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營海濱第七橡膠廠的招工名額對錢進來說沒有一點吸引力。
可是徐衛東很心動!
他直接把錢進拉出去商量,語氣中有著壓抑不住的歡呼雀躍:
“老錢,七膠廠的招工名額啊!能傳宗接代的啊!”
錢進冷靜的說:“咱倆都去不了!”
徐衛東失望:“為什麼這麼說?”
錢進給他分析:“加上這次,咱倆可兩次得罪七膠廠員工了。”
“上次在表彰大會揭露了他們弄虛作假,這事更是得罪了廠領導。”
“這種情況下,你我進廠乾什麼?去當可教育好子女——天天通陰溝掏茅房?”
徐衛東弱弱的說:“我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錢進哈哈笑:“他們就是看你光腳,才讓你進廠呢!”
“去了他們給你穿小鞋!”
徐衛東歎氣。
錢進拍拍他肩膀:“放心吧,你有單位接收——去打投所那種權力機關不比進廠打螺絲好多了?”
徐衛東說道:“說實話同誌哥,我不太敢指望打投所的工作。”
錢進說道:“我說你能進,你肯定能進!”
“打投所要是敢在這事上糊弄我,我會讓他們領導付出代價!”
徐衛東懷疑錢進被魏清歡迷昏了頭。
誰家好人能說這麼喪心病狂的話啊!
招工名額是金貴東西。
錢進和徐衛東商量後決定和解。
他們用不上可以倒賣出去!
出氣比不上實實在在的利益。
但他們對一個招工名額不滿意。
這東西肯定是2027的新生兒——多多益善。
結果他們才表示出想要仨招工名額的態度,對方直接掀桌子:
“奪少?你倆出去喝酒了吧?”
“算了,還是讓我們領導跟你們的領導去溝通吧,大不了讓領導們之間欠人情,大不了我們車間主任挨頓批。”
先前黃永濤跟馬科長私下裡也聊過了。
他把兩人叫走低聲說:
“頂多能拿到一個名額,這也得虧那群人裡有個小子是二車間主任的親外甥,否則你們等這幫老油條能用自己的利益去換人吧。”
他告訴錢進和徐衛東,像棉紡廠、橡膠廠這些大型國企,車間主任權力大卻也大的有限。
拿招工名額來說,每個車間主任整個季度才有一個名額,全年才四個名額。
所以現在對方願意拿出的名額,是二車間主任的私藏,是這個月剛得手還沒捂熱乎的寶貝。
黃永濤伸出一根手指給兩人舉例:
“七膠廠的招工名額,現在能換一台14寸的電子管黑白電視。”
“還是金陵無線電廠生產的熊貓牌這種名牌電視!”
錢進和徐衛東對視一眼。
今晚被圍了一通,換取了一台熊貓牌電視機也不錯。
徐衛東還喜滋滋的:
“上次咱下鄉支農回來,東風勝百貨大樓外麵放的就是14寸的熊貓,我打聽過,580元加一張電視機票!”
然後他向往的說:“真希望這夥子人每天晚上都來圍咱倆一次。”
國營海濱第七橡膠廠給出的這個招工名額還有個意義,黃永濤總算想起了打投所常主任的承諾。
第二天禮拜六,黃永濤一大早把錢進叫進了辦公室。
天開始冷了。
辦公室綠漆鐵窗框上凝著露水,晨霧裹著對麵國營理發店飄出的雪花膏味兒,黏糊糊地糊在玻璃窗上。
藏藍警服掠過牆上泛黃的《敵情通報》,黃永濤站在辦公桌前說:
“我給區打投所常樹林主任打個電話,幫你問問他那邊的意思。”
他把電話機搬到眼前,手指在電話轉盤上撥了幾下。
總機接線的滋啦聲響起,他轉接了區打投所。
電話很快接通,聽筒裡傳出所主任常樹林拖長的哈欠聲:“喲,黃所,你怎麼想起我來啦?”
“常主任,你明知故問有啥意思?”黃永濤很不客氣。
他用拇指摩挲著玻璃台板下壓的勞模獎狀,邊角已經被蟑螂啃成了鋸齒。
電話那頭傳來搪瓷缸磕桌麵的脆響,常樹林無奈的歎氣:
“我是真想給錢進那小夥子一個名額,可怎麼回事呢?”
“唉,我們單位在四季度真有個名額,誰想到月初名額剛批下來,我那位副手直接給上級單位推薦了一位軍烈屬!”
“你說吧,軍烈屬!讓你來操作,你怎麼操作?”
黃永濤卻不接招,強硬的說:“我從不胡亂給人許諾!”
“我老黃說話吐個唾沫是個釘!”
常樹林尷尬了。
這時候話筒裡傳來激烈的開門聲,有人急促的說:“主任、主任,不好了!”
“上月底在乙港查封的那批防水勞保手套丟了!不見了!乙港派人拿手續來提貨,可貨不見了……”
“什麼?!”常樹林幾乎咆哮。
黃永濤卻不給他麵子:“彆演戲!常主任,我告訴你,在我麵前這套沒有用!”
回應他的是聽筒裡的沙沙雜音。
通話結束。
黃永濤摔下話筒,震翻了印著‘武裝保衛人民權益’的搪瓷缸。
他沒話說也無需說什麼。
錢進已經聽到了所有內容。
但常樹林最後說的話有點意思。
如果不是掛電話的托辭,那這件事依然有轉圜餘地。
錢進中午帶上徐衛東去了打投所,他這次先找兩度遇見過的麻臉青年常勝利。
第一次查錢進的時候,常勝利表現的很激進、很粗暴。
但他有錯就認。
是個耿直boy。
另外常勝利還是常樹林的兒子,親的。
說起來這常樹林還真是舉賢不避親,不愧是特殊時代靠寫報當上領導的人才。
常勝利天天出外勤。
錢進和徐衛東花費好些力氣才找到他。
麵對錢進,常勝利還有些不好意思:
“錢進同誌,上上個周末我們做錯了,當時誤信了他人的汙蔑,不分青紅皂白調查你,真是對不起。”
徐衛東立馬問:“是誰汙蔑的老錢?”
常勝利堅定的閉上嘴巴。
錢進笑道:“我們都知道是誰了,是我們那個居委會主任張紅波嘛。”
常勝利當場瞪大眼睛。
答案不言而喻。
徐衛東頓時上來了狗脾氣,擼袖子就要回去找張紅波麻煩。
錢進給他一腳:“有正事!”
徐衛東趕緊回來:“對對對,差點忘了正事哈哈哈。”
錢進找常勝利是想打聽打投所丟失的防水手套的事。
常勝利也沒隱瞞,將事情娓娓道來:
上個月28號,他們所收到了舉報電話,說二港有人在倒賣海濱港單位的新式防水橡膠手套。
於是他們火速出動,確實抓到了倒賣人,便人送治安所、貨扣打投所。
按照規章製度,這批貨登記在冊後聯係失主海濱港,由他們領回去。
可是今天一早海濱港有人來提貨,打開倉庫發現,這批貨不翼而飛!
錢進很詫異。
他和黃所誤會常樹林了。
今天早上人家還真沒有演戲!
貨物不翼而飛,根據製度,常樹林作為第一責任人要負責。
這樣常樹林明白了。
這事是有人設局在陷害他!
他中招了!
徐衛東頓時露出八卦樣:“細說?”
常勝利說道:“這事不是什麼秘密,你去我們單位都能打聽到了。”
“我們單位情況複雜,我爸是主任,可還有個張副主任地位很高、權力很大。”
“28號的時候,舉報電話本來要打給張副主任,可他恰好有事外出,消息被我爸給得到了。”
“我爸就親自帶隊查獲了這批防水手套,打算給自己添一筆功勞。”
“今天海濱港來人而手套恰好丟失,我爸猜測這件事是個陷阱。”
“張副主任勾結人把這批防水手套搗鼓出來,又故意在自己離開單位時讓我爸知道了消息,讓我爸去抓人查貨,等貨入倉庫後,他又指派人給把貨弄走了!”
錢進聽後搖頭:“這確實像個局,但有個漏洞,那就是你們當時抓到的倒賣人!”
“問題來了,治安員審訊調查後發現那倒賣人是撿到的這麼一批防水手套!”常勝利無奈的說。
錢進懂了。
常樹林的懷疑沒有任何問題。
這事就是一個局。
同時是一個機會。
他問道:“這副防水手套什麼樣子?還有沒有存貨了?”
常勝利猶豫一下,尷尬的說:“應該是有……”
錢進說道:“那給我看看!”
常勝利不明所以。
錢進簡短的解釋了一下:“如果是我知道的那種手套,或許我有辦法幫忙。”
常勝利眼睛亮了:“你在什麼地方見過防水手套?”
“防水手套就一種啊,廣粵勞動產品廠剛研發出來的,他們給普通勞保手套手掌麵塗抹了上了一層橡膠用來防水……”
錢進心裡有數了。
但還是堅持著要看看真品。
常勝利帶兩人去單位找常樹林。
常樹林正忙的焦頭爛額,看見錢進後心煩的不行:“哎喲我說小同誌,我們單位可不是一般單位,工作名額……”
“我能幫你搞到一千副防水手套。”錢進乾脆利索的說。
常勝利說:“主任,錢進同誌和徐衛東同誌是來給咱幫忙的!”
常樹林臉上露出狂喜之色:“你知道手套被人偷到哪裡去了?”
錢進搖搖頭:“我哪裡知道?但我知道有人會做這種手套——你先把樣品給我看看。”
常樹林不信,不想在他身上浪費時間。
常勝利勸說:“主任你就按照錢進同誌說的做吧,咱們已經無路可走了。”
“誰說無路可走?”徐衛東不以為然。
常樹林又滿懷希望的看向他。
他說:“還有一條絕路可走啊!”
常樹林:你小子是在鄰家門口曬花椒——麻了隔壁!
他氣哼哼的拿出橡膠手套給錢進看。
常勝利畫蛇添足的進行解釋:“我們主任不是想貪汙這東西,是看著新奇他留了一副在辦公室裡研究……”
錢進打量這年代的防水手套。
其實就是27年勞務市場都已經沒人用的原始掛膠手套!
但在當下確實是新奇物件。
徐衛東看後說:“這手套是握麵弄上橡膠而已,多難的事嗎?”
常勝利說道:“不難,問題是海濱市和周邊地區就是沒有生產廠家。”
“按照國家分配的生產計劃,隻有廣粵勞動產品廠生產這種手套!”
錢進問道:“普通勞保手套呢?常主任能不能搞到1000副?”
常樹林說:“當然能……”
“那就夠了。”錢進信心十足的點頭,“正好我跟七膠廠有點關係。”
“你給我趕緊準備1000雙勞保手套,我找橡膠廠搗鼓一點廢橡膠,給你弄1000副防水手套!”
常樹林一臉震驚:“胡吊扯吧?七膠廠也能生產防水手套了?”
錢進解釋:“他們不能生產,但我認識個老工人會掛膠技術,他也能給手套掛膠。”
“不過他的技術肯定跟廣粵勞動產品廠不能比,所以我的意思是,先粗製濫造一批外觀上跟丟失貨物差不多的手套把事情應付過去!”
常勝利擔心的問:“能應付過去嗎?”
錢進無奈:“你們怎麼死腦筋呢?”
“你們查封了一千副防水手套,但誰能確定是不是海濱港被倒賣掉的那批?”
“隻要有這麼一批防水手套出來就行了……”
常樹林聽到這裡反應過來:
“到時候海濱港如果說這不是他們丟失的防水手套,那就正好,我直接把防水手套繼續扣押在倉庫,大不了我不要這份功勞了!”
錢進點頭。
絕境突然遇活路,常樹林再次狂喜。
他握住錢進的手使勁搖晃:“這位同誌太優秀了,還沒有入職咱單位,先給咱單位立下一功啊!”
錢進將徐衛東推出去:“主任,是這位同誌優秀。”
“是這位同誌要入職咱單位!”
徐衛東‘啪’立正敬禮,聲如洪鐘:“主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