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老太君的屋子裡出來,女孩要再看一圈花燈,秦家兄妹說思念薛仁禮,一行人於是分成兩隊。夏景陪著寧雪念,去往湖畔。
倚秋盯著男孩的背影。在後宮裡,在畫舫上,倚秋見到的是自家小主子古靈精怪孩子氣的一麵,到薛家,到剛剛對一係列事的處理裡,意外發覺了夏景的穩重。
她感覺得太晚,寧雪念早就察覺,所以願意被男孩揉腦袋,嘴上喊著景弟弟,其實拿夏景當哥哥,既有姐姐的威嚴,又得了妹妹般的照顧。
管家送來蓮花燈,兩人將它們放入水中,輕撥湖水,看花燈漂遠。
孩子們都被趕去了被窩,湖畔很安靜,女孩也很安靜,蹲在台階上,水麵的燈照亮了她的臉,將那雙眸子照得亮閃閃的。她把臉擱在膝蓋上,一下下撥弄著湖水,發出清脆的響聲。
夏景察覺到,女孩有些憂鬱。
“景弟弟去上書房之後,就沒空陪我玩了。”寧雪念扭頭看夏景。
原來是在擔心這個。
夏景摸摸女孩的頭發,保證一定找時間陪她。
將最後一盞蓮花燈放入水裡,夏景拉著寧雪念起身,往府門走去,雲嬪還在秦府等她。
湖麵倒映著夜色,蓮花燈於是飄在了空中,漸行漸遠。
拐入走廊,柱子遮住了半湖光點,一個身影攔在了他們麵前。
那是薛芷兮。
寧雪念皺起眉。她對薛芷兮觀感不佳。
“你哥哥出來幫你,你怎麼冤枉他!”女孩叉著腰,對薛芷兮指指點點,“明明是他們欺負你,你居然說是你哥哥誤會了!”
寧雪念想到幾個月前,夏景為她打了寧承睿,兩人在頤和宮遭受責難的事,代入其中,很上火。
薛芷兮沒回答,向寧雪念鞠了個躬,扭頭看夏景。
讓倚秋和寧雪念留下,夏景跟著薛芷兮,踏出廊下,走入角落。
院牆遮蔽了天光,四下昏暗,兩人的距離卻很近,夏景比剛剛更加清晰地見到女孩的五官。
溫婉、乖巧,這是女孩給人的第一印象,像倒映天光的湖水,並無明豔之處,但能讓人一瞧就是一整天。
看得久了,可以從那雙眼眸深處,見到深藍的暗流。
薛芷兮比寧雪念小一歲,個子也比寧雪念矮,給人的感覺卻比寧雪念成熟許多。
“何事?”夏景看她。
薛芷兮將裙擺稍稍提起,跪在了夏景麵前。不遠處的倚秋和寧雪念嚇了一跳。
“九公子與薛懷遠有怨,為何要害我家兄長?”女孩抬著頭,看著夏景的雙眼。
“我如何害了他?”夏景假裝疑惑,“不是我姐姐幫他說話,他還得被你冤枉呢。”
“九公子為何裝傻?此時之後,不論是薛懷遠還是趙夫人,就連老太君,也會找我二哥麻煩!”
薛懷遠被罰,趙夫人丟了麵子,都得找薛昭矩報複回來。
老太君因為夏景,偏袒了薛昭矩,落了嫡子的威嚴,也會在彆處找補回來。
夏景看著女孩滿是怨氣的眼睛,啞然失笑。
“我看你二哥,可沒有感激你的意思。”夏景的話裡帶著挑撥。
“二哥要讀書,當然不能懂我。”女孩反駁。
夏景訝然。儘管已經在遊戲裡知道了女孩的性格,真正見了,依舊感到不可思議。
一個五歲的小女孩,正該是因為彆人一句‘你娘不愛你’而哭唧唧的時候,薛芷兮居然能做到不在意彆人的誤會,能接受彆人的不認可,真是難得。
夏景像女孩這麼大的時候,可做不到如此平靜。
他又想,他剛穿越來的時候,九皇子和女孩的處境其實很像。
都是身在權力的旋渦中,都是不受重視的孩子,都要麵對彆人的欺辱和利用。
夏景合縱連橫,為自己尋來盟友,已拜托了那樣的境地,這對女孩來說很難,她到底隻是個孩子,保全自身和家人,已經用了她的最大努力。
夏景伸手撫了撫女孩的頭發:“你二哥不會有事的,放心回去把。”
薛芷兮還沒反應過來,男孩已經走回了廊下,帶著妹妹和侍女走遠了。
她跪在原地,不知是否該追上。
她過來攔夏景,當然不是為了責怪少年,而是為了祈求少年的承諾。
她不知道少年是誰,但無疑是薛家的貴客,隻要少年為她二哥說幾句話,讓薛老太君護著點,至少明麵上她二哥不會有事。
她剛開了個頭,準備喚醒男孩的愧疚,男孩輕易看穿了她的目的,留下了保證。
隻是,這個保證要如何踐行?
薛芷兮有些憂慮。
她回到自家小院,母親找不到她,著急得很,見她回來,先是喜悅地抱住她,隨後狠狠在她屁股打了兩下,問她到何處去了。
“在湖邊轉了轉。”薛芷兮回答。
薛芷兮不敢說去找了夏景。母親是隻蝸牛,觸角一碰到堅硬的東西,就會害怕地縮進殼裡,並固執地認為,隻有縮進殼裡才是唯一的方法。
要是告訴母親,她得擔心受怕好一陣子。
二哥也還沒睡,薛芷兮向他笑,他板著臉,沒有回應,進了裡屋。
二哥不讚同她息事寧人的做法,她當然也不覺得這樣好,但是心上的委屈,總比身體上的折磨要來的好些。
她想到那個名為七小姐的女孩,那樣尊貴的孩子,大約是不用受這樣的委屈的。
她又想到那個男孩,摸不準對方的性格。
她躺在被褥裡,憂心二哥如何應對薛懷遠的責難,憂心母親如何忍下趙夫人的欺淩。
她有些氣惱,有些幽怨,若不是男孩,二哥最多遭一頓責罵,根本不會有後麵的麻煩。
她在憂慮中閉上了眼,做了一個噩夢,夢到母親在屋子裡哭,二哥身上又添了新傷,大哥喝著悶酒。
第二日早上,她被喧鬨聲喚醒,嚇了一跳,以為薛懷遠這就找上了門來。
急匆匆跑出門,她才意識到,喧鬨聲裡帶著喜悅。
堂屋裡,母親笑嗬嗬地舉著一件名貴的衣裳,在二哥身上比劃,桌子上有一杯熱茶,門旁還擺著兩口箱子。
“剛剛禮哥兒過來了,考了考你二哥的學業,賞了這兩箱東西。”母親告訴他,“禮哥兒還說,為你二哥找了一個書院,下個月起,就去書院讀書!”
薛芷兮瞬間想到了昨晚男孩的承諾。書院自然比家裡的學堂好,禮哥兒是大房嫡長子,自然比二房普通嫡子的薛懷遠地位高得多。
那男孩到底是什麼身份,居然能讓禮哥兒出手?薛芷兮疑惑。
“禮哥兒是個好人,”母親歎道,“來的時候,他臉還腫著呢,說是起夜在牆上撞的。”
薛芷兮不以為然,母親是個極沒有主見的,隻要稍微給她點兒善意,就算是一條狗,她都能覺得對方好。
那禮哥兒不學無術、好逛花街的名聲,幾乎整個家族都清楚,這樣的人,怎麼可能突然關心二哥的學業,還為他找了書院?
……
“那家夥怎麼跑去了薛昭矩家?”趙夫人揉著自家孩兒的膝蓋,皺眉問。
“聽說,禮少爺讓矩少爺去書院讀書。”家丁回答。
“我也要去書院!”薛懷遠說道。
“去什麼去,那破地方,哪有家裡舒服。等你祖父有空,讓他教你讀書!”趙夫人揉著他的腦袋。
“遠少爺有所不知,那不是書院。”管家走進門來,帶來老太君的安排。
讓家丁離開,關好門,管家低聲道:“遠少爺不想隨著九皇子去上書房,老太君於是點了矩少爺。”
“什麼!”趙夫人和薛懷遠驚訝地看管家。
趙夫人不願讓自家孩子去伺候人,薛懷遠也不願俯身做小,所以他們鴿了九皇子的見麵。
但在他們想來,這一鴿不該就是結尾,九皇子就算不三顧茅廬,也得請上一兩次才是!
誰料,九皇子一點兒沒有猶豫,立即將名額給了彆人!
“到讓那個賤種得了好處,正好,賤種就該當個下人。”趙夫人冷笑。
管家臉一抽,趙夫人把他也罵了進去。
薛懷遠悵然若失。在家族學堂裡,他是老大,他當然不想去伺候九皇子,但他也知道,做皇子的伴讀是個極好的機會。
如今,這個機會被他的頭號敵人薛昭矩搶去了。
他握緊手掌,想著如何找薛昭矩的麻煩。
管家看出他的打算,忙說道:“老太君說了,矩少爺是唯一能替遠少爺的,再三囑咐我盯著點兒,萬一出了岔子,隻能讓遠少爺過去了。”
趙夫人嚇了一跳,叮囑薛懷遠:“不許去找他麻煩,聽到沒有!”
薛懷遠忙點點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