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裡克感到自己的呼吸停滯了刹那,若不是胸膛中悸動的心臟猶如陳年老鐘一般嗡動著,他幾乎認為自己的身體和靈魂一起靜止了。
僅僅是看到那個身影,汗水便滲出了額首,迷走神經傳遞著源自心靈的恐懼,使得他一瞬間感到口渴至極。
沒有離開時那副沉重的甲胄,此刻邁步而來的,是當年斯屋維的皇宮中冷言諷刺所有權貴的身影。
不,他的身姿似乎比那時更加高大,他的腳步更是比穿甲時更加沉重。
地麵輕微的震顫隨著鞋跟向上蔓延,並且在體感的延伸下不斷增大,以至於到達腦髓時,埃裡克感到自己幾乎要站不穩。
但是,他不會表現出來。
此刻聚攏在他身周的,是饑餓的舊夜野獸們,他們以構成帝國基石的凡人血肉為食,填補著不見底部的深淵之胃。
能使得這些野獸們彼此協作的,惟有更多的血肉香氣,但無論如何,生存的壓力都會大於飽食——如果他這個領隊的頭狼表現出退縮,那麼其他家族的代表便會意識到自己麵臨的危險大於他們貪婪的渴求,而後如鳥獸般四散。
“伽咼閣下,您回來了。”
埃裡克一邊轉動著有些僵直的身體,一邊扯出笑臉,向著那給他帶來巨大壓力的鬥篷身影行了平級之禮:
“為何不事先通知我們?這樣豈不是讓我等怠慢了活聖人的駕臨?”
他的話語點醒了周圍被伽咼的氣勢震懾的權貴們,這些在馬格裡斯家族號召下投機加入人類聯盟的古老家族代表們紛紛欠身行禮,用優雅的高哥特語表達各自的敬意。
伽咼看著這一幕,沒有言語,甚至於其冷峻的臉上都沒有一絲一毫的動容。
她隻是繼續邁著腳步,拉進著和他們的距離,直至其身軀徹底矗立在回廊的儘頭。
活聖人微微低下鬥篷下的雙眸,俯瞰著那些抬首望著她的家夥們。
在靈魂視界下,她看到了一個又一個泛著腐敗色團的情緒魂球。
而這樣的家夥,卻是構成帝國統治巨網的節點,是泰拉延伸自己影響力的代言人。
不可否認,在騎士家族中,依然有著高尚的存在,但他們大都進入了騎士機甲內,和縈繞著無數先輩魂靈的鐵王座融為一體,而能夠遊走在外的,都是享受先輩餘澤帶來的權利的貪圖享樂之輩。
他們占據著大量的資源,卻根本沒有承擔與之對應的責任。真正的騎士們用榮耀之血換來的一切,都被他們不見深淵的腸胃吞噬殆儘。
而即使這樣,他們還在渴求著更多,宛若不知滿足的蛆蟲,趴附在帝國腐爛的身軀上,竭儘所能地榨取更多的養分。
“真是令人作嘔……”
這聲音並不沉重,或者說在清麗的音色下甚至有些悅耳,但它卻如重錘般砸在了埃裡克的胸腔上。
可即使如此,他依然深吸一口氣,強行鎮定下來,畢竟站在他身旁的護衛們有著能夠無視個體差異的重型武器。
“伽咼大人,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或許今日不太適合洽談,我們應該擇日再會。”
他放下了一開始的架子,微微欠身行禮,而後示意身旁的其他耶利哥星區豪族代表們趕緊離開。
衣著華麗的貴族們沒有掩飾自己的不滿,在他們看來,這又是自己應得的利益被拖延的一天。
在各自護衛的擁簇下,他們紛紛向站立在門外的活聖人行禮告辭,而後準備邁步從那高挑的身影兩側離開。
既然伽咼已經回來,那麼他們就能和這位話事者直接交談。
或許需要一次又一次的會議,或許需要漫長時間的軟磨硬泡,或許需要冗長而滿是漏洞的協議來使得對方妥協。
但這就夠了。
畢竟這是他們一直在做的事情。
他們從不擁有生存的壓力,因此大可將精力都用在攬取更多利益的交易中。
他們一直如此,他們的父輩一直如此,而他們的後代也會一直如此。
而無論是帝國的管轄者,還是反抗帝國的忤逆者,都必須消磨自己的耐心陪他們進行這漫長的交易遊戲。
因為正是人數寥寥無幾的他們,擁有著整個星區大半的資源。
他們今天會離開這個會議室,但明天還會過來……
他們會耐心而又佯裝急躁地不斷壓迫著紅線,直到這位活聖人和以往無數陪他們進行遊戲的對弈者一樣妥協。
走在最前麵的一位貴族在經過伽咼身旁時,抬頭瞥了一眼這位雋秀而又強大的活聖人。
不知道他的底線會在何處呢?
但無論如何,他們都會得到自己想要的。
想到這裡,他的臉上露出略帶嘲諷的笑容。
“噗噠。”
在肉革撕裂的聲音中,依然掛著笑容的臉龐疑惑地看著離自己愈來愈近的地麵,直至雙目被那流淌的紅色所鋪滿,驚恐才堪堪從他的眼底浮現。
他張開嘴,想要尖叫,卻隻有液體的咕嚕聲傳出。
協商?交易?妥協?
星神都沒有讓她低下自己的頭顱,至高天的邪祟都未曾動搖的她的決心。
在已經擁有了足夠的力量後,她將再也不會後退。
蒼白的劍鋒倒映著地麵鮮血的淋漓,反射著那些怔在原地的貴族們的驚疑。
這些人沒有一個看清發生了什麼,等到他們的視覺神經傳遞信息的刹那,那個試圖從伽咼身旁走過的家夥已經在不知何時拔出的長劍下授首。
“你……”
埃裡克的嘴唇顫抖著,而就在他開口的瞬間,慘叫又從背後傳來。
“忤逆聖人的鼠輩,你們改悔罷!”
艾麗西亞帶頭咆哮著揮舞手中的鏈鋸劍,將隊伍後方的數人攔腰切斷,把守大門的修女也猛然出手,對著來不及反應的幾名護衛突襲而去。
對於修女們而言,伽咼的行動就是最好的死刑宣判。
和埃裡克待在隊伍中央的護衛們舉起武器,想要反擊暴起的伽咼,卻在同時被精準點射的激光洞穿了脊椎中樞,瞬間癱軟在地。
“伽咼閣下,恕我直言,殺了他們會有些麻煩的。”
德哈爾一邊慢悠悠地收回數條冒著熱氣的機械臂槍管,一邊指示旁邊的赫爾神甫動手。
在鏈鋸的嗡鳴、槍械的叩擊以及垂死的慘叫間,一場對蛆蟲的審判就此上演和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