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活很簡單。
錢進這兩年沒少幫各級單位製定管理條例,培訓學校的管理條例相對簡單,他信手拈來。
主要是有藍本。
商城裡買一本管理檔案,裡麵就有各種單位的規章製度。
不過不能拿來即用,還是需要結合當下年代背景進行改編。
錢進從組織機構設置、崗位職責劃分、教學計劃與課程安排、學員管理與考核,到財務製度、安全規章、乃至圖書室借閱規則、環境衛生要求等等各方麵,全做了設置。
事無巨細,務求條理清晰,權責分明。
他知道,一個草創之初、性質特殊的技術學校,若無嚴明規矩約束,沒有清晰的組織脈絡,僅憑一腔熱血,極易滑向混亂散漫的泥沼。
這培訓學校是重點項目,以後就是他手裡商業帝國的黃埔軍校,所以地基得打牢靠。
臨近晌午時分,熟悉的引擎轟鳴聲由遠及近,小貨車卷著塵土和寒氣駛進了大院。
錢進搓搓手趕緊出門。
海風吹的像小刀子似的。
車廂打開,跳下來的正是周鐵鎮,然後車鬥裡跳下來十來個衣著厚重、滿身風塵的漢子。
一行人下了車,好奇又拘謹地打量著培訓學校大院,眼神裡透著鄉下人進城特有的緊張和局促。
“同誌們都來了?這一路上可冷吧?”錢進跟他們打招呼,上去衝周鐵鎮伸手:“周大隊,這次可麻煩你了。”
周鐵鎮大大咧咧的說:“嗨呀,你麻煩我什麼?是俺大隊一直麻煩你哩。”
“嘿嘿,這就是你學校的校園?真好、真敞亮,我看前頭就是海了?這是在海邊的學校?”
柱子也跟著來了,他說道:“大隊長我看著咱一路過來,路邊都是小樓房,真好看呀,比咱山裡的茅草石頭屋好看多了。”
“那是彆墅,肯定好看,都是當官的在住。”陳壽江給他們介紹說。
錢進看出他們又冷又餓,趕緊招呼他們先進屋。
周鐵鎮毫不客氣,揮手說:“走,進去烤烤火。”
“對,先烤烤火,然後我領你們去飯店吃飯。”錢進說道。
周鐵鎮這次客氣了:“下館子啊?嗨,那算逑吧,我們這幫泥腿子下館子去乾什麼?不夠丟人的,咱就在家裡有啥吃點啥。”
“我帶了雞蛋,俺媽給我煮的。”柱子掏出個袋子嘿嘿笑。
錢進說道:“在西坪的時候,我聽你們安排,因為你們是主家。”
“如今到了海濱市裡,這是我的地盤,你們聽我安排就得了。”
屋子裡兩台爐子燒的火焰熊熊。
都是錢進從商城買的火爐,清一水的精鋼材質,熱力傳遞能力很強。
爐子上燒了水,錢進特意準備了一大包奶茶。
木匠們知道要來乾活,後麵吃住在這裡,所以帶上了搪瓷缸和飯盒這些東西。
錢進讓他們拿出缸子來,拿著奶茶包裝袋往裡倒,再加上剛燒烤的熱水。
頓時,奶茶香濃味道傳遍教室,惹得幾個漢子肚子咕嚕嚕直叫喚。
周鐵鎮抽了抽鼻子,對奶茶很感興趣:“這是奶粉?嘿嘿,我們又不是奶娃娃,你怎麼把奶粉給我們喝?多金貴的東西!”
錢進說道:“不是奶粉,是奶茶,你們喝吧,這個驅寒。”
周鐵鎮吹了吹熱氣抿了一口,立馬欣喜的點頭:“好喝,這東西好喝,又香又甜的。”
他又給錢進介紹:“錢主任,你要的人我都給帶來了。”
“這個就是你昨天一直問的老槐,我二叔,他是好把式,什麼都能乾,會逮魚會抓兔子會養狗,也會乾木匠活、泥瓦匠活,他是我們大隊的能耐人。”
老槐是個身材高大但乾瘦的老漢,滿頭白發,但麵色潮紅,精神氣極佳。
錢進與他握手,老槐話不多,喜歡笑。
周鐵鎮繼續介紹:“這兩位是老蔫和四喜,按輩分也都是我叔,都是大隊裡乾木匠乾了二三十年的老把式。”
“柱子、麻杆兒這些後生就是跟他倆學手藝,我把他們一起帶過來了,他們手藝比不上老蔫叔和四喜叔,可年輕力壯能乾重活。”
“他們手藝也不差,都是跟我們學出來的,出師了。”周老蔫甕聲甕氣的說。
周鐵鎮說道:“對,反正我聽你說市裡有急活兒,就把他們給喊了一聲,然後咱這些同誌夠意思,聽到是你錢主任要辦事,一起來了。”
說話之間,他一一指著身後的木匠進行了介紹。
周老蔫頭發花白,背有點駝,不善言辭,隻是衝錢進憨笑。
四喜眼神活泛些,但有著這年代農民的拘謹。
聽了周鐵鎮的介紹,他搓著滿是老繭的手,一個勁衝錢進賠著笑。
其他幾個壯勞力昨天基本上都一起乾過活了,他們更大方或者說更沒心沒肺,這會各自端著搪瓷缸美滋滋的喝奶茶,喝的好不開心。
錢進便笑:“各位師傅、各位同誌辛苦了,這一路上我知道,顛簸累了吧?也凍壞了餓壞了吧?”
“先喝點熱乎的奶茶,喝完了咱們就去下館子!醜話說前頭,我找你們來是乾活的,乾力氣活,所以待會咱該吃使勁吃,吃飽了飯好乾活!”
“真去下館子啊?”幾個老木匠愣住了,麵麵相覷。
對他們這些常年在地裡刨食、掙工分的農民來說,國營飯店那白生生的牆麵、亮堂堂的玻璃窗,簡直就是神仙老爺待的地方。
平日裡彆說進去吃飯了,就是路過的機會都沒有,沒辦法,他們全是第一次來市裡,十來號人除了周鐵鎮其他人甚至沒去過縣城。
“哎喲,錢主任你這太破費了,咱這裡有爐子,弄一口鐵鍋煮點熱乎飯就算了。”老槐忙不迭地推辭。
但錢進擺擺手:“還是剛才那句話,到了我的地盤聽我的!”
周鐵鎮一揮手:“就是,聽錢主任的,錢主任是市裡的大乾部,他絕對有數。”
奶茶太好喝,漢子們壓根沒喝過這好東西,一口一口的抿了足足半個鐘頭。
等他們放下搪瓷缸,錢進立馬帶著他們上車:“去國營二飯店。”
周鐵鎮立馬對車廂裡一行人激動的介紹:“嗨呀,咱這次可算摟著了,娘咧,是去國營第二飯店吃飯!”
四喜問道:“這個飯店咋了?”
周鐵鎮一拍大腿說:“我去公社開會的時候聽領導們說過,他們來市裡都不敢去國營第二飯店吃飯,這是專門招待領導乾部和外賓的地方。”
“這家夥,咱可是跟著錢主任沾光了,嘿嘿,待會都給我瞪大眼睛彆鬨笑話給錢主任丟臉。”
此時正是飯點,國營二飯店門口人來人往,一開門,飯菜的香氣和嘈雜的人聲一股腦兒地湧出來。
周家一行人跟紅星劉家的人一樣,頭一次來到國營第二飯店,當場被國營飯店的氣派給鎮住了。
明亮的玻璃窗擦得鋥亮,大門是純玻璃門,裡麵地麵鋪著大理石。
然後穿著漂亮製服的服務員穿梭其間,托盤裡裝著熱氣騰騰的飯菜,時不時有穿白衣服、戴廚師帽的師傅出來,一切相當正規。
空氣裡彌漫著炸肉的焦香、燉菜的濃香,到處都在推杯換盞,桌桌都有酒肉。
這對周鐵鎮他們來說,就是他們對於國營大飯店的印象。
“坐坐坐。”錢進指著靠窗的一張空桌子讓大家落座。
幾個木匠師傅屁股挨著板凳邊沿坐下,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兒放,生怕自己的舊棉襖蹭臟了板凳。
柱子和麻杆更是坐得筆直,像等著上課的小學生。
他們穿著打扮跟坐裡麵的食客很不一樣,除了他們,其他人都穿的乾淨整潔。
這種情況下,他們有點像是顯眼包。
一些食客投來的目光讓他們局促不安。
但服務員們很殷勤。
又是來給他們送熱水,又是給他們送茶壺,又是給他們送碗送筷子,還熱情的向他們指示衛生間方向:“想去洗把手往那邊走,裡頭有熱水……”
周鐵鎮向左右的人低聲慨歎:“我在公社總聽人說,他們去縣裡下館子,那服務員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相比之下還是這市裡頭的服務員同誌有素質,瞧人家對咱那態度,人家可沒看不起咱……”
眾人紛紛點頭,對著服務員豎大拇指。
錢進拿出錢和肉票、糧票去點菜。
大冷天吃熱乎的。
燉肘子,白菜五花肉燉粉條,蘿卜燉大蝦,雞湯豆腐,紅燒肉,牛肉燒土豆。
另外來一盆子羊肉湯,還給一人要上一大碗的羊湯燴硬麵火燒!
不一會兒,菜陸陸續續上來了。
油光紅亮、顫巍巍冒著熱氣的紅燒肉。
醬色濃鬱、肉質敦實的燉肘子。
還有一搪瓷盆咕嘟咕嘟冒著熱氣的白菜五花肉燉粉條,上麵堆滿了油汪汪的五花肉片,這些菜一出現,幾個木匠師傅的眼睛頓時直了。
肚子裡的咕嚕聲再次響起。
大家夥誰也彆說誰,狀態都一樣,他們喉嚨不自覺地滾動著,舌頭下意識的舔著乾燥的嘴唇。
饞啊!
本來以為能吃上一盤子醋溜白菜或者炒蘿卜絲什麼的就已經心滿意足。
結果,上來的全是熱氣騰騰的肉菜。
尤其是那一盆子的五花肉燉粉條。
上麵五花肉片可太多了,覆蓋了滿滿一層,柱子忍不住說道:“這得用多少肉票呀?”
“對呀,你用了多少肉票?”周鐵鎮小聲問錢進。
在這地方他不敢放肆,也不敢大聲嚷嚷了。
“你們什麼都彆管也甭客氣,就一句話,同誌們,開吃!”錢進大手一揮。
“吃飽了才有力氣乾活,再說,請師傅們好不容易吃頓飯不應該吃硬的嗎?行了行了,大夥兒都彆拘著,放開了吃!”
羊湯燴硬麵火燒也上桌了。
隔壁有一桌人挺不滿意:“他們怎麼上菜那麼快呀?我們比他們早來了得半鐘頭呢!”
錢進當沒聽見。
這事他確實理虧,但這種場合他也沒法去發揚什麼風格,隻能飯店怎麼安排他怎麼接受。
服務員卻不慣著那一桌的客人:“人家提前給我們飯店來了電話點菜的,而且你們沒看見嗎?人家那一桌是勞動人民、是我們的農民大哥。”
“領導請農民大哥好不容易下一趟館子,我們不得優先招待人家?”
國營飯店的服務員們手腳不怎麼利索,嘴皮子那是絕對利索。
漢子們悶著頭一個勁扒拉自己碗裡的硬麵火燒。
錢進見此站起來端了紅燒肉大盤子給他們直接分了。
一人兩塊肉,誰也沒意見。
雨露均沾。
隨著一塊肥瘦相間的紅燒肉塞進嘴裡,漢子們克製不住食欲了。
那濃鬱的油脂香氣和醬汁的鹹鮮甜香在舌頭上炸開,一種難以言喻的幸福感頓時出現在他們腦海裡。
長年累月缺油水的胃袋向大腦發出了饑渴的期待,漢子們忍不住的開始往嘴裡拚命扒拉肉塊。
巨大的滿足感取代了饑餓感,充斥了他的全身。
什麼拘謹?
什麼怕人笑話?
這一切在美食的誘惑麵前全都土崩瓦解。
咀嚼聲、吞咽聲瞬間響成一片。
老槐這樣沉默寡言的人都忍不住感歎一句:“這館子裡的飯啊,味真足!”
老蔫抱著碗,大口扒拉著硬麵火燒。
他筷子夾起一大塊顫巍巍的五花肉,看也不看就塞進嘴裡,腮幫子高高鼓起,花白胡子被油星染得鋥亮。
四喜瞄準了剛上桌的羊肉湯,他看到服務員端來了大米飯,趕緊自己先要了一碗。
羊湯燴火燒沒舍得吃,他先用勺子連肉帶汁地往自己碗裡舀,用米飯拌著肉湯呼嚕呼嚕往嘴裡倒,吃得頭也不抬。
柱子見此不客氣,也趕緊搶了一碗米飯。
他用五花肉燉粉條來拌米飯,一口下去忍不住感歎一聲:“怎麼這麼好吃呀?”
長長的粉條被他吸溜起來發出響亮的聲音,嘴角很快沾上了油亮的湯汁,配上切片的五花肉,他幾口就吞下去大半碗米飯!
那醇香的滋味讓他滿足地眯起了眼。
周鐵鎮起初還想維持點“大隊長”的體麵。
但看著盤子裡迅速減少的肉,聽著耳邊那跟小豬搶食一樣的吞咽交響,他索性袖子一擼也放開了,迅速加入了爭奪美味的大軍。
一時之間,桌上隻有筷子勺子碗碟相撞的聲音和用力咀嚼、吧唧嘴的動靜。
錢進微笑著看著眼前一幕,心裡感歎。
這就是1980年的莊稼人,肚子裡實在沒有多少油水呀。
這滿桌的油葷,對他們來說,恐怕是打離開娘胎頭一頓。
漢子們吃飯就像打仗。
當最後一點五花肉燉粉條的湯汁也被人給搬著瓷盆給喝掉後,桌子上便隻剩下幾隻油光光的空盤子空碗。
飯桌上的激戰結束了。
一行人靠在椅背上,滿足地抹著嘴巴摸著肚皮,他們臉上泛著紅光,額頭上沁出細密的油汗,肚子肉眼可見地鼓了起來,從頭發絲到腳指甲,都充滿了前所未有的踏實和幸福。
“嗝……”周鐵鎮長長地出了口氣,他咂咂嘴說:“錢主任,這頓飯真是啥也不說了,就是感謝,感謝你給俺這群人改善生活。”
老蔫、四喜等老師傅跟著連聲道謝,幾個年輕勞力則一個勁地憨笑點頭。
“吃飽了?”錢進笑著問。
“飽了飽了,從來沒這麼飽過,肚子都圓了!”四喜摸著肚子嗬嗬笑。
“那好,”錢進麵色一正,“說正事。”
“我姐夫應該跟大家都說過了,今天請各位師傅來呢,就是要利用好昨天砍下的那些木頭。”
“各位也看到了,咱的新學校可以說是百廢俱興,現在主體打掃的差不多了,但是門窗、黑板、桌椅板凳這些木匠瓦匠活一點都沒動。”
“工期緊,任務重,這幾天得麻煩你們使使勁了。”
周鐵鎮習慣性一拍桌子。
啪的一聲響,好些人不滿的看過來。
他說到嘴邊的豪言壯語頓時被憋了回去,最後訕笑著說:“錢主任,我不多說了,咱後頭事上見!”
錢進點頭,態度誠懇而鄭重:“咱們活兒很急,需要加班加點地乾,就在那邊工地上吃住,材料場地都有。”
“然後咱們把待遇說一下,馬上要過年了,那咱不按工分算,也不按照錢來算,我直接給你們結算物資。”
錢進伸出大手,每說一項就掰下一根手指:
“包吃住,吃管飽、住包暖,然後每人每天物資現結,五斤上好白麵,五斤東北大米,外加一斤醃得透透的臘豬肉!”
頓了頓,他繼續說道:“不光管吃飯和報酬,開工前我給每位師傅發一套嶄新的木匠家什,一身棉服、一副結實耐用的勞保手套,再加一雙厚實的翻毛勞保鞋。”
“謔!”此話一出,桌上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涼氣。
老蔫渾濁的眼睛瞪得老大,忍不住問道:“是每天還是一共?”
錢進點頭:“每天。”
“每天五斤白麵,五斤大米,還有一斤臘肉?!”周鐵鎮緊接著問。
錢進說道:“對,另外飯管夠,你們放心,有米有麵有菜有肉,吃的比不上今天這頓,但保管讓你們滿意。”
所有人沒有意見。
哪裡會有意見?
不說彆的光是這吃的,比他們在生產隊辛辛苦苦乾半個月分的口糧都要好、都要多。
而且管飯,天天有肉!
這簡直是做夢都不敢想的條件!
至於全新的工具、工作服、手套、勞保鞋?!
這在鄉下,就算最頂尖的手藝人也未必舍得置辦齊全一套!
工具有什麼他們不知道,但肯定是斧子鑿子這一套,而這一套已經是好東西了,他們這些人通常都是幾把老舊的斧子鑿子用了幾代人。
還有嶄新的棉鞋棉襖?
這跟城裡正式工人有啥區彆?
巨大的喜悅瞬間淹沒了他們!
他們感覺今天簡直是福星高照!
先是吃了頓山珍海味般的飽飯,接著又接到這麼個做夢也想不到的好活兒!
沒說的。
大乾狠乾就是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