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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27章:海瑞vs方逢時!汝為山西,吾為大明(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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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六,近午時。

山西巡撫方逢時來到了大同府府衙,當即便命大同府知府林喬喚海瑞來見他。

方逢時,湖廣嘉魚人。

嘉靖二十年進士,今年五十六歲,比海瑞小八歲。

他支持張居正新政,主張與蒙古人講和,同時加築長城,防止蒙古騎兵南下。

在山西,官聲尚可。

算得上一位落實朝廷政策非常到位的地方巡撫。

與山西總督王崇古配合得非常默契。

他的最大愛好是寫詩,日常隨時隨地都有可能駐足吟誦詩文。

故而,身上有一抹文人的清高與爛漫氣質。

……

半個時辰後。

大同府知府林喬出現在方逢時的麵前。

“方撫台,實在不湊巧,海僉院昨日一早便前往應州巡察商貿民情了,驛站內留守的吏部給事中姚斌稱,他五日後方能回來,另外……”

還不待林喬說完。

方逢時便皺眉道:“五日?應州距離大同府不過百餘裡,他即使坐著驢車,兩日也能趕回來,老夫後日午後便要離開大同,你速速命人告訴他,令他立即往回趕!”

林喬遲疑了一下。

“方撫台,另外……另外……海僉院還有交待,他稱,若您……您來到大同府且有急事尋他,可將事情交待給吏部給事中姚斌,下官已將吏部給事中姚斌帶來了,此刻就在前廳,要不要下官將他帶來?”

“本官與一個小小的給事中有什麼好言的?”方逢時麵帶慍怒,想了想後,道:“罷了,將他帶進來,本官命他去將海瑞帶回來!”

方逢時對海瑞猜測到他有可能來到大同府,並不感到驚訝。

海瑞的十五竹筐文書,令整個山西官場的官員都又驚又怕。

他這個節製山西三司(山西布政使司、山西按察使司、山西都指揮使司)的主官,自然會尋海瑞了解一些情況。

“下官遵命!”

林喬拱手,然後快步走了出去。

……

片刻後。

林喬將吏科給事中姚斌帶到了後廳。

“下官吏科給事中姚斌,參見方撫台!”姚斌拱手道。

方逢時望了姚斌一眼,用一道不可置疑的語氣說道:“姚給事,本官命你速速前往應州,將海僉院接回來,後日午時前,本官必須要見到他!”

姚斌再次拱手。

“稟方撫台,海僉院巡察應州,任務繁重,預計五日後方能歸來。”

方逢時眼睛一瞪。

“本官的意思是,讓他暫停巡察應州,先回來見本官,你是聽不懂嗎?若海僉院舍不得用朝廷的驛乘,本官自掏腰包租賃馬車去接他!”

海瑞從京師來到山西,無侍從服侍,不參與宴飲,衣食住行皆從儉,令山西百姓大為稱讚。

然這也無疑打了許多出行陣仗較為豪奢的地方官員的臉。

方逢時甚不喜海瑞這種“依靠儉約,博取直名”的行事作風。

聽到此話。

姚斌再次拱手回答道:“方撫台,海僉事恐不會暫停巡察應州,回返大同府。”

“大膽,是見方撫台重要還是巡察應州重要?哪有下官令上官等待之道理,海僉事若不速歸,本官立即便寫奏疏彈劾他!”林喬朝著姚斌怒斥道。

姚斌絲毫不懼,挺起胸膛,直視大同府知府林喬。

“自然是巡察應州重要!”

“海僉院奉聖命巡察山西,巡察應州自然也是聖命,聖命與地方撫台之命令,哪個更大?”

“此外,依照我朝法令,地方巡撫與巡察禦史,行事不相統屬,禦史官有監察地方巡撫之責,然地方巡撫無節製禦史之權,海僉事若聽方撫台之命,暫停巡視而回還,豈不是違抗了聖命!”

這番話,一下子將方逢時和林喬都噎住了。

方逢時雖是二品大員,但他無法命令禦史官做事,即使是七品的監察禦史,與他也非上下級關係。

方逢時是習慣在山西統管一切,且曆任巡按禦史都太給他麵子了!

姚斌之言。

於法於禮,都沒有半分錯漏。

就在這時。

姚斌又道:“方撫台,海僉院還有交待,他稱我若是能遇到方撫台,一定要告知方撫台,麻煩方撫台令山西布政使司、按察使司、都指揮司三大衙門將這三年來山西的鹽糧、商稅、刑案、軍儲情況整理一番,於本月月底前命驛乘交到海僉院的手中!”

聽到此話,方逢時臉色鐵青,拳頭都攥起來了。

他來此,本想著是教訓海瑞一頓,沒想到不但沒見到海瑞,還被海瑞安排做事。

但依照大明法令。

海瑞提出此要求,方逢時有義務全力配合。

經由方逢時之命令送來的文書,若有虛假錯漏,方逢時也將有連帶之罪。

此刻的方逢時,非常後悔來大同府。

他想了想道:“本官有協助海僉院巡察山西之責,此事,本官稍後便安排。”

“多謝方撫台!”姚斌重重拱手。

這些話語都是海瑞教姚斌的,他沒想到有朝一日還能指揮一名正二品的巡撫做事。

“無其它事了,你退下吧!”方逢時說道。

此刻,他是一眼都不想看到姚斌,生怕後者再給他交待任務。

“是。”姚斌朝著二人拱手,然後便退去了。

……

片刻後。

方逢時親自寫信,告知山西布政使司、按察使司、都指揮司三大衙門準備海瑞所需的文書。

他即使不交待,海瑞也能拿到這些文書,且還會彈劾他失職。

方逢時寫完後,緩了緩,看向大同府知府林喬。

“林知府,本官在此不可能等上五日,你速速安排馬車,本官要立即前往應州見海瑞!”

“下官遵命!”林喬回答道。

……

半個時辰後。

方逢時坐上馬車,在十餘名護衛的保護下,奔向百餘裡之外的應州。

他準備連夜行路,爭取在明日午後便見到海瑞。

此刻的方逢時,裝了一肚子對海瑞的質問之語。

不吐不快。

他希望通過自己的勸說,能讓海瑞明白什麼叫做:做官應以國事為重,什麼叫做:國朝大事,沒有對錯,隻有利弊。

唯有海瑞離開山西,山西才能夠恢複到往昔的正常狀態。

他親自來解決此事,也是想要給山西總督王崇古一個交待,不然山西的官場商界一亂,邊境便有可能爆發戰事。

……

二月初七,近黃昏。

落日西斜。

方逢時在應州的一處鄉道上,追到了便裝出行的海瑞。

海瑞巡視地方。

向來都是先問民,再問吏,最後再問官。

山西的官員們再強勢也堵不住所有百姓的嘴,故而海瑞到底挖出了多少山西官員違背法令與商人勾結的證據,除了海瑞,誰都不知曉。

“下官海瑞參見方撫台!”海瑞拱手道。

方逢時望著這個麵色黝黑、身材削瘦、一身塵土、一臉正氣的花甲老者,想要大罵海瑞一頓的衝動突然就沒有了。

他私下裡會以“沽名釣譽、博取直名”來貶低海瑞,但當著海瑞的麵兒卻不敢說這些。

因為他不得不承認。

海瑞就是大明第一直臣,且會直一輩子,更會名垂青史。

他能付出的代價,是大明當下任何一名官員都難以付出的。

方逢時的臉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剛峰兄,此非官衙,無須行禮,咱們坐下喝杯茶,聊一聊吧!”

海瑞自然知曉方逢時想要說什麼,當即點了點頭。

很快。

方逢時的隨行下屬從馬車上搬下一桌兩椅,一個剛剛點燃的炭爐,一個茶壺,數囊山泉水、兩個茶杯,還有茶葉、點心之類。

此乃方逢時出門的標配。

無論在哪,他都能迅速喝上熱茶,吃上點心,然後還可隨著心意吟誦一首詩。

此舉,在他眼裡乃是誌趣,並無任何逾矩之處。

不到片刻,壺水沸騰。

一旁的烹茶人迅速為二人烹茶。

眨眼間。

兩盞熱茶與四盤精致的點心便擺在小桌上,配合著昏黃的落日,道旁綻青的樹木,彆有一番雅趣。

這正是方逢時最喜歡的氛圍。

方逢時擺了擺手,其下屬便都離開了,護衛海瑞的錦衣衛也都站遠了一些。

“剛峰兄,你來山西到底是要乾嘛?是救山西,還是要毀了山西?”

海瑞麵色平靜。

“海瑞才薄,既無力救山西亦無力毀山西,我隻是遵照聖命,徹查山西官商勾結之事!”

方逢時端起茶,輕呡了一口。

“剛峰兄,你太拗了!山西沒有官商勾結,隻有官商互贏,官離不開商,商也離不開官,自我任巡撫以來,山西的官場商界雖有瑕疵,但瑕不掩瑜。”

“你那十五筐文書,毀不掉張、王兩大家族,卻能將山西的官場、商貿秩序徹底打亂,害官、害商、害民,我不允許你這樣做。”

方逢時最怕的,就是海瑞以正義之名毀掉山西。

他接著說道:“自隆慶和議後,王部堂(王崇古)與我在山西一共做了三件事:其一,封貢互市;其二,加固邊防;其三,新政改革。”

“山西鹽政、封貢互市,張、王兩大家族,居功至偉。”

“加固邊防、新政改革,張閣老、王部堂與山西的所有地方官們更是功不可沒。我不敢言山西是當下執行新政最好的行省,但足以排進全國前五,這點兒,我相信陛下與內閣都是清楚的!”

“天下之事,利弊比對錯更重要。而今,你巡察山西,嚴查官商勾結之事。若全依大明律,中底層官員被廢,大小商人被廢,於朝廷何益?於山西何益?”

“即使你為了心中那狹隘的正義與對錯,嚴懲了這些人,山西為了發展,還會再次扶植起一批這樣的官員與商人,你何必呢?”

“不如就選出一些十惡不赦的官員與商人,在不損害山西官場商界穩固的前提下,向朝廷交差,你還是大明的海青天,山西還是當下的山西!”

……

在方逢時的眼裡,海瑞的這番巡察動作,完全是在傷害山西,對山西無任何益處。

海瑞輕捋花白胡須,看向方逢時。

“方撫台,我的目的不是令山西大亂,不是將山西中低層的官員與商人全清理掉,我知曉大局為重,我巡視山西,是想讓山西變成大明的山西,而非張、王兩家的山西,是想讓大明不再存在高官巨商一體的家族!”

“內閣沒有張閣老(張四維)會亂嗎?邊境沒有王部堂會亂嗎?山西沒有張、王兩大家族會亂嗎?”

“不會!絕對不會!”海瑞自問自答。

“六部部堂官都能頂替張閣老,你也能完全頂替王部堂,而山西諸多的小商人聯合起來也能頂替張、王兩大家族……”

“我來山西,想做的就是這些!”海瑞麵色平靜的說道。

當下的海瑞,已沒有了往昔的鋒芒畢露,但當下的他若堅持做一件事情,必然會用整個餘生去堅持了。

方逢時聽得一愣一愣的。

“你……你不僅想要毀掉張、王兩大家族,還想要毀張閣老與王部堂,你簡直是個瘋子,這根本不可能!”

“沒有什麼不可能!我手裡的十五筐文書便是證據,裡麵記錄了張、王兩大家族控製了多少商人、多少官員,能讓多少官員擔任替罪羊,能操控多少官商勾結之事,他們的勢力太大了,他們已經快目無朝廷了,這不是一個正常的山西,不是大明山西承宣布政使司應有的模樣!”

“方撫台,你心中裝著山西,但卻沒有裝著大明!”

這一刻。

方逢時徹底明白了海瑞的想法。

海瑞的目標是張四維與王崇古,將這二人打倒,張、王兩大家族便走向衰落,而山西還不會亂。

“海瑞,你是不可能扳倒張閣老與王部堂的,你就不怕邊境開戰嗎?”

方逢時很清楚,張、王兩家與蒙古人的商貿尤為頻繁。

一旦張四維與王崇古被攻擊,張、王兩家失勢,蒙古人為了利益,很可能引戰施壓,讓張、王兩家再次起勢。

畢竟,張四維與王崇古都是主和派,二人若倒下,邊境可能就要變天了。

海瑞淡淡笑一笑。

“若有戰,那便戰吧!內患比外亂更可怕,必須先除之。”

“海瑞,你簡直就是癡心妄想,你勢單力薄,不可能成功的,陛下與內閣絕對不可能依你之言去做!張閣老與王部堂都是大明安邊的功臣,朝廷不可能隻因懷疑他們勢大而重懲他們!”

海瑞站起身來,望向京師方向。

“我不是一個人,京師還有許多為大明長治久安所計的官員,他們定會讓此事變為現實的!”

這一刻。

海瑞腦海中,率先浮現的官員,便是翰林院編修,沈念。

這時,方逢時也站起身來。

二人觀念不一致,再聊已無益,此事的結果如何,最後還需看朝廷的旨意。

“走了!”方逢時大步朝著馬車走去。

他的隨從們連忙收拾茶桌茶具,桌上的茶水與點心,海瑞是一口未嘗。

海瑞望著方逢時的背影,突然道:“方撫台,麻煩告知王總督一句話:該退了!”

該退了!

這三個字,重如千鈞。

若王崇古願意致仕,此事就變得簡單多了。

海瑞絲毫不懼張四維與王崇古知曉自己的想法。

政商不能一體,高官與巨商不能同在一個家族中,是他餘生最大的奮鬥目標。

他相信朝廷會有明斷,給出一個對大明、山西傷害最小決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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