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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七章 李代桃僵(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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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玉一行不曾走遠,便在能仁寺左近尋了客棧入住。因妙玉素來喜潔,這甫一挪騰可就苦了兩個婆子與小丫鬟清梵,妙玉自是躲在一旁胡思亂想,這三人忙裡忙外自是忙個不停。

至晌午,三人方才拾掇停當,便有夥計來叩門。清梵開門來迎,便見陳斯遠身邊兒的慶愈朝著其一拱手,說道:“小的得了表姑娘吩咐,妙玉師傅存的物件兒明兒個便送去恒舒典,妙玉師傅若要取用,隻管去恒舒典就是了。”

清梵應下,那慶愈也不多留,拱拱手便走了。

清梵扭身回來與妙玉說了,妙玉隻是點頭應下,卻是半句話也不曾多說。

清梵咬著下唇好一番欲言又止,歎息一聲隻得扭身而去。

誰不知此番能逃脫樊籠多虧了人家邢岫煙?那位遠大爺也是個君子,二三萬銀錢的珍玩竟原樣送了出來,換做尋常人等豈會不動心?

這般情誼,換做尋常人總要好生道謝才是,偏自家姑娘是個彆扭的,便是心裡想著也不會吐口。

人心都是肉長的,妙玉方才被王夫人割了肉,自是感念陳斯遠大有君子之風,這心下的厭嫌也少了許多。可她既不知如何回報,更不知來日身處何地。這會子隻覺身似浮萍,天下之大竟無自個兒落腳之處。

細細思量半晌,妙玉還是覺著先前所想不錯,便喚過兩個婆子吩咐道:“你們二人明兒個便四下走動著,掃聽掃聽何處庵堂無以為繼。”

有婆子蹙眉勸慰道:“姑娘果然要出家不成?”

妙玉錯信了柳湘蓮,又有賈寶玉珠玉在前,隻覺天下沒一個好男人,於是斷然道:“你們也不用勸了,我意已決,便是進了庵堂,咱們也一樣是關起門來過日子。”

兩個婆子對視一眼,眼見勸說不得,隻得聽了吩咐。

……………………………………………………

卻說妙玉前腳一走,王夫人便尋了周瑞家的仔細點算。王夫人出身王家,周瑞家的又是其陪房,這見識自是有的。主仆兩個估算一番,妙玉所留奇珍異玩最差也能兌個一萬兩銀子,若是碰到識貨的說不得能兌上一萬三千兩。

王夫人頓時略略安心,心想這中秋放賞,與賈政南下的銀錢總算是有了。虧得過了中秋便再無大事,餘下幾千兩仔細用著,總能支應到臘月裡。那會子又有遼東莊子來送年禮,如此算來,這回起碼能撐到來年三、四月。

點算清楚,王夫人頓時舒了口氣。心下思量著,如此一來也有個緩,也不用急著尋夏家太太拆借銀錢了。

隻因過兩日便是中秋,王夫人便起身往後頭去尋了薛姨媽。姊妹二人說過幾句,王夫人便將那包袱送上,道:“公中實在沒銀錢,隻好典當度日,妹妹且將這些物件兒發賣了,看看能得多少銀錢。”

薛姨媽唏噓半晌,便應承下來。轉頭兒又尋了寶釵來,母女兩個叫了自家當鋪恒舒典的掌櫃來估算,最後給估了個一萬一千兩。

下晌時薛姨媽尋王夫人回話兒,王夫人聽了銀錢數目便有些不大樂意,奈何刻下急著用錢,便應承了下來。

薛姨媽眼見王夫人臉色不大對,心下也委屈的緊。這內造之物不好脫手,須得運往南麵兒才好發賣,還要碰到合適的主顧才能賣上價錢,這往返千裡又要多少拋費?她給出一萬一千兩的價碼已然足夠良心了,偏姐姐王夫人還以為她從中賺了銀錢。

待回得東北上小院兒,薛姨媽心下氣惱,有心去尋陳斯遠,又怕寶釵多心,便隻好與寶姐姐說道了好一番。

寶姐姐起先還會附和兩嘴,待聽得多了,禁不住神思恍惚起來。這前幾年她才來時,隻因姨媽王夫人不過是名義上掌權,還要與老太太鬥法,處處都要她們母女兩個幫襯,是以寶姐姐感受不深,隻覺姨媽不過是有些心胸狹窄罷了。

待此番妙玉離府,真個兒有如割去了一層血肉,寶姐姐這才知曉姨媽王夫人的狠辣!想起陳斯遠先前所言,若不是自個兒及早醒悟,還循著那金玉良緣,隻怕來日自個兒連妙玉都不如,甚至連薛家都要被王夫人生吞活剝了啊!

想到此節,寶姐姐頓時打了個冷顫,說道:“姨媽心思愈發偏激,若來日果然掌了這榮國府,待算計過其他人,說不得便要算計到咱們家頭上。”

薛姨媽不過腹誹幾句,聞言頓時一愕道:“我的兒,你說的實在太過了。你姨媽再如何,也不能……”

“哪裡不能?”寶姐姐正色道:“媽媽莫非忘了哥哥如今還背著官司?再說了,金陵其餘幾房又豈是省心的?”

薛姨媽頓時一噎,心下已然信了幾分。於是思量半晌方才歎息道:“罷了,我往後還是少來為妙。明兒個我去請了夏家太太,下晌就回老宅看著你哥哥去。”

寶姐姐又問過老宅情形,薛姨媽隻道尋常,卻又揪心一直不曾抱了孫兒。

寶姐姐勸慰幾句,知道勸慰再多也是廢話,當即彆過薛姨媽,思量著又忍不住往清堂茅舍尋來。

寶姐姐來時,正撞見邢岫煙離去。兩女笑著說過幾句,那邢岫煙方才快步而去。

寶釵瞧了陳斯遠一眼,又看向邢岫煙道:“還是為了妙玉?”

陳斯遠點點頭,低聲兒道:“我方才打發小廝去追妙玉了,隻告訴她來日取用隻管去妹妹家的恒舒典。”

寶姐姐便笑道:“也是湊巧,她身邊兒那點兒好東西隻怕儘數都送去了我家當鋪呢。”

陳斯遠邀了寶姐姐入內,待落座後聽寶姐姐說過,陳斯遠暗忖,隻怕這王夫人是到了更年期吧?

奈何中醫裡沒更年期這個說法兒,一時間也不好與寶姐姐分說,陳斯遠便轉而說起旁的事兒來。

一則尤老娘才故去,陳斯遠總要陪著尤三姐;二則香菱之母過了中秋便要回蘇州,他也不好不聞不問的。是以中秋時他須得回新宅。

寶姐姐心下略略吃味,轉念又覺此舉總好過那起子喜新厭舊,得了新人便不顧舊人的。便道:“你隻管回新宅便是了,林妹妹處自有我看顧著。”

二人便相視而笑,一切儘在不言中。

……………………………………………………

倏忽到得中秋這日。

陳斯遠這日辰時便往東跨院去見邢夫人與賈赦——中秋時節,總要拜見一回才好。誰知到得東跨院卻撲了個空,那賈赦往北靜王府去了,邢夫人也去了寧國府。

陳斯遠心下納罕不已,本道賈赦正是缺銀錢之時,說不得便要打自個兒的主意,誰知這兩日遲遲不見動靜,莫非賈赦另有法子?還是說這老貨果然貪占了公中銀錢?

陳斯遠納罕而歸,正撞見打東角門回轉的邢夫人。

那邢夫人眉頭緊蹙,身旁苗兒、條兒兩個紛紛垂首不語,顯是氣惱不已。見了陳斯遠,頓時眉頭一挑,喚道:“小……遠哥兒!”

陳斯遠緊忙上前廝見,拱手道:“姨媽怎地去了東府?我才從東跨院回轉。”

邢夫人歎息一聲,與兩個丫鬟使了個眼色,待二人退開,又扯了陳斯遠到得牆角,說道:“尤氏不大對,好似要早產。”

“哦?”

“都是蓉小子做的孽!太醫瞧看了,說先前聞多了麝香,隻怕這幾日便要生產了。”

陳斯遠頓時蹙眉不已,說道:“可是王太醫瞧過的?不若再請了鶴年堂的丁郎中給瞧瞧?”

邢夫人就道:“都瞧看過了,那丁郎中也是這般說法兒。造孽啊!”邢夫人歎息一聲兒,又道:“珍哥兒動了氣,又聽聞蓉小子在國子監也不大安分,方才又打了他一通。虧得鳳丫頭來攔阻,不然說不得又要打壞了!”

陳斯遠冷笑道:“他是自作孽不可活。”

“誰說不是?”邢夫人道:“珍哥兒這回真真兒發了火兒,任憑鳳丫頭如何說都沒用,隻道過了中秋便打發蓉哥兒往金陵去守祖宅去。”

陳斯遠笑道:“這倒好,眼不見心不煩。”

邢夫人搖著頭沒言語。

陳斯遠轉而又問起賈赦情形,邢夫人立時道:“快彆提了!他想著將那百草堂股子發賣了,好歹兌些銀錢。誰知前兩日與牛伯爺喝多了酒,竟隻作價四千兩便發賣了!今兒個越想越後悔,乾脆去尋北靜王說道去了。”

陳斯遠瞠目不已,暗忖賈赦從賈璉那兒買來的股子,至不濟每月還有三四百兩出息的,四千兩就發賣了……這得喝了多少酒啊?

邢夫人想起此事就心疼不已,說道:“早知這般便宜,就該留給你。”

陳斯遠趕忙道:“可彆!大老爺什麼心思你還不知?說不得到了我這兒,便是八千兩他也心疼,回頭兒還指不定如何算計我呢。”

邢夫人一琢磨也是,又說了幾句尋常話兒,這才與陳斯遠彆過。

陳斯遠又往瀟湘館、蘅蕪苑各處轉了轉,遙遙瞧了眼稻香村,這才施施然領了紅玉等去往新宅。

如今尤二姐、尤三姐雖要守製,可二人雖無妾室之名,卻早有妾室之實。所謂出嫁從夫,便是守製也不好拘著新宅人等。於是這日陳家新宅打扮一新,四下張燈結彩,一應下人早早領了例賞,自是個個喜氣洋洋。

陳斯遠領著紅玉等入內,四下人等紛紛上前見禮。尤氏姊妹與香菱、晴雯自是早就來迎,陳斯遠笑著與眾女言說一番,便見那尤二姐幾次欲言又止,尤三姐粉麵含霜,心下頓時納罕不已,暗忖這二人莫非是拌嘴了?

當下陳斯遠先行往正房裡稍坐,又親自去側花園裡請了香菱之母甄大娘來。臨近午時,酒宴開席,戲台子搭起,請來的徽班咿咿呀呀唱將起來,自是好不熱鬨。

席間尤二姐幾次朝陳斯遠看過來,陳斯遠見尤三姐始終沒言語,便權當不曾瞧見。

待酒宴過半,陳斯遠往後頭後頭去解手,待從屏風後轉出來,便見尤二姐俏生生等在此間。

“老爺~”尤二姐嬌滴滴屈身一福。

陳斯遠便道:“席間幾次瞧我,可是有事兒?”

尤二姐頷首,正待言說,便聽門口尤三姐嚷道:“我不準!”

陳斯遠抬眼便見尤三姐一身素衣蹙眉而來,到得近前冷笑道:“也不知人家給你灌了什麼迷魂湯,連自個兒的兄弟也不要了!”

尤二姐分辨道:“成與不成,總要老爺拿了主意再說,妹妹又何必這般氣急?”

“我氣急?”尤三姐冷聲道:“那寧國府是個什麼情形,莫說你不知道!醜兒身子骨本就單弱,這會子送了去,豈不是要丟了性命?就算賈珍寶貝著,可大姐又是什麼心思,你可知道?”

隻憑二人三言兩句,陳斯遠便忖度了大半,不禁倒吸一口涼氣道:“是賈珍尋上門兒來了?”

尤三姐便道:“昨兒個她去了寧國府,那賈珍拐彎抹角,話裡話外的,不過是有備無患。若大姐生了個男孩兒,自是千好萬好;若生了女孩兒,便打算來個狸貓換太子!”

好家夥,賈珍是真敢想啊!

陳斯遠細細一琢磨,好似此事極為可行。一則醜兒與尤氏肚子裡的,相隔不過兩個月,如今尤氏要早產,算算不過差了月餘光景。醜兒生得單弱,便是冒充新生兒也無妨。

賈珍、賈蓉兩個生不出兒子來,隻當此番尤氏有了身孕乃是老天開眼,自是不指望尤氏能再懷一回。如此一來,可不就要患得患失?

如今又聽聞尤氏有早產之兆,賈珍心思轉動,這才尋了尤二姐,有心來個李代桃僵。

姊妹兩個吵嚷半晌,陳斯遠回過神來與尤二姐道:“你大姐是什麼心思?”

尤二姐搖頭道:“大姐動了胎氣,我這會子哪裡敢與她說?”

陳斯遠道:“此事暫且擱置,等你大姐生了再與分說也不遲。”

尤二姐眼前一亮,說道:“老爺的意思是,若大姐點了頭,那便應承下來。”

“哥哥!”尤三姐聞言立時便急了。

陳斯遠抬手止住話頭,先行將尤二姐打發回去,這才扯了尤三姐道:“賈珍父子兩個再如何禽獸,醜兒總是賈家子嗣,妹妹強留了……誰知賈珍此人會不會鋌而走險?”

尤三姐立時想起那日噴灑滿地的腦漿來,霎時間打了個冷顫。

陳斯遠又道:“且那寧國府富貴,來日若醜兒知曉自個兒身世,說不得反過來還要怨恨妹妹呢。”

尤三姐隨口道:“醜兒才不會呢!”

雖是這般說了,心下卻隱隱動搖。

是了,尤家不過一處老宅,什麼營生都沒,又哪裡比得過寧國府?且帶了月餘孩子,便是夜裡有奶嬤嬤照看著,尤三姐自個兒也折騰得心力交瘁。

醜兒本就是孽生的,尤三姐心下恨死了尤老娘與賈珍,當日領會來不過是三分憐惜、七分義憤。她才多大年紀,又豈會甘願為那二人養了孩兒?

陳斯遠見其意動,便扯了其手兒道:“言儘於此,妹妹若還是不讚成,那就乾脆回絕了賈珍。了不得與其交惡,又有何妨?”

尤三姐囁嚅一番,到底歎息著鬆了口,道:“罷了,左右都是那禽獸的孩兒,他要如何,隻管隨著他去就是了。”

陳斯遠了然一笑,探手撫了撫三姐兒的臉頰,這才扯了其回轉席麵兒之上。

待酒席散去,陳斯遠又去側花園裡陪著甄大娘說了半晌話兒,臨彆之際留了五百兩盤纏。

那甄封氏推拒連連,還是香菱發話兒,這才赧然收了下來。

因明日甄封氏便要啟程,香菱夜裡自是要留下來陪著母親。陳斯遠回轉正房,尤二姐、尤三姐兩個都眷戀不去,眉眼撩動之際,自是春情蕩漾。

若不知肉味兒也就罷了,偏生先前吃慣了,這茹素月餘,姊妹兩個又哪裡禁受得住?也是因著醜兒還在後樓,又有聘來的奶嬤嬤等,姊妹兩個生怕拖累了名聲,這才不情不願回轉。

尤三姐心下悵然,雖有些舍不得醜兒,可比起陳斯遠來,醜兒又算得了什麼?心下立時想開,轉頭兒便催了尤二姐明兒個便往寧國府去回話兒。

她們這一去,晴雯自是歡喜不已,伺候了陳斯遠洗漱罷,便羞答答與其一並往臥房而去。

一夜旖旎,自不多提。

……………………………………………………

中秋佳節,陳家新宅自是和美,那榮國府明麵兒上瞧著也和美,唯獨有人對月邀飲清冷不已。

能仁寺左近客棧裡,妙玉犯了思鄉之情,麵前菜肴一口不動,隻一杯接一杯地飲著酒水。

不一刻麵上騰起紅雲,業已熏熏然,清梵生怕其喝醉了,便勸說道:“姑娘早些安歇吧,明兒個還要去看庵堂呢。”

妙玉悵然一歎,隻覺這世間著眼四下是道貌岸然,內裡則滿是鬼蜮伎倆。想那堂堂國公府的掌家夫人,為了些許銀錢竟也來算計自個兒。

念及蘇州爹媽,妙玉不禁紅了眼圈兒。清梵又勸慰幾句,這才扶著其去了床榻。

妙玉熏熏然,略略洗漱便鑽了被子。本道這日再沒旁的事兒,誰知夜裡妙玉生生被癢醒,隨手抓撓,便覺有東西在掌中跳動。

妙玉唬得一聲驚叫,方才安歇的清梵緊忙掌了燈來,便見妙玉四下抓撓,乾脆將中衣褪了去,又見掌中一抹血跡,頓時乾嘔連連,叫嚷道:“水!快去打水來,我要沐浴!”

清梵欲言又止,這會子都半夜了,客棧又哪裡有熱水?

妙玉又將衣裳、被子丟了滿地,道:“燒了,都燒了去!”

外間兩個婆子相繼醒來,彼此對望儘皆無語。因實在耐不過妙玉叫嚷,隻得去前頭尋了夥計,舍了銀錢,這才打了熱水來。

好半晌妙玉縮在浴桶裡,瞧著四下隻覺心有餘悸,又道:“這地方我一刻也待不下,明兒個不拘多少銀錢,定要尋個乾淨的落腳地!”

丫鬟、婆子不知如何說,隻得應承連連。待伺候了妙玉沐浴過,她卻再也不肯安睡,乾脆坐在椅子上瞌睡連連。

說來也巧,虧得妙玉不敢安睡,瞌睡間便聽得門栓撥動之聲。妙玉恍惚間還不知出了何事,待借著月光瞧見門栓一點點挪動,頓時唬得又是一聲尖叫!

可苦了丫鬟、婆子,三人又連忙爬起啦掌燈觀量。眼見那門栓隻差一截便要掉落,頓時也變了臉色。

幾個女人也不敢出去觀量,隻守在屋裡四下叫嚷。待過了好半晌,才有夥計尋來。雖瞧見了門前散亂腳印,又怎肯承認客棧鬨了賊?當下隻說妙玉等瞧錯了,便罵罵咧咧而去。

這下子妙玉等哪裡還敢安睡?戰戰兢兢守了一夜,直到天明時分,立時退了房,雇請了馬車便直奔左近的慈航庵而去。

書中暗表,此際佛寺、道院、庵堂,分作十方叢林與私廟,前者收徒、更換住持都須得各派統一管理,後者自是師父傳弟子,弟子傳徒孫。

十方叢林好歹有些規矩,那私廟就沒那麼些說道了。漫說是內中烏煙瘴氣,便是轉手買賣也是尋常。

妙玉相中的慈航庵便是一處私廟,此廟不過三進宅院大小,前有山門,中為菩薩殿,後為禪室,另有一小巧跨院,算算總計二十三間屋舍。內中尼姑、居士十來個,住持是個法號淨月的五旬老尼。

妙玉隻看過前後,便一眼相中。蓋因前後庵堂都是近年修葺過的,又灑掃得十分乾淨。

她便朝著兩個嬤嬤遞了個神色,二者會意,便尋了那淨月老尼攀談起價錢來。

內城寸土寸金,庵堂又不比尋常屋舍,是以那淨月老尼咬死了三千兩不鬆口。

兩個婆子不過計較幾句,妙玉便心下不耐,道:“三千兩便三千兩,卻不知何時能過了契?”

淨月大喜,合十道:“阿彌陀佛,姑娘既有意,三日內便能過了文契。”

妙玉點點頭,正待應承,忽見禪房裡行出個邋遢老嫗來。妙玉頓時蹙眉不喜,淨月趕忙道:“那是褚居士,每月都來住上半月,舍上五百斤香油呢。”

一斤香油四分銀錢,五百斤不過二十兩,妙玉哪裡瞧得上?她心下厭嫌老嫗邋遢,便與淨月道:“還有一樣,我這人素來喜靜,這等不三不四的,還請住持先行打發了。”

“這……若姑娘今日就能定下,老尼倒是願意代勞。”

妙玉點點頭,又往跨院行去,誰知半路又撞見個蒙了臉麵灑掃的姑娘。妙玉納罕著瞧了兩眼,正瞧那女子麵巾掉落,頓時露出一張滿是疤痕斑疹的臉來。

妙玉唬得後退連連,怒道:“這等醃臢之人,怎麼也留在庵堂裡?”

淨月隻道:“姑娘若是不喜,過後隻管打發了便是。”

妙玉又瞧過跨院,此間乃是住持居所,瞧著倒是小巧可心,於是當場拍板定下。留了一個婆子守著,自個兒領了清梵與另一個婆子,徑直去了薛家的恒舒典。

那掌櫃的早早得了吩咐,將妙玉一行引到後頭,又將寄存的物件兒拿了出來。

妙玉身上隻餘百多兩銀錢,便問那掌櫃的如何典當。眼見價碼還算合適,便當了兩個物件兒,得了四千兩銀子。

待得了銀票,妙玉便要將餘下的物件兒一並帶走。掌櫃的遲疑一番,說道:“姑娘不若先寄存在鄙店,隨用隨取豈不更好?”

妙玉道:“都是隨身要用的物件兒,不用了。”

掌櫃的一番好意,見其推卻,便也不再多說。

妙玉乘車回轉慈航庵,當麵點算了三千兩銀票,立時便與淨月老尼去衙門過了文契。那老尼得了銀錢眉開眼笑,卻連道錯非年老力衰想要返鄉,此番定不會便宜了妙玉。

妙玉懶得與淨月攀扯,立時便回了慈航庵。誰知甫一入內,便見先前那麻臉女子跪伏在身前。

妙玉厭嫌不已,退後一步蹙眉道:“你怎地還沒走?”

不料,那女子悲切道:“我又能往哪兒去?求妙玉師傅容我一條活路。”

妙玉蹙眉不已,抬眼看向留守的婆子,那婆子說道:“姑娘,我方才可是什麼都沒說。”

妙玉訝然,看向那麻臉女子道:“你識得我?”

便見那女子解開圍著的麵巾,悲切道:“我曾隨著寶二爺去過櫳翠庵。”

妙玉大驚失色,強忍著惡心仔細端詳,依稀想起了幾分,指著其道:“你,你是……”

那女子哭道:“我先前在府中名碧痕。”

妙玉實在受不得她那張臉,說道:“你,你快將臉麵遮掩上!”

碧痕依言圍了麵巾,又叩首道:“我如今這般模樣,出去便是死路一條,求姑娘容我一條活路吧。”

妙玉雖孤高,性子古怪,卻也不是那等冷心冷肺的。誦了嘴佛號,說道:“罷了,那你便先留下……往後遮掩了臉麵,不可驚擾了貴客。”

碧痕叩首連連,道謝不迭。

妙玉嫌棄地繞過碧痕,領了丫鬟婆子往內行去,那留守的婆子追上來問道:“姑娘,除去趕出去的居士,這庵堂裡還有幾個姑子,不知如何處置?”

妙玉蹙眉正思量著,便見個小尼姑快步尋過來,見了麵合十見禮:“見過住持。”

妙玉點點頭,問道:“你叫什麼?可有法號?”

那尼姑道:“我法號智能兒……住持,那淨月……師太可去了?”

妙玉道:“她得了銀錢,慈航俺歸了我,又回來做什麼?”

不料,那智能兒頓足道:“不好,住持隻怕被淨月哄了!前幾日便有人登門求購,她雖瞞著諸師姐、師妹,我卻聽了一星半點,好似那來買之人業已與其簽了文契!”

妙玉略略蹙眉,待想起懷中文契,這才說道:“被哄了的是那人,我手中的文契,可是在順天府蓋了大印的。”

智能兒急道:“住持可容我看一眼文契?”

妙玉見此,便掏出文契遞過去給其觀量。智能兒掃量幾眼,頓時指著其中一段道:“住持被淨月哄騙了!這庵堂原本在官府冊子上名為三聖庵,可不是如今的慈航庵啊。”

妙玉隻覺天旋地轉,虧得清梵攙扶方才不曾摔了去。這會子她心煩不已,實在不想去想來日如何打官司,便道:“便是打了官司也是我占理!”又看向智能兒道:“我看你是個機靈的,往後就留下聽用吧。”

智能兒好一番欲言又止,到底低頭目送妙玉去了後頭。

妙玉頭疼心累,便去了跨院裡歇息。小丫鬟清梵實在放心不下,便出來四下掃聽。待好半晌,這才急急來尋妙玉回話兒。

“姑娘!”

妙玉手撐香腮,蹙眉問道:“又有何事?”

清梵見其模樣,隻得先撿尋常的說,便道:“那碧痕先前被太太攆出了府,因身契還在賈家,萬般無奈之下隻得操持起了皮肉生意。誰知不過半年便染了臟病……其後得了叫茜雪的援手,用了紅鉛醫治,好不容易從鬼門關裡爬了回來,便到了此地落腳。”

妙玉點了點頭。

清梵又道:“那智能兒先前在水月庵出家,兩年前給人生了個兒子,因嫁不出去,便也來此地出家。”

妙玉又點了點頭。

清梵咬了嘴唇,半晌才道:“我,我聽那智能兒說,城外便有一間破敗庵堂名為慈航庵……她說大抵是淨月行了李代桃僵之策。”

妙玉頓時天旋地轉,心下再無僥幸,她這是中了那淨月老尼的詭計啊!尋了那文契仔細端詳,果然,那庵堂的地址變作了城外。料想是立文契時淨月偷天換日,先給妙玉瞧了正常的文契,過後才換了文契簽字畫押。

這城裡的庵堂又豈是城外破敗庵堂能比的?說不得她這三千兩銀子就打了水漂!

妙玉欲哭無淚,不覺便想起了邢岫煙與陳斯遠,她心下無助,有心尋了二人做援手,又實在拉不下臉麵。

當下口中誦念佛經,隻當吃了個啞巴虧。

“姑娘?”

妙玉回過神來,頓時煩悶不已,撒氣道:“出去!”

清梵略略蹙眉,隻得歎息著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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