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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三章 生於紫室者(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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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Πoφuγeννtη”。

這是拜占庭帝國的公主安娜留在人世間的最後一句話,一個希臘文中的單詞,意思是生於紫室者,而當時房間中聚集著的人,有三分之二可以聽懂這個單詞的意思。但無論是宗主教希拉克略,還是鮑德溫,塞薩爾,又或是塞浦路斯人,都以為這隻是一聲絕望的呻吟,或者是不甘的哀歎。

她是否在悔恨自己出生在紫室中呢?如果她不是公主,或許不至於在如此年輕的時候便遭此厄運,而後續的人們也多數誤會了這句話的意思,在他們的各種創作中,無論是文字,戲劇還是繪畫,都隻將公主安娜描繪成了一個蒼白而又單薄的影子。

她就像是隱匿在太陽下的無數星辰之一,隻有在脫離了聖王的庇護與遮蔽後,人們才能看到她在黑暗的賽河流中熠熠生輝。

在此時,唯一能懂安娜所思所想的人可能就隻有西奧多拉了。

“我會在葬禮之前離開。”鮑德溫說,“雖然我也很想留下來。”

他這樣倉促的離開,並不是因為亞拉薩路有了什麼變化,或者是與塞薩爾生出了間隙,而是在舉行婚禮之前,塞薩爾就隻是他身邊的一個侍從,無地的伯爵與一個十字軍騎士,但在舉行了婚禮之後,主持葬禮的就是公主安娜的丈夫,一個有領地和實權的領主。

當一輪新日冉冉升起的時候,最好就彆讓其他人或者事物在側,動搖他的權威。

“你無需向我解釋,”塞薩爾甚至有些好笑,“難道你以為我會因此而質疑我們之間的感情嗎?”

“當然不是,”鮑德溫急忙說道,“但站在我本人的立場上,在這個時候,我著實應當留下來安慰你的。”塞薩爾與安娜相處的時間也隻不過是短短數月,要說他們之間有什麼深厚的感情,那純粹就是胡言亂語。

但這場婚禮的落幕實在是太過血腥和悲慘了,鮑德溫又知道塞薩爾是個性情仁厚,知恩圖報的人,他必須感謝安娜為塞薩爾做出的犧牲和奉獻。但他還是會擔憂——這樣深刻又鮮血淋漓的一刀,隻怕會由此長駐在塞薩爾的靈魂中,叫他難以痊愈。

宗主教希拉克列也要即刻動身返回亞拉薩路,鮑德溫要給塞薩爾讓路,他要給塞浦路斯大主教讓路。

他是亞拉薩路的宗主教,不是塞浦路斯的。何況之前,安娜公主堅持要讓他來主持婚禮,是為了將她丈夫的權利置於她之前。若是他留下來,連葬禮也一起主持掉了,隻會讓人覺得十字軍得寸進尺——是應當給予這些塞浦路斯人一些壓力,但咄咄逼人也會引發民眾們的反感。

考慮到接下來的事情,他們更應該加深民眾們對於新統治者的印象——不是一個外來的十字軍騎士,而是塞浦路斯的領主,“葬禮的事情就交給塞浦路斯大主教吧。我想他會……”希拉克略想了想,改了一個詞,“會誠惶誠恐的接受這個任命的。”

塞浦路斯大主教也是無路可走了。誰讓事情發生的時候,他沒有及時逃掉呢?他不得不給這個外來的十字軍騎士與公主安娜做了見證人,他的名字已經被寫上了婚書,即便到了上帝麵前,他也必須堅守這份誓約,為他們作證。

不久之前也是他給公主安娜做了臨終聖事,你說他想過拒絕嗎?可能有那麼一小會兒,但真的要如此嗎?

他聽說伯利恒騎士,埃德薩伯爵是一個寬容的人,或許正是因為有著這樣的名聲,那些人才敢鋌而走險。但自從埃德薩伯爵砍下大皇子頭顱的那一刻,大主教就徹底的倒戈了。

他能看得出來,比起其他的騎士和貴族,這個少年人身上更有一股無所畏懼的氣勢。

塞浦路斯大主教並不覺得自己的脖頸能比大皇子的更高貴,更強硬。如果他堅持要站在塞薩爾的對立麵,很難說安娜公主人生中的三件大事,也就是結婚、臨終聖事和葬禮會不會由三位不同的高等神職人員完成。

這裡是聖拉撒路大教堂,塞浦路斯最大的教堂,充斥著上百名教士和修士。這就意味著,從他們之中提出一位願意聽從新領主安排的人易如反掌。

他屈服的姿態簡直就如水銀一般流暢而順滑。現在他隻希望這個新領主能夠在塞浦洛斯多支撐幾年,無論是對塞浦路斯人,還是對撒拉遜人,最少要堅持到他受上帝的召喚離開塵世的時候,至於後來如何……反正他沒有私生子,也沒有侄子,當然也就毫不在乎了。

“告死人已經離開了(向親友通報死者訊息的報信人)。”聖殿騎士團大團長走進來說,“喪鐘也已經敲響。”各處的教堂和鐘樓將會持續接力,一波又一波的傳向塞浦路斯的四麵八方。

在他們舉行婚禮的時候,隻有很少一小部分塞浦路斯貴族趕來,並參加了。毫無疑問,他們是支持十字軍的那一方。而攻打聖拉撒路大教堂的貴族他們則是堅決的拜占庭擁護者,並且反對這門婚事,但更多的人還是在觀望和等候,他們在等一個結果。

如果那位即將與公主成婚的十字軍騎士,連這一波都扛不過,那麼他們也彆指望他還能夠為塞浦路斯抵抗撒拉遜人的入侵,以及拜占庭帝國的橫征暴斂了。

“為安娜舉行葬禮的時候,這些人若是還不曾趕到,那就可以將他們與昨晚的叛逆一視同仁了。”塞薩爾說。

隨後他看向一旁的西奧多拉:“您呢,在葬禮結束之後,您要去哪兒?留在塞浦路斯嗎?”

“如果您覺得可以的話,我想去亞拉薩路。”西奧多拉說道,“我可不能留在這裡。之前的那個塞浦路斯貴族已經知道我的身份了,想必這個消息很快就會傳到曼努埃爾一世耳中。如果他向你們索取我,你拒絕了的話,他必然會將過錯完全歸咎於你們這一方。

但我若是去了亞拉薩路,你們就可以說為了撫平我的悲痛和哀傷,我去朝聖並且為了我可憐的女兒祈禱,暫時不會回到君士坦丁堡以免睹物思人,而且我去了亞拉薩路,那裡還有著我的侄女。”

她說到這裡的時候,笑了一下,說起來曼努埃爾一世的侄女還真是多:“一個失去了孩子的母親,因為悲痛過度而無法支撐得起長途跋涉的旅行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當然可以理解。雖然從塞浦路斯到亞拉薩路,甚至比到阿塔萊亞還要遠一些,但確實要比君士坦丁更近一些,“等過上幾年我就發願去做修女,等我進了修道院,除非曼努埃爾一世有辦法打到亞拉薩路,否則的話他是沒有辦法強迫我回去的,天主才是所有人的主宰,不是嗎?”

希拉克略看了一眼塞薩爾,西奧多拉是他妻子的養母,在他的妻子已經去世,而養母來得又這樣突兀的時候,該讓這個女人呆在哪裡是塞薩爾才能夠做的決定。

“隻要不是君士坦丁堡我覺得哪裡都行。”塞薩爾說,然後他看了看房間裡的人,還是問出了那個問題,“我可以問一件事情嗎?您是怎麼來到這裡的?我聽說他們是從海上把您救起來的。”

“哦,那是因為皇帝,”西奧多拉遺憾而又輕描淡寫的說道,“我差點咬斷了他的喉嚨。”

房間裡的男人們齊齊發出了哦的一聲,每個人都在下意識的打量著身材嬌小的西奧多拉,雖然很失禮,但他們還小心翼翼地觀察了一下她的嘴——能夠寵冠後宮近十年,西奧多拉當然是個難得的美人。她的美完全遵照拜占庭帝國人對美的標準,黑發,濃眉,明亮的眼睛,筆直的鼻梁,以及猶如薔薇般的嘴唇,他們怎麼也想象不出,一朵花兒如何能夠變成一頭豺狼,去撕咬彆人喉嚨的。

“您沒成功吧?”

“如果成功,我又何必跑到亞拉薩路去。”西奧多拉直言不諱的道,“曼努埃爾一世肯定氣得發瘋。不過你們放心,如果他知道我在這裡,他會向你們索要他的侄女。但我若是去了亞拉薩路,隻要有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他就隻能另作籌謀,畢竟……”

西奧多拉的臉上掠過一絲快意的笑容,“他可不敢讓彆人知道,在遭到了長子的背叛後,他還被自己的愛妃撕裂了喉嚨,他們會嘲笑他竟然會對一個孩子和女人怯懦,現在這艘大船可經不起什麼風浪,而且他回去之後,想必還有更多的事情要做。”

“更多的事情?”大皇子的腦袋不是正插在城牆上嗎?聖殿騎士團的大團長下意識地往外看去,難道他們殺了一個假貨?

“大皇子是死了,但他還有個兒子不是嗎?”

“你是說亞曆山大,他今年隻有六歲吧。”

“六歲有什麼妨礙?他的母親也不是什麼好相與的人物,何況還有一個虎視眈眈的安條克大公。”說起來安條克原本屬於拜占庭帝國,是他最東端的軍區,無奈的是,它先是被撒拉遜人占領,而十字軍將它奪回之後,並沒有還給拜占庭帝國的君王,反而占為己有,這也是曼努埃爾一世一心一意想要奪回它的原因。

“那麼據你對曼努埃爾一世的了解,他是否會因為大皇子的死而向我們問責?”

西奧多拉微微向後一靠,這個動作讓在場的人除了少數幾位都不由得心中一跳,“他會派來使者,義正辭嚴的譴責你們一通。如果可能他會以威脅和勒索的方式,讓你們交出塞浦路斯——不理他就好了。如果他真的能夠跨越海峽來攻打塞浦路斯,當初大皇子就不會選中這裡作為暗中發展的基地了。但是……”

她神色嚴肅地對塞薩爾說道:“你和以往的塞浦路斯總督麵臨著同樣的問題,內部紛亂,外部繁雜,你的敵人不單單有撒拉遜人,還有拜占庭帝國,塞爾柱突厥人,匈牙利人,突尼斯人甚至可能有亞美尼亞……”她沒有說出之後的話,但她的視線在聖殿騎士團大團長以及善堂騎士團的大團長身上停了一瞬,意思很明白,十字軍們難道不會想要塞浦路斯嗎?

他們當然想要。

她相信,一定有不少人在說塞浦路斯交給了這麼一個年輕的騎士,純粹就是暴殄天物。“這對於你來說將是一場艱難的試煉,但如果你能夠通過這場試煉,你所能夠得到的好處,也是源源不絕的,甚至不單單是你們現在所看到的這些。”

這也是為什麼她不願意假死,更名換姓,舒舒服服的去法蘭克或者是亞平寧平靜度過後半生的原因。

西奧多拉相信,如果她提出了這個要求,塞薩爾和鮑德溫四世一定會為她辦好。但安娜和她的仇敵難道隻有大皇子嗎?

而隻要她活著,隻要她依然擁有這個姓氏,她就是曼努埃爾一世身邊最為親近的一個人。這就意味著,在很多時候,她所說出來的話,都會有人相信。

生於紫室者又何止是那些從掛滿了紫色絲綢的房間裡誕生的孩子呢,從最早的狄奧多西一世——他就曾經隻是一個普通的軍人,但因為與之前的皇帝之女結婚就成了羅馬帝國的繼承人,而他之後則有馬爾西安,芝諾,阿那斯塔修斯一世,莫裡斯,奧爾塔,斯特拉基奧斯,米海爾一世……他們都是經由女人的裙帶成為了至高無上的巴西琉斯。

他們原來都是些什麼人呢?臣子,將領,甚至隻是一個默默無聞的士兵,西奧多拉看向那個黑發碧眼的少年人,他站在亞拉薩路國王身邊,討論著之後的事情。

他今天的穿著格外樸素,在六世紀的時候,天主教教會就將黑色作為教徒葬禮的指定顏色,但此時人們還沒有將黑色約束在喪服上。所以塞薩爾之前雖然穿過黑色的絲絨衣服,但代表的是莊重與肅穆,並不是一種詛咒。

相對的,他今天的這件衣服的材質不是絲絨,而是棉布,腰帶也隻是黑色的牛皮,裡麵的襯衫和外麵的鬥篷都是樸素的亞麻本色,身上更是沒有一點飾物——除了胸前的十字架與手上的戒指。

就如安娜生前所期盼的那樣,他即便不愛她,但還是對她保持著應有的尊重,或許還有一些懷念,他在談論到安娜時,語氣中充滿了愧疚與惋惜。很顯然,即便安娜並不是一個叫人難以忘懷的美人,但對於這個生性正直的年輕人來說,她的死依然是值得惋惜的,並不像是某些丈夫那樣,在得到了妻子的嫁妝,又擺脫了麻煩的妻子後,隻會麵帶喜色,興奮不已。

西奧多拉之前也聽說過觸犯了“禁笑之令”的兩個蠢貨所說的話,她覺得眼前的這個少年人比現在的曼努埃爾一世更適合出現在教堂或是宮殿牆壁和花窗上(那時候的拜占庭皇帝很喜歡將自己的形象放在公開場合)。

若是如此,民眾們會給他起個怎樣的綽號呢?是濃眉者,高大者又或者是哲學家?更有可能是美男子,也就是約翰二世曾用過的。可惜的是,這個綽號是用來嘲諷約翰二世的,因為他長得很醜,西奧多拉微笑了起來,完全沒有注意到這個微笑有多麼的令人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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