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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二十四時辰(二十一)(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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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奇虎獨自走在青陽城廢墟之中。

天雲低沉,風聲嗚咽,青陽城頭被一斬為二,石墟之中滲出殷殷鮮血。

“少主大人!”

“薑大人!”

有劍氣疾馳,落在薑奇虎身旁。

薑家子弟遠遠便看見了這道本該駐守皇城的高大身影。

“……”

薑奇虎沒有回應,隻是默默前行著,此刻掠過青陽城荒墟的風中混雜著哭聲,喊聲。

薑奇虎忽然停下腳步,拔出腰間長刀。

哢!

他用力將刀鞘插入一塊丈餘巨石之中,手腕發力。

巨石被撬開。

石縫中趴著一具女屍,女人已經死了……但她佝僂著脊背,懷中似乎抱著什麼。

巨石撬開後。

縫隙中傳來尖銳淒厲的嬰兒哭聲。

薑奇虎神色複雜地看著這一幕。

“快救人!”

“快快快……”

一旁薑家子弟連忙施展術法,撐住巨石,上前搭救。

薑奇虎收回長刀,幽幽吐出一口濁氣,他望著麵前支離破碎的青陽城,駐足許久。

很快。

一道青燦流光,來到他身旁。

正是負責統禦青陽城大陣的長老薑河。

薑河取出一枚沾染塵灰的青州令,沙啞說道:“這枚令牌,平日裡是由家主大人掌管。剛剛他親自披掛上陣,便將此令交於我,先前妖潮衝擊青陽城,我無暇應付,便將此令暫時封在囊中……”

“蝕日大澤的神通。”

薑奇虎看著麵前這座傾塌的青陽城,輕輕說道:“大褚境內……蝕日大尊顯聖。”

“是。”

薑河垂眸:“是楚家人做的。楚休和蝕日大澤進行了交易,換來了一枚‘蝕日卷軸’。”

薑奇虎微微皺了皺眉。

薑河沉默了片刻,說道:“不過青陽城今夜死傷不算慘重……大陣雖然被破,但有七成以上的修士都及時躲了開來。死傷攏共隻有千人。”

比起當年蝕日大尊的攻城。

剛剛那番顯聖,隻造成這等損失,已是不幸中的萬幸。

“我爹呢?”

薑奇虎杵刀沉默立於廢墟之中。

他看著四方的傷員,被攙扶著走出,看到了一張張熟悉的薑家麵孔。

卻是始終沒有看到薑烈的身影。

“家主大人……”

薑河聲音很是緩慢:“楚休施展蝕日卷軸之際,家主大人正在神通之下。他硬抗了蝕日大尊的一擊。”

“……?”

薑奇虎心底咯噔一聲,神色也變得蒼白起來。

薑河聲音順勢止住。

但寂靜並沒有持續太久。

短暫死寂了兩三息,荒墟儘頭便傳來一道低沉的笑罵聲:“臭小子,想什麼呢?老子有那麼容易死的嗎?”

薑奇虎回過頭,看到一道披掛重甲的高大身形,在左右兩邊將士的攙扶下,緩緩走來。

“家主大人,您沒事吧?”

薑河快步上前,焦急開口道:“你應該好好休息才是,怎可隨意走動?!”

青陽城被蝕日神通擊破。

薑家鐵騎第一時間掠向城郊,尋找薑烈身影……隨後便在二裡地外找到了老爺子。硬抗蝕日大尊顯聖一擊鋒芒的薑烈,渾身甲胄破碎,那把“赤獄”也橫生裂紋,被鐵騎尋到之時,正躺在一座凹坑之中昏睡。

薑河連忙找了醫師。

承蒙上天眷顧,薑烈並無大恙,這位南征北戰多年的老將,身子骨的確足夠硬朗,承此烈擊,竟然隻是斷了幾根肋骨。

不過……

如此傷勢,也該靜養才對。

此刻薑烈不僅僅外出走動,甚至還重新披上了一件新的重甲。

“好了,不必擔心我。”

薑烈擺了擺手,示意兩旁將士不必攙扶。

他站穩身子,緩緩來到薑奇虎身前,咧嘴笑了笑。

父子對視。

薑奇虎吸了吸鼻子,眼眶有些發紅。

看到青陽城被一斬兩半,他還以為自己的父親……也遭遇了不測……

身為薑家獨子,他太了解自家老爹的性格了。

妖潮攻城,薑烈必定身先士卒。

無論敵方準備了何等手段,薑烈注定是要最先領教的。

這麼多年,薑烈都是如此。

“好了。”

薑烈看著自己兒子,眼神中罕見流露出一抹欣慰,他伸出手掌,本想拍拍薑奇虎腦袋。

可如今薑奇虎已經長大了。

他伸出的手掌,最終落在了兒子肩頭。

輕輕拍了拍。

薑烈仰首,豪邁地笑道:“彆擔心……你好好瞧瞧,老子沒事!”

“怎麼就沒事了……”

薑奇虎沒好氣道:“你一把年紀了,這身子骨,哪裡還能經得起那麼多折騰?!”

“這算個屁。”

薑烈咧了咧嘴:“想當年,比這更嚴重的傷,老子都挨過……”

說到一半。

腰間隱隱作痛。

薑烈輕輕吸了口冷氣,把後半句咽了下去。

“是有些老了。”

薑烈眼中露出些許自嘲,他笑著搖了搖頭,安慰道:“不過想死……還是沒那麼容易的。”

“可是……老爹……”

薑奇虎聲音沙啞:“青陽城沒了。”

寅時快要過去。

長夜將儘,吹過青陽城的寒風多了些許暖意。

隻是坍塌荒墟中站立的那些人,眼中卻滿是迷茫。就在兩個時辰前,這座青陽城還是完整無損的,此刻街巷,樓屋,儘數被摧毀。

薑家已經竭儘全力降低了損失。

但仍然有不少可憐人……一夜之間,家破人亡。

“青陽城還在。”

薑烈沉默了片刻,緩緩開口。他的聲音無比堅定。

“樓塌了,還能再建。”

“逝者已去,生者猶存。”

薑烈默默看著身後那片荒墟……薑奇虎是個幸運兒,未曾經曆過真正的戰火,青州是一片太平之地。而他則不一樣,若乾年前他在北境浴血廝殺,這樣的場景不知見了多少回,比這慘烈的,數不勝數。

生命是這世上最大的奇跡。

青陽城……

這座屹立百年的古城,不過是由青石,由磚瓦構成的。

青石磚瓦破碎了,還能重新再建。

青陽城中絕大多數人都活了下來,這才是最重要的。

……

……

這場針對青陽城的襲擊,震動了整座大褚王朝。

楚休以一己之力發動的這場攻城,這是大褚近一甲子來前所未有的惡劣事件……不到一個時辰,青州楚家所有修士便被儘數緝押,打入地牢,等候發落。

仁壽宮亟訊,命身在青州的皇城司次座薑奇虎於辰時之前,清查真相。

薑奇虎領命。

薑烈不顧勸阻,拖著傷軀,陪同共審。

半個時辰之後。

一片喧囂嘈雜的青州秘牢儘頭,審訊房。

伴隨著楚家主府最後一位嫡係子弟被扣押帶走,薑奇虎再也不遮掩神色中的憤怒,他重重捶了一拳長桌,燭盞應聲破碎,光火傾倒,點燃一旁堆積的荒草。

“……”

陪同在側的薑老爺子要鎮定許多,火勢蔓延開來之前,便以刀鞘壓下,渾厚罡氣震出,這團荒草被罡氣吹飛,在空中翻飛化為了灰燼。

“這些混蛋!”

薑奇虎雙眼通紅:“先生好心好意,放他們一馬!他們就是這樣恩將仇報的?!”

鯉潮城之變,遊海王沉江自儘。

處理這場亂變的大權,最終落在陳鏡玄手中。

跟隨遊海王起勢的那些謀逆之賊,大多來自於南疆,這些妖修自然儘數斬殺,親自參與鯉潮城潮祭的那些楚家修士,也難逃一死。隻是關於“楚家嫡係”一脈,陳鏡玄卻留了一份餘地,遊海王常年漂泊在外,這場潮祭幾乎沒有楚家嫡係子弟參與其中。

陳鏡玄可以將這些人打成死罪。

參與謀逆,誅殺九族。

從此之後……楚家蕩然不存。青州兩大家,隻剩薑家一家。

但陳鏡玄並沒有這麼做。

原因很簡單,書樓密諜和黑鱗衛已經進行了細致調查,遊海王和楚家嫡係這些年交情極淺,或許是早就準備進行潮祭的緣故……遊海王刻意讓楚家嫡係避開了這場紛爭。

陳鏡玄放下了那把高高舉起的鍘刀。

如此一來,楚家留了香火。

和自己交好的薑家也避開了“斬儘殺絕”的惡名。

隻可惜。

這把鍘刀,終究還是要落下的。

楚家嫡係雖然和遊海王沒有聯係……但並不意味著,這一脈沒有反叛之心。皇城司密諜在楚休府邸內發現了其與妖國傳訊的密令,以及尚未銷毀的書信,這些證據足以證明楚休與妖國存在聯係,乃是十惡不赦的叛國之臣,絕不該在亂變之中得蒙恩赦。

倘若青州亂變之際,陳鏡玄不曾“手下留情”,那麼今夜的青陽城襲擊便不會發生。

這便是薑奇虎如此憤怒的原因。

仁壽宮讓他查案,揪出真凶——

這一案清查下去,罪魁禍首已然自焚。

若要交付給仁壽宮一個名字。

那這個名字……

似乎隻能是陳鏡玄了。

“呼。”

薑奇虎重重捶了一下木桌之後,胸中怒意宣泄了不少。

看著麵前翻飛的灰燼。

他注意到身旁的老爹,似乎並未多麼憤怒,仍然保持著平靜。

說到底。

楚家的案子,其實沒什麼可查,可審的。

無需辰時。

現在他便可以結案,隻是他要如何向仁壽宮彙報這個結果?他根本開不了這個口!

“我聽說……元繼謨活著回來了?”

薑烈忽然開口。

老爺子手中把玩著青州令。

雖然不在皇城,但他畢竟是北郡最有名望的大將,昔日舊部,都被聖後攬入皇城之中。皇城發生的事情,要不了多久,便會悉數傳入老爺子耳中。

“……嗯。”

薑奇虎悶悶吐出一口濁氣。

今夜發生了太多事,他仔細想想,太巧合,實在太巧合。

元繼謨出現在皇城司。

緊接著青州便立刻遭受襲擊。

“衢江那一斬,沒能殺掉他。”

薑奇虎道:“這家夥的命……比我想象中要硬得多……”

“天底下,哪有那麼硬的命……”

薑烈譏諷開口:“這事情實在透露著一股古怪,倘若元繼謨沒有死在衢江,何不早點現身?”

薑奇虎怔了一下。

“彆拿這種眼神看我,老子當然是個例外。”

薑烈沒好氣說道:“經曆過飲鴆之戰,九死一生……最終活下來的,如我一樣的人,也就那麼幾個。我們活下來,是因為運氣好,倘若蝕日大尊的那一擊,沒有‘赤獄’抵抗,沒有靈寶甲胄護體,即便是我,此刻也下地獄去見閻王爺了。”

“您的意思是?”

薑奇虎皺了皺眉。

“我聽說衢江那一戰,元繼謨是被蓮花劍氣擊殺的。”

薑烈敲了敲木桌。

他自有他的情報來源。

“蓮花劍氣……”

薑奇虎當然知道這是什麼東西。

趙純陽親自煉製的劍氣!

“這東西,應該要比蝕日大尊的顯聖要可怕吧?”

回想著先前死裡逃生的畫麵,薑烈胸口依舊隱隱作痛。他輕笑一聲,緩緩開口:“你覺得元繼謨這小子的命……當真有這麼硬,能夠扛著蓮花劍氣,東一塊西一塊趴回大褚皇城?我可是聽說這家夥被砍成十八塊了啊。”

“等等。”

薑奇虎連忙打斷,神色古怪:“衢江的事情,沒人知道啊。您是怎麼知道的?”

他身為皇城司次座,執掌天下情報。

衢江出事,他找了不少人打聽,都沒有得到消息。

“那一日,有人去衢江清理屍骸了。”

薑烈微笑說道:“元繼謨手上留了一枚‘傳送玉符’,留下這玉符的人,欠仁壽宮一個人情。得到消息,忙不迭跨越千裡前去救人,結果去到衢江,隻剩遍地殘肢。此事隻能不了了之。”

薑奇虎眯起雙眼,小心翼翼地猜測:“您說的那人……是武謫仙?”

“嗯。”

薑烈點點頭:“這就是此次南下蕩魔,由武謫仙親自主導的緣故。”

薑奇虎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那枚玉符,意味著武謫仙欠下的人情。

這位武宗宗主,極重感情,由於是秦祖栽培出的得意弟子,證道陽神之後,幾乎很少閉關,大褚皇城有諸多瑣事,都由他親力親為。

因為未能在衢江完事,於是……便在此次南下蕩魔的戰役中,還完玉符的剩餘人情。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薑奇虎挑了挑眉:“等等,這消息您又是怎麼知道的?”

“蠢貨。”

薑烈輕歎一聲,沒好氣道:“你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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