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有仇不報非君子,冤冤相報何時絕。
天時怎可比地利,地利那若得人和。
世間最美仁義信,以和為貴萬事興。
文化崇古奉五經,以和為貴尚仁情。
話說當時童貫計點軍馬,雖是首戰得勝,占了易州,卻不見了衝頭陣的楊可世、趙明、楊誌及所帶兩千軍馬。當下教唐斌、文仲容、崔埜、乜恭,各領一千人馬,分四路去尋。至日暮卻無影響。次日再去尋訪,隻說唐斌攀藤附葛,爬山越嶺,到山頂上望見下麵深穀中,隱隱的有一簇人馬,被樹林叢密遮蔽了,不能看清。更兼高下懸隔,聲喚不聞。唐斌領軍卒下山,尋個居民訪問。得了農人指引,恰好崔埜、乜恭兩支軍馬,也尋到來。合兵一處,殺散遼兵,一同上前搬開木石,領兵馬進穀。三員將與二千軍士,馬罷人困,都於樹林下坐以待斃。見了唐斌等人馬,眾人都喜躍歡呼。唐斌將帶來的乾糧,分散楊誌等眾人,先且充饑。食罷,眾軍一齊出穀。隨後文仲容的軍馬也回寨了。是日,天晚歇息,一宿無話。
次早,童貫正與趙良嗣、李光裕調遣兵馬,攻取城池。忽有流星探馬報將來說:“耶律淳差二子耶律國珍、國寶,兵馬兩萬,前來救援。”童貫聞報,教種師道、種師中、趙良嗣、王稟、楊惟忠、王坪、趙明、楊誌同唐斌、文仲容,管領兵馬五萬,列陣於新城前,以當城中賊兵突出;教劉韐、宇文黃中、鄧珪、鄧管、崔埜、乜恭,管領五萬軍馬,看守易州。童貫親自統領其餘將佐,軍馬十萬,迎敵援軍。
看看至近,迎著宋兵。兩邊擺開陣勢,兩員番將一齊出馬,都一般打扮。但見:
戴妝金嵌寶三叉紫金冠,身披錦邊珠嵌鎖子黃金鎧。身上猩猩血染戰紅袍,袍上斑斑錦織金翅雕。腰係白玉帶,背插虎頭牌。左邊袋內插雕弓,右手壺中攢硬箭。手中搦丈二綠沉槍,坐下騎九尺銀鬃馬。
那番將弟兄兩個,都一般打扮,都一般使槍。宋兵迎著,擺開陣勢。這邊宋軍也湧出弟兄兩個小將軍,乃是劉光國、劉光世。征塵影裡,殺氣叢中,這邊兩條槍武怒直前,另有章法;那邊兩條槍飛騰相架,各有神機。四個鬥過五百合,自巳牌直直殺至未牌,水米未進,早已頭腦發昏,雙眼模糊,座下馬也困乏了。耶律國珍自覺鬥了許多時,急要脫身,劉光國那裡肯放?逼住綠沉槍,一槍刺中皇侄咽喉,金冠倒卓,墜於馬下,死於非命。那邊劉光世急切贏不得耶律國寶,見哥哥得勝,心生一計,詐敗回陣。耶律國寶要與國珍報仇,放馬來趕,卻被回馬槍刺中馬肋,翻身落馬。眾軍齊上,生擒歸陣。劉光世、辛興宗揮軍掩殺了一陣,遼兵四散奔逃。忽地東南上鏟斜小路裡,衝出一隊騎兵。當先馬上一將,麵白唇紅,須黃眼碧,身長九尺,不是阿裡奇又是那個?身旁副將咬兒惟康,皓首蒼髯,手持雙錘,亦不是善類。
原來新城內耶律大石早知固守新城不是長久之計,得知兩個皇侄來援,便傾巢而出,引著高鳳、阿裡奇、咬兒惟康、楚明玉、曹明濟五將,意欲突圍,合兵一處。當時門旗開處,阿裡奇橫槍躍馬,威風凜凜,立於陣前。宋軍諸將知道是敗了楊誌的番子,儘皆栗然。種師道見這班人如此懦弱,心中忿怒,不顧年齡高大,掄起巨梃便要迎戰。卻聽王稟大喝一聲:“小將願往!”飛馬舞劍敵住阿裡奇。阿裡奇毫不手軟,直鬥到三四十合,王稟自覺不能勝他,撥轉馬頭回陣去了。種師道望見營寨裡火光衝天,忙收兵回去。卻是耶律大石趁阿裡奇與王稟激戰,率楚明玉、曹明濟引一隊輕騎,去營寨裡襲敵燒糧。黑煙滾滾之中,但見遼軍鐵騎踏翻鹿砦,但見耶律大石手持鳳嘴刀,寒光過處,糧車接連爆燃。守將楊惟忠提刀來擋,卻被楚明玉一刀架住,坐下戰馬受驚,把楊惟忠掀落塵埃。宋軍損傷不計其數。種師中忙叫救火,遼軍趁勢望西北殺去。
且說童貫所部宋軍遠遠望見一彪遼兵蓋地而來,也不追擊,齊把強弓硬弩射住陣腳。隻見番兵陣內皂旗開處,老將咬兒惟康使雙銅錘出馬。撼山力士文仲容要見功勳,飛馬舞丈八蛇矛出陣。咬兒惟康把銅錘一分,拍坐下純黑馬,直向文仲容掃去。文仲容虛晃一矛避過,咬兒惟康用力過猛,雙錘卻撲了個空。兩馬相並,又戰了三十餘合。文仲容使出神力,一抓咬兒惟康的勒甲絛。咬兒惟康虎吼一聲,雙腿猛磕馬腹,脫開敵手。文仲容蛇矛已到,分開銅錘,一矛割斷番將咽喉,跌下馬去。宋軍見斬了一將,齊聲喝彩。
阿裡奇見折了同伴,怒不可遏,飛也似奔出陣來。文仲容不識高低,前去抵敵。兩馬相交,戰有三四十合,文仲容抵敵不住,敗下陣來。阿裡奇不舍,縱馬追趕,文仲容繞陣而走。那匹拳花馬乃是遼國有名的好馬,看看就要追上。陣上唐斌看見,暗地拈弓搭箭,覷得親切,一箭射去。阿裡奇不曾提防,正中左眼。阿裡奇大叫一聲,急忙用手拔箭,不想連眼珠一同撥出。阿裡奇仰天狂嘯一聲,竟將那血淋淋的眼珠子納入口中生生吞食。複又挺槍縱馬,直取文仲容。那梨花槍如同毒龍出洞,文仲容慌張,早被一槍搠透咽喉,死於馬下。兩邊軍士見者,無不駭然。阿裡奇獨目赤紅,反手擲出文仲容屍身,阻住追兵。隻聽得遼軍陣中鳴金聲起,楚、曹兩個拚死將阿裡奇搶回。高托山見文仲容身亡,早已殺到耶律大石麵前,舉撾便打。耶律大石急用刀柄架住,鋼撾一振,耶律大石手筋也覺有些振動。耶律大石不敢戀戰,急把馬一拍,托地跳出圈子外來,收兵望涿州去了。漢官高鳳自知本事不濟,正欲逃亡,隻見唐斌趲馬向前,一箭射來,那箭矢早從高鳳耳根邊擦過,把耳輪擦了一片皮,倉皇便走。童貫見天色已暮,隻得收兵十裡下寨。
幾日交戰,宋軍雖是折了許多人馬,卻也得了易州、新城二個城池。李光裕道:“涿州是個大郡,錢糧極廣,米麥豐盈,乃是遼國庫藏。過了涿州,便可直搗燕京。”童貫傳令兵分兩路,攻打涿州:種師道總東路之兵,趙良嗣為軍師;辛興宗總西路之兵,李光裕為軍師,經青石峪取獨鹿山。那涿州的總兵大將喚做郭藥師,兩員副將是寶密聖、天山勇,守住城池。那郭藥師乃是鐵州人氏,容貌偉岸,沉毅果敢。自女真反遼,遼主募遼東之兵,號為怨軍,以郭藥師為帥,屢討叛亂。耶律淳稱帝後,改怨軍為常勝軍,以郭藥師為統帥,又封涿州總兵大將,加以籠絡,不在話下。
卻說耶律大石、高鳳彙合了楚明玉、曹明濟,收拾敗殘軍馬,退回涿州。正商議迎敵之策時,忽報四軍大王蕭乾來到。這蕭乾乃是遼國奚族重臣,小字夔蘺不,驍勇之名,震於北疆,因常統契丹、渤海、奚、漢兒四色軍馬,人號為四軍大王。耶律大石引諸將出迎,將戰報相告。蕭乾道:“這涿州地麵有個去處,喚做青石峪,隻一條路入去,四麵儘是高山,並無活路。本王撥十數騎人馬,引這夥蠻子直入裡麵,卻調軍馬外麵圍住。教他前無出路,後無退步,必然困殺。”耶律大石道:“怎生引得宋兵來?”蕭乾道:“他打了兩個大郡,誌驕意滿,俺這裡分兵去誘引他,他必然乘勢來趕,引入陷坑山內,走那裡去!”耶律大石道:“你的計策,怕不濟事,須還用大兵撲殺,且看你去如何。”當時商議定了,蕭乾引契丹軍總管烏利可安、奚軍總管隻兒拂郎、漢軍總管洞仙文榮、渤海軍總管曲利出清四將,前往獨鹿山屯紮;耶律大石引城內兵馬,自去迎敵種師道一路。
且說種師道、辛興宗,各引軍十萬,戰將人馬,各取州縣。辛興宗引兵前至獨鹿山,就山前平坦地麵屯住。種師道卻同趙良嗣引了許多戰將,十萬人馬,前到涿州,早與遼兵相近。種師道便與趙良嗣商議道:“目今與遼兵相接,隻是吳人不識越境,到他地理生疏,何策可取?”趙良嗣答道:“若論愚意,未知他地理,諸軍不可擅進。可將隊伍擺為長蛇之勢,擊首則尾應,擊尾則首應,擊中則首尾相應,循環無端。如此,則不愁地理生疏。”種師道大喜道:“先生所言,正合吾意。”遂乃催兵前進,遠遠望見遼兵蓋地而來。但見:
黑霧濃濃至,黃沙漫漫連。皂雕旗展一派烏雲,拐子馬蕩半天殺氣。青氈笠兒,似千池荷葉弄輕風;鐵打兜鍪,如萬頃海洋凝凍日。人人衣襟左掩,個個發搭齊肩。連環鐵鎧重披,刺納戰袍緊係。番軍壯健,黑麵皮碧眼黃須;達馬咆哮,闊膀膊鋼腰鐵腳。羊角弓攢沙柳箭,虎皮袍襯窄雕鞍。生居邊塞,長成會拽硬弓;世本朔方,養大能騎劣馬。銅腔羯鼓軍前打,蘆葉胡笳馬上吹。
當時耶律大石便留郭藥師、高鳳守城,領著寶密聖、天山勇、楚明玉、曹明濟先到白溝,將軍馬擺開陣勢。宋軍中趙良嗣上雲梯看了,下來回報種經略道:“番人布的陣,乃是五虎靠山陣,不足為奇。”趙良嗣再上將台看,把號旗招動,左盤右旋,調撥眾軍,也擺一個陣勢。種師道看了不識,問道:“此是何陣勢?”趙良嗣道:“此乃是本朝平戎萬全陣圖。雍熙時,契丹數盜邊境。太宗皇帝製此圖以授大將,捍邊禦寇。”種師道道:“此陣有何見解?”趙良嗣道:“此陣共分八陣,各陣間相隔百步,兵馬星布。此陣遠近看,是個大陣;若敵軍趁勢攻打,一發收作五步小陣。孰如此圖,慮天之法,以此眾戰,孰能禦之?”種師道聽了,稱讚不已。
原來這趙良嗣本名馬植,是燕地漢人,雖為遼國大族,仕至光祿卿,然見遼國日衰,女真崛起,便有意投宋。政和元年,童貫出使遼國,道經盧溝,馬植深夜求見,自言有滅燕之策,因而得謁。童貫與語,大奇之,載之與歸,易姓更名為李良嗣。後帶其返宋,薦於朝堂,馬植向徽宗獻策道:“女真恨遼人切骨,而天祚荒淫失道,遼祚已危。天朝若遣使自登、萊涉海,結好女真,與之相約攻遼,燕雲可複也。望陛下念舊民遭塗炭之苦,複中國往昔之疆。代天譴罪,以治伐亂。王師一出,遼地漢民必簞食壺漿相迎。若猶豫不決,萬一女真得誌,先發製人,後發製於人,事不侔矣。”徽宗嘉納之,賜姓趙氏,以為秘書丞,圖燕之議自此始。那趙良嗣仗著一口利嘴,多次出使金國,頗能緩頰儘心,與金爭利,因此徽宗視為股肱。宣和二年二月,趙良嗣又使於金國,見其主阿骨打,議取燕、雲,累官至龍圖閣直學士。如今聯金攻遼,趙良嗣被童貫納為謀主,自仗胸中學識,屢出奇謀,不在話下。
且說當時對陣敵軍鼓響,門旗開處,那耶律大石親自出馬,四員大將分在左右。寶密聖立馬大喝道:“汝等南蠻,何敢犯吾邊界!奪了兩個城池,又來妄圖涿州,今日便教你有去無回!”趙良嗣冷笑道:“戰陣之上,誇口無益。那個與我擒拿此將?”四將大怒,各仗軍器,一齊衝將來。種師道軍中,王稟、楊誌、楊惟忠、趙明一齊都出。王稟戰耶律大石,楊誌鬥寶密聖,楊惟忠直奔楚明玉,趙明槍迎曹明濟。八員將佐各自尋著敵手,配合交鋒,鬥到六十餘合,八將中先輸了一個。卻是寶密聖不是對手,餘下三將急要去救,卻被王稟三人纏住,脫身不得。青麵獸楊誌要見頭功,大喝一聲,把楊家寶刀從寶密聖頂門上劈將下來,劈作兩半。天山勇與寶密聖是一正一副的首將,見寶密聖陣亡,便在馬上把了事環帶住,趲馬出陣,安的箭穩,扣的弦正,覷著楊誌較親,直射將來。楊誌叫聲,“阿也”急去躲時,已被射中脖頸,翻身落馬。乜恭、崔埜死命救回。原來那天山勇馬上慣使漆抹弩,一尺來長鐵翎箭,有名喚做一點油。種師中等人急往看視,幸喜箭頭偏了些,不曾致命。醫官將項上纏住,扶上車子,護送回易州調治,不題。
這邊宋軍安頓好楊誌,車子卻才去了,隻見陣前喊聲又起,報道:“西北上有一彪軍馬飛奔殺來,並不打話,橫衝直撞,趕入陣中。”為頭的正是郭藥師。宋軍皆無鬥心,陣前三將各佯輸詐敗,退回本陣。耶律大石揮軍乘勢趕來,郭藥師又領著常勝軍,刺斜裡山倒也似踴躍將來。
當下趙良嗣心慌,在將台上揮動令旗,喝令三軍變陣。怎奈這平戎萬全陣圖乃是宋太宗紙上談兵的遊戲之作,從未在沙場演練。隻見前軍方要收緊雙翼,後隊已亂了馬步;左哨欲結鵬首,右軍卻誤作魚尾。數萬兵馬攪作一團,恰似春蠶結繭自縛。耶律大石在馬上看得分明,仰天笑道:“宋人擺的甚麼破魚爛蝦陣!”當下將佩劍望空一舉,但聽胡笳驟起,遼軍陣中忽地分開兩翼,八千拐子馬卷地而來。當頭那郭藥師使一杆狼牙棒,天山勇挽五石雕弓,鐵蹄踏得黃沙蔽日。宋軍前陣弓手未及張弦,早被天山勇連珠三箭,把掌旗官射倒在地。帥字大旗一倒,三軍登時失了耳目。楚明玉、曹明濟二將,各引鐵騎橫衝直撞,專往陣眼要害處突殺。可憐那大陣守外虛內,倒被遼軍砍作十數段。三軍眾將隔的七斷八續,你我不能相救。
卻說種師道在帥旗下,急得汗透重甲,連聲喝令鳴金收兵。趙良嗣麵如土色,手中令旗早不知拋在何處。忽聽得霹靂聲響,遼軍陣後推出三十架旋風砲,磨盤大的石塊雨點般砸來。宋軍步卒不及結盾,腦漿迸裂者不計其數。耶律大石見勢,更催動中軍掩殺,遼兵皆解衣袒胸,手持彎刀,專砍馬足。宋軍重甲騎兵陷在亂陣中,竟如鐵牛入泥動彈不得。這一仗直殺到日頭西斜,涿州城外十裡血河,儘是宋軍旗甲器械。計點人馬時,又折了王坪、乜恭二將。王坪力戰楚明玉、曹明濟兩個,鬥到二十餘合,無心戀戰,撥回馬望本陣便走,被楚明玉縱馬趕上,一刀砍落馬下。幸喜王稟截住曹明濟,鬥三十餘合,一劍砍死,將首級拴在馬項上,衝開一條血路。劈山力士乜恭與眾人失散,眼見得遼兵越聚越多,坐下戰馬中傷。乜恭飛身下馬,舞刀殺死三四十個遼兵,尚不肯退,兩邊亂箭射來,乜恭麵上中了兩箭,被眾軍所殺。
種師道隻帶得萬餘殘兵,連夜退守白溝。又派遣馬擴去探聽辛興宗西路音訊,果真中了誘敵之計,兵陷青石峪不得脫身。幸有劉延慶、劉光世父子兩個,將大軍救出,卻也被蕭乾引著遼兵一路追趕,退回範村。彼時大將阿裡奇傷口已愈,遼軍乘勝追擊,奪回易州、新城,至此初次北伐便功虧一簣。正是:
紙上談兵終是幻,陣前血戰見真章。
鯤鵬未展垂天翼,十萬兒郎泣殘陽。
且說兩處兵敗後,遼使來諭:“女真之叛本朝,亦南朝之甚惡也。今射一時之利,棄百年之好,結新起之鄰,基它日之禍,謂為得計,可乎?救災恤鄰,古今通義,唯大國圖之!”童貫無言以對。種師道複請與遼國議和,童貫不納,卻密劾種師道避賊不戰。徽宗甚怒,責授種師道右衛將軍致仕,又降詔撤了遼疆經略府。那趙良嗣是童貫親信,故未受牽連,此是前事。
再說自白欽、王政二人和解以後,白龍山寨又接連添了許多人馬,四方豪傑望風而來。白欽因此便叫夏懋、劉山監工,添造房屋並四邊寨柵。期間又起了一件外事。
原來曹州北處濮州的浮龍湖上近日新來一大王,四處招兵買馬,也要乾出一番事業來。白欽聞得一些風聲,心有所查,便叫龍華去浮龍湖探聽那夥好漢的消息。去了日之間,龍華回來對眾頭領說道:“這個浮龍湖原是鄄城下瓠子河分流所成,這瓠河又左經雷澤西北,其澤蔽在大成陽縣故城西北十一餘裡。早先時是有零星水賊盤踞,官府剿滅多輪,巢穴儘毀,近日不知來了那路神仙,去那浮龍湖上,聚集著五七千人馬,紮下寨柵,造下五十餘輛陷車,發願說與俺們白龍山勢不兩立。恰好前些日子那背反的衝波龍喬正又同著祝氏兄弟前去投奔,那廝們愈發得意,又杜撰幾句言語,編成宮詞韻調,乃是一闕《菩薩蠻》教周圍幾個操控偏妨的村子小兒們都唱,道是:
白虺竊據龍淵冷,弑師戮友天難瞑。梟獍扮豪雄,靦顏稱主公!
雷澤烽火熾,踏破白龍頂。懸首祭蒼旻,方銷萬古嗔!
白欽聽了,登時氣的麵色陰晴,大罵道:“你們幾個,速速與我點兵,馬上滅了這夥不長眼的小廝!”這裡石寶領令,帶上文錦、王寅、項達、龍華、端木南、端木北六個大將,催動人馬,轟轟烈烈殺向伏龍湖去了。
不日便已至浮龍湖外口,遠看那大澤湖麵波光粼粼,臨近路上鬆柏蒼翠、林木幽深,端的是個清涼去處。石寶傳令各軍先安營下寨,領王寅留守大營,自己與端木南、端木北、文錦幾個先商議攻取之策。端木南道:“這浮龍湖按項達所說有河姆渡口便是此處,由此往前,便是賊兵集舟船所連浮橋。再至中路,則是蛇角岩,卻是個天然湖心島,便是主寨。周邊遊船快蟹巡邏繁多,須先破其羽翼,方可直搗蛇角岩。”端木南道:“直搗黃龍雖好,卻恐這周遭小山上也設有寨子,到時我們大軍上前,賊兵來救,反圍我們又生牽製了。眼下我們帶了足足四萬人馬,不如四人分領了,三方一齊下手。”文錦道:“分兵恐怕勢弱。如果要三處齊攻,須要守好後方,以防變故。”石寶心道:“王寅那五百部曲皆是自己親兵,必不敢輕舉妄動,便留他守大營最好。”當時也就同王寅道:“我看王將軍在此守好大營,我們便立刻點兵攻打,仍按舊計。”王寅見不傷自己羽翼,自然同意留守大營,眾人也稱是。當時決策已定,端木北、端木南願攻左翼山口,便領兵一萬,殺向左翼山口,直抄中心;項達、龍華願攻右翼山口,便領兵一萬,殺向右翼山口,也直抄中心。這裡石寶、文錦領兵一萬,中路出發,攻陷浮橋,直取蛇角岩。
先說端木北領兵到了左翼山口,傳令緩步前進。那左翼山口果然立著一個大寨,便叫兵士在門前叫罵,大門一開,出來兩個牛鬼蛇神,一個喚作拔山熊趙富,一個喚作索命鬼王飛豹,聞有兵馬前來攻打,大怒,便儘數點寨兵,殺出寨來。端木北早已布陣等待,擺好拳腳陣勢,立在軍前,喝道:“你等欺我白龍山好生無禮,速就掃除!”王飛豹大怒,舞著狼牙棒快步跑出,直取端木北。端木北卻不使兵器,隻憑赤手空拳,竟和王飛豹大戰十五六合不分勝敗。
隻說當時趙富在陣上望見王飛豹不是端木北的對手,便拍馬舞刀來助王飛豹。端木南便也展開腿法,接住趙富。玉環飛燕,連步迷蹤,招招致命。鬥有多時,隻聽得端木北一聲虎吼,王飛豹早被一拳中喉,咽部碎裂,倒於一旁。趙富大驚,拖刀便走。白龍山兵馬一齊大呼殺上,殺得這彪賊兵大敗。趙富急忙領後半人馬逃入寨中,端木北、端木南傳令就地攻打,拖住這麵賊兵。
那項達、龍華聞知端木兄弟得勝,正喝彩間,忽見右翼大寨裡的兩個頭領攪海大將趙貴、鐵槍王大壽一齊率兵殺出寨來。項達大怒,一麵教龍華報與石寶,一麵傳令迎戰。賊兵已到,兩陣對圓。項達持鋼刀立於陣前,高叫道:“殺不儘的草寇,速來納命!”王大壽、趙貴一齊大怒,兩虎並出,快步流星,敵住項達。這二人見項達如此利害,也十分當心,抖擻精神,並力廝鬥。大戰六十餘合,不分勝負,身後兵士也是交鋒一塊,難解難分。
石寶、文錦接了兩處線報,便集結好兵馬,直攻蛇角岩。外麵幾員小頭目雖想策眾死守,那敵得過文錦一棍當先,搶上寨來,手中金棍龍盤虯舞,撥開箭雨兵器,直到關門,縱身上關。截命將軍鄧天保手持大刀,來鬥文錦。二將步馬相交,刀棍並舉,一個使殺虎威風,一個逞催命神力,大戰三四十合不分勝負。石寶也緊隨其後,卻見著一人在那施號令旗,不是彆人,正是那老對頭秦樺。石寶大喝道:“又是你這孽畜在此作妖!”秦樺見石寶飛奔殺來,忙要竄逃,早被文錦乘隙一棍飛來,正打著腰肋。秦樺慘叫一聲,忍痛自那牆邊狗洞中鑽出,跳水逃生。水下早有喬正接應,挾定了秦樺,鳧水而走。岸上眾軍見拿秦樺不著,索性一擁而上。鄧天保不及備防,被亂箭射落馬下,於陣雲之中馬踏為泥。
秦樺既逃,關上隻得幾個二三等的頭目,如何抵敵得住,吃石寶一刀一個,劈林木也似的摜落山下。關上賊兵大亂,文錦領著人馬一齊大呼殺上,殺得賊兵屍滿關上,血流山下。石寶砍開主寨門,指揮眾兵開關齊入,蛇角岩主寨大破,內中賊兵儘行殺絕。
說回左翼端木北、端木南正在攻擊大營,那趙富死命抵住,不敢出戰。端木南正欲設計攻擊,忽接到石寶已將蛇角岩攻破的捷報,便率眾退去,假作助攻蛇角岩之勢。那趙富見端木兄弟退去,便領兵殺出。隻見二將的兵馬已退遠了,趙富便領兵想要回營。不防半路上龍華早已布了兵馬截殺,眾賊大驚,方曉得中了白龍軍的計。龍華揮舞青光寶劍,流星馳電般當先殺入賊軍。趙富死命敵住。戰不數合,情知不是頭,正約兵馬退轉,白龍山兵馬已是潮湧般殺上。賊兵儘數退入營中。龍華已追到山下。恰好右翼項達也斬了趙貴,止有王大壽閉門不出。會合石寶、文錦一同來與端木南悉力攻打殘留賊兵。石寶隻怕困獸之鬥,便傳令軍士少息,次日再行攻打。
決議未定,又聽得兩聲炮響,眾人大驚,忙回頭看時,隻見王寅帶著那五百部曲飛奔來此。其後煙塵滾滾,竟又有數萬兵馬前來攻打。為首兩個將官,生得古怪。左邊那個揮九齒釘耙,右邊那個舞降妖錫杖,齊齊殺奔白龍軍而來。使耙的敵住石寶,用杖的攔著王寅。隨後又有兩個少年將軍,都使一般方天畫戟,引著手下軍兵與眾嘍囉混戰。看官,你道這兩個將官是誰?正是昔日方臘麾下逃得性命,被孫聖降服的朱、沙二人。隨後的兩個也不是生人,卻是夥同喬正刺殺白欽的祝萬年、祝永清。原來秦樺見白龍山大軍浩浩蕩蕩,來勢洶洶,自知寡不敵眾,早先便派了祝氏兄弟去求援於孫聖。
左側是大將朱天蓬,怎生模樣?但見:
卷臟蓮蓬吊搭嘴,耳如蒲扇顯金睛。
獠牙鋒利如鋼銼,長嘴張開似火盆。
金盔緊係腮邊帶,勒甲絲絛蟒退鱗。
手執釘鈀龍探爪,腰挎彎弓月半輪。
糾糾威風欺太歲,昂昂誌氣壓天神。
右側是使者沙卷簾,怎生模樣?但見:
青不青,黑不黑,晦氣色臉;
長不長,短不短,赤腳筋軀。
眼光閃爍,好似灶底雙燈;
口角丫叉,就如屠家火缽。
獠牙撐劍刃,紅發亂蓬鬆。
一聲叱吒如雷吼,兩腳奔波似滾風。
四將鬥到三四十合,那朱天蓬賣個破綻,倒拖九齒釘耙,回馬就走。石寶見狀,不去追趕。沙卷簾見了,也不戀戰,亦退回本陣去。王寅正要去追時,石寶勸道:“這廝們武藝不在你我之下,未有落敗之相,雖然回馬,必然有計。況且來路不明,貿然貪戰,恐損傷了你的部曲。當回報山寨讓星君知道。”遂傳令眾將一齊收兵,領軍回寨。
秦樺見朱沙兩個戰退了白龍軍,僥幸得了性命,方敢從水中冒出頭來,磕頭搗蒜,深謝不已。朱天蓬見他搖尾乞憐之態,嗬嗬大笑道:“如此恭敬,恐不是好漢作風,快快請起。”那邊沙卷簾將他扶起,秦樺忙問兩個姓名,便知是孫聖麾下新收的大將。當下邀入蛇角岩主寨,教小嘍囉將殘局收拾乾淨了,備下酒宴款待二人,又派喬正向孫聖報知喜訊。秦樺恐白欽再引軍來攻打,便與二將商議修理城垣,添設燉煌,重兵把守,備禦白龍山,不在話下。
卻說那神庭山上,孫聖聽得朱天蓬、沙卷簾助秦樺殺退石寶,拍案大笑道:“這兩個呆子倒有幾分本事!”正欲命人押送錢糧犒賞浮龍湖,忽見倉曹參軍孫敦鯨滿頭大汗來報道:“今歲江淮水患,朝廷漕運斷絕,山南三縣又遭蝗災,倉廩漸虛,糧台告急!”孫聖聽了,也是急得抓耳撓腮,沉吟半晌。忽然瞥見一旁喬正侍立,眼中精光一閃,咬牙道:“蔡京老兒當年許諾三年糧餉未兌,如今既有喬將軍作保,何不向東京討些便宜?”當夜便命喬正修書,稱願將白龍山舊部儘數歸順朝廷,唯求撥付軍糧十萬石,再教崔道成的副手飛天夜叉丘小乙送往東京。
且說蔡京在政事堂拆開書信,冷笑三聲,喝道:“這個潑猢猻倒會算計!”轉頭吩咐吏部侍郎:“將孫聖麾下參將喬正升作忠武校尉,著樞密院記檔。至於錢糧一事……”言未絕,蘸墨批下八字:“江淮災重,自行籌措。”半月後神庭山上,孫聖望著敕封金軸,氣得鋼牙咬碎道:“這紙片兒豈能當飯吃?”又見帳下軍士日食兩粥,湖上秦樺催糧書信雪片般飛來。終是長歎一聲道:“傳令朱沙二將,將浮龍湖駐守軍馬今夜全數撤回!”秦樺聞知消息,隻好歎了口氣,與王大壽等商議收拾山寨錢糧,放火燒了寨柵。一行人等,軍馬糧草,都望神庭山來。正是:機關算儘空歡喜,亂世英雄亦難為。
卻說孫聖得知蔡京不發糧餉,拍案大罵不止。忽有一人匆匆來到堂上拜見孫聖,滿麵堆笑道:“末將有一樁天大的喜事要獻與主公。”這人卻是被白欽、楊律在巢湖殺敗,僅以身免的金頭將軍石生,逃亡到神庭山來,也被孫聖封作一員將校。當下孫聖斜倚虎皮交椅,把玩著鎏金匕首問道:“你且說來聽聽。”石生搓手道:“末將欲將小女進獻主公,怎奈這丫頭竟道心有所屬,口口聲聲念叨著甚麼丁嗣……”
話音未落,孫聖霍然起身,眼中精光暴漲,怪笑道:“可是江湖傳言政和四年劫了蔡太師生辰綱的丁嗣?”石生見孫聖上鉤,忙道:“正是此人!末將現有一計,假意允他成婚,誆那丁嗣來神庭山赴宴。屆時主公隻需在交杯酒中下十香軟筋散,待他成了甕中之鱉,何愁撬不開嘴?”
孫聖撚須大笑道:“妙哉!速去安排。待套出藏寶圖,莫說你女兒,便是江南十二釵也任你挑選。”忽又斂了笑容,匕首鏘然入鞘,隻道:“此事若走漏風聲……”石生撲通跪倒道:“末將願親自盯著那丫頭寫信,連陪嫁丫鬟都換了親兵假扮。”說著呈上偽造的婚書。孫聖撫掌稱善,當夜便著人往丁嗣隱居的白沙塢送去八抬聘禮,不在話下。
原來沂州府管下沂水縣有一條好漢,喚作丁不識丁嗣。閒漢出身,胸無點墨,隻愛使槍弄棒,拈花惹草。卻說這一日,丁嗣獨自一人夜間在禦街上踱步。忽見幾輛雕花馬車駛過,隨從侍衛皆衣著光鮮。末一輛車中坐著個美人,掀簾用眼波勾引丁嗣。丁嗣不覺跟著車轍行走,天色漸暗時,那美人竟招手邀他同車。行至一座巍峨府邸前,美人用衣袖遮掩著丁嗣混入人群,七拐八繞進得一處幽深院落,四下裡竟無半個人影。須臾間,那美人端著珍饈美酒而來。丁嗣問其姓氏,美人隻含笑不語。自此常有成群佳麗往來作陪,個個絕色,卻都避諱談及身世。每逢離去,便將門扉重重上鎖。如此晝夜縱情,丁嗣漸覺體虛神倦,心下惶惶不安。
忽有個年長些的婦人問道:“此處豈是公子該來的地方?我家主人行事素來乖張,雖廣納美婢卻無子嗣,專誘少年郎君來此與婢妾歡好。待得精血耗儘,便棄之如敝履,這院子裡已斷送過數條性命了。”丁嗣聞言大驚,“果真如此,該如何是好?”那婦人道:“我觀公子氣度不凡,定能脫身。明日主人要上早朝,今夜且將我的衣裳與你換了。五更天我來叩門時,速隨我到前廳,屆時給你換上雜役衣衫,混在儀仗隊裡出去便了。切記日後不可對人言及此事,更莫要再踏足此街,否則你我性命頃刻不保。”
次日天光未透,果然聽得叩門聲。丁嗣依計行事,方逃出虎穴,忽見鬆林裡閃出個鐵塔般漢子,兩臂似有千斤氣力。這漢子揪住丁嗣衣袖低喝道:“兄弟且住!某觀你眉帶煞氣,必是刀頭舔血的好漢。今有潑天富貴,可願共取?”丁嗣撣去衣上草屑,笑道:“縱是龍潭虎穴,丁某也去得!”崔豪遂引至破廟,見著個精瘦漢子正在烤火。方知那鐵塔般的大漢姓崔名豪,諢號鐵背狼,那精瘦漢子叫做餓大蟲姚順,兩個曾在大名府富戶家裡做些廚子、雜役的活。三人圍坐細說原委,原是探得梁中書備下十車生辰綱,欲獻與蔡京賀壽。姚順拍膝道:“那狗官刮地三尺得來的民脂民膏,合該咱們替天行道!”丁嗣大喜而應。
於是三人又去綠林裡尋來了武襄公狄青之後,因家道中落淪為乞者的艾葉豹子狄雷、通心菜狄雲兩個,一同舉事。那艾葉豹子狄雷雖蓬頭垢麵,雙目卻似寒星,隻道:“俺祖上狄武襄公破儂智高時,便善斷糧道。此番劫綱,當效先人故智。”其弟狄雲更取來羊皮地圖,指畫道:“黃泥崗南二十裡有片亂葬崗,掘墓為阱,正是天賜良機。”
待到六月十五月黑風高,押綱軍漢在崗下歇腳。狄雲扮作遊方郎中,借口贈解暑湯藥,暗將蒙汗藥下在酒壇。不消半柱香,二十軍漢皆如爛泥癱倒。那姚順燃起硫磺火把,照見滿車珠光,驚得倒吸涼氣。狄雷趁勢掄起銅錘砸開車鎖,眾人按計行事,屍身都攛到事先掘開的墓穴內,又毀了四輛車子,一發埋了,神鬼不覺。毀車滅跡後,將珠寶分作六車。眾人扮作販糧客商,大搖大擺經過沂州青雲山隘口。
及至藏寶洞前,狄雷焚香告祖:“狄門不幸,淪落至此。然取貪官汙吏之財,上合天心,下順民意……”話音未落,洞頂忽墜碎石,轟然塌下半邊山壁。那洞內曲曲折折,塞滿堅石,非一年半載不得打通。崔豪急扯丁嗣退出,但見煙塵蔽月。姚順跺腳歎道:“怕是觸了山神忌諱!”便教眾人立誓:“任意一人不得擅開洞穴,亦終生不可將此事說與他人,違者天必殛之!”誓畢,狄雷、狄雲兄弟兩個留在青雲山落草;丁嗣自去向山凹僻靜去處,圖個一世快活;姚順、崔豪各自投彆處去了。
如此過了許多年頭,恰逢石生之女石菊英去青州白沙塢遊玩,遇著丁嗣,兩人一見鐘情,私定終身。丁嗣自以為得了美人,也顧不得許多,將寶藏的消息暗中說與石菊英。石菊英欲要再問時,丁嗣方悟言多必失,連忙雙手掩口,不再多說。奈何孫聖野心不死,丁嗣此番大事不好矣。隻因這一下有道是:
暗魂思背燭,危夢怯乘桴。
覬覦竊神器,順適無覬覦。
正是:
機關算儘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
畢竟石生如何將丁嗣賺上神庭山來?且聽下回分解。
此一回內,折了三員朝廷將佐:
文仲容、王坪、乜恭、
折了五員遼軍將佐:
耶律國珍、耶律國寶、咬兒惟康、寶密聖、曹明濟
折了三員浮龍湖將佐:
王飛豹、鄧天保、趙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