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夕陽西下。
有樓下還是哪一家的飯香味傳上來。
幾個孩童站在窗口往外看,個子小的踮著腳,更小的直接爬在了哥哥後背上。
看路上的自行車大軍,數路上經過的汽車:
“這麼多自行車,比我們公社羊群裡的羊還多……”
“快看,過去一輛吉普車,俺們林場主任就開了那樣的車,我摸過!”
“第六輛公交車過去了,真好,我回去得跟我夥計說說,我這次進城可看到好些公交車……”
錢進在後頭給他們拍了一張照片。
錢夕看到後大吃一驚:“小四你乾嘛?彆浪費膠卷呀,膠卷多貴!”
錢進滿不在乎:“嗨,都是朋友送的膠卷,而且這可不浪費,以後等他們有了孩子再給他們看看這照片,他們兄妹肯定樂嗬……”
陳壽江好奇的打量:“老小,這就是照相機?給俺看看行不?”
錢進直接遞給他:“二姐夫你給他們拍照片吧,很簡單,你眼睛從這裡看、看到鏡頭裡的畫麵覺得好,那你就摁下這個快門。”
“但是記住,手必須要穩!”
即使豪爽如陳壽江。
此時也驚呆了。
這老小,太爽快了吧!
錢夕趕緊要去搶奪照相機:“這金貴東西你給他?他是咱家的毛腳女婿,毛手毛腳!”
錢進笑著進廚房:“行了二姐,你就讓姐夫玩吧,你彆搶啊,反而搶的時候容易摔著。”
聽到這話,錢夕不敢上手了。
陳壽江低聲向她說:“你還給我說你這個小老弟脾氣怪,跟你們不親,你這不是瞎說嗎?”
“得虧這次來了海濱市,要不然我一直以為他跟俺屯子二光溜那家夥似的呢。”
廚房中,爐灶上的火苗歡快地跳躍著。
灶台上是一盆水,水麵映照出魏清歡忙碌的身影。
排骨已經燉的差不多了。
裡麵放的調料不多,隻有蔥薑,什麼八角、桂皮、香葉全不放。
看到他進來,魏清歡說:“今天燉的排骨多,拿出一半紅燒吧?小朋友們肯定愛吃紅燒的。”
錢進點頭抽了抽鼻子。
鍋中的排骨正在散發出誘人的香氣,彌漫了整個廚房。
現在家裡有冰箱。
裡頭有海濱特產的鹽水火腿。
這種粗火腿腸是四方形狀,純肉製造,錢進買了給隊員們發福利來著,他自己也留了一份。
魏清歡拿起一塊火腿,菜刀鋒利,但切成厚片。
每一片都有眼鏡片的厚度,吃起來過癮。
切好的火腿片整齊地碼放在盤子裡,迭的厚厚的,看起來便饞人。
廚房的案板上,一隻肥美的燒雞被放在中間。
魏清歡手法嫻熟地撕著燒雞,將雞肉從骨頭上分離下來,動作輕快而又利落。
不一會兒,燒雞就被撕成大小均勻的塊狀,整齊地堆放在一旁。
錢進關閉廚房門,從後麵環住妻子的腰。
魏清歡還以為他要亂來,趕緊拍他的手:“你乾嘛?你瘋了?”
“我是感謝你。”錢進心情很複雜。
魏清歡扭頭,她的側臉輪廓仿佛工筆畫般精致。
烏黑的頭發用一條紅頭繩隨便紮起,露出白皙的後頸,透露出嫵媚的人妻風情:
“你跟我說這個乾嘛?你對魏雄圖同誌不一樣很好嗎?我是你媳婦,做這些都是理所應當的。”
“但還是辛苦你了。”錢進在她耳邊低語。
“哥姐他們在鄉下這些年不容易,要不是你幫我操心,我都把他們給忘到腦後去了。”
他以前對哥姐確實沒什麼感情。
可相處之後,血濃於水,他能感覺到哥姐對自己的深厚感情,這樣對於哥姐兩家的到來,他還挺樂見其成的。
最主要的是魏清歡的心意很重要。
女老師並不知道他是穿越客,這種情況下她把哥姐接到海濱市來,純粹是為了錢進一家人的感情著想。
魏清歡拍了拍丈夫的手:“一家人說什麼兩家話,話說,你有沒有想過想辦法把哥姐三家人接回來?”
“我是這麼想的,反正咱們房子也有,你現在手頭上工作多、事情多,我跟哥姐他們寫過很多封信了,能從字裡行間感覺到他們對你的感情也能感覺到他們人不錯。”
“所以我想,或許可以把他們接回來給你幫忙。”
錢進沉吟:“噢,你這次把他們叫回來還有這個想法?”
魏清歡點點頭:“我想親眼看看哥姐,了解一下他們的品性。”
“如果品性不錯的話,那讓他們進勞動突擊隊,應該可以幫你分擔很多壓力。”
錢進說道:“那我琢磨一下。”
爐子上的水開始冒泡,魏清歡掙脫他的懷抱,又開始忙活起來。
冰箱最上層放著今天托下鄉隊員從紅星劉家生產隊剛帶回來的海鮮。
螃蟹大蝦,個個活蹦亂跳。
蛤蜊海螺,個個肥碩豐腴。
都是好東西。
劉旺財做事體貼,螃蟹被草繩捆得結結實實,青灰色的殼在燈光下泛著水潤光澤。
現在正是吃螃蟹的好時節。
魏清歡拿起刷子,仔細刷洗每一處縫隙,頓時,海水特有的鹹腥味彌漫在廚房裡。
“哎喲!”
一隻螃蟹突然掙脫草繩,飛快的跌到了地上。
外頭的錢夕聞聲急忙進來:“怎麼了?”
這解開束縛的大螃蟹,立馬衝她豎起了大蟹鉗。
錢夕毫不猶豫,蹲下輕巧地從後麵捏住蟹殼把它重新捆好:“急什麼?急著下鍋?”
錢進見此讚歎:“行啊二姐,你這抓螃蟹的手藝沒落下。”
錢夕說道:“下鄉之前,每到了退潮的時日我就帶你去趕海,這手藝是多少年裡練出來的。”
“不過還是退步了,畢竟有些年頭沒碰到螃蟹嘍。”
螃蟹捆好,魏清歡開始蒸海鮮。
大鐵鍋裡墊上蔥段和薑片,梭子蟹、對蝦、蛤蜊、海螺層層碼放,四周還鋪了一圈嫩綠的海帶。
鍋裡開水已經煮沸了,很快蒸汽從鍋蓋邊緣溢出,廚房裡的鹹腥味變成了優質海鮮獨有的鮮香。
錢進處理海鱸魚。
這是一條大魚,清蒸後油潑最鮮美。
他在魚身上劃拉幾刀,放上蔥薑蒜、料酒去腥,再加入蒸魚豉油,這樣便能上鍋。
魏清歡那邊又拿出幾個雞蛋,輕輕磕破,蛋液流入碗中,用筷子迅速攪拌均勻。
然後她在鍋裡放了一點油,油熱後將蛋液倒入鍋中,攤成一張金黃的蛋皮。
錢夕挽起袖子要幫忙,對這廚房很是讚歎:“這爐灶多,做飯就是方便。”
這房子是給領導準備的。
領導家裡是有保姆做飯的,然後考慮到領導家宴多,所以廚房準備的廚灶多。
魏清歡準備了一些新鮮的蔬菜,這也不用花錢,勞動突擊隊每隔兩天就要去西坪生產大隊拉一趟蔬菜,其中就有錢進家一份。
這一份跟勞動突擊隊沒有關係,都是周鐵鎮家自留地摘下的菜,是他專門送錢進的。
錢夕清洗青菜,問道:“怎麼做?”
魏清歡說道:“二姐你不用麻煩,你洗乾淨放那裡就行了……”
“咱都是自己人,誰都彆見外了,我想搭把手。”錢夕實誠的說道。
魏清歡說:“那你切段焯水吧,待會讓你老弟拌涼菜,他乾這個很有一手。”
錢進笑。
成品的調料在冰箱裡,倒進去就成了。
三個人一起忙碌,一桌子的菜便準備好了。
主要是除了燉排骨耗費時間,其他做起來的都很容易,而且還有幾個成品菜。
鹽水火腿、紅腸、午餐肉、水果罐頭,這都是當下好人家才吃得上的菜肴。
等候已久的錢程兩口子上來端菜。
燉排骨的湯汁濃鬱醇厚,排骨肉質鮮嫩多汁。
火腿片和紅腸片色澤紅潤,燈光下一放,泛著油光。
魏清歡掀開鍋蓋,白色的水霧“呼”地騰起,滿滿的海鮮在水霧中若隱若現。
螃蟹變得赤紅,大蝦彎曲成月牙狀,蛤蜊張開了嘴,露出裡麵嫩白的肉。
各式海鮮蒸得恰到好處,保留了原汁原味。
這讓錢程感歎:“了不得、了不得,魏老師是我們錢家頭一號的兒媳婦啊!”
“我嫂子第一,我還得往後排排。”魏清歡隨意的調侃。
飯菜香味引得孩童們從陽台跑過來:“哇,這麼多好吃的!”
陳愛國第一個叫了起來,緊接著其他孩子也跟著歡呼起來。
錢夕的老二陳建國看到有燒雞,下意識就要伸手。
陳壽江見此一巴掌拍了上去:“就你心急,咋了,在咱林場吃不上飯?”
陳建國委屈的嘟囔:“吃不上燒雞,我今年還沒吃過燒雞呢。”
錢程的大兒子錢途小聲說:“我都沒吃過燒雞!”
錢進立馬將雞腿找出來。
可又犯愁了。
五個孩子呢!
魏清歡去抓了一把糖塊分給他們:“先吃一粒糖磨磨牙,等你們糖吃完了,咱就能吃飯了。”
五個孩子看看大人,一時之間沒人敢伸手。
錢進失笑:“拿著呀,怎麼了,今天還沒吃到糖?”
錢途小聲說:“吃到了,我嬸嬸給我們來著,但我媽說一天吃一塊糖,不準再吃了。”
魏清歡把盤子往孩子們麵前推:“平時一天一塊糖,今天例外,可以吃兩塊。”
孩子們各看自家大人。
大人點頭了,他們才歡呼著去搶糖。
錢進抓了把筷子放桌子上,魏清歡又把鱸魚給潑了一層滾油:
“現在可以開飯了!”
肥美的鱸魚臥在長盤裡,魚身上鋪著翠綠的蔥絲和嫩黃的薑片,淋了醬油的魚皮閃著琥珀色的光。
她特意把魚眼睛朝向錢程——這是當地的規矩,魚頭要對準客人。
馬紅霞看著滿桌的魚和肉,眼神都直了。
她有些手足無措的搓著手,問道:“這、這得花多少錢多少票啊?”
“嫂子快坐。”魏清歡拉著她,“彆擔心,你們老弟沒有貪汙,這些多數是不要錢的東西。”
她把海鮮的來路解釋一通,錢程得知錢進當了乾部也不忘支農,黑漆漆的臉上笑容很燦爛。
現在他們兄妹兩家子都是農民。
錢進樂於支農的態度便展示出了他對農民的態度。
五個孩子的眼睛早就直了。
聽到可以開飯,最小的那個伸手就要抓雞腿,被錢程一把攔住:“沒規矩!”
“讓孩子先吃吧。”魏清歡給每個孩子碗裡都夾了塊排骨,“來,嘗嘗嬸嬸、舅媽的手藝。”
接下來的場景讓魏清歡既心酸又欣慰。
孩子們起初還拘謹,嘗到第一口肉後就完全放開了。
一人一塊清燉排骨和一塊紅燒排骨,然後五個孩子飛快動手,人人麵前都隻剩下兩塊骨頭。
錢進倒啤酒。
錢程問道:“我記得,魏老師的哥哥和侄女是住這裡的?怎麼不見他們兩個?”
魏清歡解釋說:“下班之前我給我大哥打電話了,他今晚帶孩子在外麵下館子。”
錢夕不好意思:“魏老師,你看看你,怎麼能這樣呢?我們這不是趕人了嗎?”
魏清歡笑道:“什麼呀,是我那個侄女這些日子一直嚷嚷著想下館子,你們來了可算是給她逮著機會了。”
“再說了,要見麵還不簡單?明天晚上團圓飯,咱們一起過!”
“好!”陳壽江猛然來了一嗓子。
錢夕嫌棄的瞪自家男人。
而孩子們不管,一味的悶頭吃肉。
“慢點吃,彆噎著。”魏清歡不停地給孩子們夾菜。
錢進開了啤酒,給大人都滿上了。
金黃色的酒液在玻璃杯裡泛起泡沫,錢程端起來抿了一小口,很滿意:
“這才是正經啤酒!我們鄉下供銷社賣的那些東西跟馬尿似的,都有股子餿味,沒法喝!”
“也舍不得喝。”馬紅霞拆他的台。
男人們哄笑起來,女人們也開始動筷子。
馬紅霞夾了片火腿放在嘴裡慢慢品味:“難怪我家老錢總說海濱市的鹽水火腿最好吃,這味道,不一樣,就是有個好滋味。”
錢夕更是一口魚肉下去就紅了眼眶:“海鱸魚啊,我都忘記什麼味兒了。”
“記得六三年那會兒,”錢程放下筷子,眼睛裡泛著回憶的光,“咱家一個月就一斤魚票。”
“那時候海鱸魚怎麼買?切成小段上稱,一段半拉斤,一家一個月就兩段。”
“結果當時也是八月份吧?老四有一次跟著鄰居去趕海,嘿,他好運氣,竟然撿到了一條海鱸魚。”
“鄰居大人嚇唬他,要把魚搶走,結果他抱著魚一溜煙的跑了回來,哈哈,當時那個機靈勁,可把爹娘高興壞了……”
錢夕問錢進:“還記得這事吧?那次得虧是你,全家喝上了一頓魚湯。”
錢進怎麼可能記得。
他輕描淡寫地說:“當時我可恨死咱鄰居了,後來大一些明白了,那年頭家家戶戶餓的眼睛發綠,他沒有下手搶走我的魚已經算他心好了。”
這是他推斷出來的內容。
他推斷的很對。
錢夕緬懷的說:“對,老四叔家沒有壞人,你小時候他還讓你騎大馬呢。”
陳壽江說道:“那時候全國各地日子都不好過,我們林場還好一些,靠著長白山的老林子,好歹能吃上飯。”
馬紅霞搖搖頭:“我們那裡不行,唉,那時候我們村裡……”
她繼續搖頭,沒有說話,隻是目光掃過滿桌的魚肉,最後感歎了一句:“真像做夢。”
飯桌上突然安靜下來。
五個孩子還在爭搶最後的燒雞,大人們卻都陷入了各自的回憶。
魏清歡急忙分螃蟹:“彆光吃肉,嘗嘗這鮮貨,海鮮就得吃熱的,涼了沒什麼鮮味光剩下腥味了。”
她把螃蟹給拆開。
錢程給媳婦扒螃蟹肉。
馬紅霞不好意思的說:“多少歲的人了,我還是第一次吃螃蟹呢。”
她的大兒子嘴裡嚼著肉,含糊不清的說:“嗯,媽,螃蟹不好吃,紮嘴,還是燒雞好吃,真好吃,嗯,嬸嬸做的排骨也好吃,太香了!”
錢程放下酒杯,不好意思的說:“你看你倆,這準備得太豐盛了,真叫我們不知道說啥好。”
“那就彆說,來,大哥,咱倆走一個。”錢進端起酒杯敬酒,一飲而儘。
“你們多吃,”他又對幾個孩子招呼,“不用管大人,能吃多少吃多少,但是彆撐著,後麵的日子有的是好吃的。”
“四叔,明天還能吃到這麼好吃的東西嗎?”小丫頭錢紅欣喜的問道。
錢進用筷子指了指魏清歡:“大廚在這裡。”
魏清歡笑著說:“隻要你們表現好,以後嬸嬸經常給你們做。”
五個孩子立馬表態:“一定好好表現……”
兩家大人看的哈哈大笑。
一家人聚在一起愉快的吃團圓飯,這實在是叫人幸福。
錢夕感歎:“可惜老三來不了,否則咱一家人真就團圓了。”
錢程咽下火腿說道:“他沒辦法,嶽父得了急病確實走不了。”
“不過以後還有機會,以後咱還會再來海濱的,說實話,老子應該不至於不歡迎咱吧?”
錢進說道:“說什麼還再來海濱呢,你們弟媳婦叮囑我想辦法趕緊把你們調回來。”
“嫂子、姐夫,你們兩位怎麼想的?要不要回城裡來上班?”
桌子上再次安靜下來。
四個大人一起震驚的看向錢進。
錢程下意識的搓著手,臉上表情多少有些難以置信。
錢進看向他,心裡感慨。
這大哥比他大六歲,看上去卻像老了二十歲。
皮膚黝黑,滿臉皺紋,頭發花白,背已有些彎了!
錢程也看他,訥訥的問:“能、能辦回來嗎?怕是沒那麼容易吧?”
陳壽江嘀咕說:“絕對不容易,俺林場的領導天天給知青和家屬開會,不讓回城,為了這個隔三差五就有知青跟領導乾仗。”
錢進笑道:“事在人為,反正現在有知青回城的政策,隻要你們願意回來,我總能想辦法把你們調回來。”
“咱調回來也不占國家的資源,房子,你們有了,工作,我這邊能自己給你們解決。”
“甚至可以說,你們回城後能給國家創造更多的利益。”
錢程聽的激動。
他突然站起來,酒杯裡的啤酒晃出來灑在袖口上:“老四,哥敬你一杯!”
他一仰脖把酒灌下去,喉結劇烈滾動著,“其實、其實我們這次來,我跟你姐也是有私心的……”
“我們沒想著自己還能回來,我們沒這個奢望,就是想把孩子戶口遷回來。”錢夕飛快地接話,手指絞著衣角。
“我們想的是,你們看,國家恢複高考了,以後肯定要重視教育工作,不管我們林場還是大哥老三的生產隊,那裡教育師資力量都比較差。”
“我們一輩子被耽誤了,孩子不能被耽誤,所以我們想把孩子戶口遷到城裡來上學。”
錢進說道:“這好呀,這事有什麼為難的?”
馬紅霞也說道:“你大哥跟我說過這個事,我們想把娃戶口遷到爹留下的老房子裡。你放心,我們以後不分你們的房子,就是讓孩子……”
“嫂子!”錢進打斷她,眉頭皺得緊緊的,“你說這話不是打我臉嗎?”
“我大哥說的是國棉六廠工人新村那套房子吧?那本來就是爸爸留給咱們四家的。”
“我現在住單位分的房,那套老房子你們隨便用,正好三個房間,以後你們一家子一個房間,住的會比較擁擠,但自己有房子了,住起來肯定舒坦。”
錢夕聞言忍不住捂住臉,肩膀劇烈抖動起來。
陳壽江輕拍妻子後背,調侃道:“你這整啥玩意兒?平日裡不是三吹六哨挺虎二吧唧的嗎?”
話這麼說,他的眼圈也有些泛紅,端起酒杯在桌子上頓了頓,說道:“老小、不對,四兄弟,你真他媽是個爺們,牛逼。”
“沒說的,姐夫這杯乾了,姐夫就會吹牛逼,正經話不會說,反正你明白姐夫心意,感情都在這杯酒裡,以後沒說的,姐夫就說你牛逼!”
說著他仰頭將啤酒灌了下去。
馬紅霞也開心的要抹眼淚。
錢進調侃說:“姐夫你行不行啊?一杯啤酒而已,你整的我熱血沸騰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弄了一杯悶倒驢呢。”
陳壽江哈哈大笑:“這次過來家裡沒好東西,沒給你帶悶倒驢,等回去辦手續,到時候我把家底全換成錢,給你帶個十斤二十斤的悶倒驢過來。”
“到時候你看我吧,我給你嘎嘎的乾!”
錢程問道:“老二,你們要回城?”
錢夕擦拭著眼角說:“要是有希望能辦下回城手續,我肯定得回城呀。”
“林場……林場也是個好地方,可怎麼能比得上海濱市裡頭呢?”
陳壽江幫媳婦補充了一句:“尤其是還有房子!”
他拍了拍桌子,衝其他人重複了這句話:“在城裡有自己的房子啊!”
“俺們隔壁林場知青點的一個小夥子,”錢夕再次為丈夫補充他畫外音,“今年六月份突然被人舉報了,說是他有資產階級思想。”
“小夥子肯定不承認呀,可是沒有用,因為有他親筆信為證。”
“他一看親筆信傻眼了,竟然是他的家書!是他親哥把他給舉報了,為什麼?就為了不讓他回城分家裡的房子!”
飯桌上的氣氛開始變得凝重。
錢程拿出一支煙分給錢進和妹夫,眯著眼睛歎了口氣:“這種事有的是。”
孩子很敏感,他們感覺到飯桌氛圍上的異樣,紛紛怯生生地老實下來。
尤其是錢紅這個小姑娘,趕緊把啃了一半的螃蟹腿給放下。
魏清歡起身去廚房,端出一盤金燦燦的炸糖花生:
“來,小朋友們嘗嘗這個,我用豬油炸的,撒了點白糖,又甜又香。”
五個孩子一人抓了一把,吃的眯著眼睛一個勁點頭:
“嬸嬸真好。”
“我最愛舅媽了,舅媽找我以後,我以後要娶你當媳婦!”
沉重的氛圍就此被衝淡。
陳壽江一巴掌拍在大兒子頭頂:“不懂事就老老實實的吃你的,彆瞎說,你舅媽是你舅舅的媳婦,一輩子的媳婦,人家要白頭到老的。”
陳建國憨憨的說:“那我以後要保護我舅媽,我以後掙錢了,給我舅媽花!”
魏清歡說:“好,那以後舅媽給你找個好媳婦。”
“也得會整這個糖花生米。”陳建國認真的叮囑,“不會的話就算了吭。”
大人都笑了起來。
錢程緩緩說道:“老四,不管以後啥情況,今晚你有你這番話,當大哥的開心,明天死了都開心……”
“你瞎說什麼。”馬紅霞趕緊拍了丈夫一巴掌。
錢程對妻子說:“我沒瞎說,我呀,太高興了。”
“紅霞你也知道咱那裡的知青為了回城以及回城探親時候發生的事情,就說房子吧,為了擔心以前下鄉的知青兄弟姐妹回城搶父母的房子,多少親兄弟姐妹都不讓他們回城?”
他指向錢夕,繼續說:“我們那裡知青隊也發生過類似的事。”
“這兩年政策鬆動,允許知青回城,可有些人的兄弟姐妹就不想讓他們回來。”
“我有個夥計是鳳城人,家裡弟弟想獨占房子,就百般阻攔他回去。那夥計今年回去給老爹過生日,弟弟怎麼乾的呢?”
“他名義上孝順,然後帶爹娘去下館子過生日,當晚上鎖了門,我那夥計緊趕慢趕的回去,到了家門口一看,鐵將軍把門!”
“他不知道爹娘弟弟一家子去哪裡了,隻能眼巴巴地在外麵乾等著,後來知道真相,心裡彆提多難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