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如何不能同你們論道？世間萬般生靈，隻要入道均可論道。我當年還曾與妖鬼論道呢。”
“你們若是覺得狐道友道行不夠，當心等下論道不如他們。”
老觀主微微搖頭，提點一句，便扭頭看起符船上的來人。
“師父，我回來了。”
希雲道長從符船下來，神色間有些許激動，說出口卻也是平常一句。
仿佛並不是下山除妖歸來，而是出門去挑水砍柴，做完這些瑣事。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老道長頷首，微笑看向希雲道長。
“上次回來，聽說還要去忙，都沒有細說太多，今日忙完，可要好好同他們說說捉鬼的事情。”
“一定！”
希雲道長點頭應下。
“疫鬼的事情，監鎮已經送信說了，暫時無事，無需你日夜守著，等論道結束，便安排弟子輪流下山值守便是。”
“是。”
希雲道長雖有疑惑，卻知道此刻不好細問，應下後退到一旁，讓其他人下船。
隨後便是陳戟。
老觀主眼神亮起，笑容都溫和了幾分。
“陳道友彆來無恙啊，看著道行又精深了？”
“僥幸提升一些罷了。”
“僥幸？”
老觀主微微側目。
“才入道月餘，便能捉鬼除妖、救人行善、還能鎮壓老道失手沒抓住的畫皮鬼、甚至謀求山神封正。”
“這些事情，便是放在尋常的大修行者身上也了不得了，道友還是太謙虛。”
“你這若是叫一些？那老道修這一輩子算什麼？毫末嗎？”
老觀主搖搖頭，卻也隻是吹胡子調侃。
希雲道長聽著老觀主開口，默默補上一句。
“師父，陳道友還得了聖人贈送的才氣，如今還是個儒修。”
“……”
“希雲啊。”
老觀主悠悠感慨。
“師父有什麼事要吩咐？”
“太久沒做知客，怎麼連禮貌都忘記了，來客人要去泡茶啊。”
“太師祖，自清方才已經去泡……”
老觀主身旁小道士開口，說到一半就注意到太師祖的目光不善，默默收聲。
“想必是知客房的茶，倒是怠慢貴客了，你去拿我自己炒出來的霧雨茶來。”
老觀主又看向希雲道長。
“好。”
希雲道長聽到這裡也明白發生了什麼。
自己還是多嘴了啊！
不過茶確實要泡，這霧雨茶是招待貴客的茶，老觀主平時自己都舍不得喝。
今天看來是真的開心。
於是拾步而去取茶。
山下，道人與狐鬼都已經進入觀內，老觀主正在介紹觀中供奉四時之風的傳統。
白姑娘望著宮殿布置微微頷首。
“確實不錯，能根據天時牽引四時之風來此，最初的觀主，的確不簡單。”
說完看向老觀主，似是不經意。
“當然，如今的觀主，也不簡單，可稱真人了。”
陳戟腳步一頓，後又似無事發生繼續前行。
真人是山下普通人對有道行的道士的尊稱，在山下聽到算不得什麼。
可在修行者口中，便是真的得了大道的存在，再上一步，便是人間所謂的仙人了。
陳戟先前還在猜測異聞錄中說老觀主的真人是哪一個。
如今聽著白姑娘開口，倒是確定老觀主的確是真人實力。
老觀主聞言也有幾分錯愕，片刻後才笑著擺手。
“狐前輩說笑了，若論修為，貧道怕是還不如狐前輩。”
“總是活得更長久一些，觀主若是有這個壽數，實力自然更強。”
老觀主搖搖頭。
“那狐前輩可真是高看我了，人壽有窮，哪裡比得上狐前輩。”
“那再進一步成了人仙也便差不多了。”
“人仙啊……”
老觀主望向遠方。
“倒是不容易。”
“總是有機會的。”
“那便借狐前輩吉言了。”
……
前麵觀主在與白姑娘聊天。
後麵小狐們與小道士們也互相好奇打量著對方。
道士們有下過山的，也有一直在山上的。
可總是沒有見過如此多的妖。
狐們差不多，便是下山的白十九她們此刻也有些緊張。
道士啊……人間都說他們是除妖捉鬼的，如今他們算是踏進道士老家了，不會有問題吧？
倒是白八膽子不小，掏出兩根糖葫蘆便找上方才泡茶去的道士聊天。
“小道士，你是叫自清對麼？”
“我不小，已經十四歲了。”
自清聞言先是一愣，隨後顫聲回應白八的話。
“十四歲？”
白八嗬嗬一笑。
“那你知道我多少歲麼？”
“你……看起來就是個幾歲的狐狸罷了。”
自清認真道。
白八聞言氣到發笑。
“什麼幾歲，我開智的時候就十幾歲了，如今已經三十多歲！”
“哦，用你們人類的話說，我怕是已經百歲了，喊你聲小道士難道有問題。”
白八狐眼一翻，頗為不屑。
當然，也有一種莫名的滿足感。
山上不是先生就是同輩的狐，要麼就是比自己厲害的。
總不好拉下架子去欺負沒開智的狐。
如今見到小道士自然要好好交流一番。
“呐，給你吃。”
白八遞過一串冰糖葫蘆。
自清小道士一愣，接過來舔了下嘴唇。
這種零食，山上確實不太能吃到。
可東西是狐給的，他也不敢吃，眼巴巴看向人群，希望有人能給他出個主意。
可同來的小道士看著這些狐都不敢靠近。
偏偏老觀主還在同白姑娘講話，一時間不知道如何是好。
正要拒絕，便聽到熟悉的聲音響起。
“既然是狐道友給的，接下來便是，好好謝過狐道友，等下再送點山上特產給狐道友便是。”
希雲道長已經取茶回來，手中還提著一壺開水。
自清這才欣喜接過來一口咬下。
酸酸甜甜，果然好吃，咬破的冰糖如琉璃碎開，鑽出一股清甜酸澀的味道。
勾的其他小道士也流出口水，卻不敢，也不好意思開口問白八。
倒是陳戟注意到這一幕，知道白八是故意逗弄這些小道士，點了下白八腦袋。
“有那麼多零食還不分給道友們嘗嘗？”
“是，先生！”
白八聞言也不敢再逗弄小道士，仰頭張開狐喙，老老實實伸爪掏出十餘根冰糖葫蘆。
“來，都有份，每人一根！”
隻是……小道士們看著白八的動作，一時間卻又不敢上前接過來。
連剛才吃了糖葫蘆的自清也愣在原地。
他方才就很好奇，狐道友身上看著什麼都沒有，這冰糖葫蘆是怎麼帶上來的。
現在是終於明白了。
看著手中已經咬了一口的冰糖葫蘆，卻不知道還要不要繼續吃下去。
這可是從狐道友嘴裡拿出來的，實在有些難以繼續吃下去。
“放心吧，狐道友這術法非比尋常，都是乾淨的。”
希雲道長笑著解釋，還主動同白八打招呼要來一根。
“早都聽說狐道友中有一位修行服食法卻練成壺天術的，今日一見，果然非同凡響！”
“是說我麼？”
白八嘿嘿一笑，有幾分得意。
“我也不知道如何修煉成這樣的，總之白姑娘說這個術法最適合我，旁的狐都修煉不了，讓我去狐學問問再說。”
“道友術法精深，還如此好學，確實不簡單。”
希雲道長說話時目光落在小道士身上。
一眾小道士頓時低頭不語，連手中的冰糖葫蘆握著都有些心虛。
這些話好像和平時希雲道長說他們的時候完全不一樣。
不過希雲道長也隻是提點一句，看他們都知道心虛便收回視線，重新上前找到老觀主。
“師父，可以喝茶了。”
老觀主這時候正好介紹完，聞言後頷首。
“既然狐道友與本觀弟子要論道，不如就在此處開始，邊喝邊看論道，如何？”
“自然可以。”
白姑娘頷首。
蘇先生與陳戟也無不可。
於是老觀主隨手一招，地上便多出百十個蒲團，又招來幾張矮幾讓眾人落座。
環顧一圈，看向白姑娘與陳戟微微欠身。
“按理應當讓兩位先說點什麼，不過幾位遠道而來，貧道理應招待，便先請各位貴客嘗嘗這山上新采炒製的霧雨茶。”
“對修行大有裨益，若是呼吸法已經入了門的道友，飲茶後可用呼吸法吸收。”
說罷拿起茶壺。
也不見什麼動作，隻是提壺倒茶。
在場眾多人、狐、鬼麵前卻浮現出一隻茶盞，恰好是七分滿一杯清茶。
陳戟端茶在手，終於知道這茶為何叫做霧雨茶。
杯中茶湯看著清亮，可細看之下裡竟如雲霧翻滾，不時還聚集成雲，有雨滴落下。
一口飲下，竟是如霧氣彌漫開，溫潤的氣息透出身體，仿佛置身煙雨之中，又很快感受到清冽的暖流擴散開，渾身都通透起來。
“果然是奇茶！”
白姑娘歎道。
“這些年也見識過許多道友的靈茶，都比不上觀主這杯。”
“那是自然！”
老觀主心滿意足哈哈大笑。
“這是采用靈法培育出來的，能夠精純法力。可惜產量著實少了些，一年不過六七兩。”
“已極好了。”
陳戟感受著霧雨茶的效果，也明白為何連白姑娘都感到驚歎。
他修行呼吸法，本就對五氣敏感。
先前呼吸人間五氣時，得了玄山道法還需要引入五臟淬煉濾去那些駁雜氣息。
可方才霧雨茶入肚，竟是有一種同樣的感覺。
身上未來得及淬煉的五氣都因此變得更加精純。
若是細細算來，老觀主這一杯霧雨茶幾乎要抵得上苦修玄山夢法兩刻鐘。
誰能想到，老觀主說的精純法力，竟然是如此精純。
這下陳戟終於認識到老觀主以庖廚入道的恐怖。
先前的豆腐，如今的茶。
若是真的有足夠的時間和材料，陳戟覺得老觀主甚至可能廚道通神了。
抬眼望去，卻發現老觀主也在看著自己。
注意到陳戟的視線後微微一笑，舉杯相邀，隨後一口飲儘杯中茶正式開始主持論道。
“你們可能好奇，為何仙台山的狐道友們會來與你們論道。”
“三個月後，玉京宮要在京都舉辦一場祈福大醮，邀請我們過去參禮。”
“說是參禮其實也有著比試的心思，要各宮觀路上斬妖捉鬼留下憑證，等到時候大醮還要奏請帝君與朝廷給我們記功德、發賞銀。”
“我們修行中人，官府的賞銀有也罷，沒有也不打緊，不過功德還是要的。”
“正好趁這個機會，帶你們去見見旁的同門，也是好的。日後外出也不會墮了我們清風觀的名聲。”
“今日請狐道友論法便是先讓你們知道，妖鬼也不全是壞的，你們下山後若是遇到事情，便先問清楚，不要聽人讒言便做決定。”
“順便，狐道友開智後修行的時間與你們差不多，正好論法看看自己的修為在什麼地步。”
……
老觀主洋洋灑灑說著話。
陳戟在一旁聽著也覺得有趣。
畢竟他雖然修行，卻一直跟著妖鬼在一起，和道門的人不是很熟悉，更沒見識過大醮這些。
聽著全國的宮觀廟宇都要聚集到京都參加大醮，也有些好奇，可也隻是有一點好奇。
他現在最想做的事情還是教狐狸們考入狐學，再幫助仙台山神完成封正。
狐狸們也紛紛側目，眼中滿是不解，並不知曉大醮是什麼意思。
可看小道士們的表情又似乎有幾分期盼。
於是白八便詢問自清那是什麼東西。
“就是許多修行者在一起誦經祈福，之後還有宴會和交流。”
“喔，我知道了，聽起來和仙台山群妖聚會差不多。”
“群妖聚會？”
自清眨眨眼，一臉好奇。
“便是你說的這樣，一群妖在一起討論修行，宴會，交流。”
“原來妖也會如此麼？”
“人能如此，妖自然也能如此。”
“有機會一定要去見見。”
“行，等你來，我帶你去見見，不過妖聚會要喝酒，你要帶好酒去才行。”
“什麼樣的酒算好酒？”
“蘇先生準備的那樣便可以。”
“蘇先生是誰？”
“是我們的先生，也是一隻鬼。”
“鬼也能做妖的先生？”
“為何不能？鬼也是人變成的，人能教課，鬼自然也能。”
“你們山上果然奇妙的厲害。”
自清認真道。
還要說什麼，老觀主已經說完看向下方。
“既然是論道論法，也該有些獎勵，當日陳道友來此，在藏寶庫中挑選了一件趁手的兵刃，今日勝者，也可挑選一件。”
“唧！”
台下有狐舉爪。
老觀主看去，正是白七。
“狐道友可有話說？”
“我想問，若是狐贏了，用不了人的東西，要怎麼辦？”
“那可為你們做一件想要的東西，狐道友可還有問題？”
“無了，這樣就好！”
白七點點頭，複坐回蒲團。
隨後聽老觀主又說了些話才說明今日論道的主題是演法。
“啊？”
“唧！”
台下不論是狐還是小道士都抓耳撓腮愣住了。
論道演法，說起來是一回事，可隻演法，又如何能夠論？
老觀主撫須輕笑。
“你們難不成不知道，論法論跡不論言麼？若是隻有互相討論功法經文才算論法，見了邪修難不成還要費口舌？自然是拳頭大才是道理。”
“若是要論，倒是也有許多可以論的話題，比如道法自然，呼吸五氣，法力調度。”
“不過貧道這些年覺得，你們這般年紀就想著這些事情還有些太早，不如便當做交流，演法便好。”
“正好你們現在想不出大道理，卻看得出術法好壞，便好好看看各位道友的術法，也算是開了眼界。”
說完看向陳戟幾人。
“道友們覺得如何？”
“挺好。”
白姑娘微微頷首。
“狐畢竟不是修道中人，看的道書不多，若是真論道反倒不如演法，觀主考慮的很好。”
“自然是這樣更好，狐還有一些術法還想要老觀主指點一二。”
陳戟也同意。
蘇先生雖然沒說什麼，可眼中得意卻滿到溢出，就差點名要狐先來演法露臉了。
不過希雲道長知道這種時候肯定還是讓自己人先上比較好。
“自清，便是你先來吧。”
於是點名了先前的知客道士。
小道士連忙起身，持掌行禮。
“我學的是取水法，可以從天上取水，還請各位道友指正。”
說罷拉開架勢，念咒捏法決，指向空中，口中念誦急急如律令。
幾乎是眨眼功夫，一道水流便憑空出現隨著自清的動作盤旋環繞化成一條水龍。
興許還有方才霧雨茶的功效，此刻水龍身周水汽氤氳，竟是連空氣都濕潤了許多。
水龍繞著狐與小道士盤旋，不少狐急忙蜷縮身子，生怕弄濕身上毛發。
白七貪玩，伸爪蘸了一滴墨水點在龍身。
下一刻便睜大眼不敢置信。
整條龍竟是變成一整條墨龍，便方才更加威武有神，騰空而起時也有幾分肅殺之意。
“蘇道友覺得如何？”
老觀主看向蘇先生，笑眯眯開口。
不料蘇先生隻是淡然一笑。
“不就是水龍麼，恰好我的弟子也可招來火龍，正好看看這兩條龍的道行如何。”
“白二，你也來試試。”
“是，先生！”
白二起身，從狐群中走出。
初走出時還是狐的模樣，可幾步踏出後已然是一位人間姑娘，絲毫看不出狐妖症狀。
陳戟便微微頷首。
這番變化術，也隻弱於白姑娘了，比起許多狐都要好上許多。
就是不知控火術到何種進展，正好今日也可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