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夢,連接著黑暗的記憶,也連接著雲濯的力量源泉。
每次深陷那段記憶的泥沼,都意味著開啟力量的機會,融入那未知的恐怖,令他既興奮,又戰栗。
而他似乎也擁有著某種天賦,總能夠絕處逢生,因勢利導。
融入黑暗,駕馭黑暗……
然後進化,進化,進化!
那麼再然後呢?
複仇嗎?
他不很確定。
那烙在他記憶裡的“仇敵”,似乎還是遙不可及。
那席卷著雷光的漫山大火,是噩夢中籠罩最深的恐懼。
但他認為至少掌握了力量的人,不必再淪陷於噩夢。
畢竟,就連他的故土也已經遙不可及,他的養父母——那對善良的普通人夫婦將他帶出了困境,賦予他全新的身份,一個嶄新的未來正在他麵前徐徐展開……
雲濯感到慶幸,他好像擁有了選擇的機會。
選擇深入他的噩夢,或徹底摒棄,從而適應新身份,擁抱新生活。
他並沒有急著做出選擇。
但現實中那些雜音已經不再被他留意。
那些議論謾罵,嘲諷或是挑釁,都不再會引起他的情緒。
除了養父母,雲濯幾乎放棄了與任何普通人類的交流。
好像隻有這樣,他才能更專注地成長自己,他的視野才能跳出“普通人的世界”,從而領略到那玄奇莫測的超物種世界風光!
也因此,他更容易注意到自己身邊的“異常”。他發現這個世界並沒有大多數人想象中那樣太平。
比如,他所在的學校裡,有些教師與身份未明的危險教派暗中往來,似有圖謀;比如他看到曾經當麵貶損他外貌的同學正在被異變者引誘和侵蝕,精神幾近掏空,已如行屍走肉……
這些他所覺察到的異常事件中,有些是他有能力乾涉的,有些則不是。
但他統統視若無睹。
雲濯不是一個理想主義者。
他從不追求高尚。
這個世界待他如何,他就如何待這個世界。
這是他的原則,他的公平。
在這個暗流湧動的世界裡,他略過一切與己無關的事物,僅專注於進化自身,一次次自噩夢中脫胎換骨,一次次握住更強的力量!
直到,第二年秋天。
那是一個尋常的周末。
雲濯回到家,一路走,一路借著傍晚夕陽的餘暉由遠及近地端詳著他們居住的房子。
雙層洋房裡亮著微光,安靜地坐落在修剪齊整的綠地中。
“家”的氛圍讓他不由得步履輕快。
雖然他已是超然於普通人類的超物種族群,但養母的廚藝卻總能令他回顧起自己作為人類那最單純的快樂。
隨著家門的臨近,他腦海裡已經浮現出養母的拿手菜式,和她那並不美麗但總是熱情洋溢的招牌笑臉。
往日的餐桌上,他的養父侃侃而談,像個博學的探險家。他走遍世界各地,看過足夠多的風景,談笑間總能引人入勝。
他們的生活,其實很令人羨慕。
雲濯踏上了台階。
他的腳步頓住,目光瞬間冷厲。
冷厲的目光盯著虛掩的房門……
過堂風從對麵敞開的窗子吹來,將這扇門吹得吱呀搖動……
阿拉斯加的秋日,並不溫暖,而房子裡的爐火已經熄滅。
停頓的幾秒鐘裡,雲濯的內心已如奔潮翻覆。
然而,當他平靜下來,邁步走入這間寂靜無聲的房子時,整個人的氣質已經徹底改變。
廚房,碗碟灑落,湯汁從餐桌延伸到地板,但不見養母其人。
連接起居室的書房門敞著,養父用來藏槍的木匣打開,那隻烏黑的手槍躺在餐廳一角,子彈上膛,一槍未發。
此時已經可以斷定出事,但雲濯並沒有第一時間報警。
他在這棟生活過兩年的房子裡靜默了一陣,搜集了所有可能的線索後,獨自離開。
養父母出事了。
作案者並非普通人,是可以確認的事實。
雲濯並不確定警方會在什麼時間發現異常、介入進來,但他的自己的目的卻很明確。
一路尋跡,從社區上大道,再入郊野……他最終來到一處不起眼的小農場。
小農場似已荒廢很久。
此時正值淩晨,黑夜掩蓋著一切不可昭示的秘密。
雲濯像一頭矯健的野獸,悄無聲息地潛入房屋……
猛獸嗜血,這間房屋的地下正湧動著濃重的血腥。
於是雲濯沿途而下,在黑暗中潛行,他眼睛裡閃爍著危險的光澤。
而當他現身於血腥彌漫的地下“屠宰場”中時,血絲已爬滿他的眼白!
頭顱,軀乾,四肢,內臟……
一具、兩具、三具、四具……
懸掛在頭頂,或平鋪在“砧板”上,又或是……被任意丟棄的,那些支離破碎的殘骸,實在很難細數。
雲濯停在一個套著黑色袋子的塑料桶前。
那些堆積的殘骸中露出一顆破損的頭顱,露出半麵不太漂亮的女性臉孔,臉上沒有笑容,圓睜的眼中定格著臨死前的驚悚。
而在他側後方懸掛的一條健壯手臂上,戴著一塊並不名貴的黑色機械表。
那是他在養父生日時,用攢了很久的零花錢買下的禮物……
雲濯定定地站在那兒。
他的呼吸越發沉重,每一呼一吸都在吞吐“絕望”,許多人將死未死時留在這裡揮之不去的絕望。
……
星燦盤龍大陣中心,祈願台之上,雲濯·岡拉梅朵麵色陰沉。
“理解我?嗬,嗬嗬……”
他笑,但臉上沒有一絲笑意:“說的就好像你經曆過我的經曆,體會過我的體會一樣……那你來告訴我,你體會過什麼叫絕望嗎?”
說著,雲濯·岡拉梅朵的二態分身已然動了!
身未至,“毒”先行。
自二態雲濯口中吐出的濃稠毒霧迅速填充二人之間的距離,一切毒霧覆蓋的空間,都形成了二態雲濯暢通無阻的個人領域。
緊隨其後,毒爪自雲濯雙掌異生,隨著他獵豹般敏捷的身法撞入毒霧之中!
整片毒霧仿佛具備了“生命”,有了肢體和器官,瞬時“大手”一張,便將幾欲逃離覆蓋的二態薑潛包裹其中。
雲濯的聲音響起:“我詛咒你,從現在開始……體會我的絕望!”
毒霧、毒爪、詛咒,是雲濯·岡拉梅朵在第二態的新增能力。此時與蠱惑、詭語傳音組合起來,竟形成了不可破防的碾壓之勢。
就連薑潛的靈視也被這霧限製住了。
二態薑潛憑借毒囊迅速吞噬著周邊的毒素,為自己破出了一線生機,蛇影潛行於濃霧中茫然遊走,幾度轉危為安,但很快又至窮途末路。
他的毒牙再銳利,反應再迅捷,然而身陷對方的領域之內,亦是掩不住劣勢,頃刻——已身首異處!
……
“‘那些’……是你熟悉的人嗎?”
突兀的光幕照入晦暗腐臭的地下空間,真正的獵手對已深陷牢籠的獵物幽幽說道。
一個身材肥胖臉色陰鬱的褐發白人男子,手握狹長的砍骨刀,正從通往地上的樓梯緩步走下來。還順手鎖緊了這間地下室唯一的出口。
他是這間屋子的主人,這裡所有殘破屍身的始作俑者。
假如雲濯足夠關注外界的消息,他就能猜到這人的身份,當地警方稱其為“食人魔波比”——是個會在拋屍現場留下自己名字的連環殺人狂!
當然,這個身份不足以說明其人的危險性。
因為除此之外,他還是個四態·完全體超物種,罕見龍類牌的持有者!
這樣的存在,又將掌握著龍類牌的雲濯選定為狩獵目標,其目的已經不言而喻。
男人嘴角噙著近乎病態的笑,就像見了血肉的蒼蠅,一步步朝“低頭發呆”的雲濯靠近。
“那女人似乎很怕疼,一直叫呀叫呀叫個不停……嗬嗬,哈哈哈哈……男的倒是硬氣,跟我耗得足夠久,一句求饒的話都沒說。噢,真把我累得夠嗆……”
他絮絮叨叨地在被害人家屬麵前炫耀自己的手段,又像是在耍弄心機,激怒他的獵物:
“他們是你的父母,對嗎?”
然而,他的“獵物”卻並未像他所預料的那樣,或者憤怒失控,或者恐懼崩潰。
那沉默的青年依舊沉默,甚至歎了一聲,然後慢條斯理地轉過身,朝他的方向緩緩抬起頭來……
空氣仿佛凝滯。
虐殺無數的食人魔聳然一驚,他看到了一雙不屬於人類的眼睛。
然後,他聽到對方以極其清晰的口吻,用獨屬於“龍類”的語言,對他說道:
“就是你引我來的嗎?為什麼……你不能夠直接點呢,偏要多此一舉。”
多此一舉……嗎?
這是虐殺無數的食人魔波比跌入“噩夢”前的最後一個念頭。
……
毒霧散去,祈願台上遍布殘骸。
二態雲濯站在一地殘屍碎肉之間,呼吸著尚未隨毒霧散去的血腥之氣,表情似是沉浸。
“你感受到了嗎?那‘絕望’的滋味……”
薑潛睜開眼,循聲望向雲濯·岡拉梅朵本體。
於是看到他那雙布滿血絲的雙眼正盯著自己,眼底的笑意那樣冷酷狠厲,蓬勃的殺意仍在那雙眼中醞釀、動蕩!
雲濯並未刻意壓抑自己的殺戮欲。
他很了解自己,懂得如何從欲望中攫取力量。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變得不再需要壓抑自己了呢?
大概也是從那年秋天。
確切地說,是從那個晦暗腐臭的地下室裡看到養父母屍身的一刻起,他不再壓抑自己。
所以他任由憤怒奔走,以暴製暴,以惡製惡!
用極端殘忍的方式處決虐殺他養父母的食人魔,過程長達三十六小時!極富耐心,鞭辟入裡。
這期間的每一分鐘、每一秒鐘,他都在品嘗獵物的“絕望”……
當他走出那間地下室時,食人魔波比的屍身已經支離破碎,不成人形。
但他唯獨留下那一張近乎完整的臉,那張慘白的肥碩僵硬的臉上,聚滿了瀕死未死之際的恐懼與痛苦!
極端扭曲,極端醜惡!
普通人隻需看一眼,便要飽受靈魂汙染的風險。
而在那張臉和滿地的碎肉旁邊,還諷刺地留下了一個名字:波比。
隻不過這次,慘死者不再是食人魔波比的“作品”,而是波比本人。
然後,雲濯離開了。
沒有留下任何痕跡,一聲不響地離去,甚至沒有再回一次他生活了兩年的“家”。
他也毫無留戀地拋棄了他得以棲身於此的、名為詹姆斯保羅的身份。
畢竟,需要他保留這個身份的人,都已經不在。
雲濯終於做出了那個選擇。
嘗過了鮮血的猛獸,無法再屈居於田園。
他毅然踏上了複仇之旅,去追索那個遙不可及的“仇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