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有被窺伺的感覺,是在越明珠坐上那輛黃包車之後。
那時她剛抱上金大腿隻顧著眼前那條康莊大道,哪裡知道自己會狠狠栽個大跟頭,金大腿前腳剛走後腳就有人按捺不住來找麻煩,她暗自琢磨不如將計就計,說好共患也不好光說不做。
為了以防萬一她還提前交待捧珠去找陳皮來救場,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按理說,二樓高歸高隻要角度合適跳下去未必會摔斷腿,偏偏剛靠近圍欄她就看見推薦自己來這兒聽戲的車夫蹲守在對麵屋簷下,察覺有人看過來,正舉著汗巾抹臉的男人朝她憨厚一笑。
不誇張的說,那一刻越明珠汗毛直豎。
她一直是個很相信直覺的人,小時候看動物世界她從不害怕那些頂級掠食者。
一是隔著屏幕;
二是人家單看外表就已經很具備威脅性了。
可車夫那一笑,冷不丁讓她想到了蛇口蜂針。
……笑裡藏刀,讓人防不勝防。
意識到這件事沒有自己想象中那麼簡單,她假裝嫌高退了回去,後背全是冷汗,有多久沒有這麼棘手的感覺了?
越是事態不明,越是不能自亂陣腳。
不知底細的車夫,也不確定人家有沒有天地同壽之類損人不利己的招數隨時等著轟她一波。
藏拙吧。
她提心吊膽的勸自己,反正眾目睽睽之下表現太過出挑未必是件好事,隻是…無功無過又太平庸不適合她光輝形象的塑造,說了要做個好人,被點名叫出去背鍋,越明珠在發揮有限並且稍有不慎就會粉身碎骨的境遇下仍不死心給自己留了點人性美。
後來擱張啟山跟前兒推心置腹,屬實是走一步算一步,正中下懷。
也就是仗著年紀小臉皮厚才能不管不顧地磕頭碰腦,換現在,彆說低頭做人,人前彎一下腰她都受不了。
想起茶樓那日的情境,如今倒多了幾分惆悵,她笑容變淡:“連你們目的是什麼我都不知道,那時候上趕著秀智商才是真正的下下手。”
有什麼會比一個空有善心卻連自己都護不住的大小姐更適合當任人擺布的棋子?
善良,代表了利他性。
沒有自保力,代表了好掌控。
那她作為明麵上張啟山的軟肋不用想都知道未來肯定還會被接二連三卷進各種麻煩裡。
俗話說: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她今天運氣好撞上的陷阱粗淺直白不僅躲過一劫還能立個正麵形象,那明天運氣不好難道就得淪為炮灰成為一次性消耗品?
越明珠不甘心。
好不容易從底層爬了起來,好不容易抱了條金大腿,怎麼能死的不明不白?
被陳皮救下在紅府養病醒來那日,她隻明白了一件事,如果不想被看作耗材,那她必須加重自己在金大腿心中的砝碼成為敵人眼中無可取代的一顆棋子。
能跟張啟山這種高手隔空小過一招還死無對證,讓身為地頭蛇的紅家毫無頭緒半點蛛絲馬跡都沒摸著,最後累得滿城風雨。
這樣捉摸不透的敵人,事到如今從後往前看,藏拙這個決定再正確不過了。
醒來那日足夠她打好腹稿,加上頭暈目眩,可以說麵對回歸長沙夜訪紅府的金大腿她是字字肺腑句句情真意切。
罪都受了,不裝可憐賣賣慘多浪費啊。
她就是要讓那些陰溝裡的老鼠既輕視她又不得不留著她這條小命利用她。
看見金大腿動容的眼神以及罕見的失態,越明珠知道自己成功了。
再後來,為了做一個敵強我弱任憑擺布的好棋子,她拒絕習武進入漫長的‘躺平’狀態,降低威脅的同時也在不斷提高自己的重要性。
說明白點——
“我要不當廢物點心,你們又怎麼會派一個更廢物的來我身邊臥底呢?”
但凡蓮葉身手再好點攻擊性再高點都不會被輕易調派到自己身邊使喚,正因為她沒那麼強沒那麼像張家人反而能通過甄選。
聽起來是不是有點像套娃,我演你,你演我。
冷汗滑入背脊,蓮葉瞳孔驟縮,當年越明珠不過十三歲,居然從那時就已經——
強迫自己壓下那一絲戰栗,不得不說,比起栽在張啟山手裡,栽在眼前這個看似單純實則深不可測的大小姐手上這個事實更讓她心生寒意。
如此年輕,如此心機深沉。
蓮葉膽寒的同時本能防禦起來。
如果說之前還能從她眼裡窺出一點波瀾,那麼現在蓮葉眼睛已經猶如一潭死水。
認命了?
越明珠莞爾,沒關係,守株待兔這麼久有的是辦法讓她‘張嘴’。
“你們當初在茶樓對我下手是為了讓張啟山出師有名,清洗一部分不聽話的土夫子好加快九門的建立?”
她捧臉唏噓不已:“其實很長一段時間裡我都像在原地打轉,明明很多地方都藏著蹊蹺,可我就是摸不著最關鍵的那一點。”
就好比張啟山的五鬼搬運術,夠神異吧!
那麼大的佛像一夜之間運回家中已經超出她認知範圍了,就算是現代科技想要神不知鬼不覺的從城外搬一尊大佛回來也很難做到,更何況是這個到處都埋著眼線的長沙城。
不怪她當初還懷疑過對方是衝著搬運術來的。
這麼神奇的術法,不管是不是邪門歪道,誰不想多點技藝傍身,可惜還是那句敵在暗我在明,她怕自己細皮嫩肉扛不住拷打把金大腿賣了。
拜托!!!
那可是係統都做不到的五鬼搬運術,傻子也會好奇的好不好!
白天拒絕金大腿準備向自己吐露家族秘術的越明珠有多正義凜然,晚上躲被窩下暗自垂淚的時候就有多傷心。
不過這事也給了她一個啟發,不是五鬼搬運術那有沒有可能是讓金大腿不惜造勢也要建立的九門?
能被金大腿邀請組隊,怎麼著也該是和他相差無幾的人中龍鳳吧。
然後她就借著好奇從捧珠打聽到了其他八門的消息。
嗯……難評。
不是她眼高手低,而是實在是想不通一群江湖人士到底有什麼秘密值得幕後黑手這般小心籌謀?
直到她等回從東北回來的金大腿以及他帶回來的那群張家人。
心裡莫名有了一絲預感,距離下一次設局之人對自己再次下手不遠了,所以她才會說張日山離太近了嘛~
要不然那段時間她為什麼跟著陳皮一起躲張家人?真就大小姐脾氣發作一點危機意識都沒有?
她挑起蓮葉一縷頭發纏在指尖,說:“讓我墜馬是你們想確認我在張啟山心裡的地位有沒有改變?”
“你們怕他從軍之後,身份變了,心態也變了。”
“怕我這顆棋子不夠分量,所以專門挑了霍家,想試試看他會不會為了我跟霍家翻臉,是嗎?”
蓮葉沉默地與她對視。
到底是能為了潛入張家不惜割掉舌頭的狠人,經曆過特殊訓練隱藏情緒就像呼吸新鮮空氣。
越明珠鬆開繞在手指上的頭發,“我可是花了很長時間才想明白你們在打什麼主意,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盯上了張啟山。”
“不,應該說——”
“你們是從什麼時候盯上的東北張家。”
她起身跨過蓮葉,不遠處的桌子上小火微煨,紫砂壺中紅茶溫度剛剛好,提著壺慢慢往回,她突然想起《紅樓夢》中探春的一段話。
便襯景地溫聲細語:
“這樣的大族人家,若從外頭殺來,一時是殺不死的,古人曾說:‘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必須先從家裡自殺自滅起來才能一敗塗地。”
話說的沒頭沒尾,卻讓蓮葉頭皮發麻,控製不住地眼皮痙攣了起來,隨著耳邊腳步聲靠近,滾燙的水毫不留情澆在身上。
采生折割固然殘忍,但還不足以讓張日山棄任務於不顧。
越明珠扯開被茶水淋透的衣領往下拉,果不其然,被燙紅一片的皮膚在她注視下逐漸顯露出青黑色紋身。
嘖了一聲:“我就知道張日山沒那麼衝動。”
張家來投奔動輒就百來人,爛船還有三千釘,這樣的大家族就算衰敗了也不至於一個個像喪家之犬不惜南下尋求金大腿一個外家人庇護。
明顯是內部出了問題,外頭又有人在對他們趕儘殺絕。
能讓張日山不惜任務暴露也要救下的隻能是同族,來曆不明怎麼可能隻觀察小半年就安排到她身邊伺候。
除非是張家人。