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亞日見先生肯開口說話,趕緊接上話茬,對葛自澹說道:“先生,我看和那國這裡日落的倒早,天黑的也比我們那裡差不多也要早半個多時辰,就是比在餘斛的時候也早,這讓我有些遲疑。隻在海上時,沒有特彆注意到,今日住店這才發現這天色好像有些不太對。”
葛自澹笑了笑,說道:“我看你也憋了一路了,終於還是說出來了。不但是這個吧?還有什麼一起說來聽聽。”
亨亞日也習慣了,沒什麼不好意思,尤其是對自己的先生,不懂就問才是一個學生該有的態度,不懂裝懂那才是最要不得的。他就勢說道:“我見那井邊一郎著的服裝好像是製服,另外說他們初教這些都不用學費,這是祖上蒙庇,還是什麼?他們的生活習慣和我們不同還好理解,隻這大街上有那麼多我們的字,甚至意思都是一樣的,多少有些複古的意味。但這文字吧,偏偏又有許多的不同,發音和用詞習慣也不太一樣。他們這裡大部分的屋子全都是用木頭製成的,乾淨整潔上倒還行,要是走了水,這可就難救了……”
“還有其它什麼嗎?”
亨亞日紅著臉,說道:“暫時隻得這麼多。”
“那好,我就隨便說說。你觀察的也算細,能察覺到時間的不同和生活、製度、文化、習俗等等這一些的區彆,就不妄這回出行的目的。時間的不同,說起來簡單,解釋起來麻煩,這中間主要也是因為有些知識你得一步一步的來,慢慢的掌握,這回的跨度有些大。我簡單和你說說,你隻需要知道有這麼回事就好。”
“我們總說天下、天下的,然則什麼是天,什麼是天下,還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這普天又是個什麼天,普天之下又是什麼之下?另外還有是日和月,就是太陽和月亮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們稱呼天圓地方又是怎麼說來的等等的吧,這些都是我們古老相傳的說法,然則對許多的現象解釋起來很乏力,說起來太籠統,不具體,這裡西洋就很有值得我們借鑒的東西。我們就從西洋那邊的一些知識說起,他們認為說我們生活在一個星球上,這個星球他們命名叫earth,翻譯過來說叫地球,說地球也和太陽、月亮、還有天上的許許多多的星星一樣,這些東西都是一個個的球,隻是這個球很大,這些星球小的圍著大的轉,叫公轉,小的同時還自己轉,叫自轉。就是因為有了這樣的現象,就造就了我們在地麵上看到太陽東升西落,月亮西升東落,月落而日出,同時月還有陰晴圓缺這些現象,這裡當然也包括你剛才說的和那國的日落比我國的早。其中一部分原因就在於它在地理位置上,在我們的東邊,比我們要更先見到太陽,也就是說他們會比我們日出的時間要早。同理,在日落上,他們同樣比我們先落,因為自轉和公轉的速度是一定的,所以這個時長嚴格說。也來是固定的。就是說,我們兩邊在同樣的天氣和季節下,除了一天十二個時辰、二十四小時是一樣的外,在日照的時長上應該也是一樣的。至於這些星球為什麼自轉、公轉的,這有另外一整套的理論,我這裡也沒法和你細說,牽扯到萬有引力、作用力和反作用力等等的。這些概念說給你,你也不會有什麼直觀的感受,日後你也總是要學到的,現在就不去詳細說它了。”
“在這裡我們說說另外一個相對的概念,就是方向的問題。你說一個球的表麵,說誰或者說某個點在東,誰在西,那純粹是鬼扯,還有我們現在稱呼西洋,就是說西方的洋人,其實我們一直往東走也是可以到他們那地方的。因為地球是圓的,本身無所謂東西的,現在之所以有這樣的說法,那也隻是個相對的稱謂,也就是說位置上,這個方向問題也隻是相對的,必須得要有一個參照物才好。至於說什麼是參照物……就是對比的對象,這麼說算不得貼切,但也隻能這樣了。這時西洋就有人說,我找了個地方,現在大家就統一認識,都把這個地方作為最初的點,是東西方交彙的地方,是東方第一天的末尾,西方第一天的開始,其它的在它的基礎上按照固定的距離等分成一天二十四個小說的間隔,再來細分,以便來確定各自的時間。於是那個地方就這樣被人們人為的認定為是東西方相當於整整在此相差一整天的地方,以此來確定東方和西方的概念和時間的對比分度。又因為把一天細分成二十四個小時,於是就把我們地球又等分為二十四經度,隻是以十二和十二為分野,就像我們白天和黑夜瓜分了一整天時間的劃法一樣,其中第十三條經度不叫東經一十三度而開始叫西經一度,由此東經西經把整個地球分成了二十四個時區。這和太陽起落的關係相一致,二十四點和零點是一樣的,一個是一天的終結時刻,一個是一天的開始時候,這和最初的點是一致的,是開始,同時也是終結。”
“啊?原來如此。”
“當然不僅止於此。不隻經度方向,他們還把地球的南北也分了緯度,和我們今日的經緯說是一致的,用得也是同樣的方法。於是人們就這樣用經緯編織了整個地球,每個人都可以用具體的經緯來定位自己在地球上所處的位置。我們往南去,天氣會漸熱,往北則天氣漸寒,季節交替則相差不多,冬天時,即使是南方,雖然還有暖意,但氣溫通常也遠較其他季節要低。然則世界之大無奇不有,我們生活的地方有人一直往南走,發現在地球的中間部分,無論在哪裡,一年四季通常都是熱的,因為其總是迎著太陽的,於是這一部分他們稱之為赤道。然則以赤道為劃分,赤道兩邊季節越是到更遠處,就正好截然相反。我們當前所處在的位置他們命名為北半球,那南半球則相反,我們是夏季的時候,他們大雪紛飛,我們冬季的時候,他們夏日炎炎。如果你以後有機會去看一看的話,應當是可以發現這個自然界的知識,這也是天地玄奇之所在。”
“啊,還有這樣的?”亨亞日目瞪口呆,真是意想不到,這中間的知識好像還很有意思一樣。
“東西方還是有不少相契合的地方,這看起來是多少有些奇怪的地方,可能也是大自然給了人們同樣的啟示有關。就像我們天乾地支一樣,我們習慣把一天分成一十二個時辰,一年分成一十二個月,西方也是一年十二個月,一天分成二十四小時,比我們要更細分了一些。另外你看那懷表,說起來它的刻度就是我們和西洋習慣糅合之後的結果,無非是一天裡時針轉上兩整圈。把子時和午時平分兩半,也就差不多也那表的時間差不多了,可能用數字來表述更直觀一些,也更方便和通用一些。所以你看多部分人說時間的時候,往往說下午六點,而不是說酉時四刻或者酉中。”一邊說著,還歎了口氣,不過很快又接著說道:“或以後人們不知子醜寅卯,而隻知一二三四,這想來也是很正常之事。”
亨亞日也是茫然。先生這麼一說之前,他從沒注意到這個問題,在沒有接受先生送的禮物懷表之前,包括父親,總是說卯中起床,辰時上學,酉時下學等等的。然在學校裡時,教習一般說上午八時如何如何,下午五時又如何如何的,自己對教習的說法感覺會更親近一些,隻覺得父親的說法既呆板又不具體,沒有想的更多。這回聽先生這麼一講,再一想,也確實是那麼回事,一二三四的多直觀易懂啊,隻是不懂他為什麼會有些惆悵。
葛自澹接著說道:“有關時間的差彆,就是你在我們國家用我們的時間來衡量和那國江門町的本地時間,就發現了偏差,而這表當初我是調教好的,所以在國內的時候,通常不需要再調。隻如果你找本地人對時間,你就會發現,你想要日出日落和你在國內的時間差不多的話,你就得把時間往前調,因為按照才剛講的經緯說,他們的經度比我們更接近東方。當然了,我們之間的經度差彆並不大,這就不會產生日期上的變化,之所以會有我們的六月二十五也是他們的七月二十一,這中間的差彆主要是紀年方式上的不同,我們國內通常使用農曆,再輔以國號紀年。和那國人原本的習慣和我們差不多的,是用他們本國的年號紀年,隻是這些年,西洋的紀年方式傳入以後,同樣是因為簡單、易記、好懂,接受的人越來越多,除了早期有些所謂的信徒向人們兜售外,後來隨著交流日深,又受一些習慣影響,隨著自上而下地推廣和認同,人們越來越多的接受了他的說法,在和那國內不少大城市盛行起來。農曆和年號紀年眼見著馬上就要丟到故紙堆裡了,或許農曆不會那麼快的消亡,但年號多半會隨著時代向前被人們摒棄而消失。你看現在國內對稱帝的事忌諱的很,即使大權獨攬,也不會要一個皇帝的名頭來招搖,但那也是馬上就可以預見的事。”
“前麵那說的是時間,當然也不止這麼多,隻是先說到這裡。至於說和那國的教育、文化傳承和習俗等等這些,也是一樣的,你必須得先對它有了一定的了解之後,才好說,隻看表麵的話,就過於膚淺了。先說字,這個前幾天和你說過了一些,他們早先是從學我們開始的,對一些事物他從未聽聞過時,可能他就直接借用了,或者有,但自己沒有形成表達方式的,同樣也直接借用了。另外他們自己獨有的文化習慣又無法很好的用我們的語言表達時,他們又創造了一些自己的文字出來,現如今也給保留下來,這樣糅雜在一起用,能完整的表達出具體的語義,就形成了今天的模樣。打個最簡單的比方說,家庭成員稱呼這些,他早就有了,但他沒有形成自己的表現方式,所以就用我們習慣的父親、伯父、叔父、兄長、弟弟、姐姐、妹妹等等這些,但發音就明顯不同了,還沿用他們自己一貫的稱呼,但意思是一樣的。至於另外那些他們的獨有之物,用我們的話不好表述時,他們就使用自己的東西來定義,在定義讀音和意思。就像離高語現在的習慣一樣,他自己來定義自己的音和意,脫離國語語係的影響,以彰顯自己文化的特性,不過並不徹底,因為他根治在我們的語言之中。另外和那國也是講究書法這些的,你從它的草書和楷書中來看,同樣還是能看出端倪來,然而假名一去,那就什麼都不存在了。或就能用西洋的東西再來代替這些,總也不過是邯鄲學步罷了。這東西無可非議,但過於刻意的話,那自卑感就昭然若揭了。每個人的眼中,對那東西的認識是不一樣的,有人喜歡大一統,有人喜歡各具特性,有人喜歡隨大流,有人喜歡絕世而獨立,花紅柳綠,各花入各眼罷了。這說的是文字,至於說到製服和初教的事,就是和那國政府的雄心了。”
“政府的雄心?”這話聽得亨亞日摸不著頭腦。
“和那國政府用在屢次對外戰爭中,戰爭勝利後戰敗國的賠款主要也是我們國家的賠款等,來對小兒入學教育進行補貼,不但不用繳納學費,書本、文具、餐食、服裝等等,政府都給予補貼,鼓勵全國各戶人家把適齡孩童送到學校中去,接受文化知識方麵的教育。這個決定已經實施了一二十年了,對他國民的影響,意義深遠,當然了,也是從西洋學來的。以前讀書,接受教育,那是有錢人家和權貴人家的特權,不過也造就了一批能治國的棟梁之材,隻不過現在把它從整個國家的角度出發來辦,打破了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這種宿命,這個就不是一般意義上的自強了。這可能會觸動一些人的利益,但對給絕大部分渴望向上的人來說,帶來的何止是希望呢?這種普遍提高國人素質的做法,才是國家強大的根基,寄希望於那麼一小撮人,終歸不會給自身帶來太大的改觀,或都爛透了的。”
“早先梁老在餘斛大比的頒獎禮上說過的一回少年說,不知道是不是也因為他在和那國長時間的經曆從而所受到的啟發?不過他說的並沒有錯,一代更比一代強,才是一個小家乃至一個國家的強盛之基。然則這個強表現在哪裡呢?根本上來講,還是要提高人的單體素質,不管是身體上的,還是內涵上的,都更加強,才是真的強。”
“其它的習慣、風俗、固有特點等等的就也都不是一句兩句能講得清楚的了。有些問題你也不要期待從我這裡就能直接得到答案,你也是要靜下心來,多看多思才好,而且你越了解問題本身,你的收獲就會越多。我告訴你的也隻是我的一家之言,摻雜著不少我個人的見解,也是有著不足,有缺陷的,甚至還可能帶著偏見,你也不必完全相信。最好是你自己在做了充分了解之後,得出的結論或者才是適合你的,而且很多的社會問題並不像算術一樣,答案唯一。方法很少,你在運用最初讀過的那五本書後,綜合起來判斷,最後得到的結論或許才是適合你的。而不是讓你在我這裡找認同,而是要找到合適的解題方法,合理的運用工具才好,不然入寶山卻空手而歸,徒使人笑了。”
“先生,我知道了。你這一番講我受益匪淺,眼界該也不局限在一時一地,知道這世上竟然還有許多有意思的事。未曾見、未曾想、也未曾有人提起,有人竟然有那番的奇思妙想,還能付諸實施,真是了不起。”
“你要是覺得有意思就好,興趣是最好的老師。”
“要是能過去那邊看看就好了,真是匪夷所思。”
“不用著急,按部就班的一步步的來,總有讓你去的時候。”
“啊?居然是真的。真是太不可思議了,到時我一定會看的清楚、真切。”
“那就好。”
師徒二人說話是一直用和那語在說,都是慢聲細氣之人,所以即使偶有路遇和那國人,也都不以為意的。沒人會在意他們說了什麼,或許謝明宇是個例外,隻他是個“啞巴”,世事都拋於身外了。
二人說話的當口就回到了租住的旅店,亨亞日和老板娘井邊洗菜子打過招呼後就進屋去了,葛自澹卻留在外麵和老板娘講了一句話,得到應承後才進得屋來。
稍稍歇息了會兒之後,葛自澹說道:“我們就在這江門町停上天的。先四處走走看看,看好之後就直接去茗都,至於和那國其它的地方就算了,就認準江門町這隻麻雀了。在茗都再停些時日後,我們到時再看是不是要直接乘船去首山城。主要是天還太熱,想要看得分明就得另外多花費不少的時間,這時間又不是那麼充裕,不然每走一地都可以儘多的看看。現在的話,就在這一兩個地方多做停留,體驗夠也是不錯的。另外就是我剛剛委托老板娘給你尋了當地一套三年級的教材,後麵可以看看。”
謝、亨二人都點頭答應,亨亞日也這才明白先生落在後麵講了什麼事。
葛自澹話語說完就閉眼、平攤雙手,直接在地板上打坐起來。亨亞日卻沒忙著讀書,坐在地板上,就著書案在寫著日記,今天的信息量有點大,給了他很大的衝擊,不到今日竟不知天外有天。謝明宇則忙著起身把三人的鋪蓋都鋪好,在這裡想找個凳子坐,還真是有點難。
亨亞日用了差不多一個小時才寫完日記。既是紀實記事,又有感想,直抒胸臆,情緒上很暢快,隻是寫完之後,身體上感覺很酸脹,尤其是雙腿和腰胯,幾乎快動彈不得了,這幾乎是從沒有過的艱難體驗,於是亨亞日索性躺倒在地板上,這下才感覺舒緩了好多。躺平的亨亞日心裡不由想著:在這裡,極簡主義好是好,但也是有太多不便的,想要舒展下身胯腿腳的,除了躺平或是站起外,竟然不能有坐下的選擇。你好歹布置些凳子甚至坐墊也好啊,這平坐在地板上有點折磨人。總學這學那的,學一下西洋的沙發也行啊,這個時候顯出個性來,真要命。也不知道和那國的學校裡是不是大家平日裡都席地而坐的,上課聽講、做作業什麼的,都坐地上,真是苦了這幫苦命的孩兒啊。剛先生也沒講過改善學校的教學條件,估計多半是沒有的,這幫家夥難道就是這樣鍛煉自己的精神意誌的麼,不是聽說要靠冬天穿單衣來對抗自然之威來鍛煉的麼?我是不是、要不要拿來學一學呢……隻是躺倒在地板上一味地瞎想一氣。
想要鍛煉自己的精神意誌,需要營造一個不利的環境,隻是沒有困難,人為的製造困難來鍛煉,那也是看針對何等樣的後果而言的。否則的話,隻是為作而作,那隻能算是自討苦吃,並算不得多麼的有針對性。南方的士兵為了到北方以後適應環境,特意營造北方的環境來鍛煉,平時多流汗,戰時少流血,這是值得的。若是為了體檢堅定的意誌,不怕火燒、鐵烙、針刺、電擊等等的,就讓所有人都來接受這種耐受性的實驗,是不是有必要,結論應該是可想而知,絕大多數的人也是都不需要這種體驗的。倘若要現代人倒退回去茹毛飲血的,那是想都不要想的,確實沒那個必要。就這麼的亂想,又迅速的給否定了,看來欲練神功,揮刀自宮的事還是不要做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