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濱市供銷總社內。
會議室的門被輕輕推開了一條縫。
錢進握著兩卷資料,像偷入老宅的老貓似的,悄悄地往裡溜。
結果韋斌一眼看見了他,衝他揮揮手:“錢主任,這件事你那邊有沒有打聽到什麼消息?”
錢進站定走過來將資料遞給他,說道:“有一定的發現。”
“韋社、阮科長,咱們上午那會不是討論到了擬除蟲菊酯類殺蟲劑嗎?我想咱們當時誤打誤撞還真是瞎貓碰到死耗子了。”
“因為我聯係了首都外貿部一位同誌,這是我此次赴京辦差認識的朋友,他每年都去參加廣交會。”
“然後根據他的回憶,去年秋季廣交會期間,他在化工醫藥交易區曾經與ici公司,也就是英倫帝國化學工業集團做過接觸。”
“他說ici的技術代表曾拿出一些最新的農藥樣品做推介,其中有一種油劑,叫做高效氯氰菊酯,他們的技術代表當時重點強調過該除蟲劑對刺吸式口器害蟲,特彆是對多種蚜蟲有特效和突破性效果。”
“高效氯氰菊酯?”農業局的一位老專家皺眉低聲重複這個拗口的外國名字,臉上是深深的懷疑。
彆說藥效,這名字他連聽都沒聽說過。
這很正常。
這些老專家已經沒有眼界和精力去關注國際上技術突破發展了,他們隻能在自己的舒適區為人民服務,離開舒適區他們表現還不如現在的大學生。
農業單位的幾位領導和專家麵麵相覷。
韋斌注意到後直接說:“你們是不是想,這位年輕的同誌隻是一個不了解實情、妄想依靠外國人技術解決一切問題的小青年?”
“他是不是那種總認為外國月亮更圓的小青年?”
“不至於不至於,”有領導訕笑,“錢主任的大名我們還是知曉的,他幫國棉六廠和咱海濱化肥廠做出的功績,我們都很了解。”
韋斌那點點頭又搖搖頭:“各位同誌,你們對他的了解流於表麵,而我則太了解我們外商辦這位辦事骨乾了。”
“他是個能人,思維活絡,外語流利,更難得的是有一股不怕死、敢闖路的韌勁。”
“你們隻知道他幫助兄弟單位打的兩場硬仗,但實際上我們單位多場與外商的硬仗,都是他主打的。尤其是去年秋天咱們多項外銷優質農產品滯銷,就是他去找的客戶。”
“另外還有一些引進項目,外商們仗著咱們剛與國際市場接洽,處處設陷阱,但都被他給偵破了,不知道多少涉外商品談判合同都是殺開血路拿下來的!”
韋斌鄭重的介紹了他,又繼續說:“來,錢進同誌,你繼續說下去。”
得到社長的肯定,錢進挺直了脊背,語速加快:
“外貿部的同誌對ici的印象很深,他們的t展示非常專業,針對各種頑固蚜蟲的藥效對比圖極其直觀,當時這深深地吸引了他。”
“而且ici的技術代表還提到過一種高效氯氰菊酯乳化劑是一種新型的強力擬除蟲菊酯類除蟲劑,與國內現有主流農藥的殺蟲機理不同。”
“根據外貿部同誌的回憶,他們就是用一種蚜蟲做了演示,那種蚜蟲是有機氯殺蟲劑、有機磷酸酯殺蟲劑、氨基甲酸酯類殺蟲劑等多種世界主流農藥無法殺滅的變異蚜蟲。”
“我認為,現在我們麵臨的蟲災情況與他們展示的極端案例高度吻合!我推斷,這種藥很可能就是我們的唯一希望!”
韋斌問道:“那你的意思是?”
錢進說道:“各位領導,時間緊急,我請求咱們要緊急聯係各方麵,比方說香江商貿、大馬僑胞、歐洲合作商的關係,要儘快通過國際渠道拿到樣品進行試驗。”
韋斌說道:“這正合我意。”
“另外我認為不僅僅是這種新型擬除蟲菊酯類除蟲劑,其他咱們國內還沒有或者說麥田裡還沒有用上的除蟲劑品類,都要獲取樣品試一試。”
錢進點頭:“對,領導,您的想法要更全麵。”
幾位老領導、老專家未戰先慮敗:
“英倫的公司啊?遠水解不了近渴吧,等它們的農藥運過來不得一兩個月?那時候黃花菜都涼了。”
“外國的農藥尤其是這種新型農藥太貴了,我不是給你潑涼水,小錢同誌,你可能不知道新型農藥和禽獸用藥品是多貴,他們外國人仗著咱的技術差、生產能力差,太敢要價了……”
“對,再說去外國買東西得要外彙吧?外彙哪那麼容易批?”
“最主要的是,誰知道那洋玩意兒靠不靠譜?”
韋斌猛地一拍桌子,“砰”的一聲震得茶杯跳起:“吵什麼!蟲子會等你們吵出結果來嗎?”
他的掃過全場,最後重重落在錢進年輕卻戰鬥態度最堅定的臉上:
“錢主任,我授權給你,你現在動用咱的關係,需要誰配合你就聯係誰,需要安排誰乾嘛就也可以安排誰。”
“然後咱們要不惜一切代價,務必以最快速度搞到那個什麼高效氯氰菊酯乳化劑的樣品和權威的殺蟲效果數據,另外這件事牽扯到的所有責任,我來承擔!”
這次韋斌可是拿出大領導的派頭來了。
字字如釘,不容置疑。
錢進說道:“領導,其實同誌們的擔憂也是有道理的,我認為這不成問題。”
“現在廣陵農藥廠的氯菊酯類殺蟲劑已經在路上了,隻要送到咱們趕緊送去蟲災現場進行使用。”
“我不懂藥理學,但我想高效氯氰菊酯跟氯菊酯應該是堂兄弟的關係,要是氯菊酯沒有絲毫效果,那我們就不必在高效氯氰菊酯身上下功夫了。”
“如果氯菊酯有效……”
“那麼讓廣陵農藥廠加班加點的生產不就行了?”副社長易學兵下意識的說。
同時他還灑脫的一甩手:“放心,我跟廣陵農藥廠的杜廠長是同學,他肯定能幫咱們的忙。”
錢進看向阮福貴。
這事用不著他來解決。
阮福貴站起來無奈的說:“易副社長,唉,擬除蟲菊酯類農藥在咱國家的研究剛起步,還沒有進行規模化生產的能力。”
“這次運回來的農藥是他們實驗室的生產結果,量不多啊。”
易學兵想了想說:“總之,咱們先看看這農藥有沒有效果,如果它有效果,總有辦法解決生產問題的,對吧?”
錢進此時隻能說對。
但他知道不行。
普通的氯菊酯對此次泛濫的蚜蟲有效果可是效果不足,最終還是得靠更強悍的高效氯氰菊酯來救場。
ici這種大型集團花費巨資去研究的農藥,肯定是有獨家效果的,否則他們賺什麼錢?
另外這家企業在國內可能沒什麼名氣,但提起他們的招牌產品那就大大的有名了——
著名的給自殺者後悔的時間不給自殺者後悔的機會之藥。
百草枯!
會議結束,錢進回到辦公室開始打電話。
這兩年積攢下來的人脈總能在需要的時候派上用場。
他一隻手拿著話筒跟幾個熟人聯係,一隻手扒拉名片夾。
然後,一個有用的人出現了。
香江謝瑞麟集團國際業務部經理劉文傑。
錢進回憶了一下這個人的情況,撥出了電話:“喂……喂……長途台,要香江,加急!”
“請轉謝瑞麟集團國際業務部劉文傑經理,他的電話是……”
一段時間的等待之後,電流的沙沙聲中突然刺入一個陰柔的男性嗓音:“喂?我係劉文傑。”
說的是普通話,但帶著濃重的港式口音。
“劉經理,晚上好呀,冒昧打擾,實在抱歉。是我,海濱市供銷總社的錢進,還是要跟您說一句,非常抱歉深夜打擾!”錢進鄭重的說道。
“是這樣的,我們當地爆發了一起特大蚜蟲災害,老百姓的麥田危在旦夕。”
“但是經過我們研討發現,ici公司有一款產品叫特效氯氰菊酯乳化劑,現在我們這邊聯係不上他們,據我所知該公司在你們那裡有分公司。”
“所以我想懇請您幫幫忙,以最快速度弄到樣品和相關介紹資料!”
“說句實話,這事是十萬火急,是救命用的。”
對於這個忙,他還是挺有信心的。
謝瑞麟是奢侈品公司,業務擴展需要有錢人和權貴的認可。
現在大陸的有錢人不多,可明眼人都能看出其背後的市場潛力。
謝瑞麟從去年開始一心想打入內地市場,先做品牌獲取社會認可度,等以後大陸經濟騰飛,他們好趁機摘果子。
因此,劉文傑作為國際業務的主管領導,很重視供銷社內的關係,他恰好來海濱市出差過,便上門拜訪了錢進。
當時他給錢進帶了禮物可錢進也給他回了禮物,雙方相談甚歡。
電話另一端幾乎沒有沉默,劉文傑當即滿口答應:“明咗,不過係什麼乳化劑?剛才我聽不清楚,不過是ici的產品是嗎?”
“ici我係知道的啦,它啲辦事處就喺中環,我可以即刻派專人去聯絡,獲取樣品同詳細嘅技術評估報告。”
錢進向他道謝,又把殺蟲劑的名字一字一頓的重複出來。
劉文傑做事乾脆利索:“記心裡了,我哋今晚搞定它,儘量明天直發羊城轉海濱。放心!人命關天嘅大事,我哋唔會耽誤!”
他又關心的問了幾句蟲災情況,然後表態有什麼新需要就直接聯係他。
為此他還把家裡電話號碼報給了錢進。
錢進很感激他。
辦完這件事已經是下班時間。
他沒法走。
韋斌還要開晚會,海濱下轄各縣和公社的供銷社負責人都到了,連晚飯都沒吃就準備開會。
錢進覺得不至於這樣折磨人。
畢竟有些公社隔著市裡很遠,供銷社負責人肯定是急匆匆趕路來的,如今又累又餓。
於是他跟韋斌說了一聲,又把手下的人民流動食堂給叫了過來。
現在還沒有一次性飯盒。
錢進就讓手下人蒸包子。
現在人民流動食堂的項目已經不僅僅局限於燒烤、關東煮、麻辣燙之流,已經新增了蒸屜可以蒸包子,也帶著煮鍋可以現場包水餃下餃子。
魏清歡親自傳授的幾樣包子、水餃餡料配方,人民流動食堂的包子和水餃味道沒話說。
餡料是現成的,和麵發好後包好蒸熟,等三輪車過來,工人們把蒸屜打開,裡麵是雪白暄軟的大包子。
白菜肉包子和韭菜雞蛋蝦皮包子,兩樣包子吃的乾部們狼吞虎咽、讚不絕口。
四月初的夜晚跟早上一樣,都還挺冷的。
這種天氣下饑腸轆轆的領導乾部們可太歡迎剛出爐的大包子了。
吃完飯韋斌主持開會。
錢進等待送農藥的汽車到來。
這種情況下,等待中的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一直到了十來點鐘,從廣陵農藥廠緊急調撥的第一批氯菊酯原藥,終於被送到了供銷社辦公大樓。
沒有片刻停歇,錢進立刻跳上裝滿藥品的小轎車親自押送。
藥廠用小轎車來運送農藥固然是速度快,但是可以說明這一波的氯菊酯不多。
果然,錢進在車上問了問,後備箱裡的農藥藥粉怕是頂天有二百公斤。
在濃得化不開的夜幕下,小轎車駛向了蟲情最危急的前線。
土溝公社和大廟溝公社。
這兩個公社靠在一起,上午時候供銷總社這邊去的就是大廟溝公社。
正所謂近水樓台先得月,這倆公社也成為了最早可以用上新藥品的地方。
滬都牌轎車的車燈像兩把光之利劍劈開漆黑的土路。
車子剛在王家生產大隊打穀場邊停穩,得到消息連夜等候的土溝公社書記張衛民、大廟溝公社書記李茂春,以及王家生產大隊的大隊長王守財等人全圍了上來。
跟在他們身後的是一群滿眼血絲、衣衫沾滿泥土的社員,裡麵不少人過去幾天怕是都沒睡好。
沒有寒暄,直入主題:“領導,藥來了?!”
張衛民的聲音嘶啞得厲害,過去一個多禮拜,他一直在田間地頭奔走。
“來了,趕緊準備好噴霧器和水——準備好了是吧?一比二十的配比,直接給我按最高濃度配比稀釋噴施!快!”錢進一邊跳下車一邊吩咐。
早已準備好的噴藥隊社員們立馬上去七手八腳的卸貨,然後上秤稱重再兌水。
整個王守財大隊最先行動起來。
微弱的月光下,幾支虎頭牌的手電筒被照亮了。
這手電的光芒昏黃不夠用,錢進當即亮出一支鋰電池強光手電。
角度調整到最大。
雪白的光芒照亮了大片土地,引得不少人倒吸涼氣:
“這是手電筒?這比汽車的車燈還亮堂呀!”
社員們隨口感歎一句,然後參與分藥粉和藥粉稱重配藥水的工作裡。
光柱晃動,隊伍去了麥田。
錢進站在地頭上將燈光照向麥田,社員們背負著沉重的工農16型手動噴霧器,在技術員急促的口令下,將新配製的氯菊酯藥液噴灑向那些早已被蚜蟲啃噬得發黑、卷曲的麥苗上。
時間在緊張的操作中一分一秒流逝。
起初十幾分鐘,似乎沒有太大變化。
社員們的眼神從殷切期盼慢慢又開始黯淡下去。
但張衛民和李茂春等公社乾部都是出身基層,他們很清楚農藥殺蟲的過程:
“彆著急,都耐心點,這人吃了爛地瓜拉肚子還得半天時間呢,你們以為蟲子碰上藥當場就死?”
“對,這是農藥,不是神藥,都等一等。”
嘴裡說著讓社員們耐心的等一等,他們自己卻再焦躁地踱步。
一個個眉頭緊鎖,表情凝重的如同銅澆鐵鑄一般。
錢進也屏住了呼吸,俯身緊盯著眼前的麥葉。
“咦?動了!不是,不動了,蟲子、蟲子好像不動了!”
不知是誰拿著手電筒仔細照著一片葉片,他突然激動地喊了起來。
這句話如同投進水麵的石子,又有好幾把手電光亮了起來,社員們和乾部們紛紛鑽到了地裡。
果然!
在手電光柱的照射下,隻見那些不久前還在貪婪吮吸汁液、四處爬行的黑綠色蚜蟲,明顯地活動減少了。
它們仿佛被施了遲緩咒語,動作變得極其滯澀、緩慢,甚至有些微微顫抖地停留在葉片上,不再像之前那樣肆無忌憚地移動啃咬。
“老天爺!靈了!靈了!”社員們爆發出壓抑已久的歡呼,許多人激動得眼眶發紅,仿佛看到了生的希望。
大隊長王守財隊長一拍大腿:“快,繼續噴,把剩下的田都噴完!”
“讓後麵的人繼續兌藥水,趕緊給我噴藥水啊!”
整個麥田氣氛陡然一變,重新充滿了乾勁,噴灑藥劑的動作更加用力而充滿期待。
錢進看到大家的興奮卻隻能歎氣。
他知道情況沒有這麼簡單。
否則前世國家不至於還要花費巨額外彙采購高效氯氰菊酯。
所以他沒有像其他人那樣立刻欣喜若狂,而是把自己的超級手提燈跟一個社員交換得到一支手電筒,蹲在一株噴灑過的麥苗旁仔仔細細地觀察。
他撥開濃密的葉片,用樹枝小心地撥弄其中幾隻看似“不動”的黑色蚜蟲。
一碰之下,不出意外。
這些蚜蟲,並非徹底死亡或僵硬,隻是運動能力被嚴重抑製了。
它們不是一動不動,而是在微弱的抽搐,或者被觸碰到後,極其緩慢地、掙紮著挪動它那細小的腿足,口器依舊緊貼著葉片。
這個不要緊,更重要的是蚜蟲身邊那些小芝麻粒般的蟲卵,在手電光下依然油亮,依然成群成片,可以說是毫無異常。
張為民正在激動的揮舞棉帽子,錢進忍不住上去拉了他一把低聲說:“張書記,沒那麼簡單。”
“怎麼了?”張為民很尊敬他,因為他上午對農民的承諾很負責任,也因為他晚上不辭勞苦親自來送藥。
錢進低聲說:“這藥沒能殺滅蚜蟲。”
張為民傻眼了:“沒、不是吧?我剛才過去看了,蚜蟲先是動作慢了,然後一動不動,這這這,我跟你說,農藥殺蟲……”
他說著自己又仔細去看。
然後就說不下去了。
人群還在歡呼。
張為民隻能無奈的大吼道:“停一下!”
吼聲瞬間壓過了社員們的歡呼聲,張為民沮喪的叫道:“大家彆急著高興,再仔細看看!”
他那嚴肅得近乎冷酷的語氣,讓周圍的嘈雜迅速安靜下來。
眾人再次湊近。
這一次,在更明亮的光線下和更長久的注視下,社員們臉上的喜悅如同被冷水澆滅的火焰,迅速褪去,隻剩下更深的驚懼和無力感。
經驗豐富的老農很快也發現了:那些蚜蟲沒死!
還在艱難地活著!
王守財絕望的叫道:“這是怎麼回事?咋回事呢?它們怎麼還不死啊?它們這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啊?”
不少人跟著開始哀嚎。
甚至有人跪在地上用拳頭狠狠的捶打麥苗上那些蚜蟲和蟲卵。
他們隻能以此泄憤。
錢進大聲說道:“各位同誌,速勝論要不得,可速敗論更是錯誤。”
“這次的農藥不是沒有效果,而是效果沒那麼好,這不是已經有進步了嗎?同誌們,這不是已經出現勝利的曙光了嗎?”
張衛民茫然的問:“領導,這到底怎麼回事呀?”
錢進說道:“根據我的理解,如果用科學來解釋,那就是氯菊酯這種農藥對這種蚜蟲的殺滅效果非常差,隻能在一定程度上乾擾其神經遞質傳遞,也就是說它有擊倒作用。”
“氯菊酯能對蚜蟲造成短暫的麻痹和活力下降,它不具有內吸傳導性,無法滲透蟲體甲殼徹底致命,尤其對處於隱蔽部的蚜蟲以及固著在葉背的保護性蟲卵,更是幾乎無效。”
“所以你們眼前的不動彈,恐怕隻是暫時的麻痹,一旦藥效減弱……”
“完了完蛋了,這可咋整……”李茂春書記沒聽完直接一屁股癱坐在冰冷的泥地上。
其他社員更是崩潰,好些人問怎麼辦,他們的聲音都帶上了哭腔。
幾位打藥的社員回來得知了情況,渾身的力氣頓時被抽走了。
他們眼中剛剛燃起的一點光亮徹底熄滅,隻剩下濃重的絕望:“這藥、這藥它還是沒用啊?”
“什麼意思?它就能壓一陣子,但壓不死根兒?那不是還沒用嗎!”
“對啊,臥槽他媽的,蟲子沒滅卵還在,等過兩天緩過勁來,還不是照樣啃?這藥噴了也白搭!”
幾個熬紅了眼的年輕社員也忍不住抹起了眼淚,剛燃起的希望轉瞬化為深不見底的沮喪。
空氣仿佛凝固了,沉甸甸的絕望再次籠罩了整個麥田。
錢進說道:“你們聽我說完,勝利的曙光已經出現了。”
“事實證明,這種除蟲劑對這蚜蟲就是有用,它對蚜蟲有強烈的擊倒作用,隻是不能致死而已。”
“那我今晚就回去找效果更強的同類除蟲劑,找能夠直接弄死它們的除蟲劑!”
“增加配比濃度呢?”王守財一下子反應過來:“現在是201,要是改成水和藥101呢?”
錢進搖搖頭:“二十比一就是最大濃度了,這什麼意思呢?就是說這個濃度下的氯菊酯已經達到了最強藥效,即使濃度更大,效果會稍微強一點,但不會出現質的變化了。”
“但是王大隊你跟大家夥說一說,它不行,但它的升級版,藥效更強的那個或許行!”
王守財猛地抬起頭,眼中迸射出一絲希望的光芒:“領導,能行嗎?”
錢進說道:“能行,我們社長把他的官帽都押給你們了,怎麼不行?”
“你們耐心的等待一下,下次我再來,肯定就是要對這個蚜蟲大反攻了。”
他要走,然後又返程回來:“再說了,同誌們,今晚咱們不是已經取得一些成績了嗎?”
“這個農藥或許不能殲滅蚜蟲,可是卻能減弱它們禍害咱麥苗的能力,減弱它們交配和下崽的能力,這不都是好事嗎?”
他拍拍幾位乾部的肩膀,又火急火燎的上車準備回去彙報工作進展。
一群人追著他的車跑,從小路追上大路,直到車子提速再也追不上了。
於是他們就在後麵使勁揮舞手臂。
他們手中的手電筒跟著搖晃,光柱刺向夜空,像一柄柄利劍。
此時,他們就是要跟蚜蟲大軍作戰的農民戰士。
錢進回到供銷社,此時晚會已經開完了,大樓裡麵一片黑漆漆。
領導們走了……
韋斌也走了……
好家夥。
敢情就自己一個人真在為農民同誌們竭儘全力的忙活啊?
錢進不爽,當即給韋斌打去了電話。
韋斌接電話倒是很快:“喂,啊?錢進?好好好,嗯,情況我已經知道了,公社的同誌在你走後就給我這裡打電話了……”
錢進恍然大悟。
原來領導已經了解進展了。
韋斌情緒不高:“我接到公社電話以後,就給廣陵農藥廠那邊打了電話,想委托他們從實驗室生產擴大規模進入工廠生產。”
“結果他們告訴我,江城那邊有一家農藥廠已經對氯菊酯進行試生產了,我把情況告訴了省裡領導,省裡領導已經幫咱們聯係了江城第二農藥廠。”
“那邊今晚就會在長江碼頭上裝船往咱們這邊送農藥,可是光靠這農藥不行呀。”
錢進說道:“對,領導,我也發現了,這普通氯菊酯的效果不儘如人意,但事實已經證明,菊酯類化合物對昆蟲神經係統的強乾擾性已經顯露無疑。”
“所以我想,如果換成活性異構體比例更高、分子結構更穩定、殺蟲毒力成倍增強的高效氯氰菊酯呢?它是不是就能突破眼前這層瓶頸?”
“我的意思是,江城第二農藥廠雪中送炭,他們可以送來一大批普通氯菊酯,然後我們可以用這一批氯菊酯對蟲災規模進行控製。”
“接下來我走外貿線從ici采購高效氯氰菊酯乳化液,用高效氯氰菊酯乳化液來殲滅這些害蟲!”
韋斌歎了口氣:“這個想法不錯,有很好的可實施性。”
“但它有個前提——這個高效氯氰菊酯乳化液,真的能殺滅這種古怪的蚜蟲嗎?”
錢進說道:“傍晚我已經拜托香江華潤公司的一位經理幫忙郵寄樣品,有用沒用,送到以後做個檢測不就行了?”
“我安排他走的是海關特供通道,最快的話,明天樣品就能送到,明天就能看到結果!”
韋斌斷然說道:“好,那就等明天,另外明天你得跟我去市府一趟。”
“這次蟲災來勢洶洶啊,市裡高層都小看了這件事。”
“如今在省裡有關單位的指導下,市府組建了一支指導小組,那邊找我打聽你的情況,我把你的見解提了上去,指導小組對你很感興趣。”
“明天,明天你好好準備一下,指導小組那邊可能要收你進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