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穀雷光閃耀,劍氣與沙石如同黃白龍蟒在皇陵內肆虐,兩刻鐘下來已經摧毀部分完工建築。
李鏡渾身衣袍破爛,身上帶著數條血痕,花白頭發也披散開來,佩劍錦蛟長時間出招,已經熾熱如烙鐵。
張觀作為仙道中人,優勢是咒法威力大、距離遠、神通多,但缺陷是氣機遠不如純粹武夫綿長。氣海見底,攻伐速度明顯減緩,沒有必中把握,不敢再輕易出手,非致命情況,也不敢用萬裡神行咒閃爍騰挪。
而身高兩米的壯碩人影,肢體傷勢一直在修複,直至此時依舊是滿頭烏紅長發飄揚,皮膚赤紅滾燙,與最初區彆,隻是周遭血氣消耗殆儘,身上開始蒸騰淡淡血霧,整個人猶如被點燃的烈火。
李鏡打了半天,也發現這妖道不太對勁,似乎一直在拉扯拖延,並未拚命,但也沒遁走。
眼見張觀已經快要失去戰力,李鏡沉聲詢問:
“欽天監仙官沒發覺此地異樣?”
“不清楚。”
……
而拖拽紅霧的龐大身形,在搏殺之際,餘光其實也一直在瞄向北方。
在礦場未曾事成之前,他隻要收斂衝天血煞,周遭高人當即就能發現礦場異樣。
為此他必須血戰到底,直至何亥拿到血妖丹,派人發出訊號,方能收手遁走。
按照時間推算,此時距離成丹已經過去了半刻鐘,衝天煙火應該早已從槐江上空亮起。
但山外寂寂無聲,既沒有馳援而來的一品仙官,也沒有本該發出的訊號。
仙官沒來,是因為三十六名仙官,大部分都在藍河、鎮安兩縣巡查,血煞之氣出現之時,乾帝又正好在皇宮遇刺,根本沒法迅速反應過來並派人馳援。
而撤退訊號沒來,隻能是血祭出了岔子,被打斷或有人搗亂,延後了成丹時間……
念及此處,拖拽紅霧的半妖動作驟然變快,試圖迅速斬殺兩名強敵,前去查看情況。
但李鏡和張觀,是丹州兩大勢力的二把手,掌門之下的雙花紅棍,可能短時間打不死這隻半妖,但韌性極強,轉為拉扯守勢,還真不是那麼容易被打死。
轟轟轟……
穀內動靜驟然加劇。
南宮燁潛伏到了百丈開外,眼見情況反常,心頭也逐漸凝重。
畢竟交手時間越長,出現失誤的可能性就越大,而無論什麼境界的高人相搏,被打死打殘,都隻需要一次失誤。
場內兩人若是折損,她根本承受不起損失,但對付那隻凶悍半妖,她必須全力出手才能斬殺。
以她當前的情況,催發全身氣脈全力出手,當場就會暴斃;服用陰陽怪氣散,或許不會死,但實力會掉半品,風險同樣巨大。
為此不到絕境,她不能出手。
而就在四人都不想再戰,但又不得不血戰到底之時,山穀北側終於迎來了變數。
轟隆——
強勁破風聲由遠及近,猶如一頭龍蟒撞碎山野密林,朝著山穀急速逼近。
李鏡張觀發現來人方向不對,當即側目,以防被其他妖寇突襲。
悍勇半妖以為何亥不聽叮囑跑來救援,也轉過了麵具下的猩紅雙瞳
南宮燁則是迅速起身,準備攔截可能出現的其他妖寇。
轟隆隆——
聲音迅速拉近,四人矚目不過一瞬,山脊之上就爆出漫天沙塵碎葉。
嘭!
繼而一道迅若奔雷的人影,就從山脊上衝天而起,又當空而墜,砸在了山穀邊緣的一塊石壁上方!
咚——
人影單手撐地卸掉強橫慣性,繼而不緊不慢站直,寒泉冷月般的雙眸,居高臨下掃視交手三人,氣態猶如山巔巨擘,望著腳下三隻螻蟻。
?!
好強者的出場方式和站姿!
碰上一品修士搏殺,勢子敢紮這麼硬,應該不會是啥小角色!
交手三人動作一頓,不約而同拉開距離往過查看,判斷來人敵友。
南宮燁也是驚了下,但仔細打量‘無袖緊身衣、破洞褲’……
這不她家黃毛嗎?
“你這死小子!”
南宮燁瞧見謝儘歡在這種場合虛張聲勢嚇唬人,不由柳眉倒豎,恨不得當場衝上去電個外焦裡嫩,但仔細一看,又不太對勁——謝儘歡渾身汗氣蒸騰、衣袍破爛、雙臂傷痕累累、氣勢卻比剛才強一大截……
這明顯是剛經曆過慘烈搏殺,實力突飛猛進了一截……
南宮燁滿心疑惑,轉頭看了下山頂,暗道:
不是讓他等著嗎?
他做什麼去了?
張觀沒見過謝儘歡,此時有點迷茫。
李鏡則是持劍斜指地麵,眼神古怪:
“嚇老夫一跳,我還道是魏無異來了。”
血氣蒸騰的半妖,渾身則湧現無邊殺念,怒目望向石崖上的人影:
“謝儘歡?”
謝儘歡到現在還心跳如雷,不過已經減緩了許多,此時腰背挺拔立在石崖之上,並未言語,隻是左手往前丟出。
呼~
金光閃閃的鏤空圓球,乃至白玉佩,在山穀上劃過一道弧線,砸在了三人交手的黃土場地之中。
叮叮叮~
圓球玉佩彈了幾下,滾到了血色人影近前。
偌大山穀,也在此刻寂靜下來。
正道三人小隊,認出金球是承載血氣的法器。
此物能出現在謝儘歡手上,那肯定是冥神教‘聲東擊西’,交手同時在其他地方偷偷煉製血妖丹,結果被謝儘歡發覺,單槍匹馬跑去給端了!
怪不得這半妖一直在纏鬥……
李鏡張觀恍然大悟,望著謝儘歡的眼神,流露出‘後生可畏’的唏噓感!
南宮燁眼底也罕見露出了一絲驚疑。
而血發飄舞的人影,目光則集中在那塊刻著‘牙豚’的玉佩之上。
黑色麵具遮擋看不到表情,但凝滯一瞬後,讓人心悸的駭人殺氣,就從其身上浮現,健碩身形肌肉湧動,聲音近乎沙啞:
“謝儘歡!”
語氣宛若索命閻羅低呼其名。
謝儘歡立在石崖之上,本來隻是想告訴這妖寇——嘍囉被殺,你們的謀劃已經失敗了。
這樣能亂妖寇陣腳,或者徹底激怒讓其失智,從而給兩個老頭子斬殺機會。
但很快發現,這‘誅心’似乎誅過頭了!
妖道體修路數如妖獸,靠狂熱、嗜血、殺性刺激體魄提升戰力,雖然容易上頭失控,但殺念越重,攻擊性必然越強。
而世間最強烈的殺念,莫過於一個遲暮老人中年喪子,老來孫兒暴斃,而仇人正在眼前!
在低聲出一句話後,血發飛舞的高大人影,周身直接炸出血霧!
嘭—
皮膚乃至滿頭長發,瞬間轉為赤紅,雙手骨骼畸變,形同妖獸利爪,繼而:
轟隆——
原地出現一個巨大圓坑,眾人隻見一條血箭,激射向石崖,沿途帶起刮麵強風!
“操!”
謝儘歡確實沒想到嘲諷效果如此拔群,當即全速狂奔,往側麵拉扯。
轟隆——
幾乎下一瞬,落腳石崖便被撞出一個巨型豁口,血色殘影直角轉向,再度追擊,氣態近乎瘋魔!
李錦打了半天,都沒打亂半妖章法,結果謝儘歡隨便丟個物件,直接把這妖寇丟出三階段,眼神也是匪夷所思,從側麵穿插截擊,疑惑道:
“謝小子,你殺了他全家不成?”
“看情況恐怕差不多了!”
“快殺快殺……”
……
雖然妖寇以燃燒生命為代價,氣勢驟然高漲,給兩個老頭子帶來了如山壓力,但這並非壞處。
妖寇被激怒到這一步,已經徹底狂化,變為了完全失智的瘋狗,前麵放一座刀山都會硬往上撞。
隻要不被瞬秒,那這種瘋狗,不出片刻就能把自己耗死,不戰而勝。
但被完全狂化的一品妖寇追擊,想要做到不被瞬秒,也確實不容易。
謝儘歡知道自己不是主力,隻是往側麵全速拉扯,給兩個老頭子斬殺機會。
結果剛衝出不過十餘丈,駭人血煞就直接壓到了附近,猶如背後出現了一張即將吞噬一切的深淵巨口!
轟隆——
謝儘歡飛馳途中施以黑龍撞柱,霎時突進十餘丈拉開距離。
而李鏡也已經來到身側,三尺青鋒裹挾璀璨劍光,正中人影腰腹,瞬間把半妖撞向側麵山石,砸出一個丈餘方圓的凹坑。
颯颯颯——
張觀緊隨其後,七把法劍拖拽雷光破空而出,釘在凹坑周邊結劍陣,繼而:
轟隆隆——
碗口粗的雷柱,在李鏡躍出之時,便如同電鎖擊中半妖,以至於血色人影瞬間僵直,但又拖拽電鎖往外步步前踏,發出惡獸般的呼嚎:
“吼——!”
聲音震耳欲聾!
謝儘歡身形落地,發現血色半妖被困住,當即全力爆發,天罡鐧高抬,渾身肌肉崩到極限,繼而:
“給我死!”
轟隆——
天罡重鐧化為飛旋利刃,裹挾勁風在黃土地麵上撕出一條長槽,砸入閃耀雷光的坑洞。
轟隆——
後方山壁震顫,滾下碎石!
但坑中半妖並未當場粉碎,而是單手抓住了飛旋重鐧,整個人被砸的往山壁之中深陷數尺,繼而又掙紮往前。
但迎麵而來的就是李鏡的駭人劍氣!
轟轟轟……
謝儘歡也不敢往雷池裡衝,見狀找來鋤頭錘子,用‘丟龍老母’遠距離痛打落水狗。
後方的南宮燁,已經忍不下去了,知道張觀鎖不住這徹底瘋狂的妖寇,隻要讓其掙脫,兩個老頭子能拉扯,謝儘歡卻可能被生吞活剝。
但她隻要出手,謝儘歡可能認出嶽母大人的身份,略微斟酌,乾脆閃身至背後,一把抓住謝儘歡胳膊:
“他想殺你,你先藏起來,彆繼續激發其殺性。”
呼啦!
軟妹音很甜,但南宮燁動作可不軟妹,抓著手腕就是全速飛馳,把謝儘歡拽的當空打橫。
頃刻之間,兩人就衝到了山穀另一頭,謝儘歡被丟進了一間修好的墓室,南宮燁單掌拍向斷龍石。
轟隆——
斷龍石橫移,瞬間封住出入口,光線也瞬間消失,陷入無光死地。
眨眼跑出去幾裡地,墓室隔音又極好,連遠方的轟鳴聲,都變成了沉悶嗡鳴。
轟隆隆……
“嘿?”
謝儘歡正熱血沸騰,忽然被強製冷靜,不由微微攤手,暗道:
什麼意思?
輔助開傳送傳走隊友搶人頭是吧?
……
南宮燁把謝儘歡丟去墓室後,就往山穀另一側飛馳,半途整個人離地騰空而起,雙手上抬,黑裙紗帽無風自動,繼而:
擦擦擦擦——
插在山壁上的七把法劍,當即脫離山壁,如同飛梭回到了南宮燁頭頂。
血色人影脫困,當即往謝儘歡消失方向大步狂襲,但衝出不過十丈,一股強橫威壓就當空襲來!
嗡——
七把法劍劇烈震顫,閃耀青白雷光,隨著雙手前推,刺耳劍鳴便拖拽雷霆激射而出!
當空看去,猶如七條雷龍撕裂黃土大地,撞向前方血色人影。
轟隆——
血色人影眼神被嗜血狂熱所充斥,根本就沒有躲避,而是雙臂上抬往前猛衝。
但隻是第一條雷龍臨身,雙臂便皮開肉綻,整個人隨之僵直。
轟轟轟轟……
劍光如同機炮,掃射在血色人影身軀之上。
張觀李鏡處於側麵,可見血色人影如同被撞城錘連續轟擊,第二道雷龍臨身,已經被砸入山壁破洞。
後續雷龍直接淹沒身形,掀起滔天碎石與血霧,連同整個山壁,都出現了蛛網般的裂口。
哢哢哢——
待到轟鳴與裂紋停下,山壁之上已經出現了一個深達數丈的巨型凹坑。
而激射進去的七把法劍,閃耀出璀璨雷光,瞬間把豁口化為雷池。
刺啦啦——
電噪聲猶如萬鳥齊鳴。
剛才還殺氣騰騰的半妖,在如此攻勢下,幾乎瞬間沒了動靜。
李鏡緊繃心弦觀望,確定妖寇渾身血氣被打散,千瘡百孔沒了動靜後,才如釋重負鬆了口氣,想想評價道:
“這才叫‘戮仙陣’,你剛才那是什麼破玩意,一點威力沒有。”
張觀又不是掌門,道行也差點,肯定打不出這誅仙之威,正想說話,卻發現南宮燁落在了地麵,身形略微搖晃,連忙詢問:
“掌門沒事吧?”
南宮燁吃了軟妹散!
但此刻也沒時間注意形象,咬牙儘力粗著嗓子,回應道:
“謝儘歡不知道我在當護道人,你們當我不在,彆說漏嘴。他似乎受傷了,我去看看。”
話落往山穀中心飛馳而去。
嗖——
張觀滿眼茫然,顯然是懷疑這說話軟綿綿的姑娘,是不是自家霸氣側漏的大掌門。
李鏡也是有點莫名其妙:
“護道人……謝小子受傷了嗎?”
“掌門道行高,她說受傷了,那肯定就受傷了。”
“哦……”
李鏡又不瞎,光聽聲音,就知道南宮燁更像是有問題。
但男女跑去療傷,他自然不好跟著看熱鬨,提劍來到了山壁之前。
嘩啦啦~~
豁口之內不時掉落碎石,胸腹千瘡百孔的高大人影,背靠山石躺在深處,傷口猶在愈合,但已經十分緩慢。
黑色修羅麵甲碎裂大半,露出了一張臉龐,容貌看起來正值壯年,但那雙眼睛卻暮氣沉沉,猶如風燭殘年的老叟。
因為相貌差彆巨大,張觀沒認出這是什麼人,此時駕馭雷陣鎖住人影,以免其死灰複燃,冷聲詢問:
“你是何身份?為何在京兆府修行妖道殘害百姓?”
“呼……”
人影粗重喘息,望著站在入口的兩人,沉默一瞬後,沙啞道:
“讓聖上過來,我有些話,要和他講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