨衣上塵土,方得跨進門檻。自此鄉民個個知書達理,連黃口小兒都能誦得幾句“關關雎鳩”。這先生平素戴頂烏漆襆頭,穿件補丁摞補丁的粗布直裰,拄著棗木拐杖走街串巷,雖年近半百,步履倒比後生還穩當。逢著清明寒食,必見王政將絮棉頭巾整了又整,白布長衫漿得筆挺,在祠堂裡三跪九叩,額頭碰得青磚咚咚響。隻是每每酒過三巡之時,常對著空座抹淚道:“娘親若在,見孩兒這般光景……”原是這王政幼年喪母,連慈顏都記不真切。宅後七八十步有條清溪,暑氣逼人時,便見他赤著腳板踩水花,偶爾隔著籬笆瞅鄰家菜畦,卻從不肯討要半根青蔥,當真是個俗世奇人。

當下王政道:“閣下若是有事相求,便請詳說,不必閉口藏舌。”楊律道:“先生怎的這般說。”王政道:“閣下莫不是欺我不諳世事?眼下誰人不知楊律鬨江州之事?若是有事,便請直言相說。”楊律見此,也不再含糊其辭,便叫張嶽等人進屋,捧上金銀道:“我家大王素知王學究抱道懷貞,潛翳海隅,盤桓利居,高尚其事。雖有素履幽人之貞,而失考父茲恭之義,不惟古人亦有翻然改節以隆斯民乎!日逝月除,時方已過,澡身浴德,將以曷為?豈不知仲尼亦有言:‘吾非斯人之徒與而誰與哉!’今特來請王學究共上山寨,同襄大義。”王政聽了,拱手道:“王政海濱孤微,罷農無伍,祿運幸厚。橫蒙閣下如此垂青,實乃幸事。隻是王政生性疲懶,又久荷渥澤,積祀一紀,不能仰答厚愛。無奈沈委篤痾,寢疾彌留,不能勝任,還望閣下另請高明為好。”便叫送客,楊律所拿金銀細軟也一並退還。正是:

陸困泥蟠未適從,豈妨耕稼隱高蹤。

若非先主垂三顧,誰識茅廬一臥龍。

楊律見此,也不惱恨,便和張嶽等人返回山寨,報知了白欽,白欽怒道:“這廝怎的如此無禮!”楊律道:“星君此言差矣。”白欽道:“怎的說來?”楊律道:“孔子見齊景公,景公致廩丘以為養。孔子辭不受,入謂弟子曰:‘吾聞君子當功以受祿。今說景公,景公未之行而賜之廩丘,其不知丘亦甚矣。’令弟子趣駕,辭而行。今番這王政自比先賢,怎會因此拜訪一朝便來。”白欽道:“這般說來,還需我三顧茅廬不成?”楊律道:“苦心人,天不負,臥薪嘗膽,三千越甲可吞吳。星君欲成就一番大業,則必經此一遭橫行。”白欽道:“恁的說來,這人豈不是短時不可上山。眼下寨中還需錢糧,曹州城南有個戴家村,那保正戴春貪婪無饜,忿類無期,我欲打下此村,奪取錢糧,你看如何?”楊律想了一番,卻是笑道:“除去錢糧,此行還有個大用。”白欽道:“甚麼大用?”楊律道:“若是拿得此事,必能叫王政一並上山。”白欽大喜,忙叫楊律細說。

原來這戴春的父親叫做戴聚發,原是徽典當中夥計出身,綽號“鐵算盤”,真是絲毫不漏,那怕一文錢,情願性命抵換。這鐵算盤連欺帶騙,把典當東人的內外家資一鼓而擒之。恐人看出破綻,在徽州鬼混了許久,暗暗地帶了兩個兒子,溜到山東曹州府,將騙來的家私撐立起門戶來,建了一座戴家村,自為朝奉。不數年,家財巨富,在曹州城裡稱得豪富,城內城外誰不曉得戴老員外。戴聚發歸天後,留下戴春、戴全兩個兒子。那戴春生得風流花蕩,三瓦四會,大小賭坊,無不揚名,一切幫閒蔑片,無不廝熟,曹州人取他一個渾名,喚做“翻倒聚寶盆”,取其一文不能存留之意;那兄弟戴全另是一家行為,身有千百斤膂力,專好耍槍弄棒,結交好漢,熬出了個“金毛犼”的綽號。

又一年,王政之師高愉左遷任曹州知府。那高愉本是陝西漢中人氏,早年投軍吃糧,全憑血戰之功,步步掙得功名。至不惑之年,竟官拜兵部尚書,端的是年少有為。這高尚書與蔡京、高俅等弄權之輩大不相同,偏生毀在個“情”字上。原是那日禁軍教頭祁通設宴,席間引見妻妹胡鳳。高愉但看一眼,便似中了十麵埋伏,把甚麼兵符印信儘拋腦後。自此日日流連祁通府邸,連西夏犯邊的八百裡加急文書,都教小吏壓在硯台下。恰值遼使來朝索要歲幣,樞密院遍尋尚書不得。道君皇帝親至祁通宅邸,不巧卻撞見高愉正與胡鳳對弈調笑,氣得摔了九龍佩,當庭叱道:“卿本良臣,奈何作穿花蛺蝶!”遂貶為曹州知府。官家雖是恨惱高愉,終究惜才,特撥六萬山東廂軍,又著祁通任兵馬都監輔佐。高愉亦對祁通有些不爽,奈何木已成舟,索性娶了胡鳳為妻,再與祁通重修舊好,兩個白日一同巡城布防,夜間挑燈研讀《武經總要》,倒把曹州整治得渾如一個鐵桶一般。

不想上任不及半載,曹州突發大疫,高愉命府衙醫製良藥分發百姓。戴春卻來請見,高愉納入,隻聽戴春取出一根蒜金道:“大人是願為一清水知縣,還是一富家老翁?”高愉喝道:“你這廝好大膽,豈不知貪贓枉法乃是重罪?況乎這曹州本就是個清水衙門,上那去混得開支?”戴春道:“買賣已來,大人怎能裝聾作啞?”高愉道:“你莫不是想借此大疫橫發巨彩,那來的甚麼門路?便是奇藥囤積,也有明晃晃的朝廷文書在,休要失心瘋了。”戴春笑道:“高大人,藥雖付之,恐亦虛設。”高愉道:“何故這般說?”戴春道:“依照曹州之舊俗,凡事尚鬼信巫,每有疾病,百姓多未嘗親藥餌也。”高愉道:“如此則居死於非命者多矣,不可以不禁止。”戴春道:“正是如此,大人自可抓捕巫蠱之輩,小人再以奇貨可居,必能斂財無數。”高愉道:“無功不受祿,你怎願助我?”戴春笑道:“阿瞞欲安軍心,須借王垕之頭。今朝我便願做王垕,隻是須得平分此財。”高愉冷著臉道:“若不用你,我自可一人,何須多分?”戴春哈哈大笑道:“若不用我,大人如何做得了知府之位?”高愉亦是大笑,遂下令追捕當地巫醫,輕者脊杖二十,重者發配到外地充軍。不滿一年,曹州城內淫巫便已銷聲匿跡。戴春亦是囤積居奇,大肆斂財。曹州百姓無不深受其害,如有百姓上告者,高愉便徇情枉法,胡亂判斷了案子。那日曹州府衙三通鼓響,高愉端坐明鏡高懸匾下,把驚堂木拍得震天響道:“爾等妖巫惑眾,假托神鬼詐取錢財,按律當杖八十,流三千裡!”堂下跪著個白發婆子,懷中緊抱藥葫蘆哭道:“老身不過采些艾草驅疫,何曾害人?”話未說完,早被衙役扯開衣襟,露出肋下潰爛的瘟瘡——原是自家染病仍施藥救人。高愉卻眯眼冷笑:“這瘡癩分明是妖法反噬!”轉頭對通判使個眼色。但見文書提筆便寫:“巫婆王氏,以人血煉藥,證據確鑿。”滿城郎中見狀,紛紛砸了招魂鈴,藏起《肘後備急方》。自此曹州地界但有發熱咳嗽者,隻得跪在城隍廟前燒紙人。那戴春照舊為一方富甲。有童謠一首,單道這事曰:高知府,戴豺狼,官袍底下膿血淌。巫醫哭,良藥藏,朱門狗彘吃人糧。

且說楊律為白欽盤算道:“主公若是拿下戴家村,則有三個好處:一來可為寨中錢糧一年之用有餘;二者戴家村毗鄰曹南山,正為曹州門戶,籍此時機亦可破得曹州;三者戴春同那曹州知府高愉素有勾結,為禍一方。這高愉正是王政的老師,若是目睹其罪證,不愁他不上山。”白欽大喜,當即分撥兩隊人馬,第一撥人馬,楊律、文錦、石澤霸、端木北、端木南、陸榮、夏懋,帶領二千步軍,下山先行;第二撥,白欽親領,王寅、石寶、鐘煥、常軒、張嶽、喬正跟同,帶領五百馬軍,一千五百步兵,將大兵屯在南華縣,押運輜重,隨後接應。其餘頭領看守寨柵。

卻說戴家村戴春家中新起了宅邸,飛簷上蹲著七隻鎏金嘲風獸。這夜後花園擺開流水席,絲竹聲裡混著算盤響。管家捧著賬本念道:“今歲強征‘驅瘟捐’三千二百兩,‘護城稅’四千五百兩……”話音未落,忽有莊客揪來個蓬頭婦人:“這賤婦竟敢私藏治瘧的常山草!”戴春醉眼乜斜著,忽將翡翠酒杯砸向婦人額頭:“拖去地牢!告訴那一彪瞎王留、喬男女,從今往後傷風咳嗽都得買官藥局的‘九轉還魂丹’!”那血泊裡的草藥,恰與官藥局三十兩一包的丸藥彆無二致。待處置了婦人,戴春心喜,又對眾人道:“本保正體恤百姓,今日特設義倉,爾等休要怠慢。”便教兄弟戴全帶著莊客,至草市與境內四下村坊百姓發放糧米,不在話下。

這日正逢大集,忽聽得銅鑼開道,八名青衣惡奴擁著戴全到來。那戴全騎在棗紅馬上,馬鞭指著一老農喝罵:“昨日交糧少了三鬥,今日須拿孫女抵債!”兩個惡漢當即去扯那十三四歲的女娃,扯得粗布衫裂開半幅。卻有兩個賣柴的樵夫,一個拳骨上抹了炭灰,一個腿杆子纏著臟布條,頭戴破氈帽,腳踩麻草鞋,背著鬆柴混入人群。隻見為頭那樵夫忽地一個趔趄,肩頭柴擔散開,鬆柴裡裹著鐵蒺藜,炭灰中藏著飛蝗石。身後那漢子趁亂踢翻糧車,黃澄澄的穀粒裡竟混著半數黴米。各家百姓見得如此,形色各異,有欣喜出了惡氣的,亦有懼怕禍及己身的,不由亂做一團。戴全掄棍要打,卻被前頭那漢子抱住腰身,動彈不得。這兩個樵夫不是彆人,正是神拳聖端木北、鐵腿豪端木南扮的。

當下端木南縱身躍上糧堆,一把撕開粗布衫,露出腰間明晃晃的魚鱗甲道:“列位鄉親看清了!這黴米摻沙的勾當,該當何罪?”端木北早提起那醋缽兒大小的拳頭,撲的隻一拳,正打在戴全的口角上,鮮血迸流,牙齒也落了兩個。餘下的莊客見兩個如此凶猛,都不敢上前。戴全見狀,忙呼好漢饒命。端木北大笑道:“如今一發打殺了你,卻也不難,隻是不是好漢作風。待我們白龍山兄弟將你兄長捉出來,到時一並收拾!”當時問起那夥百姓來,聞說是白龍山的義軍,儘皆欣然跟隨。

戴春在望樓上看得真切,急令緊閉莊門。不想楊律已教餘下的人馬已埋伏在戴家村外五裡的蘆葦蕩處。端木南尋了火種,身邊取出號旗號炮,就莊前放起。左右兩邊,已有頭領等候,隻聽號炮響,前來策應。莊門外文錦、陸榮,領五百人從前麵打將入來;莊門外又早一彪人馬到來,為首的是石澤霸、夏懋。當下兩個引一千軍馬,圍住莊院。拿住戴春,引去莊裡看時,卻滿滿裝載糧米在內。眾將得了數目,飛報主將白欽,約定同攻曹州。

卻說高愉正在曹州府署後花廳獨酌,一壺梨花白尚未見底,忽有探馬踉蹌來報:“白龍山賊寇已破戴家村,正朝州府殺來!”高愉緩緩擱下酒盞,指節叩著紫檀案幾道:“賊兵距城幾何?”探子道:“稟相公,賊眾現在曹南山駐紮,離城五十餘裡。”高愉聽了,暗中放心。忽聞廊下鐵甲鏗鏘,祁通按劍疾入。但見高愉正臨摹《平複帖》,筆走龍蛇竟無一顫,抬頭溫言道:“將軍來得正好,且看這‘疾風知勁草’五字,可還入得法眼?”祁通焦躁道:“賊軍……”高愉擱筆輕笑道:“傳令緊閉各門,趕運灰瓶石子,上城堵禦。明日開城,煩請都監引軍與賊軍決一死戰。”祁通即便起身去了。回到衙署,隻見大小將弁兵丁,已在衙前聽候號令。祁通進署,便發令派將領兵鎮守各門,左右將兵都紛紛得令而去。一麵囑咐兩個團練使鼠尾駒馬銓、惡角獸孫獬:“速選弓弩手三百名,防守南門;再選精兵八百名,申牌時分隨同出南門。齊心協力,剿除草寇。”二人同聲答應。這兩個乃是鎮壓劉花三起義時受了許員外恩惠,因軍功拔擢的武將。白欽在揚州參見徐京時,也都曾見過的。當日分派已定,一麵再遣細作探聽白龍山來將兵馬人數。

原來白欽依楊律之計,將大兵屯在南華縣,先遣鐘煥、喬正潛入城中按計行事,再差人往城上下了戰書,點兵攻打曹州城池。王寅領中營,常軒領左營,張嶽領右營,石寶領後營,浩浩蕩蕩殺奔曹州。那祁通上了馬,出了知府衙門,帶同馬銓、孫獬並大隊人馬,直到南門。隻聽城外喊聲大振,賊兵已抵南門。祁通傳令開門,放下吊橋,一馬當先飛出,那馬、孫二將督領人馬隨後渡過吊橋,擺成陣勢。那邊王寅、常軒、張嶽早已列陣等待。祁通提槍先出,大叫道:“叛逆狂徒,快來納命!”王寅挺槍而出,看那祁通身長八尺,年近四旬,頭戴镔鐵獅子盔,身披魚鱗鎖子甲,掌中亮銀槍舞動似雪浪翻湧,真是一員虎將。

當下王寅在馬上拱手道:“來者莫非都監祁將軍麼?”祁通道:“正是。”王寅道:“祁將軍聽者:俺白龍山大軍來此,與彆人無關,隻為生擒那濫官高愉,為百姓作主!”祁通大怒,罵道:“亂賊狂言,看槍!”說罷拍馬過來。王寅持槍相拒,兩陣呐喊,鼓角喧天。二英雄怒馬相交,雙槍並舉,大戰五十餘合,不分勝負。那邊白龍山營裡惱動了霹雷刀張嶽,潑刺刺一馬橫衝,舉刀助戰。常軒見張嶽出陣,也便拍馬相攻。這邊官軍陣上馬、孫二將,也拍馬前來幫助。六人六馬,攪作一團,兩陣喊聲不絕。後營裡石寶已到陣前,恐本部有疏失,躍馬跳入圈子內,望著孫獬麵門上虛晃一錘。孫獬急俯身躲時,早有祁通隔開王寅軍器,接住石寶再戰。孫獬惱怒,本欲一同夾攻,又被王寅攔住,脫身不得。那邊廂,馬銓武藝本在張嶽之上。戰到四十餘合,張嶽漸漸手軟。常軒見張嶽落了下風,急忙去幫襯。七員大將又鬥到三十合之上,將要輸的那個,卻是孫獬敵不住王寅,正在左支右絀。城上高愉見天色已晚,便令鳴金收兵。孫獬暗道僥幸。白欽見官將武藝亦非等閒,也不教追趕,傳令收兵回營。

卻說祁通回到城中,下馬來見高愉,說道:“老師為何收軍?”高愉道:“耳聞不如目見,今日一戰,這賊軍果然不是等閒之輩。”祁通道:“然也。前頭那使槍的賊將,即已與小將一般本事;不想又冒出個使流星錘的,更是十分了得。”高愉道:“聽聞那廝喚作石寶,是福州人氏。慣使一個流星錘,百發百中;又能常使一口寶刀,名為劈風刀,可以裁銅截鐵,遮莫三層鎧甲,如劈風一般過去。與他鬥將,恐難退敵。幸喜我等兵力倍於賊人,夜裡先教馬銓、孫獬率領兩路人馬出去城外,到曹南山背後埋伏暫歇。來日臨敵之時,待你軍馬出城,一麵等白欽兵來,左右掩殺。”祁通道:“老師高見極明。”

卻說次日祁通又自南門引兵出城,正迎著白欽軍馬。兩軍相對,白欽親自出馬與祁通交戰。鬥到五十合,祁通氣力不加,回馬便走。教把手下軍馬分作兩路,不入曹州城池,繞城而走。白欽待要追趕,左邊撞出馬銓,已有文錦恰好迎住;右邊撞出孫獬,又有石澤霸恰好迎住。眼見得文錦、石澤霸二將如虎入羊群,馬銓、孫獬抵當不住,兩隊兵馬慌亂起來。

祁通情知官軍不勝,欲回曹州。行不數步,隻見南門西偏城角天崩地裂的一聲響亮,濃煙衝起,日暗天昏。那城磚巨石飛入九霄,磨盤也似的虛空旋轉。城內人聲鼎沸。卻是喬正奉楊律密計,在城內栽埋的地雷,至今發作。原來喬正埋藏地雷,定了竹竿藥線,方欲等白龍山兵到,使好動手。誰知祁通防守嚴密,添設營房,那藥線正在營房隙地。喬正無從措手,暗自叫苦。恰好鐘煥進城尋著喬正,喬正大喜,便與鐘煥說明藥線所在之處,鐘煥會意。這日城外鏖戰,那些官兵全神照顧城外,不防鐘煥帶了火種,偷身踅到營旁,點了藥線。吃小卒看見急捕,鐘煥早已跳出營後。地雷轟炸,城郭崩摧。白欽見地雷已發,心中大喜,同石寶、王寅催動全軍殺上。祁通見狀,愈發焦急。

卻說祁通要入南門救城池時,城門邊又撞出五百賊兵,身穿絳衣,手執火器。前後擁出三二十輛火車,車上都裝滿蘆葦引火之物。賊兵背上各拴鐵葫蘆一個,內藏硫磺焰硝,五色煙藥,一齊點著,飛搶過來。為首兩條好漢口稱:“陸榮、夏懋在此!”手拈軍器,大踏步堵住城門。祁通等見了,不敢迎敵,慌忙便走。忽聞東門傳說道:“一個黃須漢子挺著點鋼槍,一個白麵漢子掣出大砍刀,引著四五百火兵殺來,阻塞城門。”又聽西門報道:“十輛火車塞住城門,外麵賊兵圍得鐵桶一般。衝出去的都被一刀一個,戳下護城河裡去了。”祁通等聽了,叫聲苦,不知高低,隻得投北門來。馬銓見中軍人馬漫散,情知不濟,便引了紅旗軍從山背後走了。孫獬不見了馬銓的紅旗軍,料道不濟事,也引了青旗軍望山後退去。由是祁通獨一個在城外,孤立無援。

當時祁通隻得奔至北門,早見白欽引著一眾軍馬當麵迎著。那五百橫衝軍推出五十餘輛火車,飛搶過來。人近人倒,馬過馬傷。官兵被燒得焦頭爛額,跳入護城河內者不計其數。祁通見城池已失,佐將已亡,長歎一聲,道:“天絕我也!”取紙筆來遺疏道:“賊不能平,不忠;養不能終,不孝。歿後斂以常服,用彰臣咎。”寫罷,遂舉腰刀自刎而亡。有詩歎曰:

銀槍白馬戍曹州,血戰孤城誌未酬。

遺疏空書忠孝恨,寒刀刎頸殉金甌。

烽煙蔽日山河碎,鐵甲蒙塵將骨收。

莫歎英雄身赴死,青碑猶刻舊風流。

白欽既克曹州,府中將吏悉皆逃竄。此時曹州城內,百姓黎民,一個個鼠竄狼奔,一家家神號鬼哭。四下裡十數處火光亙天,四方不辨。而治下各大小村坊無不遭兵焚,獨是王政所在之地無有相擾。楊律便教常軒、張嶽分兵管住各門,以防高愉逃出。其餘頭領領百餘名嘍囉,飛也似撲到府衙去了,早捉拿了高愉、胡鳳夫妻兩個。那祁通的妻子胡琴,聽聞祁通殉國,已自縊身死於家中。其餘應有家眷,俱被殺儘。眾頭領將高愉夫婦並戴全、戴春兄弟,都綁在將軍柱上,押至城南市曹,教眾頭領一人一刀剮了,以平民怨。曹州城南刑場上,高愉雖蓬頭垢麵,猶自挺直脊梁。忽聽馬蹄聲疾,隻見王政白袍素馬飛馳而至,懷中抱著一壇梨花白,口裡道:“且慢!”引得眾頭領個個驚愕。

原來白欽打破城子時,王政正在葵桑村塾中講學,忽聽門外喧嘩。但見十餘鄉民抬著個血葫蘆般的漢子闖進來,正是常往曹州販棗的劉三。那漢子左耳已被割去,氣若遊絲道:“戴春那廝又來強征甚麼護城稅,俺不過是爭辯兩句……”話未說完,懷中跌出卷染血賬冊。王政拾起細觀,但見:“某月某日,孝敬高知府紋銀三千兩,折米八百石。”末頁赫然鈐著高愉私章。王政恰似五雷轟頂,手中戒尺轟然落地。學童們驚見素來冷峻的夫子竟紅了眼眶,顫手撫著扉頁題字——“贈子明賢契 高愉”,正是當年及第時恩師所贈。王政再不能置信,丟下書本,飛馬望曹州城中去。

當下王政拍開泥封道:“學生弱冠那年,您在東京監斬貪官,賜酒時訓誡‘法理人情,當以法為先。’”高愉聞言劇震,鐐銬嘩啦作響。王政斟滿兩碗,潑一盞於地:“這碗敬當年高青天。”又捧另一碗近前:“這碗送今日高知府。”高愉忽癲狂大笑,踢翻酒碗:“今隻不過是成王敗寇罷了!倘若為師當年不教你那些迂腐道理……”話音未落,王政已反手亮出冷豔鋸:“情可容,法不可容!便是天子犯法,也與庶民同罪!刑刀不認師恩,隻認王法!”不由分說,削去高愉首級。那戴全、戴春、胡鳳,也被眾頭領一一誅戮。有詩歎曰:

少年仗劍掃胡塵,老作豺狼噬萬民。

私印鈐紅藏血賬,梨花潑白祭師恩。

權傾始信初心改,法落方知孽債深。

冷豔一揮魂斷處,滿城風雨哭貪臣。

高愉既已授受,王政念起舊時恩情,猛的伏麵著床席不起,涕泣交橫,哀咽不能自勝。楊律慰勞與語,呼其字曰:“子明,昔觀丁父,鄀俘也,武王以為軍帥;彭仲爽,申俘也,文王以為令尹。此二人,皆為蠻荒荊國之先賢也,初雖見囚,後皆擢用,為楚名臣。兄長獨不然,未肯降意,將以白欽異古人之量邪?”見王政老淚縱橫,楊律又親以手巾拭其麵道:“事已至此,王學究不如就留在寨中當個軍政司,賞功罰罪,一起聚義。”王政下地拜謝了,卻道:“我須親與白欽麵談。”楊律道:“這有何難?”便上報白欽,白欽便親自來此拜請,王政見白欽親身來此,便跪地道:“眼下雖陷了城池,殺了祁通,然王某清白之身,斷不可輕易上山落草。你等若有心要我入夥,願以四事相聞,大王度不可行,恕王政斷難從命。”白欽道:“願聞其詳。”

王政伸出四根指頭,不慌不忙,就在白欽麵前說出一席話來,隻因這一下,有道是:

整肅三軍,激反元老頭領。

尋覓良醫,安恤英雄之心。

正是:益於時務,既已任之,勢不得輕,禍亂至矣。畢竟這王政說出甚麼話來?且聽下回分解。

此一回內,折了兩員朝廷將佐:

祁通、高愉

折了兩員戴家堡將佐:

戴春、戴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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