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開庭時間是蘇黎世時間的2月29號,也就是中國農曆時間的正月十四。
在正月十二這一天,一行人就要登機出發了。
這年頭要出國,隻有兩個機場可以走,要麼魔都機場要麼首都機場。
要去歐洲現在得從首都機場走。
首都機場很大,但來乘坐飛機的人不多,候機樓空曠得能聽見回音。
巨大的玻璃幕牆外,天氣陰沉,偶爾有風沙被風卷起打個旋。
因為空曠,候機樓還有些森冷,錢進穿上了軍綠棉大衣將領口豎著,這樣就暖和了。
他身邊坐著的是楊大剛和韋小波。
兩人都穿著嶄新的西裝和皮鞋,裡麵有襯衣和羊毛衫,這是三人統一裝扮,理論上全是由泰山路人民服裝廠生產的衣物。
跟錢進不一樣,兩個人都沒有穿棉衣,露出了筆挺的西裝和鮮豔的紅領帶,臉上帶著頭一次出國前特有的緊繃和亢奮。
錢進忍不住問兩人:“你們不冷嗎?”
楊大剛坐的腰板筆挺、一絲不苟,說:“這能有多冷?能比得上抗美援朝長津湖戰役時候,誌願軍前輩們零下四十五度的環境?”
他的表情很酷。
韋小波也酷酷的說:“主任,我還是個青年人,我的血是熱的——不是,我的意思是,小夥子睡冷炕——全靠火力壯!”
錢進抿了抿大衣。
他也是個青年人,他也是個小夥子。
可他睡不了冷炕。
怎麼回事?
再旁邊是市府三把手的王振邦王主任和外交部歐洲司的李參讚。
李參讚鼻梁上架著金絲邊眼鏡,手裡捏著一個鼓鼓囊囊的黑色人造革公文包,倒是跟錢進一樣穿著棉大衣。
但他們兩人也不是帶隊的,此次出國打官司帶隊的是外交部一位姓張的司長。
此時他去跟機場工作人員溝通航班情況了,足足過了半小時他才趕過來:
“沒問題,十點鐘飛往蘇黎世,中途在香江轉機!”
其他五人急忙點頭。
張司長又跟李參讚商量:“領導,咱們要不然再強調一遍出國的紀律?”
李參讚凝重的說:“好,紀律問題要反複強調,強調一百遍兩百遍也不嫌多。”
就在張司長抑揚頓挫的聲音中,機場喇叭裡響起廣播聲:
“各位旅客同誌請注意收聽,由首都機場飛往瑞士聯邦蘇黎世市的航班即將起飛,請各位同誌做好登機準備……”
稀稀拉拉的乘客站起來開始排隊。
李參讚一揮手,嚴肅的說:“同誌們,出發!”
巨大的波音707客機引擎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最終撕裂雲層,將下方覆蓋著殘雪與灰黃色調的華北平原迅速拋遠。
錢進位置靠窗。
楊大剛想往外看看,就伸長脖子努力往錢進這邊探。
錢進立馬招呼他換位置。
這讓楊大剛挺不好意思:“這符合紀律嗎?”
錢進站起來將他拉了過來:“放心吧,肯定符合。”
楊大剛不再客氣,他坐在窗邊臉幾乎貼在了冰冷的有機玻璃上,眼睛瞪得溜圓。
韋小波則顯得有些拘謹,雙手緊緊抓著前排座椅的尼龍布套邊緣,眼神有些發直。
錢進遞給他一塊口香糖。
韋小波搖搖頭,哭喪著臉說:“錢主任,我、我可能是那個耳膜炎發作了,我耳朵疼。”
錢進無奈的說道:“是飛機艙內氣壓跟你平時習慣了的氣壓有差異,導致耳膜有些疼,嚼這個吧,嚼著就舒服了。”
韋小波嚼著清新的口香糖,臉上迅速露出笑意:“哎,真的呀,錢主任你真牛,你什麼都懂哎。”
錢進給其他人分口香糖。
主要圖一個口氣清新,順便有點事乾。
王主任的情況也不好,他閉著眼似乎在養神,但眉心微蹙,身體隨著飛機的顛簸而輕微晃動。
錢進估計他可能是有點暈機,這可比韋小波的情況麻煩。
前排的李參讚和張司長習慣了出國坐飛機,此時倒是一切如常。
他們兩人坐在前排,打開了小桌板在上麵攤開文件,湊在一起低聲咬耳朵。
錢進聽不到兩人說話聲,倒是聽到了鋼筆尖劃過紙張發出沙沙的輕響。
他送上口香糖,張司長有些驚異:“錢主任,你準備的還真充分呀,連香口膠都準備了。”
錢進淡然一笑:“去了國外難免跟國外人說話,咱坐一路飛機口乾舌燥的,到時候嚼個口香糖口氣清新,可以更好的保持咱們國家的形象。”
李參讚讚賞的點頭。
楊大剛兩人頭一次坐飛機的新鮮感很快過去,漫長的的飛行開始折磨人,迅速的令人疲憊不堪。
引擎單調的轟鳴持續敲打著耳膜,時間在狹小的空間裡失去了刻度。
轉機的時候楊大剛玩命抽煙,他是老煙槍,坐長途飛機簡直就是折磨。
這次轉乘了大飛機,當飛機終於開始下降,楊大剛幾乎是熱淚盈眶。
錢進看向舷窗外。
阿爾卑斯山脈連綿的雪峰在黃昏的餘暉中閃耀著冷硬而刺目的金光,如同沉默的遠古巨獸。
他俯瞰著下方逐漸清晰的景觀,然後那座被森林和湖泊環繞的城市開始露出輪廓。
蘇黎世到了。
打開機艙門,一股清冽的冷風帶著鬆木氣息猛地灌入一行人肺腑,瞬間驅散了滿身的困倦。
蘇黎世克洛滕機場的航站樓燈火通明,光滑如鏡的水磨石地麵反射著頂棚無數盞日光燈管冰冷的光線,空氣裡彌漫著一種消毒水和高級清潔劑混合的味道。
瑞士海關人員穿著深藍色製服,他們表情一絲不苟的盤問出關人員。
錢進幫楊大剛、王主任和韋小波作翻譯,與海關人員用英語交談。
很快他發現,這些瑞士海關工作人員口音還不如自己清晰。
這也正常,瑞士國家小人口少,可官方語言很複雜,總共有四門,分彆是德、法、意及拉丁羅曼語,其中沒有英語。
錢進這些人持的是外交護照,加上他對答流利,海關工作人員痛快給他們蓋章放行。
待在後麵的李參讚和張司長見此露出尷尬之色,絆絆磕磕的說:“小錢同誌,要、要不然你你幫我也給那什麼,就是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錢進很吃驚。
這兩位外交上的領導,竟然不通德、法、意或者英語?
那他們來帶隊乾錘子!
其他人也意識到了這點,王主任看向兩位首都領導的眼神很詭異。
李參讚兩人低垂著頭跟著人流往外走。
韋小波的目光則被那些穿著時髦呢子大衣、拖著精致小行李箱的金發碧眼旅客所吸引,臉上一會一個震驚。
楊大剛看到了一位金發美人的打扮,然後一個勁搖頭:“外國這些女同誌啊,唉,傷風敗俗……”
錢進趕緊踮著腳看:“哪呢——嗨!”
我還以為露屁股或者露孕了呢。
他們去取行李,錢進發現現在機場取行李已經是用轉盤了。
轉盤緩緩轉動,吐出一個個貼著各色標簽的大行李箱。
錢進一行人的行李多是深色人造革旅行袋或帆布大包,這在那些光亮的硬殼行李箱中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李參讚推了推眼鏡,正和張司長低聲商量著如何聯係使館來接的車。
王主任則安靜地站在一旁,目光沉穩地掃視著秩序井然卻透著疏離感的機場大廳。
韋小波遲疑的拉了拉錢進的袖子,指著接機人群說:
“那裡有個牌子,錢主任,上麵寫的是中華人民共和國錢進大佬——呃,不會說的是你吧?”
錢進往人堆裡一看,果然發現了一個高舉的牌子上有自己的名字。
還是中英兩語寫就的。
他猜測這可能跟宋吉祥有關,就走過去跟接機人打了個招呼。
接機的是個壯漢。
等錢進做了自我介紹,他立馬將牌子遞給身後的青年微微彎腰露出恭敬的樣子:“大佬,您好,宋先生已經在車裡等候您和各位大哥了。”
錢進把情況跟幾人說了,楊大剛抬腳就要走。
張司長急忙拽住他凝重的說:“楊廠長,你忘記咱們的紀律了嗎?”
“咱們再等一等,公使館會派車接咱們的。”
錢進提前將宋吉祥的存在告知給組織了,他也把宋吉祥會利用影響力聯係國外媒體給川畸重工施壓的計劃告知了組織,所以張司長等人都知道宋吉祥的存在。
可正是因為他們知道宋吉祥的身份,故而此時表現的很謹慎。
這可是美帝國的黑幫人員!
錢進知道這年頭國家單位對紀律的重視度,這樣他沒有固執己見,而是去跟壯漢耳語兩句說明了情況。
他感謝了宋吉祥的熱情招待,但是礙於國情和紀律,他們暫時不能相見。
壯漢離開,不一會,一陣低沉而富有力量的引擎轟鳴聲由遠及近,然後有三輛車沉穩地停在航站樓國際到達的閘口外。
這是國內見不到的一款車,通體漆黑、線條流暢,此時已經是夜晚,機場燈光雪亮,而這三台車則在燈光下閃爍著昂貴的金屬光澤。
錢進不認識這台車的具體款式,但他認識標誌。
奔馳!
車門打開,率先下來的是兩個穿著剪裁合體的深色羊絨大衣、戴著墨鏡的亞裔青年,他們身高一樣,身形挺拔,下車後目光警惕地掃視四周。
緊接著後車門打開,一個穿著考究的深棕色人字呢大衣、圍著同色係羊絨圍巾的中年男人跨步下車。
後麵車上下來了剛才接機的壯漢。
壯漢小步跑著上去引領中年人,錢進知道了,這是宋吉祥!
宋吉祥得到壯漢指引後,臉上迅速露出了熱情笑容,大步流星地穿過道路,徑直朝著錢進他們走來,而那兩個精乾青年則如影隨形在他身後。
“錢老弟!”宋吉祥洪亮的聲音帶著穿透力,加上他從奔馳車隊上下來,所以引得周圍不少金發旅客側目。
他張開雙臂,給了錢進一個結實的擁抱。
錢進跟他握手:“宋大哥,實在感謝您的熱情款待,我沒想到會這樣麻煩您,竟然……”
“不麻煩,錢老弟你不要與我客氣。”宋吉祥用手掌用力的在錢進背上拍了兩下。
隨即,他轉向旁邊幾位明顯有些錯愕的領導,從容的說道:“幾位領導一路辛苦,我是宋吉祥,楊勝仗大哥和錢老弟的老朋友。”
“剛才我與駐伯爾尼的公使館進行了聯係,公使館安排了接你們的汽車,可是現在聯係不上了,很可能是車子出問題了,所以你們可以坐我的車去酒店。”
“各位領導請放心,這並沒有一點違規,因為我與駐伯爾尼李公使是好朋友,昨天我到來後就先行去拜訪了他,如果你們不信,可以去機場打電話問問。”
張司長真去打電話了。
回來後他勉強露出笑容與宋吉祥點頭:“那要麻煩宋先生了。”
“都是同胞,都是炎黃子孫,請各位不要客氣,走吧,車在候著了,請!”宋吉祥表現的非常豪爽。
正好三輛車,錢進安排六人分成三組上車。
這讓李參讚和張司長衝他感激的點頭。
如果他安排有人單獨坐一輛車,那他們兩人回頭沒法寫報告:
誰知道這人在車裡與國外的幫派人士聊過什麼呢?
張司長最後上車,臉上已經恢複了外交人員的從容。
他上車前與宋吉祥再度握手,表情誠懇:“宋先生,真是太麻煩您了,我是外交口的張明遠。”
“張司長,久仰大名,還是那句話,我們同胞在海外就是一家人,請吧!”他側身拉開車門,姿態放得很低,但那股子掌控全局的氣勢卻絲毫未減。
三輛黑色的奔馳無聲地滑行在蘇黎世夜晚的街道上。
車內異常安靜,隻有引擎低沉而穩定的運轉聲和暖氣係統送風的輕微嘶嘶聲。
錢進好奇的往外看。
車窗外是八十年代初歐洲金融之都的夜景:
古老的石砌建築在精心布置的射燈下呈現出溫暖的赭石色調,櫥窗裡陳列著光怪陸離的商品,有衣著光鮮的行人匆匆走過濕漉漉的石板路,路邊是一連串的霓虹燈。
韋小波緊貼著車窗,貪婪地看著外麵的一切,眼中充滿了新奇與震撼。
錢進坐在宋吉祥旁邊,兩人沒有過多交談,隻是偶爾交換一個眼神。
車子最終停在提前訂好的酒店門口。
這是公館給他們定的酒店,門麵不算特彆豪華,但透著一種老歐洲的沉穩與厚重。
宋吉祥親自下車,挨個為領導們拉開車門:“李參讚、張司長,各位領導,我也住在這個地方,如果有什麼問題,咱們同胞之間可以及時溝通。”
他把自己的房間號和房間內部電話號寫在紙上交給幾人,然後說:
“各位,我知道你們介意我的身份,但我希望各位明白,抗日戰爭的時候,地不分南北、人不分國內外,我等都有抗日職責!”
“如今小鬼子又在國際貿易上出刀,這是沒有硝煙的戰爭,那我作為一名綠林草莽中人還是這句話,地不分南北、人不分國內外,隻要是炎黃子孫,皆有抗日職責!”
李參讚重重的跟他握手:“宋先生此言甚是,宋先生的覺悟實在讓人讚歎。”
宋吉祥大氣的一揮手:“各位的房間想必已經由公使館安排好了,那我不打擾了,各位先好好休息倒倒時差,咱們明天見!”
他轉向錢進,聲音壓低了些,“待會……”
錢進給他使了個眼色。
宋吉祥露出笑容拍了拍錢進的肩膀:“需要我辦的事,我已經辦好了,放心,你早點休息。”
一行六人辦好住宿進房間。
路上王主任拍了拍錢進肩膀:“小錢,這次官司打贏了,我一定會為你向省裡乃至國家請功!”
錢進趕忙客氣,他和楊大剛一個房間。
旅館房間不大,陳設是典型的歐式風格,深色木質家具,厚重的窗簾,床鋪柔軟。
錢進剛放下行李,還沒來得及喘口氣,房門就被輕輕敲響。
門外是宋吉祥的一個隨從,低聲道:“錢先生,宋先生請您過去一趟,就在樓下。”
旅館一樓有會議室,如今被宋吉祥給包了下來。
錢進拎起提前準備的皮包帶著楊大剛下咯,他倒了會議室推開門進去,一眼看到長條會議桌旁坐著幾個西裝革履的男人。
為首的不是彆人,正是海耶斯律師。
他旁邊帶著他的助手,其中有兩人是錢進之前見過的,雙方打了個照麵互相點點頭算是打招呼了。
此時宋吉祥正背對著門,站在唯一的窗戶前——那窗戶開得很高,窄窄一條,外麵是漆黑一片,隻能看到室內燈光的倒影。
聽到開門聲,宋吉祥緩緩轉過身。
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剛才在機場和旅館門口那種熱情爽朗的笑容消失得無影無蹤,隻剩下一種深潭般的平靜,平靜得讓人心頭發毛。
雙方就明天開庭的細節問題進行商討,按照錢進的預期,這些內容之前電話裡已經討論過了,無非是一些車軲轆話。
這樣他們應該沒什麼好說的。
因為正常來說官司他們贏定了!
可是聊起官司後,羅伯特·海耶斯方麵開始大倒苦水,開始講川畸重工此次聘請的律師團隊多麼厲害,談國外對最華裔企業的歧視多麼嚴重。
錢進把內容翻譯給楊大剛,楊大剛急了:“不是說好咱們肯定能贏這個官司的嗎?”
“不是說話咱們是來走過場的嗎?”
錢進拍拍他手背示意他冷靜。
他盯著海耶斯,海耶斯介紹了一大通,最終得出他們還是會贏結論,但是宋吉祥聽了後沒有露出笑容,而是冷冰冰的說:
“羅伯特,你知道我是中國人,而錢先生是我的兄弟。本來他的事就是我的事,何況這次還是一件牽扯到我們國家尊嚴的官司。”
他站起來緩步走到海耶斯跟前,雙手撐在桌麵上,身體微微前傾,用身體的陰影將海耶斯籠罩其中。
海耶斯下意識地挺直了背脊。
“明天的法庭,”宋吉祥繼續說著,語速平緩,卻字字千鈞,“我需要看到川畸重工的名字,像一坨腐爛發臭的垃圾,被釘在恥辱柱上。”
“需要看到公正的判決,落到我兄弟的企業和我的祖國身上。”
海耶斯立馬說:“宋先生,這沒有任何問題。”
“不過我的意思是我們這邊沒有任何問題,但我得到了消息,川畸重工方麵可能從法官身上下手,那可就是我們無法掌控的……”
“沒有你們無法掌控的!”宋吉祥直接打斷他的話。
海耶斯的表情有些不好看了。
錢進見此表情更不好看。
媽的。
他就知道這些訟棍靠不住!
彆管海耶斯之前怎麼承諾他的,這家夥肯定跟川畸重工在私下裡聯係過的。
麵對宋吉祥的壓迫,海耶斯的表現證明他對明天的官司並沒有必勝信心!
那這是怎麼回事?
錢進冷笑著看向海耶斯。
宋吉祥混跡黑道多年,更是拿捏人心的好手,他對人性特彆是美帝國訟棍們的人性比錢進了解的多。
這些人就沒有人性!
他的目光在海耶斯略顯蒼白的臉上停留片刻,臉上頭一次露出了笑容:
“各位了解我凱勒·宋(killer·ng)這個人,講道理、做事公道。”
“你們答應我們的事情呢,就必須遵守,這樣事情辦得漂亮,蘇黎世湖邊的風景,你們可以帶著家人好好欣賞,我請客。”
“可要是辦砸了呢?”
他直起身,慢慢悠悠的鼓了鼓掌。
立馬有個青年從大衣內側口袋裡摸出一個信封走上來,打開信封倒在了海耶斯麵前的桌麵上。
幾張彩色照片露出來
照片上,是個嫵媚的金發少婦在花園裡澆花的側影,還有小姑娘抱著泰迪熊在秋千上玩耍、小男孩拎著棒球棍的笑臉。
海耶斯的瞳孔驟然收縮,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乾二淨。
他身後的兩個助手更是倒吸一口冷氣,身體僵直。
錢進估計這是他的家人了。
頓時,房間裡是死一般的寂靜。
宋吉祥再次露出笑容:
“要是官司輸了,我會親自安排飛機,送你們全家,去一個永遠不需要再打官司的地方團聚。我保證,你們各位在路上不會孤單。”
海耶斯喉結劇烈地上下滾動了一下,額頭瞬間滲出一層細密的冷汗。
宋吉祥挨個捏他和他身邊幾人的肩膀:“你們都知道我的身份,也大概了解我的為人。”
“我凱勒·宋是商人,非常講究信譽,你們說對嗎?”
海耶斯猛地站起身,鄭重且誠懇的說:“宋先生、錢先生,你們請放心!我們、我可以向上帝發誓,我們一定拚儘全力!”
“一定!一定讓川畸付出代價!一定打贏這場官司!我我以我的職業聲譽擔保!”
他身邊的助手們也慌忙站起來,連連點頭,臉色慘白如紙。
因為宋吉祥的手下又遞給他們信封了,裡麵也有他們家人的照片。
宋吉祥臉上的笑容消失了,恢複了毫無表情的平靜:
“no,no,不要用你的職業聲譽擔保,要用你和你家人的生命擔保!”
海耶斯咬咬牙要說話,宋吉祥搶先說道:“我們都是自己人,彼此信任是基礎,沒必要發誓。”
“謝謝宋先生的信任。”海耶斯笑容很勉強。
宋吉祥不再搭理他,又轉向一直保持沉默的錢進,語氣恢複了常態:“錢老弟,律師這邊沒問題了,我們就這樣吧?”
錢進點頭,拎起皮包起身。
楊大剛說道:“錢主任,你是不是拿錯了?”
錢進說道:“沒有,這就是我的包,瞧,裡麵是我準備的一點零食。”
他打開包給楊大剛看,楊大剛恍然點頭:“是,確實是,隻是我沒想到你和宋先生用的一樣皮包,剛才還以為你拿錯了。”
宋吉祥哈哈笑:“錢老弟可是厲害人物,他怎麼會犯這樣的錯誤?”
他打開皮包看了看。
裡麵有一本厚厚的冊子!
他拉出來隨意一看,裡麵全是各類參數、各種線路示意圖。
這讓他心花怒放。
一行人離開會議室,一樓還有咖啡廳,此時有幾個客人在裡麵喝咖啡。
宋吉祥站在門口揚了揚下巴:“這裡麵的都是咱們的朋友,靠窗這張桌子的女士是蘇珊,她是路透社的。”
“吧台邊上那個擺弄相機的絡腮胡,是《華爾街日報》的攝影記者。靠裡麵看書的禿頂老頭,是《費加羅報》的評論員。”
“還有我托朋友從歐洲這邊也請了不少報刊或者電視台的人,不過我跟他們不熟,就沒有見麵的必要了。”
“想必明天法庭上,他們會很忙。”這句話是衝著海耶斯一行人說的。
律師們麵麵相覷。
這夥中國人,怎麼辦事如此老辣!
錢進的目光穿過會議室的門縫,投向外麵旅館大堂昏黃燈光下隱約可見的咖啡廳區域。
他看到了宋吉祥介紹的那幾個人。
這些人在異國他鄉的夜晚安靜地蟄伏著,如同等待獵物的貓頭鷹。
他深吸一口氣,因長途跋涉和巨大壓力而緊繃的神經終於略微鬆弛了一些。
他把結果告訴楊大剛,楊大剛更是深深地鬆了口氣。
宋吉祥沒再多言,拍了拍他的肩膀,轉身帶人去往旁邊的酒館。
錢進最後看了一眼冷汗涔涔的海耶斯幾人,也轉身離開,沉重的木門在他身後無聲地合攏,隔絕了內外兩個世界。
回到自己那間狹小的旅館房間,錢進沒有開燈。
他走到窗邊,拉開厚重的窗簾。
窗外是蘇黎世老城寂靜的街道,昏黃的路燈將道路映照得幽幽發亮,遠處教堂尖頂的輪廓在深藍的夜幕下沉默矗立。
寒冷清澈的空氣從窗縫滲入。
他抬起手腕,看了看時間,表盤上的夜光指針幽幽地指向當地時間晚上十點一刻。
距離明天上午九點三十分的庭審,還有不到十二個小時。
該休息了。
靜待明天的衝鋒號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