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想,太後娘娘也不是一開始就這樣沒有原則,剛開始,九皇子還經常和太後娘娘拌嘴,然後九皇子跑開,太後娘娘在屋子裡生悶氣。
這中間是發生了什麼?雨荷想不明白。
這沒什麼玄妙的。
沒人可以獨自生活,尤太後需要一個皇子或者公主在身邊,之前沒有,隻是因為尤太後嚇跑了對方,夏景跑完也會回來,占據住了這個位置。
在夏景和尤太後的關係裡,看似是尤太後占據優勢,因為她是太後,慈寧宮是她的領地。
但主動的是夏景,無論什麼關係裡,主動的一方都具備著某種優勢,具備著改造另一方的權力。
尤太後也不是沒有主動過,比如那些難聽的話,比如那些獨立教育,但這種主動裡更多還是尤太後的習慣,而且手段太粗糙。
到夏景這邊,手段就要高明得多。就像初次讓尤太後喂,那其實是尤太後拿著糕點給他,他自己湊過去咬,不動聲色地讓尤太後完成了一次投喂。
愛是一場馴化,夏景成功馴化了尤太後,於是獲得了老太太的偏愛。
這愛的程度還不深,但接下來,隻要日積月累就好。
當然,隻一味地讓對方改變,並不是一場馴化,馴化是要讓對方認同這份改變,俗稱打一棒給個甜棗兒。
吃下獅子頭,夏景捏起一根雞腿,也遞到尤太後嘴前。
尤太後笑嗬嗬的,張口要咬,注意到雨荷愕然的目光,斜了宮女一眼。
雨荷立即低下頭,假裝什麼也沒看見。
尤太後咬住夏景遞來的雞腿,眼睛彎成了一條縫兒,最開始被夏景喂的時候,她還很不習慣,現在,已經充分體會到了其中的滿足感。
這和被下人服侍,是完全不同的感受。
祖孫倆膩歪地吃完,撤下餐桌,躺在羅漢床上喝茶消食。
“你最近那些畫不錯。”尤太後懶洋洋地半躺著。
要是拍下照發到前世的網絡上,網友一眼就能認出這個姿勢,——葛優躺。
尤太後是從夏景那兒學來的姿勢,一老一幼,一左一右,躺得很放肆。
“那是。”夏景捏一塊驢打滾,小口吃著。不是餓,就是嘴饞。
“奶奶那些地怎麼樣了?”夏景又問。
“懶得管了,死累死累的。”尤太後隻是這麼一說,種地依舊是她的一大愛好。
兩人就這樣,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著。
窗外的天空漸漸暗了,風不大,吹在身上格外舒適。
康寧帝掐著時間,等宮禁到了,讓徐忠德抬出輪椅。他也要夜遊。
隻能夜遊,白天被嬪妃們看到他坐三皇子的輪椅的話,影響不好。
一盞燈籠掛在輪椅的把手上,照亮康寧帝手上的折子,便是夜遊,他都不忘做些工作。
偶爾抬起頭,看一眼夜色,就是難得的享受。
“萬歲爺,天還有些涼,咱回去吧。”逛了半個時辰,徐忠德提醒道。
康寧帝將折子塞進旁邊的布兜裡,愈發覺得這輪椅方便。
他又掏出了一個扁木盒,木盒裡是一堆拚圖片。這是他從靜怡軒順來的陰陽魚拚圖,因為太忙,這麼多天,隻拚了一個角落。
昨夜他從輪椅裡找到了許多新的拚圖,那些圖案多,更有趣。
“去慈寧宮。”康寧帝說道。
“諾。”徐忠德推著他,向慈寧宮去。
近了慈寧宮,康寧帝下來步行,讓兩個太監護送輪椅回養心殿。
慈寧宮值夜的太監遠遠見到燈光,高聲問:“誰!”
“瞎了你的眼!”徐忠德給看門太監一腦瓜。
太監看清了來人,忙跪下請罪,要通報太後。
“不用通報。”康寧帝背著手,“太後睡了嗎?”
“回皇上,還沒。”太監回答。
“你繼續值夜,朕自己進去。”
康寧帝邁過慈寧宮的門檻,走在昏暗的道路上。廊下的燈籠隻能照亮下方,路邊石燈籠裡空空如也,沒點蠟燭。
他皺眉:“慈寧宮的燈火怎麼這麼暗!”
徐忠德忙解釋:“是太後娘娘的意思。太後娘娘說,晚上沒什麼人走動,不用浪費燭火。”
康寧帝歎:“太後還是那般節儉。朕小時候,她就教育朕,一針一線來之不易,不可浪費。”
“太後娘娘金口玉言。”
“朕小時候許多事,都是太後教的。小時候朕吃沒吃相,糕點進嘴一半,席子上落一半,還挨了打。”
“太後娘娘一片苦心。”
“沒錯。朕年幼時,隻有太後願意如此教導朕。彆的先皇嬪妃……哼,隻會表麵客套。”
“正是因為如此,萬歲爺才能成就如此偉業。”
“不錯不錯。小時候,朕也埋怨過,為何朕要守著那麼多規矩,吃,吃不痛快,玩,玩不痛快,為何太後不能像百姓家的母親一樣,將朕抱在懷裡,嬉戲玩鬨。長大後,朕才明白太後一片苦心。”
寢殿的屋簷在黑夜裡若隱若現,康寧帝感慨萬千,加快腳步,推開殿門,撩開珠簾。
他的腳步越來越快,心中積壓的情緒越來越濃,尤太後的身影終於闖入了他的視野。
他俯身:“母後安康,朕……”
話沒說完,康寧帝的話語停住。
他驚愕地看羅漢床上,那個不苟言笑、嚴厲苛刻的母後,懷裡正抱著九皇子,笑盈盈地捏一塊糕點喂到男孩嘴裡。
羅漢床上,糕點碎屑鋪了一半,地上都落了些。
尤太後的手,九皇子的嘴,也和康寧帝一樣僵住了。
徐忠德守在門口,發覺不對,往裡瞧了眼,瞪大了眼。
兩方人都很尷尬。
尤太後將點心放回碟子裡,夏景起身,正坐在尤太後身邊,向康寧帝請安。
救命,怎麼連續兩天晚上遇到這便宜父皇!
還好,上次身邊有三皇兄,這次身邊有尤太後。
說起來,康寧帝昨夜好像剛說,要是再在晚上見到他們,他們就死定了。
夏景抬起頭,瞥了眼康寧帝。
康寧帝沉著臉,斜他,目光嚴厲。你死定了!
夏景往尤太後身邊靠了靠。不關我事,是太後硬拉著我留下來。
康寧帝眯眼。胡扯,朕還能不知道太後?她、她……朕還真摸不準了!
“皇上!”尤太後嚴肅道,“注意威儀,多大的人了,還嚇唬孩子!”
說著,她往前坐了坐,擋在夏景身前。
康寧帝想到小時候,他被皇兄欺負,哭著找太後告狀,太後一動不動,告訴他要自己承受自己複仇。
怎麼到了這小子就能躲在您後麵了!
康寧帝有點兒惱。
“雨荷!”尤太後扯開話題,“你個死丫頭,快給皇上上茶!”
幾人換了地方,坐在太師椅上喝茶。
夏景全程低著頭,這茶水真好喝。
康寧帝盯著他瞧,想要看出這小子哪裡比自己小時候強。
尤太後無奈,隻能找話題:“皇上深夜前來,有何要事?”
朕有要事才能來,他就能隨便來?
康寧帝喝口茶,壓下心中情緒,看徐忠德。
徐忠德取出扁木盒,雙手奉上。
“這是孩兒尋來的小玩意兒,想著獻給母後打發時間。”康寧帝介紹道。
尤太後打開木盒,夏景偷偷瞥了眼,眨了眨眼。
這不是我少掉的陰陽魚拚圖嗎!
他牙有些酸。這康寧帝賊不走空就算了,還拿我的東西送人來了!
尤太後接過,問了玩法,康寧帝親手演示了一番。
“多謝皇上。”尤太後合上扁木盒,“不過,哀家眼睛不好,拚不了這麼精細的東西了,放在慈寧宮裡,實在是浪費了皇上的一片苦心。”
她將扁木盒遞給夏景:“這個,還是給九皇子吧!”
夏景接過,有些驚喜。這拚圖繞了一圈又回來了!
不過,這東西他宮裡多得是,倒是康寧帝……
夏景偷瞄康寧帝神情,果然凶得很。
他繼續喝茶。
其實他想告訴尤太後,這拚圖本來就是他的,這樣的話,康寧帝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可是這樣做,他的屁股也有精彩的風險。
“拚圖是有些精細了。”康寧帝起了對抗心。
他從懷裡掏出了一個木頭塊:“這五顏六色的小方塊兒,手指撥動便能旋轉,顯出不同的色彩組合,煩時擺弄著,甚是舒心,也不用盯著瞧,獻給母後。”
夏景睜大眼,這不是三哥的魔方嗎!
什麼‘顯出不同的色彩組合’‘煩時擺弄’,你把它當解壓玩具呢!
這是要轉成每一麵同色啊!
夏景心想,寧守緒昨夜估計剛打亂了魔方準備重玩,就被康寧帝順了去。康寧帝沒見過魔方同色的模樣,所以以為這就是個解壓小玩具。
尤太後接過魔方,擰了擰,魔方發出哢哢的聲音,顏色變幻,確實挺有趣。
這麼有趣的東西,當然得留給我的好孫兒。
尤太後歎道:“這可真是巧奪天工。不過,哀家老了,手指經不得這麼轉,眼睛也看不得這麼花,這東西,放在慈寧宮浪費了,就給九皇子吧。”
夏景接過魔方,眨眨眼,期待地看向康寧帝。
還有彆的嗎?再來點兒?
康寧帝扭頭,也不提送東西了,和尤太後寒暄幾句,又說了些朝堂上的事,皇親和宗族的事,起身告辭。
“時候不早了,母後早點兒歇息。”
說完,他瞥向夏景,夏景明白過來,不情不願地下了椅子,跟著告辭。
雨荷送著康寧帝和九皇子,一同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