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過後,三人依例出了客棧,要到大街上散一散步,走一走的。雖說太陽已經落山,但天色尚亮,大街上路燈也還沒有到亮起的時候,秋田居外大街的上,依然人行如織,三人多隻是邊走邊看,甚少言語。人們笑臉如嫣,一副安樂、富足的模樣,穿梭過往的人們往往都洋溢著美滿和幸福,所表露出的神態和行動步伐顯得既輕鬆自在且安逸祥和,和前幾天三人在青玉縣所見,實在是差彆甚大。當然了,一個社會是不能要求所有於災害無關之人與受災之人共情的,那不但是苛責,也更是無法辦到之事。人們自然會高興自己所高興的,傷心自己所傷心的,隻是兩相對比之下,給亨亞日的感觸很深,就是這看似尋常的日子才是一個人的人生當中最為彌足珍貴的好時候。當你失去它的那一刻,往往伴隨的都是有巨大的不幸發生,一切都變得和從前不一樣了。人們是多麼的希望遠離那種不幸,然那些事往往都不以人力為轉移的,這可遠比在家千般好,出門一時難所帶給人的震動大的多了。隻是在散步之中,亨亞日也不好多想下去,除了跟緊步伐以外,打量這幸福洋溢的世間也是一種好的享受。畢竟有不少出來散步或消遣的人們是以家為單位,集體而出,一個人的快樂,往往帶來一家人的快樂。這種情緒仿佛也會傳染似地,連帶的,亨亞日那剛從災區回來時不自覺中帶有的那些沉鬱至今的心情,不知不覺間,竟也變得明朗、快樂起來。是啊,生活是如此美好,生活中又有那許許多多牽掛之人,都還有那麼多未儘之事,都要著落到自己頭上,自己哪裡有時間去傷春悲秋的,自當振奮精神,勉力前行才是。
一路上,三人間很少說話,隻是慢走,還來回的四處打量,除人而外,碧瓦高樓、綠植成蔭,山河故居無恙,到處都是生機勃發的好場景。隨著天色漸暗,路燈漸次亮了起來,大街上的人和景物顏色變得更加豐富起來,都披上了一層暈黃的光芒,柔和、朦朧而曖昧。這樣的夜晚對茗都居的人們而言,日常而迷人,隨著人們心情的變幻,像個嫵媚多情的女人一般,妖嬈而多姿又嬗變,依偎在人們的身旁。三人並沒有多走,來回約莫一個小時的裡程,又回了房間。
在內廊陽台上坐定,謝明宇給三人斟上茶,葛自澹對身旁的亨亞日說道:“明日開始,我們就要在市裡各處走一走,四處都轉上一轉了。隻是時間上可能不會多充裕,我們也隻能是走馬觀花了,務求儘量的多走多看。就是要起碼給你留下一個直觀的第一印象,有機會找準切入點的話,還能在第一印象的基礎上更全麵的認識它。這之後可能會出去拜訪些人,看有沒有其它的機緣可以讓你看的更多、更全麵一些。”
亨亞日心下有些奇怪,隻是不好多問,隻是點頭答應下來。先生即便在餘斛時都是不願意拜訪舊友的,怎麼到了這異國他鄉反倒有了興致?雖說是為了自己,不過這也算得上是咄咄怪事了,亨亞日居然產生了一種期盼、雀躍的心理來。
葛自澹用了口茶,繼續說道:“上回的話講了一半,那以後也總沒有合適的時機再說,索性今天就接著說說吧。當然隻是簡單的說說,那麼大的一個題目,需要專門的論述,這裡自然不取。隻是事前說到,也是讓你至少有個直觀的概念。”他這沒頭沒尾的話說的什麼意思,亨亞日顯然是醒目的,高興的連連點頭。
“上回說道平衡,平衡也滲入到生活當中的方方麵麵。你想一家人的生活量入為出,隨著季節的更替人們增減衣物,杠子老虎雞裡杠子打老虎、老虎吃雞、雞吃小蟲,看起來最沒有用的小蟲卻可以蛀蝕打老虎的杠子,讓杠子腐朽,如此形成一個循環。再這裡循環往複就是它們各自的生存之道,也就是維持一種平衡。然而這中間無論杠子老虎雞小蟲為了能都保持生存,都必須要保持一定的定數,否則就會失衡,會讓整個係統崩潰,那所謂的定數你可以稱之為天道。”
葛自澹說著說著,遲疑了一下,不過後來還是接著說:“你可能不一定理解得來,我就說得明白點。杠子、老虎、雞、蟲子中,無論誰超出了係統所能承受的極限,就會導致失衡,都會導致係統的崩潰。比如杠子,如果杠子太多,老虎都被打死,那麼雞就失去了天敵,雞就會快速繁衍起來,如此導致的後果就是蟲子會被雞從吃光,然蟲子吃光之後,這雞會有什麼下場,可想而知,雞也將全部死去,於是最後的結果好像就隻剩下係統中的這杠子而已。而如果你以為這個杠子可以獨活,那可就錯了,因為杠子也是需要消耗一些特定成分才能存活的,在係統存在的時候,沒人會在意那些,隻如果失去其它那些物種的話,它自然也失去了自身存在的基礎,於是這個係統就轟然崩塌了。同樣的道理,老虎多了之後,雞沒有了,老虎自身也會餓死,它自取滅亡而已,隻蟲子多起來,杠子會被消滅掉,看起來這整個係統就隻餘蟲子獨活。然蟲子也並不是可以脫離其它物種而單獨存活的,於是它最終也會消失。後麵諸如此類的其它情況,在道理上也都是一樣的,推理的結論同樣會導致失衡,從而使係統崩滅。同理,要是適用我們生活的世界來說的話,一旦出現失衡的情況,會不會導致這整個世界的崩潰,這後果不言而喻吧?”
亨亞日點了點頭,並沒有接話。
“這個世界天地之間,一切都是有定數的,就是剛才所說的天道。你得到的越多,卻隻入而不出,或者說多入而少出,那麼必然導致你自身的積累日多,彆人隻會日漸稀少,這種情況發展下去的話,其結果又如何呢?這結果不言而喻。要麼膨脹分裂,你將不你,要麼就是彆的都沒了活路,你也會在這波失衡的浪潮中灰飛煙滅,難道你還想著唯獨自己可以獨善其身?這純粹是想多了的。畢竟你還是得依托在這特定的環境之中的,而當著適宜的環境消失了後,或者說你的生存根基就不在了,然你仍想著自己還能獨存,這實在是癡想妄想而已。作為萬物之長,人類好就好在能夠多思多想,還易於教化,又有一定的主觀能動性,有時是可以通過主動作為來反哺這世界的,所以到目前為止,世界選擇了人類。至於以後是不是同樣如此,說實話,沒有人知曉,隻是從類比的情況看,人類對世界反哺的程度或者說力度上不會太大,隻是人為地延緩了失衡的進度而已,拉長了時間尺度,並沒有從根本上來解決問題,這自我滅絕或是被世界拋棄也是可以預期的。人還沒有跳脫出原始的動物性,雖然許許多多的人都反對這種說法,甚至否認人類是一種動物,覺得那是種貶低,那也隻是他們不願醒來,自我麻痹罷了。就是因為他們不正視現實,陶醉在自我構建的小世界裡。唯我獨尊、妄自尊大,所以這個世界才會越來越糟糕。”
“再說些其它的。我們這個世界是有修行者的,他們逆天地之造化,從這天地世界中獲取了很多,像長壽、健康、體健、神通、各種資源等等,更還有一些隱形的東西被他們獨占,在這裡就不直接言說了。總之,他們的所得超乎你的想象,隻如此境況之下,他們若是仍然不知足,索取無度,不從其它方麵衝抵自己之所得,不去反哺這世界,還想憑借自身的優勢索要的更多,比如說聲名、權勢地位和錢財等等這些的話,那麼他自身在這樣的一個過程中就會失衡。那麼他自己身死道消還是輕的,造成他或者因他而聚集的那個群體整體滅亡也隻是頃刻間的事,隻這生滅都在世界之中,說是大道無情也就是說這些。”
“當然了,世上那些招搖撞騙者不在其列,所以真正的修行者並不是說要斷情絕性,反而是要多情、憂慮、愛護這方天地自然、萬物生靈,從而大處著手,反哺這方天地,而不拘於人類本身這一點。所以不管是教化,還是所謂的遊戲紅塵,都是反哺的方式之一,隻這其中的分彆就在於一個是顯,一個是不顯。顯的修道者就會在這過程中又有得,和反哺的本意原本是有相違之處的,隻是他反哺過程的受惠者往往是人類這個有些特殊的物種,收益特殊,從而導致其所產生的意義更加廣泛和深入,澤被後世。這就會形成在這種反哺中,會失掉部分來抵消他在此過程中的所得,從而使他自身不致失衡,但那些往往都是有意為之的。這樣說來你聽的不是很明白,舉個身邊可能會比較有意思的例子來講,在你看來道尊、佛祖或上帝、耶穌、等等的這些,比之那聲名不顯而最終修行有成的俗世隱修,哪個成就或許應該更高,本領更大一些呢?”
亨亞日沒料到還有自己參與的這一出,於是興奮的回道:“從書上看,自然是他們稱尊道祖的那些會成就更高,也更強大啊,其他的多是他們的後來者。”
葛自澹搖了搖頭,說道:“你想的和世上多數人想的是一樣的。要麼從演義或是遊記得了隻言片語的,隻我目前也不曉得答案,但我有一個基本的看法,那就是未必。我的理由主要是這樣,如果他們更強大,就是所謂的跳脫出了我們這個世界,那麼按照平衡論的觀點來看,他就會從我們這世界中帶走很多的事物,而這些事物的缺失就會直接使得我們這個世界的失衡,進而導致我們世界的整體崩潰。然我們這個世界並沒有崩潰,所以他們自然應該是沒有跳脫成功的。即便按照因果說來看,跳脫了,自然一切都應了無痕跡才對,就像他們從未存在過一樣,不過既然現在在這世界有他們的聲名在,那他們也就會被這聲名所累,被錨定在我們這世界,不得跳脫才是對的。既然沒有跳脫出去,還在這方世界當中,那麼他那額外的那些俗世聲名、香火還在不停的補益他身,他這是要身死道消自殺的節奏,還是說自身先天不足,需要些後天的手段來補益自身呢?如此看來的話,多半就是他自身的積累不足,或說先天不足吧,所以才采用了這樣一些取巧的手段來補足所得,那麼他的成就和本領應該就自當是大大的不如了。”
亨亞日這時才明白先生到底說的是什麼,一時瞠目結舌的,旁聽者的謝明宇也目瞪口呆的,這都貶到頭了的。
葛自澹自失一笑,又說道:“你也滋當是聽到一種奇談,一種戲言,一笑而過就好,不能當真。我說出來自然有我說出來的道理,主要也是想要你加深對平衡的印象,以補足我當初未曾深入闡述的那一課。這樣你日後思考問題的時候,或就因為我這戲言的緣故,從而更加的注重平衡這個問題,那樣的話,就達成我的初衷了。”
亨亞日順著先生的思路往下想,說道:“先生,是不是可以這樣理解?一戶人家錢很多,他想做些善事,積些陰德,就把自己的錢財分出一部分來,讓周圍的一些人也富起來。例如說他買了些雞送給周圍人,然而周圍人得了雞後,雞蛋和雞日漸多起來,於是這人家又大包大攬,從周圍人裡把多餘的雞和蛋收起來,再售出,由此周圍人自此得了實實在在的收益,自己也實實在在的付出了,隻是在轉售中自己仍然得到了一些辛苦錢,雖然可能比自己直接送給彆人的價值要少很多。而另一些人讓周圍人富起來的手段是自己的付出彆人並不得而知,周圍人水到渠成的享受到各種便利、實惠,而說不清這種實惠的源頭在哪裡。例如說通過鋪橋修路,改善環境,使周圍的人流、物流聚集,從而帶領一方人獲益;或者像那些小說裡的俠盜一樣,不留姓名的把金銀扔進各戶需要的人家裡,隻是自己單方麵的付出,並不求回報,也不會有人因此而付出相應的回報。”
“嗯,你這麼去想,很好,也很貼切。”
葛自澹說完後又頓了一頓,似是想了想,這才又接著說下去道:“另外我想,通過我們上麵說的那些,你應該也注意到了一個問題,這個平衡本身並不神秘,隻是這平衡問題深入到這世界的方方麵麵,那麼其又該如何去具象化呢?這中間就還有一個問題就是衡字了,而這個衡字在我們日常中,又往往被說成了度,不過意思上是一樣的,我們就從度說起。其實這個度在那五本書裡同樣講過,但並沒有專門往這個方麵進行論述,主要通過講量變引起質變而來。然就平衡而言,也是要講衡也就是講度的,這時的度就要從兩個方麵來講。一個是度量,不是指一個人的氣量,純粹就是度的本意,就是去衡量具體的實數;另一個是程度。這兩個方麵也如同平衡的兩個方麵一樣,缺一不可。度量是絕對,程度是相對,比方說你考試輕而易舉的就能得滿分,彆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能得滿分,那其中滿分是個絕對值,是天平可以保持平衡的基礎,滿分等於滿分,這個理就不用講了。但是相對值是你的輕而易舉和彆人的九牛二虎,這要是拿出在天平上平衡起來就是你的輕而易舉等於彆人的九牛二虎,隻明顯程度上不是一個層次,然而從外在看他們卻達到了平衡。前者絕對好說,後者相對的這種現象說明了什麼問題呢?”
葛自澹似是自問自答,也不理會亨亞日怎麼想,又說道:“或者我換個方式問,你認為老虎和麻雀哪個重?”
亨亞日心想:你這樣問的意義在哪裡呢?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嗎?難道這中間還有什麼貓膩不成?心下雖有些犯嘀咕,口中卻不假思索的回道:“自然是老虎更重了。”
葛自澹沒有直接回答亨亞日的答案中與不中,隻開口說道:“你這回答就欠考慮了,匆匆的就給了我這麼一個答案,你再想想看。”
亨亞日聽先生這麼一講,也是一愣,果不其然,自己到底是忽略了,隻是自己忽略的是什麼呢?葛自澹並沒有催促亨亞日,好整以暇的又換了杯熱茶來飲。亨亞日苦苦思索,心頭翻來覆去的念叨,老虎,麻雀,老虎,麻雀……
突然,亨亞日腦海內靈光一現,老虎比麻雀更重,自然是指一隻老虎比一隻麻雀要重,或者說比許多麻雀加起來更重,但要是更多呢?亨亞日一時好似茅塞頓開一般。假如一隻老虎一千斤,一隻麻雀一兩,那麼需要一萬隻麻雀才能和老虎一般重了,要是更多的麻雀呢,所以先生隻是問老虎和麻雀誰重,並沒有說多少隻老虎和麻雀相比,也就是說天平的一邊到底有幾隻老虎,另一邊又有多少隻麻雀,先生並沒有講。難怪,先生才剛說的相對,原來體現在這裡。想明白之後,亨亞日紅著臉對葛自澹說道:“先生,我明白了,你並沒有說明多少隻老虎和多少隻麻雀來比較,卻是我想的差了,想當然的認為是各有一隻了。”
葛自澹說道:“你想到這點很好。我在這裡也並不是要和你玩文字遊戲什麼的才這麼說,你得真正想明白才行。”
亨亞日接口道:“先生,老虎和麻雀單個上差彆很大,所以在平衡的某個方麵的比較上就不好拿出單個來進行直接簡單的對比。”說到這裡,腦海中突然又湧現出更多的想法,又接著說道:“這兩種動物的重量取得平衡就是天平兩邊那個絕對數的重量二者相等,但就對其中某種動物而言,數量的多少就是個相對數了,因為這天平的平衡是隻體現在重量上的,並不是體現在數量上的,所以所謂平衡放言之也是看事情的角度不同,對平衡的理解也有差彆。這也是平衡的相對性一個方麵的體現,這當中也要重視每個個體的差異性。如果出現係統性平衡問題間的比較時,那麼這些係統之間就更應該如此了。”
“好,今天就說到這裡,要不然就會沒完沒了的了,你且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