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量出身貧寒。
家裡甚至連個像樣的房子都沒有。
父親一年四季,不是在工作就是在工作。
父母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供他上學讀書,總是將最好的留給他。
偶爾買來半隻雞,他的碗裡絕對塞得滿滿當當。
而他的父母則會專門挑著,他不喜歡的雞頭雞爪吃。
每當這個時候,父母便會說他們就愛吃些雞頭雞爪,能夠美容養顏。
可是真的有人,放著肉不吃,轉而喜歡吃這些東西嗎?
時光荏苒,他考上了大學,終於有了工作,能夠撐起這個家。
然而命運好似給他開了個玩笑。
正當他們一家蒸蒸日上的時候,父親勞累成疾,撒手人寰了。
他這一輩子,沒穿過一件像樣的衣服。
明明父親壯得可以撐起一個家,但去世的時候卻瘦成了皮包骨。
父親將他拉扯長大,還未來得及享福養老便走了,苦了整整一輩子。
父親這一走,對他們的打擊如同晴天霹靂。
前前後後不到半個月,母親便因傷心過度,同樣患上了重病,確診癌症。
那日,母親哭著抱住了他,說著:“娘真的不想死……”
“娘走了,誰來照顧我兒啊。”
“娘還沒見到兒子你娶妻生子,還沒抱上孫子。”
世上沒人想死,任何人也不例外。
然而現實卻會讓那些不想死的人,不得不死。
他們家一窮二白,壓根無力治病。
母親清楚的知道這一點,遂而自那日後便絕口不提治病一事。
明明她不想死,但卻很矛盾的笑著安慰他,說不想花那冤枉錢,折騰來折騰去,活活受罪。
當然了,就算他們想治也有心無力。
吳量能做的,隻有竭儘所能,陪伴家人最後一段時間。
他甚至做好了打算,待母親走後,自己便隨之而去。
母親是芸南人,喜歡吃家鄉的菌子,想要死前回一趟老家。
於是,吳量便帶著母親回到了老家,在此悉心照料。
然而麻繩專挑細處斷,厄運專找苦命人。
他因為誤食一盤見手青,就此拋下了重病在床的母親。
他想要儘孝,他想要陪伴家人,家人就是他活下的唯一動力。
然而時至如今走到最後,無論前世父母,還是今生小妹,卻紛紛離他而去。
他不想永生,不想成仙,不想做什麼人上人……
他隻想回家!
他不想丟棄臥病在床的母親!
他更不想讓母親無人照料,見不到他最後一麵!
他還不想就這麼死去,他有必須要活下去的理由!
……
吳量渾渾噩噩的眼神,漸漸明亮。
這一刻,他想起了自己究竟是誰,想起了自己到底有何執念。
霎時間,整條忘鄉河,乃至整座青銅塔,都在此刻轟隆作響。
吳量先前所丟失的記憶,如同遊魚歸巢,蜂擁而來。
無相令散發七彩霞光,一股莫名的氣機蕩漾開來。
“什麼情況?”
“發生什麼事了?”
血河老祖感受到周遭異動,麵色大變。
他似是想起了什麼,連忙望向吳量。
隻見原本渾渾噩噩,即將溺死在河底的吳量,突然詐屍活了過來。
一股莫名的氣機,引得大量記憶碎片湧入他的腦海。
待最後一縷記憶碎片完璧歸趙,吳量徹底找回了自己。
“我是誰?”
吳量反問自己,隨即福靈心至,忽吟出聲!
“當年漂萍他鄉春,寒霜冷眼看孤身。”
“因為磨難千萬重,壯得我心誌愈深。”
“無相塔內定生死,忘鄉河中證本真。”
“今朝踏碎迷惘障,看儘天下蓬蒿人。”
他忘不掉,也不能忘,自己究竟是誰。
因為前世今生,父賜姓,母賜名。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吳名量!
“轟!!!”
無相令綻放七彩霞光。
忘鄉河以吳量為中心,形成了一道漩渦。
“這,這,這怎麼可能!”
血河老祖目睹此情此景,眼珠子都快瞪了出來。
他大受震撼之下,不自覺想到了無相天尊煉化鎮魔塔的那一日……
那日,鎮魔塔迎來了一股難以想象,難以言喻,難以理解的恐怖氣息。
血河老祖被困塔頂,瑟瑟發抖,渺小如螻蟻。
曾為六轉菇仙的他,在那股氣息之下,比起塵埃還遠遠不如。
他隻能卑微的仰望著那尊,看不清容貌的存在。
無相天尊!
血河老祖從未見過這位存在,但心中不知為何就是知道,他就是那位無相天尊。
他在無相天尊麵前,甚至連被其看一眼的資格都沒有。
他隻能眼睜睜的看著無相天尊,將整座鎮魔塔拆了個七零八落,改了個麵目全非。
血河老祖想要脫困,想要自由。
他鼓起勇氣,大聲懇求無相天尊放他出去。
而他這隻螻蟻的聲音,竟真的惹來了無相天尊的注視。
無相天尊俯視著他,聲音回蕩在天地之間。
“三萬年後,天地殺劫,宿命動蕩,宇道當有尊者,名曰玄黃大天尊。”
“吾欲布局後世,將你化作訛獸,封於鎮魔塔三萬年。”
“你需在三萬年後,舊尊殞命,新尊未出的時代,開啟無相傳承,挑選無相傳人。”
此言一出,血河老祖大著膽子,開口道:“天尊啊,您是魔道祖師,晚輩的指路明燈。”
“懇請您明示,晚輩三萬年後,開啟無相傳承,又該如何脫困?”
“而且必須要三萬年這麼久嗎?”
“三萬年太長太長,天尊尚且活不了那般久遠,晚輩真的能活三萬年嗎?”
他話音落下,無相天尊的聲音,便如洪鐘炸響在耳畔。
“三萬年隻可多,不可少。”
“吾有鵲巢一座,賜你一線生機。”
無相天尊言罷,兩道流光落入鎮魔塔。
一道流光化作了鵲巢,一道流光落到第四層化作成了忘鄉河。
“吾向來隻看結果,不看過程。”
“屆時,這鎮魔塔隻能走出一個人,那就是吾的無相傳人。”
“你亦可成為,那唯一一個可以離開此塔的人。”
“不過在此期間,你若遇到一位能夠免受忘鄉河影響的人,勸你自認倒黴,莫要與其相爭。”
“因為……”
“若真有這麼個人,那隻能是吾本尊親至!”
……
血河老祖回過神來,目眥欲裂,驚心裂膽。
他望著渾身籠罩七彩霞光的吳量,竟從中感受到了一絲無相天尊的氣息!
不!
這不可能!
我苦苦等了三萬年,好不容易等到了脫困之機,結果竟然等來了無相天尊!
說好的一線生機呢?
讓我自認倒黴,那我這三萬年,豈不是白等了?
血河老祖的臉上,恐懼,不甘,憤怒,一一浮現。
“不,無相天尊曾親口說過,他隻看結果,不看過程。”
“隻要成為那個唯一走出鎮魔塔的人,我就是無相傳人。”
“無相天尊隻是勸我莫要相爭,可卻沒有把話說儘。”
“也就是說,我仍有機會,甚至隻要殺了這個疑似無相天尊的家夥,我也可以是無相天尊!”
“對!就是這樣!”
血河老祖神神叨叨,口中不斷呢喃自語。
他不再猶豫,拚著折損壽元,破碎丹田的代價,強行衝破了忘鄉河的壓製。
一時之間,血河老祖七竅流血,看上去頗為瘮人。
然而他卻顧不得其他,果斷朝著吳量打出了一記血色大手印!
“豎子,去死吧!!!”
血色大手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破開層層水浪打向了吳量。
若是被這一記打中,彆說吳量這個二轉菇師了,哪怕是四五轉的菇師,都有殞命之危。
而吳量如今沒有了太歲菇庇護,對此完全束手無策,隻能等死。
然而……
無相令上的七彩霞光衝霄而起!
來勢洶洶的血色大手印,當場便隨之湮滅。
這道衝霄而起的七彩霞光,定住了翻湧不息的忘鄉河,定住了不斷崩塌的鎮魔塔。
甚至就連血河老祖,也在七彩霞光的籠罩下動彈不得。
一時之間,天地萬物仿佛都在此刻被定格了一般。
這道七彩霞光破開了鎮魔塔,直衝雲霄。
霎時間,整個招娣鎮,乃至整個西域的人,全都不由自主的抬起了頭。
菇師也好,凡人也罷,無一例外全都注意到了這道耀眼的七彩霞光。
而這一道霞光,似乎引發了某種連鎖反應。
同一時間,西域各地。
七塊分彆落在不同人手中的無相令,全都迸射出了一道衝霄而起的七彩霞光。
那七位無相傳人,或驚或怒或喜或憂,一個個不約而同望向天際。
便見八道來自西域各處的七彩霞光,在天邊彙聚一處,化作了一尊頂天立地的身影。
那身影模糊不清,看不見,摸不著。
而隨著這道身影的出現,一道聲音瞬間回蕩在天地間。
“這是最好的時代,也是最壞的時代。”
“吾在此昭告天下,宣告世人。”
“吾,不屬於這個時代的尊者,無相天尊回來了。”
“吾將化作八位無相傳人其中之一,去往東土拿回一切。”
“希望這個時代的人,能讓吾玩的儘興,不要讓吾失望……”
那道身影話音落下,便伴隨漫天霞光消散一空,仿佛從來沒有存在過一般。
與此同時,九層青銅塔。
隨著異象消散,原本動彈不得的血河老祖瞬間恢複自如。
他麵露驚駭,張了張嘴,欲要說些什麼。
然而卻見吳量驀然回首,看向了他,隨即微微一笑。
“晚輩請血河前輩赴死!”
他話音落下,一指點了出去。
頃刻間,周遭殘存的七彩霞光全都湧向了血河老祖。
堂堂血河老祖,甚至連聲慘叫都未來得及發出。
僅僅不到片刻功夫,他便在七彩霞光之下,炸成了漫天血雨!
吳量做完這些,整個人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
而他的身體則順著那道青銅門,脫離了鎮魔塔,徑直沉入了慈母河……
(第一卷招娣鎮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