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之間有大恐怖,姚淺兩世為人,卻是第一次真切體驗到什麼是真正的死亡,不是那種一招解決、乾脆利落地死,而是身體從年輕到衰老,一點點體會到身體枯敗的死亡。
這過程姚淺前世也經曆過,從青年到中青年,精力、體力各方麵都比不上十幾歲、二十幾歲的時候,可那時候自己到底還沒真正衰老。
而且凡人的衰老也不是驟然發生的,而是一點點日積月累而成的,無論是身體還是心態,都有一個適應過程,姚淺這時的過程沒有任何適應,身體一下就枯敗了,從能徒手撕碎大妖,到現在的連動彈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了。
她閉目凝神,口鼻間連呼吸都沒有了,識海中幻念叢生,一會自己是白發蒼蒼、搖搖欲墜的老人;一會是躺在地上、無人看顧的腐屍……
或許是這些幻想並不能引起姚淺任何波瀾,轉瞬之間,幻想改成頭發蒼白、形容枯槁的自己無助地躺在秘境中,遲遲無法突破,最後壽元耗儘,真靈混沌轉世,再無今生機緣,隻能一世世地轉生成凡人,受生老病死之苦……
姚淺冷靜地看著這一幕幕幻想,這是自己最害怕的東西?可自己有天衍碑庇護,哪怕轉世,亦能解胎中之迷,就算不在修行界,日子照樣應該能過得很好。
又或許天衍碑今生就跟自己解綁了,再次落入輪回,有這兩世經曆也足夠了,誰能跟她一樣能波瀾壯闊地活兩世?人生自古誰無死?不說留取丹青照汗青,至少自己史上留名,也足夠了。
更何況——姚淺突然冷笑一聲,無數琉璃色的火焰驟然出現在識海,看似絕美的火焰,卻以摧拉枯朽之勢,將幻境燒得一乾二淨,與此同時識海中斬神針萬針齊發,朝四麵八方攻擊而去。
“啊——”一道淒厲的尖叫自識海內響起,讓姚淺識海震蕩不已,她不管不顧,順著尖叫的方麵,再次施展斬神符,這一次是無數斬神符一並斬下!
隨著一道幻境破裂,一個嫋娜柔美、背後幻彩蝶翼的生物在姚淺識海現身,生物一隻粉雕玉琢的手臂被斬神符砍下,點點滴滴的銀色液體自傷口處滴下。
姚淺眸光微動,感覺到這種銀色液體對識海大補,毫不猶豫的催動琉璃心火將蝶翼生物包圍,同時斬神針齊發,勢必要將這隻夢魘迷蝶留下。
夢魘迷蝶蝶翼急劇扇動,無數五光十色的幻彩磷粉從蝶翼處散開,似要將琉璃心火撲滅,同時磷粉的迷幻效果,也有隱藏身形的效果。
夢魘迷蝶看到磷粉快要將心火撲滅,頓時露出了勝利笑容,區區一個金丹小修也妄想對付自己?剛才的傷勢已是恥辱,他日一定要把這金丹小修折磨得死去活來!
就在夢魘迷蝶準備離開後,一點赤紅透亮、熾熱灼灼的火星似的焰火悄無聲息地出現,這朵小焰火來得無聲無息,在夢魘迷蝶尚未察覺時,忽地暴漲成一朵寸長的燈花,隨即漫天的火星如暴雨般飛出,布滿空中。
無數火星結成熊熊火海,不僅將夢魘迷蝶困住,連識海內部溫度也驟升到一個神魂難以忍耐的溫度,原本平靜的識海空間在火勢的炙烤下,隱隱開始曲扭,這是識海即將崩潰的前兆!
夢魘迷蝶不可置信看著姚淺,驚聲尖叫:“這是你的識海——”它話還沒說完,已被火海徹底吞噬!這正是太陽真火!三大先天真火中最暴烈的真火!
不論夢魘迷蝶本體修為如何,這具化身不過隻是元嬰修為,哪裡擋得住太陽真火?幾息之間便燒成銀灰色的塵沙,淅淅瀝瀝地四處飛散,滋養著剛剛被炙烤過的識海,最後留下一片指甲蓋大小的銀色水晶。
姚淺撿起水晶看了看,是一片完全由魂力凝成的魂晶,如果將其煉化,識海又能擴充一點了。她召出星|河|天|衣,催動這件法寶將識海掃視一遍,確定沒有任何外來物後,又召出天衍碑,見它也沒什麼反應,才微微鬆了一口氣。
她估摸自己斂息修煉也很久了,再下去芝寶和老龜都要著急了,也不著急煉魂晶,先運轉心法,原本枯槁的身體迅速恢複之前的紅潤白嫩,長發也從灰白轉成烏黑。
她下丹田內死氣、生氣自主形成了一個內循環,生生不息,生機中帶著一息死機,濃濃死氣中又隱隱暗含了一絲生氣,但凡有一點點火星,這點引子就會快步點燃,由生轉死,向死而生,這才是真正的生死罡氣。
姚淺緩緩睜開眼睛,對著芝寶淚汪汪的雙眼,微微一笑:“我沒事!”
芝寶見姐姐又恢複先前的模樣,終於忍不住放聲大哭,“姐姐!”她太怕姐姐出事了!
姚淺抱著長大的芝寶輕聲安慰,“沒事,姐姐把生死罡氣煉成了!”還解決了一個不知道暗中窺視自己多久的天魔,也算因禍得福了。
芝寶含恨說:“都是月桂!等我們回雲洲,我把她根都拔了!”
姚淺搖頭道:“不是她。”她給自己的生死罡氣是最簡單的生死之氣轉化,要借助陰陽生死蓮的生死之氣轉化功能才能轉化,也不用領悟生死之道。
隻是她太過小心,再三領悟修改,還讓天衍碑修改後,才會如此危險,因為它變成了真正的生死演化,修煉時候不說領悟生死之道,可起碼要經曆由生轉死的考驗。
加上那頭不知何時跟著自己的天魔,修煉劫數才會那麼大,還損失那麼多壽元,不過也不算虧本,至少自己徹底煉化生死蓮,日後無論是但凡涉及陰陽生死之地都不怕了。
這些還都隻是現在能看得見的好處,潛在的好處肯定還不少,隻是自己暫時還沒完全領悟。唯一讓她耿耿於懷的是那隻夢魘迷蝶,它肯定不是一開始就躲在識海。
不然天衍碑早出手了,星|河|天|衣也會自動護主,它應該是暗中藏在身上,自己修煉生死罡氣,正好被它找到機會,才有機會發動心魔,加深了道術修煉難度。
姚淺問匆匆進來的老龜,“龜老,天魔進入修行界後,能潛伏在修士身上?”
這莫名其妙的問題,讓老龜一愣,隨即臉色微變,“你遇上天魔了?”他搖頭說:“他化自在天跟冥界不一樣,他們在自己領地是有法身的,但進入修行界隻能元神進入,如果能引動修士心魔,就能趁機奪舍,不然無法長留修行界。”
姚淺問:“如果有特殊法器輔助呢?”
老龜疑惑地反問:“誰會讓天魔長住?”不怕走火入魔嗎?找死也不用找這麼痛苦的死法吧?
姚淺緩緩說了一個名字:“褚巨山。”她想來想去也隻有褚巨山攻擊自己那會,才是夢魘迷蝶最好附身時機,先前有師傅在,她身上要有天魔早發現了。
來這裡後她也深居簡出,沒見幾個人,誰都沒有暗算自己的能力,就算想在她身上動手腳,也會被發現的,隻有褚巨山有這種不讓自己發現的能力。
老龜眉頭皺了皺,要是褚巨山出手,還是有幾分可能,老不死行事素來謹慎,會在淩霄帝君的地盤上動手,肯定是被魔神控製了,不由自主。雖然他們一直沒回雲洲,但不用猜就知道,褚巨山的下場肯定不會好。
姚淺說:“他何止不好,估計真靈都打散了。”師傅是比景陽帝君多了幾分人情,可也僅限於親近的人,對其他人肯定沒這份耐心。
不管褚巨山是被控製,還是一時糊塗,他肯定不會留情,否則帝君顏麵何在?姚淺一點都不同情褚巨山,他在與虎謀皮的時候,就應該想到這下場了。
可那些大魔神就真那麼笨,隻要不飛升就能轉空子?姚淺才不信!太陰、大日這些無意識地存在,都能讓借本源的修士連本帶利還清,這些大魔神都是詭計多端、狡猾無比的存在,怎麼可能做慈善?
她曾問過大師兄,這種不飛升的魔門修士,小半跟褚巨山那般閉戶不出,大半都走火入魔死了。這“走火入魔”就很有意思了,那隻夢魘迷蝶可能是控製褚巨山的手下?
姚淺有點可惜,區區磷粉就能壓製琉璃心火,本體起碼也是天仙級彆了?希望它能在他化自在天界好好活下去,等自己進階了,一定親自入他化自在天界,連法身、神魂一起,抓來煉成傀儡,天天給自己跳舞取樂。
老龜嘴角微哂,“彆人的力量終究不是自己的,哪怕修煉慢一點,隻要能飛升,躲上一段時間又沒什麼關係。”他跟褚巨山是老仇人了,隻要他倒黴,自己心情就很好。
姚淺正想一鼓作氣,把夢魘迷蝶留下的魂晶煉化,卻突然陣法外有異動,也沒有用神識查探,而是放出一隻隱魂蛛探路。
陣法外站著一男一女兩名人形鬼修,皆麵容宛然,除了臉色有點蒼白外,看著跟人修也沒什麼區彆。
女修一身華貴的法衣,男修雖也有法衣蔽體,但品質遠遠不如女修。從兩人氣息不穩的魂體,和略顯殘破的法衣看來,應該是剛剛經曆一場大戰,湊巧在陣法外休息,而不是發現了陣法。
“溫大哥,快喝點月華水!”女修還沒來得及坐定,便迫不及待地拿出一葫蘆靈液,讓男修恢複真元、穩固魂體。
男修笑著握住她的手,“彆擔心,我沒事。”
女修嗚咽道:“你肯定沒事,要是有事,我以後該怎麼辦?早知道我們不來這裡了。”
男修歎氣,“若非因為我,你又何至於瞞著前輩偷偷來這裡?”
女修氣咻咻道:“不要提那個老頑固!”
男修寵溺而無奈地說:“那是你父親。”
女修怒氣未消,“若不是他老頑固,我們又何至於來這裡?”看到男修身上那條要散不散的手臂,她忍不住嗚嗚哭了起來,“元神何等重要,你受了這麼重的傷,將來萬一影響道途怎麼辦?”
鬼哭是跟狼嚎並列的聲音,可見鬼哭之聲都不好聽,這女修估計也是明白,哭得格外小聲,嗚嗚咽咽的,聽得讓人心頭更煩躁。
男修連忙將女子摟在懷裡,“沒事的,我們把傷勢在冥界養好了,就不會影響道途了。”
姚淺聽得若有所思,這兩位都是人嗎?元神之體來冥界?如果不是各自隱瞞的話,膽子還挺大的,至少自己是不敢如此的。
女子被他哄得破涕為笑,“你先療傷。”說著將葫蘆遞到男修嘴邊,秀眸含情、情意脈脈。
男修溫柔地撫上女修的手指,“雲兒喂我——”
女修嬌嗔地白了他一眼,“溫大哥——”
姚淺被這兩人的肉麻的心裡暗暗打了個哆嗦,自己感情也算豐富了,都沒那麼肉麻過,難道算老房子著火?不過她心中腹誹,眼睛依然一眨不眨地看著兩人。
兩人雙手互執、四目相對,周身似乎都浮起了情愛的甜蜜滋味,可下一秒男修卻突然出手,驀地抓住了女修的脖子,在她錯愕地注視下,狠狠地一用力,女修魂體頓時散成一道輕煙,五六個儲物袋紛紛落下。
姚淺麵不改色地看著這變故,就說這兩人不對勁,哪怕是恩愛夫妻,在秘境都不會這麼肉麻,不要命了嗎?除非是故意演戲。
男修殺死女修後,立刻打開儲物袋服了一枚丹藥,很快已經若隱若現的左臂,又漸漸凝實了。他也不管新長好的手臂、散落了一地的儲物袋,迫不及待地在女修散落的法衣中翻找,掉落的每一樣首飾都仔細用神識看過了。
姚淺越發好奇,這男修哄人、殺人手段如此出眾,應該經驗豐富吧?怎麼就連殺得魂體不是原主都不知道?
男修一件件的物件翻看著,嘴裡還喃喃自語,“怎麼不是?這個也不對!”他大半心神都在翻找物品上,甚至都忽略了周圍的情況,也沒注意到一灘冥泉緩緩從遠處流淌腳邊。
女子幽幽的聲音響起,“溫大哥,你在找什麼?”烏黑沉凝的泉水中緩緩浮現出一名長發白衣女子的半截身體,女子黑黝黝的眼睛癡癡地盯著男子。
姚淺:“……”要不是自己全程圍觀,都以為鬨鬼了!不過這兩位現在也算半個鬼?
男子卻被女子嚇了一跳,驀地炸跳數丈遠,驚魂未定:“你是人是鬼?”
女子被男修逗得咯咯直笑,“溫大哥,你真可愛。”她身體漸漸往上升,冥泉源源不斷地往她身上聚攏,形成了女子的腰肢、腿腳、裙擺……
男修乍然色變,都不顧上說第二句話,轉身放出飛行法器就要逃開這裡,卻不想被女子的長發纏住,“溫大哥,你不是說要永遠陪著我嗎?怎麼忍心拋下我?留下來陪我好不好——”
姚淺心中輕嘖了一聲,這留下的手段還挺厲害的,這男修估計永生永世都沒法離開女修了。
女修收拾完男子,目光再次望向陣法,“陣中的道友不出來一敘舊嗎?”
姚淺眼皮跳了跳,但沒動,誰知道是不是在詐人。
女修微微一笑,“既然道友執意藏頭露尾,那我也不客氣了!”隻見她身上飛濺出無數烏黑陰沉的水滴,每一滴都似有千鈞之力一齊向陣法壓去。
“璫——”柔和的輕紗銀輝,形成了一個半圓形的防禦圈,將水珠牢牢的隔絕在外,水珠即將落到銀輝罩上時,有幾息的停滯時間,緊接著所有的水滴反向彈回。
姚淺站在銀輝中央,盈盈笑道:“道友好霸道,明明是你們饒了我清靜,卻非要毀我陣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